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應門的老管家認得她,那個飯後有破壞狂的女孩。
「我找神田先生。」她保持那個「基本神態」,可她相信它正在僵化當中。
「老板他……可能沒空。」有空就有空,沒空就沒空,什麼是可能沒空,那就是可能有空了!但最慶幸的就是他在家。
「我必須見他。」當笑容像正溶解的冰雕那是很可怕的,但遇到了這麼不干脆的人,只好……忍。
避家面露難色似在思考該不該放這個冒失的客人進來,這次不知會不會又打壞什麼東西。「我先請示一下。」還是這麼做保險些。
「那我可不可以先借個洗手間用?」她真的忍不住了!
「這……」這種小事竟使他陷入苦思!
「好吧。」站在人道立場,管家勉強的答應。「樓上左轉第三間。」
那麼遠!她得用跑百米的連度才能趕在「第一時間」到達。「謝謝。」可她沒忘了先謝過人家的大恩大德。
上了樓她找到了那個「左轉第三間」,還她的腎一個清靜無染。
她理好面容,從容的找回臉上的微笑。走在走道上,正巧看見管家的背影往長廊的盡頭走去,她本想喚住他,問他何時可以見神田先生,但她不好意思大聲嚷嚷只好跟著過去。
愈接近盡頭,愈清晰可聞的小提琴悠揚的樂聲,那是著名的曲子……愛之悲。
桑柔本以為是CD音樂,當她快接近時,琴聲嘎然中斷,「我說過今天任何人都不見!」神田文森磁性的聲音重音貝的取代而起。
「是。」管家站在入口處,發現桑柔已立在他的身後,他對她使了個眼色要她安靜的離開,但桑柔早已被這座非常個性化,以黑色系為主的音樂室所吸引!還有那位立在譜架前體形高大修長,身著白襯衫黑長褲,背對著她,手中握著一把小提琴的人。
罷才奏出這樣感性完美曲子的人居然是神田文森。
愛之悲!愛之何以悲呢!若非有深刻的體會怎能演奏出這樣撼動人心的樂曲!他的音樂讓她想得出神!
避家沉默的以手勢請桑柔離開,可桑柔看著文森把小提琴抵上肩頭,他優雅的身影,伴著響起的醉人樂聲,令她不得不忘我而專注的投入,她不能走,她不能錯過這麼動人心神的音樂饗宴。
避家警告的眼神似在說︰「若不走後果自行負責。」
桑柔顧不得那麼多,以一個舞者對音樂天生的敏感,她明了音樂造諧再高深,若沒了真感情絕對成就不了動人的樂章。
而他的音樂就這麼蕩蕩然的探入她的心湖,揪住了她的靈魂,令她不由自主紅了眼,款款然動了心,令她舍不得移動腳步。
桑柔雙手緊握住她帶來的糖果罐,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為什麼她從沒發現他有這般的溫柔迷人豐采,卸去了金權的冷酷外衣,這該是真正典藏在他內心的東西啊!
這無意間探索到的他,竟教她像發現秘密一樣,她忽然憐惜起這樣的他,而且教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和他……好接近!
這樣的念頭教她臉紅,她閉上眼想驅離這樣愚蠢的想法,仔細去听他訴心曲,卻不由得換來兩眶淚。
「你沒听清楚我說的嗎?」音樂終止,文森發現有人,頭也沒回的道,管家一臉不知如何是好。
桑柔張開美眸,淚珠滾落在緋紅的頰上,夢般地道︰「對不起。」
她的存在讓文森驀然轉身,他見到正拭淚的她。
「是我自己要留著的。」桑柔解釋。
文森逕自收起小提琴向管家道︰「你下去吧。」
「是。」管家無聲無息的退下。
桑柔挪動雙足走向他︰「我並不想打擾你,可是你的音樂太讓人感動,如果你不當大老板,你會是個卓越的小提琴家。」她送上糖果罐,閃亮的淚光讓她的雙眸皎潔如星,「送給你,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嚴肅的問。
「謝謝你今天在學校那麼幫我。」她認真又誠懇。
「一罐糖果就可以打發了嗎?!」
桑柔明白他在提醒她什麼。
「那把瓷器小提琴……我想我是賠不起的。」她垂下頭,十分懺悔。「我向你道歉。」
「這是你第幾次向我道歉了,凡事想過了後再做,而不要總做了才想道歉,我不會每次都接受的!」他仍是不茍言笑。
她羞愧得頭垂得更低,「我該怎麼做呢?」
「如果你肯听我的話,打壞的東西的事可以抵償。」
「听你什麼?」
「第一不許在舞娘上台,第二不許在外居住。」
「可是,我得賺留學的學費呢!」
「如果你不離開舞娘,難保今天的事不會重演,到那時我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再相信我的說詞,為了保護你,也為了我省麻煩,你必須搬來和孩子們一起住,打工的機會不是沒有,而是你願不願意做。」
「是什麼?」她最痛恨他說她是個麻煩!
「我需要一位助理秘書在下班後幫我處理個人事務,例如書信、記帳之類的。」
「我不會打字!」
「寫字總會吧!」
「我的字很丑!」
「那麼你是不願意了?」
「這……」她要答應嗎?還是繼續和他唱反調讓他認定她是個麻煩,不,她不喜歡當個麻煩,「我願意。」
「那麼就這樣了,今晚就搬來。」
「今晚!」璃蘿姊姊那里該怎麼交代呢?她甚至沒有心理準備呢!
「有問題嗎?」他研究般的看著她閃亮的眼。
「沒……沒問題。」有問題她也不敢勞駕他呀!然而!他那種眼神是什麼含意!看得人亂害羞的。
「很好,拿來吧。」他伸出手。
「什麼?」她暗吃一驚。
「不是要送我糖果嗎?女孩。」她何來的大驚小敝,說真的他還真弄不懂她,她想他要什麼呢?然而他當真就這樣不停的付出,不斷的陷落,別無所求嗎?
他一向是理智的,但沒想到自已竟然也會飄流在盲目的情海中忘了結束,忘了索求,忘了……自己!
什麼時候她才會明了她對他的意義呢?是她的出現轉變了他對人世的冷漠,開啟他看向人性的光明面,讓他發現原來由衷的去關懷人也是一種享受。
而他是那麼默默的愛著她,悄悄的用那份幻化的愛情來灌溉自己枯竭荒蕪的心田!
她或許永遠也不會明了,他也不奢求有那麼一天。
真愛是不求報償的。
「糖果!」原來是糖果,她都忘了,他迷惑人的眼神讓她渾然忘我,「謝謝你。」桑柔走近文森,把糖果罐送到他手上。「你的頭可以低下來一點嗎?」她笑容燦爛。
「做什麼?」他問著,傾和她一般高。
她嫣紅的臉上笑意倩然,絕美如櫻的唇瓣楚楚的印上他的頰。
「你的小提琴演奏得相當好。」
她退開了一步,有些顫抖和怯儒,但那並不是後悔,而是為自己控制不住的舉動感到害羞。
「這是你恭維人的方式嗎?」
他的眼訝然中閃耀著溫柔,英俊帶著柔和線條的臉看不見銳不可當的戾氣及駭人的氣焰,散發原始的,本能的,毫無修飾的男性魅力。
「我……不知道,我想這麼做。」
她水粉似的麗容有幾許可愛的天真。
「這樣就夠了嗎?」他專注且深刻的看她,眼中的灼熱炙燙入她的心中,隨即,他樓住她細柔的腰肢,她垂眸驚喘,來不及思索即將要發生的事。
「我不想嚇到你,如果你認為不喜歡可以拒絕……」文森的話埋沒在兩層密合中,他吻了她。
這個吻泄漏了他對她的戀慕,更泄漏了他的真情不悔,但這也是他想做的。
桑柔緊閉住雙眼在他懷中悸動,他的吻柔和如葉瓣相蹭,自然如松林雨露,和他的音樂一樣,他的吻,他的擁抱,深情細致得讓她感動至心底深處。
他何以要如此深情相對!深情!這個字眼火熱的佔滿她的心頭!可是明顯的她錯讀了他的心思?他何以要對她深情?沒道理!
但若不是情滿而溢,怎能吻得如此纏綿教人銷了魂魄、教人沉醉。
不!她不能一逕的沉溺在這個錯覺中,長久以來她一直只是個孤獨的靈魂,存在于空乏親情、友情、愛情的世間,她早已清楚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教她沉醉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她卻偏偏喜歡上他的吻,情願讓他炙熱的唇迷了她的心竅!
難道她貧乏的心是可以輕易讓人乘虛而入的,她沒有矜持沒有保留,甚至沒有懷疑!
難道她的感情是如此脆弱,脆弱到分不清真偽是非!
不,她不能放任自己去追逐這種空洞的愛情迷思,她不能!
他是上層杜會的名流,自己卻只是一個飄零異鄉的孤女,她期待他會把她當成什麼!
一朵捧在懷中的奇花異蕊嗎?
對他這樣的人而言,她很可能就像地攤的便宜貨,任君挑選,賤價就可得手,但若是他真以為在她身上可以撿到便宜,那麼他錯了!大錯特錯了!
這樣的念頭狠狠的傷了她自己,她推開他,淚水在眼里轉。「別想玩弄我。」
文森抬起眼並沒有移開在桑柔腰間的手,神情愴然,但並非因為受拒,而是覷見她受傷的模樣。「為什麼這麼說?」
她推開他的手,眼淚滑下臉龐不說一句話。
懊死!她居然哭了!他做了什麼弄哭她?
一開始她並沒有拒絕,他甚至以為她給了他相當程度的回應而暗自欣喜,然而她卻……「如果你覺得是,那我很抱歉。」他說得冷淡,以掩飾真正在心中翻滾的沮喪。
抱歉!居然只有抱歉!
「……去你的。」淚水遺憾的又滾落,自己是怎麼了!居然為他漠不在乎的模樣傷心!
「我不會哄人,如果你覺得自已被佔便宜,那我只能道歉。」他的懊惱看在她眼底像做錯事不肯認帳的惡棍!
桑柔咬咬唇,一話不說跺了他一腳以消心頭之恨,但一腳怎麼夠,她得一跺再跺直到他認真悔悟為止!
此行為讓桑柔一剎那間感到時空倒錯一個曾相識的情況里,隨即她接觸到他凝起的眸光,他一反剛才的溫柔,剛強的握得她的手血色盡失,磁性卻嚇人的語氣令她汗毛悚立。
「凡事弄清楚再行動,並不是都非得「武力解決」。」
他真的好像是電車上的那個色……那種眼光十足像,令人難忘的像!
但像又如何!她從沒遇過任何人真的來騷擾她。
什麼叫弄清楚再行動,他以為只要他想做什麼,天下人就活該倒楣得陪伴嗎?
不!說什麼她也不服他!
可是怎地區區一個吻就教她如此心亂如麻,瞧瞧他橫眉豎目的倒像他才是該抱不平的受害者!
既然他可以表現得理直氣壯,何以她必須哭得像是當盡家產,她豈可讓他把她看扁了。
她收起淚,將受傷的心藏在自尊背後,挑釁地學他冷踐踐颼颼的模樣。
「怕了吧!」
文森心頭微寒,握住她的手勁又一緊縮。「我一定是昏了頭才會愛上你。」說著,他甩開她的手大步走出音樂室。
桑柔呆愣愣的立在原處,手腕的疼痛還不及心底顛覆的巨顫,他說什麼?
他愛上她!神田文森愛上她!
這是個絕對離譜的笑話!她不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一定是他自知理虧才會編出這樣好笑的謊言,今天他在學校不是也說謊不打草稿就能斐然成章了嗎?
如果他想這麼說明方才對她的意圖不軌,那就太言重了!若是放到天秤的兩端怎麼擺都擺不平的……因為那絕對是兩回事!
可是他為什麼不說別的偏要說愛她呢?
她縴細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撫觸著留有他余溫的唇,身體不由自主的抖顫!
不可能的!
那樣柔情深刻的吻怎可能真是因為……愛她!
眼淚在桑柔任性的想法中緩緩集中,急條掉落!看著他高挺卻孤單的背影,自己的心靈竟瑟縮且滲出不舍的思緒!
她相信自己的感覺!可是她怎能相信他的話呢?
她怎能去相信離她如星空般遙遠、遙不可期的愛情呢?
她知道自己不該相信的!
可是為什麼他隨意的一句話,竟可以像蒼穹之中落下的雨滴在她的心湖中,拍打出陣陣漣漪呢?
她該去相信他嗎?不知道!她不知道!
「宮澤桑柔你真的是校董的被監護人啊!」
「哇!我們真的有眼不識泰山了。」
「我不叫泰山。」桑柔淡淡的回道,走出校門遠離了圍繞著她的人群。
近來她竟由照片風波的主角,演變為學校的風雲人物。
老實說她不喜歡這樣的出風頭,更不認為自己是神田文森的被監護人有什麼不得了,總之她不喜歡被看成持有特權護照的弱者。
她心事重重的看了看表,今天她就得開始為神田文森工作了,可是她該怎麼去面對他呢!
昨晚她整夜失眠,他的模樣,他的話,他的吻就像纏人的夢揮之不去,害慘了她,今天一整天都精神不濟得像魂不附體。
她嘆了口氣看了看表,下了課時間還早,她還有些東西放在舞娘,不如先回舞娘去搬些東西。
※※※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大老板!」秋本璃蘿冷艷的笑容里,有著無數的欣喜,她早就猜到神田文森會不請自來,卻沒想過會只有兩人獨處于她的客廳,她有難掩的喜悅,「我給你拿啤酒。」
「不,用不著麻煩,我話說完就走。」
「什麼話?」璃蘿有些失望,他仍是那麼冷漠,甚至坐也沒坐定!
他扔了一張照片給她。
「這是……」璃蘿的笑容有些僵!
「為什麼要這麼做?」神田文森鐵著一張臉對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璃蘿若無其事地道。
「桑柔為了這張照片險些被退學。」
「這和我有什麼相干嗎?」
「不是你嗎。」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
她陰郁的瞥他,他苛刻不留情的模樣,令她灰心,「沒錯,是我。」
「你無權這麼做。」他寒冷的目光懾得她連故做輕松都困難,把她對他抱存的一丁點希望全逼退回原位,她不得不展現出本屬于她的孤傲,「你想怎樣?」「我要你立刻離開舞娘,而且永遠不得出現在東京!」
這句話重重的擊碎了秋本璃蘿想要擁有他,而妒忌得要瘋狂的心,讓她徹底覺醒!
除了宮澤桑柔,這世界上大概沒有人可以真正走進他的心中了!
她還對他期待什麼呢!沒想到像她這樣歷經世事的女人仍會掉入感情的深淵。
竟然傻得以為可以在他這樣的人身上撈到殘贅的感情!
本以為將宮澤桑柔擊倒,她便可以贏得他的注目,看來她錯了!他不僅對她不以為意,還離她更遠,對她更冷!
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維持自己僅剩的尊嚴面對他,且讓心上的傷暫時沉澱,有朝一日仍會細細密合。她高昂起下顎,冷凝的氣焰如常,語氣輕柔中帶著嘲弄,「我會遵照你的指示行動的……做到令你安心。」
文森驚覺的盯著她陰冷的表情。
「其實你根本不必怕桑柔知道你是舞娘真正的老板,坦白向她說,我相信她一定會感動得五體投地的,你為了她花了兩千萬買下整個舞娘,為她打造專用的舞蹈室,讓她享有那麼多的特權,老實說若是有男人這麼對我,此生說什麼都了無遺憾了……」
「住口。」他嚴厲的下令,璃蘿一臉惻惻,不再贅言。
此時兩人同時驚覺了佇立在門口的娉婷身影,桑柔一臉寧可信其無的驚愕,雙眼不安的游移在他們之間。
這究竟是何時開始的?自己竟在神田文森的羽翼下存活了那麼久,卻一點也不自覺!桑柔搖頭,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舞娘CLUB真的是為他所有!!而且還是為她而買下的!老天啊!為什麼!這簡直是太瘋狂了,簡直不單單是受寵若驚可以形容的!
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桑柔虛月兌的與文森交會一眼!
無法承受這種前所未有的驚奇感受,她想逃,逃出這里,逃出神田文森的勢力範圍,她一刻也不能停留,慌亂的她移開腳步,長發因轉身而飛揚。
「桑柔!」神田文森喚住她,但桑柔並未回頭,他如箭似地隨著她離去。
秋本璃蘿整顆心直線墜下,她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
桑柔逃命似的一路奔到大街,她燥熱的臉頰紅通通的,腦子似有萬蟻鑽竄,整顆心就像剛浸泡過酒精正在發酵,可是味道卻是混雜的,她嘗不出是酸、是苦、是甜。
文森緊跟隨著她發瘋似的跑,一直到出了徒步區進了車子來往的大馬路,她無視于穿梭的車陣,無視于交通號志,一逕奔向馬路……「桑柔。」他追上她,握住她的上臂,猛地將她拉回紅磚道。
桑柔思想紛亂,心靈顫抖,惶然的瞥著文森微亂的發和一臉深遂。
「上車。」文森扣住她的手臂,毫不費力的把她塞進他停在路旁的賓士,他自己也坐了進來。「開車。」他向他的司機小林旭東下令。
「老板要去……」旭東想問清方向,卻得不到指示,他的老板關起了隔音窗,旭東聳聳肩,偷偷的由後視鏡瞄了一眼,被甩進車里的女孩,原來是她,上回在伊豆昏倒的那個,看來老板對她很有意思,嗯,這樣一來他就只能漫無目的的開了,載著正互訴情衷的愛侶逛大街,電影里都是這麼演的,他了解。
後座里氣氛凝結著奇異及沉默,桑柔低垂著頭,長發掩住她所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