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星期就是大年三十,市中心的商廈早早就打起了降價戰略。伴隨著諸如「買200送100」的價格大戰,戰斗音樂也從各種各樣的流行歌曲變更為喜慶的賀年曲目。
朱裔他們公司所在的地理位置,算是N市的第一商圈,是塊賺錢的風水寶地。但這也就代表著下班的路上,他不得不在滿大街招攬客源的音樂聲中穿過。當他第一百零一遍地听見「恭喜你啊抱喜你」並且幾乎將耳朵听出老繭的時候,本就算不上耐心的他,真正有一種變身成為沈和常看的弱智動畫里的那個怪獸、將商廈大樓全部踩平的沖動。
這已是朱裔認識沈文若後的第二個春節。在這一年里,除了小沈和升上了四年級之外,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依然平靜地度過每一天,不得不為一天三頓忙忙碌碌——平心而論,一起生活的日子比起以前的單身生活,要節省了不少開銷,至少省下了每晚來來回回的汽油錢。
朱裔和沈文若曾經商量過搬家的問題。只是盤算到最後,還是決定窩在維亞花園——雖然朱裔的公寓要大了二三十個平方,但維亞花園離沈和的小學很近,再加上這個區里還有一所教學質量相當不錯的初中。戶口留在這個學區,等再過兩年上初中,沈和就可以直升入學。
兩個人商量之後,決定將兩套房都給供下來,雖然這麼一來,在未來的二十年里,他們都不得不與「還貸」打交道,但是房子這種東西,沈和將來成家,遲早都是要準備的。
對于朱裔而言,原先過的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單身生活,可如今肩上擔負著的,卻絕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肚子問題,需要考慮的因素,也就成了幾何倍數地增長。諸如怎麼拒絕公司老董事介紹來的相親對象,諸如以什麼借口去參加沈和的家長會,又諸如,這個春節該在哪里過。
去年的春節,朱裔以加班為理由留在了N市。而今年還沒等他考慮好,沈文若就笑著說,想趁著寒假,帶著沈和去月牙泉玩玩。不明就里的小沈和在旁邊猛拍巴掌,說要去玩,說想要坐火車。沈文若笑著模模小家伙的腦袋,沒說話。
朱裔當然知道,冬天絕對不是去甘肅看月牙泉鳴沙山的好時機。他更明白沈文若的想法——蘭州到月牙泉所在的西寧,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這樣一來,朱裔既可以回家和父母過年,也可以很快與他們匯合。
然而,面對這一舉兩得的做法,朱裔卻沒應聲。思忖了一整夜,朱裔第二天請假去了火車站,在人頭攢動的隊伍里排了兩個多小時,買了兩張全票一張半票。
當沈文若接到「N市——蘭州」的特快軟臥車票時,愣了兩秒的工夫才「呼呼」出一聲來,眼神有些閃爍。
朱裔握住了沈文若的手,感覺到對方手心里的微汗。將二人的手塞進了自己的口袋里,他戲謔地反問一句︰「怎麼?丑媳婦怕見公婆?」
沈文若直接一個眼刀丟過去。
小家伙平時吵著要長個兒,說要長得比朱裔還要高,要長得跟電線桿子一樣高。可拿到火車票的時候,小沈和吐了吐舌頭,像是個小大人似的感慨了一句︰「半價還要三百塊啊……早知道沈和不要長高了,老師說不滿一米一可以免票的!」
這句話引來了朱裔的鄙視以及沈文若「哎呀呀」的感嘆。
「和少爺,你要是長不高,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哪。」
朱裔瞥了小表一眼,「還說長大了照顧文若,就憑你這矮冬瓜的樣兒?」
一句反問讓小表化悲憤為食欲,晚上吃了兩碗米飯,說要趕緊長高,這樣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買全票,榨干朱裔的錢!
這個說法引得沈文若哈哈大笑,跟著幫腔︰「沒錯,榨干他!」
朱裔「哼哼」一聲,說沈文若你等著,看誰榨干誰。
前一刻還笑得異常燦爛的沈文若,「咳咳」兩聲模了模鼻子,笑不出來了。
出門前的準備是件麻煩事兒,更何況要考慮給老人家準備的補品和營養品。所以朱裔不得不在下班之後,約了那一大一小來超市采購。
朱裔是那種看準目標拿了就走的類型,連買瓶醬油都雷厲風行來去如風干淨利落走得瀟瀟灑灑。可與沒耐心的朱裔完全不同,小家伙見了什麼都新鮮,在貨架上東模模西模模,從食品區逛到電器區,從服飾區逛到玩具區,整個就是把超市當成游樂場。沈文若看來是見怪不怪,笑呵呵地跟在沈和後面,慢慢悠悠地閑晃,全當是飯前運動。
超市的中央空調打得很足,溫度少說有二十度以上。過高的溫度本就讓朱裔額頭冒汗很不自在,加上人來人往都是采購年貨的顧客實在是擠得要命,這讓他本就不多的耐性更加受到挑戰。更要命的是那听了幾百遍的「恭喜你」還在滿大廳地叫囂,忍無可忍的朱裔月兌了大衣拐在臂彎里,一伸手抓住小家伙的後領,「站住!」
被拎住後領的沈和乖了許多,可是在看到花車里推得高高的毛茸茸的毛墊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排除萬難要去模。朱裔挑了挑眉毛,干脆抱起小家伙往購物手推車里一掇!終于清淨了。
小沈和兩條腿掛在手推車的外頭,晃晃悠悠,似乎覺得這種方式挺新奇好玩。朱裔推著手推車走在前面,迅速地將所要買的東西一樣一樣地丟進去,一秒鐘都不多耽擱,也杜絕了一切多余開支的可能。
然而,千算萬算,終是百密一疏。在乘坐自動扶梯下樓的時候,朱裔並沒有注意到扶梯旁邊就堆滿了糖果。小沈和趁他不注意,伸手就去抓。沈文若瞥了一眼,揚起了唇角無聲地笑開來,卻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偏向一邊,權當沒看見。
等到結賬的時候,面對多出來的幾包糖果,朱裔挑了挑眉。他當然不可能再把糖果放回去。所以,他只是拎著小表的後領將小家伙從手推車里拎出來,對著正忙著刷條形碼的收銀小姐說︰「這個也刷刷。」
小沈和被拎著懸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地叫囂︰「沈和才不是東西呢!不能刷!」
「沒錯,」朱裔一曲指叩上小家伙的腦門,「的確不是東西。」
吃了個啞巴虧的小表直撲進沈文若懷里,「文若文若,朱裔欺負我!」
面對收銀小姐探究的目光,沈文若笑著「呼呼」兩句,一手拎起一個購物袋,一手牽著小表向大門那邊走去。朱裔還是老樣子,自備環保袋,只是東西太多,不得不左手拎一個右手拎一個。剛準備走出大門,突然切換的音樂歡快地高唱著「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背上還背著一個胖女圭女圭」,這讓兩個男人同時黑線,無語地對望了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年底的應酬多得讓朱裔忙不過來。比起沈文若作為大學教師享受假期的清閑,朱裔就顯得郁悶很多。公司還是老樣子,要堅持到大年三十才肯放假。朱裔買票時就做好了盤算,挪用了兩天年假,農歷二十八的下午就走。
下午四點半的火車,向來早做準備的朱裔帶著一大一小,四點不到就趕到了候車室。將兩個大旅行箱放在腳邊,朱裔一手牽住小家伙,不讓這好奇心太重的小表四處亂跑。被固定在座位上的小家伙睜著大眼楮,透過光可鑒人的落地玻璃向外望。望著望著,小沈和突然抿嘴一笑,偷樂著拉了拉朱裔的袖口。
朱裔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外面一個一臉嚴肅的男人和一個垂頭喪氣的男人,肩並肩地走著,兩個人垂下的手以一件黑外套遮住,但看上去似乎很有可能是牽在了一起。
朱裔立刻明白了小表是在誤會什麼,不由得黑線了一下,伸手去揉小表亂蓬蓬的腦袋,「傻笑什麼?那是便衣警察抓賊!」
「啊?」小家伙愣住了。
朱裔瞥他一眼,「小偷是給銬住了,才用衣服蓋著,不想驚動市民。笨小表,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什麼?」
被罵做「笨」的小表不服氣地回嘴︰「哼!我怎麼知道嘛!我的腦子里裝的就是文若和朱裔啊!」
這句話噎得朱裔半天沒言語,只是加大了手勁揉亂了小沈和的軟軟的頭發。半秒之後,他將小家伙抱到腿上坐好,又伸出手抓住了隔壁座位沈文若的手,然後,若無其事地拎起外套,蓋住了緊握的十指。
小家伙望著笑眯了眼,用又軟又甜好像蜂蜜糖的聲音,進行著話外旁白︰「抓住了。」
火車進站的提示,響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