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听我說……」桑柔說得急切,怕他又掛她電話。
「喂,請問你找誰?」電話里傳來一陣笑意,那是女性的聲音。
桑柔訝意的住了口,懊惱自己的沖動︰「我找神田文森。」
「找你的。」顯然他就在那女人身邊,可是桑柔卻隱約的听到一句,「說我不在。」
「很抱歉他出去了。」
「哦!」桑柔有受傷的感覺,她匆促的收了線,他竟為了不接她的電話而說謊。
她看看時間都十二點半了,說這種謊未免把人給看扁了,但人家既然這麼說,她又能如何,她無奈的躺到床上。
說也奇怪,他不是單身嗎?怎麼這麼晚了竟有女人在他屋里,而且聲音听來好像有些耳熟。
但她顧不了那麼多,既然他不願接她的電話就只好明天再說了。
哦!幸好還有明天……明天她再當面去向他道歉,請他務必要原諒她,務必不要放棄孩子們……明天明天……※※※
「你為什麼不接桑柔的電話!」
「她太任性了。」
「哦!你是不是開始後悔自己為她付出那麼多心血?」
「我的字典沒有後悔這兩個字。」
「真是令人羨慕又嫉妒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們的合約不包括你的好奇,女人。」他丟來合約的但書部分。
「你真當我是個女人嗎?你從沒正眼看過我。」
他不作答,對眼前女人刻意的搔首弄姿視而不見。
「這世上想要得到你的女人多到可以車載斗量,而你卻只單戀一枝花!」
「那是我的事。」
「你愛她!」
「和你不相干。」
「是和我不相干,但不相干的人也可能是好管閑事的人。」
「什麼意思。」
「沒什麼,說過了不過是好奇。」
「別過火了秋本小姐,你該清楚我們的關系只是純粹的我求你予,不會有任何的瓜葛。」
「我明白,我能不明白嗎?大老板,你要我怎麼做,我就得怎麼做,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嘛!」
「明白最好。」他逕自由沙發上立起,「時候不早了。」
「那麼再見了。」她識趣的道別,回眸一笑渴求見到他一絲的熱絡。
「不送。」他峻冷的道,逕自消失在客廳,徒留失望的秋本璃蘿。
※※※
一早,桑柔發現今天學院似乎有一股怪異的氣氛,她總覺得自己像是被同學們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走道上一圈正討論什麼的同學見了她居然全鴉雀無聲,並且用那種極吊詭的眼神睨著她看。
她平日就很少和同學打交道,但並不是不打招呼,今天她們卻連聲嗨都不說。
這可能是懊喪情緒下的錯覺,可能是神田文森不肯原諒她造成的過度心理壓力。
她盡力維持平日的心情走進教室,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逕自翻開書來看。
「宮澤桑柔,宮澤桑柔……」背後傳來低低的叫喚聲。
「什麼事!」桑柔回頭看見一臉神秘的小倉惠美,她曖昧的朝她笑笑,遞過來一張照片,「這個舞娘真的是你嗎?」
桑柔睜大了眼,心中一喘息,照片清楚的攝下她的濃妝熱舞,地點是舞娘CLUB。
「你怎麼會有這東西!」
「在校門口撿的,很多人都有哩!」
「什麼!」
「這真的是你嗎?」
桑柔答不出來,臉色蒼白如雪!
「舞蹈系二年B班宮澤桑柔請至校長室……舞蹈系二年……」教練老師的聲音急躁的由廣播器里傳來。
桑柔約莫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了,她把書放入背包,走出教室,教室外的同學看到她全背過身去,桑柔低垂下眼眸匆忙而去。
「報告。」
「進來。」
校長、教務主任、訓導主任,還有天鵝湖的教練老師,全如臨大敵的看向宮澤桑柔。
「宮澤桑柔,這真的是你嗎?」魔女率先發難,拿著那張照片在她眼前揮舞。
「是的。」桑柔坦白的承認,全場的長官都愕然不已,就連校長都忍不住搖頭。
「你為什麼這麼做?」魔女更是面目猙獰,聲音氣結,像是詫異到了極點,難以相信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學生會做出這種忤逆學校、敗壞校風的憾事!
「為了生活。」桑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看你白白淨淨的何苦出賣靈肉?」訓導尖銳的眼光由眼鏡中掃射而來。
「你說什麼?」桑柔抬起幽黯的只眼,羞辱閃動在其中。
「哎!真看不出你是這樣的女孩!」教務主任的唇嫌惡的蠕動。
「我不懂你們對這種舞的評價,但那和出賣靈肉一點關系也沒有!」桑柔的自我意識因受辱而抬頭,但長官們卻不以為然,訓導主任更大加駁斥,「你還有理由辯駁,你有沒有羞恥心啊?」
桑柔無法接受這樣的評語,她固執的想更正她們的想法。
「宮澤桑柔。」校長開口了,伸出手制止她,她顯得比其他人寧靜但比平常來得嚴肅,「公演在即竟發生這種事,你交代得過去嗎?」
「換人換人,我們學校什麼人才沒有,讓這樣的學生參加公演只會丟人現眼讓學校蒙羞。」教練老師痛心的揮手斥責。
桑柔驚愕的臉血色盡失。
「看來不只要換人,還得換個舞台。」訓導主任抬抬眼鏡,輕蔑的瞪了桑柔一眼,她的斗膽回嘴已擺明了向她的權力挑戰,她怎能容得下有這樣頑劣的學生。「這種影響校譽的學生我們不要也罷,為了給其他學生一個警惕一定要殺一儆百。」
校長嘆了口氣,基于惜才卻又礙于理法,她也有無能為力之處。「宮澤桑柔請通知你的監護人,很有可能學校不留你了。」
校長的話像冷箭刺穿了桑柔的心,有那麼一刻,她只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冰冷了!連腦子都冰封住了,許久許久,她腦中的思想才由碎裂的冰雪中釋出。
她被動的打了神田文森的行動電話。
「喂,我是宮澤桑柔,麻煩你來學校一趟……」
「出了什麼事?」她了無生氣的口吻勾起他敏銳的直覺,桑柔沒有回答,她以為他會刁難或拒絕,但他沒有,只簡潔的道︰「我馬上去。」
等待的時間漫長的像是過了數世紀,沉默的長官們板著臉孔數時間,偶爾傳來鄙夷的目光,桑柔垂著頭罰站似的立在原地動也不動,腦海卻像倒帶中的攝影機閃動著無數混亂的畫面,唯一清晰的是她五歲時第一次穿上舞鞋,那是個偶然的機會,那天有許多位社工姊姊來訪,義務教小朋友們舞蹈,其中一位社工姊姊表演了一段芭蕾,她雖看不懂卻深深被她的舞姿吸引。
「姊姊,你跳得舞好美哦,你的舞衣也好美哦,像仙女下凡一樣。」
「小妹妹你喜歡芭蕾嗎?」
「芭蕾、芭蕾……」原來這樣優美的舞叫芭蕾,「我喜歡,好喜歡哦,真希望我也能像姊姊那樣跳芭蕾。」
「不如你來我的舞蹈室,我義務教你好不好?」
「可以那樣嗎?」
「當然可以。」
于是她穿上了舞鞋,有板有眼的跟著社工姊姊學了基本舞步,到了八歲她已經能跳古典芭蕾,而且跟著舞團上台表演,她記得當時常被硬底舞鞋磨得腳趾腫痛,但她仍勤練舞蹈,希望將來能考進X藝術學院,終于十七歲那年她辦到了,她以資優學生的資格申請到了獎學金,進了夢寐以求的藝術學院,但這不是她的最終目標,她還希望畢了業能到巴黎進修……可是眼前看來是不可能的了,她不敢想像被退學後自己該何去何從,有哪個舞蹈學院還能接受她這樣的學生!
「我是宮澤桑柔的監護人。」他終于來了!桑柔抬眼瞥見神田文森俊雅自信的身影,他的眼回旋過在場的每個人,最後落定在桑柔身上,桑柔無措的和他互瞥,他眼神中沒有責難,卻也看不見絲毫柔和,桑柔知道他還不肯原諒她,在她暗自神傷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時,突然的,校長、訓導主任、教務主任都肅立起身,除了魔女不以為杵的坐著,桑柔側過頭奇怪她們的反應,她們犯得著表現得這麼肅然起敬嗎?
桑柔注意到不僅主任們,連校長的表情中都顯示著相當程度的驚訝及敬畏!
當她的監護人有理由那麼威風嗎?沒道理,她是個將要被退學的學生!
「神田先生!你好。」校長走出辦公桌後熟稔的和神田文森寒暄。
「你好,瑪蓮夫人。」
他們居然是認識的!桑柔訝異了!
「校董,你好呀。」訓導主任的問候帶著諂媚的笑,一听到校董,魔女才識相的由椅子上起身,表情十分尷尬。
一般時候桑柔肯定自已看到魔女那號表情準會大笑的,但此時她笑不出來,神田文森竟然會是校董!
這麼說來他是學校的股東了!這個學校他也有份!
她眼見神田文森被請上坐,每個人也恭謹的坐定了,再來就是要拿她公審了吧!
「官澤桑柔出了什麼事嗎?」他慢條斯理的問校長,眼光卻注視著桑柔。
勞駕他來能有什麼好事呢?在他的注目下,桑柔真希望自己像雪一樣融成一灘水然後被吸吮到地底,把自己藏起來。
她有千萬個理由不能讓他知道她在舞娘打工的事!
但她無法制止,校長遞出了照片。
桑柔在心中驚叫,她似乎已經看到神田文森黑了臉的模樣,至于有多黑,她不敢看!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嗎?」說這話的人是他嗎?桑柔抬眼研判著他的神色,有無不對勁的地方,事實顯示他好得很,反而是校長及主任們真的大驚小敝起來。
「這是月兌……不正當的場所!」訓導主任及時的修飾言辭。
「我的學生竟跑去跳艷舞,這教我怎麼對得起……」魔女捺不住的發牢騷,文森緩緩的看向她,直到她自動住口。
「通知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嗎?」他又盯著桑柔看。
校長面有難色︰「是的。」
「依校規該怎麼處分呢?」他問。
桑柔恨不能有個地洞鑽進去!
「退……學。」訓導主任戰戰兢兢說明和方才的銳不可擋相去甚遠。
「這樣的處置合理嗎?」
桑柔咬住下唇,他竟這麼說!真不知是官大,還是擺明想把她害慘!看來他是伺隙而動,乘機提醒眾人她的罪不可赦吧!
如果他不準備原諒她打破他心愛的瓷器小提琴,那這真的是最佳時機了!反正他是校董嘛,他要來個順水推舟、殺人不見血,不和捏死一只螞蟻同樣容易。
可是相同的,若是他肯出面為她說情,或許可以大事化小。
但她寧願自尊掃地也不願去求他。
「宮澤桑柔的行為……已嚴重的違反了校規。」校長低聲道。
「有哪一條校規規定學生不能在自家經營的俱樂部打工?」文森垂眸笑道,眾人的神情驚訝異常!包括桑柔。
他言過其實了,什麼自家經營的俱樂部,他昏了頭了嗎?還是自以為神通廣大,無孔不入,又是神田營造的大老板,又是藝術學院的校董,現在又自稱舞娘是他經營的!
「這……」全數的人皆啞口無言,校長,主任們,魔女眼神互望著,桑柔更是疑惑莫名的瞅著他。
他單手抹在額頭上,瀟灑的笑容像在戲謔校方的小題大作,可是他的目光卻刻意不再與桑柔有交集。
按著,他優閑的取出菸盒,「我可以抽菸嗎?女士們。」
「當然,當然。」有誰敢說不嗎?
于是他點燃菸,正色的說起︰「桑柔想自食其力打工賺學費,我就安排她在我經營的俱樂部里當小妹,那天正好有位舞娘臨時生病,于是我才請她代為上台,她原先顧慮校方說什麼也不肯,是我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她才願意幫忙。」他的眼一一掠過在場人士,眾人像在聆听重要演講般,專注得屏息,桑柔則皺著鼻、噘著嘴有听沒有懂。
「而且她跳的是爵士舞,舞衣也相當保守,說真的幸好有她幫忙,也只有她幫得上忙,但也難為了她,你們想想,我們學校的高材生在我的俱樂部上台,那其是大材小用,折煞了她。」他自在的抽了口菸,喟然一聲吐出輕煙,「如今你們幾位為了這事要她退學,我想我這個監護人該負所有的責任。」
「不……不……不……」這連迭聲的不出于異口同音,但文森又繼續的說道︰「這照片雖可能是憑據,但各位或許更該清楚事實的真相,我想各位也不至于那麼不通情理,如果因這種小事就把這麼一個人才退學,那可是我們學校的損失。」
這是哪門子的「真相」,除了爵士舞和舞衣,但他怎麼曉得的?
桑柔听得一頭霧水,儼然搞不清楚狀況,長官們卻忙不迭的,「是,是,是。」而且臉色時紅時黑時白,甚是色彩鮮明。
文森熄了菸。「依我看,校長、各位主任還有這位……」
「我是桑柔天鵝湖的教練老師,我們這星期日就要公演了,校董。」魔女一反態勢的自我介紹,熱忱有勁。「原來是桑柔的教練老師,我听她提起她是女主角是嗎?」文森頗有興味的問,並且加強了「女主角」三個字。
「她是第一女主角,我不做第二人選,星期天您該來看看地出色的表現。」魔女十足肯定的回答,並且連捧帶褒。文森滿意的點頭。「依我看這照片事件很可能是蓄意的人身攻擊,校方應該主動出面為桑柔說明,才不至對其他同學造成影響,也還桑柔一個清白。」
「您說得有理。」校長點頭致意。
「是該這麼做。」主任們全附議。
「那麼就這樣了,我公司還有事。」文森起身,全體的人也一致的起身,動作整齊畫一的就像有人喊口令道︰「全體肅立,恭送校董。」
「校董您慢走。」
就這麼簡單嗎?她被無罪釋放了,她們竟然相信他荒謬的謊言!
他竟會為了「解救」她而說謊!
她有點不相信他會這麼「舍身相救」。桑柔膛目結舌的盯著他俊逸的背影,幡然驚詫自已又欠他一次人情了!隱約中心底似有波動,原來是埋在深處的感動在蕩漾!
※※※
「璃蘿姊,今晚我想向你請假。」桑柔沒有心情上台。
「請假……」秋本璃蘿未施胭脂的臉有絲無奈,「好吧!」
「謝謝你。」
「舉手之勞罷了。」她客套的口吻里充斥沒有選擇的余地。「你為什麼需要請假呢?」
「為了一些私事。」桑柔想了一整天,理出了一個結論,她必須去找神田文森。他的以德報怨,使得她歉疚,讓她如春天覺醒的小蟲般更清楚了自己先前的行為有多麼的幼稚,如果傷害已經造成,也希望他能給她彌補的機會,而且她發自內心的感謝他挽救她的舞蹈生命!
如果沒有他,也許她現在已經躲起來暗自哭泣了!
「喔。」璃蘿不再過問,在幽暗的燈光下別開眼,將眼梢的灰沉沒入如黑暗的那一部分。
※※※
星光炯炯的夜色中,桑柔帶著虔誠的心情,拾著一個綁著紫色絲帶的玻璃糖果罐,糖果罐里裝滿了新鮮的水果軟糖,她虛懷若谷的來到神田文森的住所,希望用自己最誠意禮貌的心來表達自己有多麼感激他的再造之恩,她一路走得急促,但天不從人願;她居然有些尿急,正所謂欲速則不達,她只好提醒自己不要因為憋著體內多余的水份而忘了該帶在臉上的微笑,這可是道謝的基本神態,她強忍著按了他的電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