平生須得一知己 第7章
作者︰賴刁刁

當朱裔將車開到沈文若家樓下的時候,天還是明亮著的。望著天幕中溫暖的紅雲以及層層疊疊的淡金色,朱裔有些恍然。

距離上一次來這里,已經過去將近四個月了。在年前的那些日子里,每每當他下班趕到附近社區超市的時候,天就已經全黑。每一次駛入小區,他都會不自覺地抬頭去看樓上窗口中透出的暖黃色的燈光。而如今,晚霞漫天的傍晚景致,似乎是在提醒他「時過境遷」四個字一樣。

五月的N市,已是春末的時節。小區的綠化帶里種了不少花花草草,雖然都是尋常的觀賞性植物,但是連成一片的月季開得正盛,一眼望去,確實應了那一句「繁花似錦」。翠綠的草坪,帶著泥土特有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掏出車庫鑰匙的那一刻,朱裔遲疑了一會兒。他明明知道沈文若還在生氣,站在自己的立場,朱裔是覺得應該等情況安定下來之後,再使用這把鑰匙——畢竟對于尚不確定的事情,他是不會采取確定的行動。但與此同時,他也明白,沈文若最反感的就是他這種外人一般的「撇清」態度。

鑰匙被捏在手心里,朱裔不言不語,只是以指月復摩挲片刻。他可以在公事上當機立斷,他可以在自己辭職或入職的生計大事上,迅速權衡利弊做出決定。但是,面對這一把小小的鑰匙,「開不開門」如此簡單的選擇題,卻令他躊躇了許久。

樓上的窗口亮起了燈。黃色的燈光與逐漸暗淡的深藍色天幕形成了對比。朱裔再不多想,按下了開啟的按鈕。

車庫大門緩緩開啟,趁著這還沒有全黑的天色,他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小小的籃球架。躺在牆角的籃球上落了一層灰,看來是很久沒有動過了。朱裔很快停好了車。出門的時候,他在門邊停留了兩秒,瞥了一眼門邊的長頸鹿掛畫。以紅色水彩筆標注的最高刻度,與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別無二致。

沒來由地,朱裔松了一口氣,他知道這種感覺叫做「放心」。想到小沈和正該是躥個子的時候,他竟有些擔憂,怕三個月不見,小表已變了模樣。

如果是朋友家的孩子,他大可以模模小家伙的腦袋,笑著感慨一聲「幾天不見,長這麼大了」。可是,沈和不同。朱裔非常清楚︰在那一大一小的生活當中,他不希望遺漏自己存在的痕跡。他希望,自己始終在那里。

樓道里的延時路燈並沒有被打開。朱裔一步步地踏上昏暗的階梯,邁向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大門。門內依稀傳來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就算听得清楚,朱裔也並沒有听牆角的習慣。所以,他只是站定在那里,迅速按下電鈴。

門內「啪嗒啪嗒」趿著拖鞋奔跑過來的聲響,就跟朱裔初次來到這里時的情景一樣。朱裔有些想笑。一為似乎沒什麼長進的小沈和;一為想起了第一次來的時候,沈文若讓他無法反駁的邀請——直到這個時候,朱裔突然意識到,那一招就叫「請君入甕」。

小家伙只把門開了一條小縫兒,從那細小的門縫中眯著眼楮望過來。在見到朱裔之後,小沈和跳了一下,「刷啦」地把門打開,看樣子是要撲過來。

見他那副驚喜的模樣,朱裔做好了準備,站穩腳步。可小家伙的笑臉忽然又垮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下,確認沈文若沒有注意到這邊之後,小沈和伸出小手,沖朱裔勾勾手指,示意對方附耳過來。

朱裔依照沈和的動作,彎腰偏過頭去。小沈和以右手攏在朱裔耳邊,悄悄地問︰「朱裔朱裔,你做了什麼惹得文若不高興了?」

面對小家伙的疑問,朱裔張了張口剛想回答,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沈和一把捂住,還沖他伸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廚房里傳來沈文若的聲音︰「和少爺,去開門。」

「沒人啊!」小家伙扯著嗓子向後喊,睜著眼說瞎話的功夫讓朱裔愣了一下。

然而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棗還是紅的甜」。如果小沈和能騙過沈文若,那麼沈文若也就不是沈文若了。只听那個人一邊笑著說「呼呼,和少爺,我明明听到電鈴響」,一邊自廚房走了出來。

一听腳步聲,小沈和趕忙把朱裔往外推,但無論是論體型還是論力量,這顯然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以,當沈文若轉過牆壁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仍站在門外的那個人。

朱裔看得明白,在見到他之時,沈文若明顯是愣了一下。然後,僵硬了兩秒的笑容,變得越發燦爛——場面上的笑容,見到阿貓阿狗沈文若都不會吝嗇,「哎呀呀,朱裔先生,真是稀客。」

緊接著「哎呀呀」的口頭禪之後,听似熱絡的招呼,實際上卻是半句好話都沒有。朱裔清楚得很,沈文若是氣得見外,于是故意采用這種涇渭分明的稱呼,強調「外人」的立場。

朱裔沒有答話。小沈和抬頭看看朱裔,又抬頭看看沈文若,最後彎下腰丟了一雙布質的拖鞋到朱裔的身前,再然後,一溜煙地跑進了客廳里,乖乖地拿起書,裝模作樣地開始寫作業,一邊寫一邊偷偷地亂瞄幾眼過來。

沒有了小家伙的阻攔,朱裔邁了一步跨進屋里,反手帶上了大門。見到他換鞋的動作,沈文若「呼呼」一笑,笑得夠冷,「喂,不請自來,不請自入,這位客人,你知不知道你夠厚臉皮?」

朱裔還是沒有答話,只是換上拖鞋,自顧自地走過去。沈文若伸手一攔,剛想阻止對方的步伐,卻被朱裔捏住了手腕。

手掌里傳來細膩的溫度,感覺到沈文若加大了手腕的力度,朱裔將手指收得更緊了。

兩個男人無聲地進行著角斗。小沈和瞄了一眼狀況,夸張地向天上翻了一個白眼,然後跳下凳子抓起課本,輕手輕腳地就往臥室里鑽。

察覺小家伙的動作,沈文若微微有些氣惱,張口就是一聲︰「沈和!」

「哎?」小家伙剛想鑽進房間,但是此時被沈文若點了名,沈和也只能停下腳步應了一聲。轉了轉眼珠子,小表頭的說辭流利得好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那個……我還有好多功課要做……不過,文若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負你,沈和一定會來幫忙的!」

沈文若瞪著朱裔,話卻是跟沈和說的︰「這還不叫欺負?」

「這個嘛,」小家伙向前探了探腦袋,瞥見兩個大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之後,沈和忽然咧開嘴角笑得很甜,「朱裔不會欺負文若,朱裔都會幫文若。」

沈文若撇撇嘴沒吭聲。

朱裔將對方放棄拉鋸戰的手握緊在掌心里,沉聲喚起對方的名字︰「沈文若。」

「干嗎?」

語氣不善,不過總算是肯答話。朱裔輕聲地笑起來,「別扭鬧脾氣,沈阿呆,我看你以後改名‘沈姑娘’好了。」

這句話自然引起沈文若的強烈反彈,「別扭厚臉皮,城牆拐彎也不及你。朱裔,我看你以後真正該改名‘豬先生’——豬頭肉的豬。」

這樣「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的抬杠模式,算是二人的共識。听到這里,朱裔不怒反笑,只把五指攥得更緊了,「姑娘配先生,正好。」

「……」沈文若頓了一秒之後,低聲嘀咕了一句「好厚的臉皮」。朱裔也以「承讓承讓,我還遠不及你」作為回應。

小沈和看看兩個大人的表情,終于舒了一口氣,跑過來一把撲住朱裔,「朱裔朱裔,我想你了!」

小家伙直白的話,讓沈文若「嘖嘖」了兩聲。朱裔放任小表抱著他的腰撒嬌,伸手拍了拍小表的腦袋,然後抬起眼,望向面前的男人,「那你呢?」

「呼呼,」沈文若笑眯了眼,一臉典型的不懷好意,「沒心沒肺的冷血動物,自然是剁之而後快!」

听上去夠力也夠狠的放話,嚇得倒別人,卻嚇不倒朱裔。輕輕揚起唇角,他將二人相握的手塞進外套的口袋中,沒有再說話。

溫暖的觸感自指尖傳來。暮春傍晚的和風自窗間襲來,揚起窗簾內襯的薄紗。節能燈映出明亮的光芒,投映在木質的地板上,安寧而柔和。

朱裔明白,沈文若也明白,兩個人各自都有不可逾越的堅持。可這反應于表面上的爭執和矛盾,歸根究底,還是只為了兩個字︰對方。

小家伙抱得累了就開始松手看戲,看戲看得累了,就干脆一坐到沙發上,抓了一包薯片拆開。大聲嚼了兩口之後,忍不住出聲抗議︰「快點和好啦!我都餓了!」

小表的言論引來兩個大人的黑線。沈文若轉身往廚房走,朱裔卻緊抓著不放手,隨著他走過去。

這個動作引來了沈文若的斜視和小沈和的白眼,可朱裔卻毫不在意,「我幫你。」

「沒什麼好幫的。」沈文若的這句並不是氣話。當走進廚房,看見那兩碗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由蔥花和麻油構造而成的陽春面之時,朱裔終于明白小沈和對他為何會那麼熱情了。而那句「朱裔朱裔我好想你……」也有了被省略的隱藏關鍵字的答案。

不由得抽搐了嘴角,朱裔終于丟開了沈文若的手,「我去買菜。」

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那人的輕喚︰「朱裔。」

朱裔轉過頭去,就見沈文若隨手扔了什麼。物體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朱裔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隨即攤開掌心。

大門的鑰匙。

唇角的笑容剛剛上揚卻又轉而僵硬,朱裔不自覺地挑了挑眉。這大門鑰匙,他記得聶飛也有一把。

然而,剛剛有些吃醋的情緒,隨即又轉為平和。朱裔牽扯了嘴角,輕笑起來。無論沈文若給過誰鑰匙,無論是聶飛還是別的誰,他都無須在意,甚至無須再去過問其緣由。

他就是有這份篤定。只因他是朱裔,而他是沈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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