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先生,你真的要走呀!」
「小九先生,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
「小九先生,我會想你的……」
「小九,記得回西北看看,看你種出的大片玉米田……」
「小九,滿溢的美酒等著你……」
「小九,要回來,這里是你的故鄉……」
「小九……」
「小九……」
即使有再多的舍不得,單七鶴兄妹還是踏上了歸途,得知他們即將離去,與之親近的人紛紛前來送別。
其中人緣最好的單九淨身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有她的學生、有她的同袍,更多的是西北的百姓以及軍眷,個個手拿自家的大肥雞、雞蛋、菌子、自家菜園子種的菜……
來的時候像被放逐,走時滿載豐收,全是最誠摯的心意,她這才發現自己收獲的是人心,西北土地上可愛的百姓。
「先生,你走了,誰來教我們讀書?」淚流滿面的柴信依依不舍,抱著先生的大腿不給走。
著淚,單九淨低下頭輕撫他的頭,「張先生會繼續教你們認字,還有我在藥廬收藏了一百多本和醫理、藥草有關的書籍,你們每人都去抄寫一遍,當傳家寶留著……」
「什麼?」一听到又要抄書,小人兒飛快的放手,連忙退了好幾步,心里叨念著︰先生好狠心,都要走了還荼毒他們,醫書藥典那麼厚一本,要抄到什麼時候。
「柴小信,你躲那麼遠干什麼?」白費她的眼淚了。
柴信干笑著撓撓後腦杓,「先生,你一路好走,別太想我,我會吃得飽飽的,快快長大。」
「你這小渾球……」她滿懷的感傷都被氣走了。「哼!流放結束後,和你爹娘回京時若遇到什麼為難事,來找先生,先生在家門口種兩棵白楊樹,樹上掛著小燈籠,寫著『單』字,你們一定能見著的。」
「嗯!」他重重地點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商勤、簡一帆。」她又叫著另外兩個學生的名字。
「先生。」略高一點的商勤、簡一帆走了過來,眼中含著淚,紅腫的眼眶顯示他們真的很不舍。
單九淨彎,在兩人耳邊輕喃,「在先生的藥廬書櫃的第七排,第八、九、十本書夾著幾張藥方,照著上面的藥方配藥能治病,相關的病征和效用都有詳細記載,要是你們生計上有了困難,便制藥去賣,或賣藥方子,至少可以賺……」
她說了一個數字,兩人驚訝地睜大眼,忘了要哭,一個藥方居然能賣那麼多銀子?
現在他們巴不得先生快走,才能趕緊去找書,把價值千金的藥方子藏起來。
看到兩個小娃兒的急迫樣,單九淨真是哭笑不得,她原本的用意是想給這些被流放的孩子有實質上的幫助,沒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生都染上她財迷的習性,一听見銀子馬上兩眼發亮,忘了感傷。
擺擺手讓小孩們走,單九淨回到城中宅子,處理完該處理的事,找來了陳叔。
「陳叔,我把羊毛作坊交給你了,不過不要太惹眼,少收些羊毛,別擋別人的路,接下來到邊城接我哥位置的人不知是誰,就怕別有用心。能做你們繼續做,反之就收起來,不要想著賺錢,活著比銀子更重要。」
此去前途未卜,也不知最後會面對什麼,因此單家兄妹決定,不帶走陳家四口人,留下羊毛作坊和城外一百畝良田供他們維持生計,以免害了他們。
「是的,東家,老奴記下來了。」陳叔跪謝單九淨,東家分了兩成利給他們,不管作坊能不能開都感激在心。
「我們在城中的宅子你整理整理,再多蓋幾間屋子,供血狼軍休沐時有個去處,這里也是他們的家……」這麼大的宅子真是可惜了,她和皇甫天絕花了心思去弄卻住不了幾年。
「是,老奴會為他們準備熱湯、熱食、洗得干淨的被褥。」沒有這些血狼軍的浴血殺敵,百姓怎能安居樂業。
「嗯!不說了,我走了。」
西北,她第三個故鄉,再會了。
「一路順風。」陳叔淚送東家。
*
單九淨帶著月牙兒終于邁步往城外走去,除了皇甫絕天和所帶來的侍衛,要跟著一起回京的血狼軍已經在城外整齊列隊。
此次隨單七鶴回京的血狼軍約有兩萬左右。
三萬血狼軍有人不想打仗了,打算回鄉奉養爹娘,娶個老婆生幾個孩子,過著簡單的耕種生活,不願成為黨爭之下的犧牲品。
因為有了屯田養兵制,每位將士都領到足額的軍餉,加上賣雪花鹽的銀子都有分成,以及戰場上搜刮的戰利品,每個想回家的兵士手中至少有數百兩到數千兩的銀子,足夠買屋置地了。
單七鶴見他們去意堅決,他也不刁難的登冊去籍,放人回鄉,一人再送二十兩路費。
畢竟賣雪花鹽的銀子他拿大頭,幾年下來雖說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是富得流油,交給妹妹打理又翻了一番,給出去的只是九牛一毛的小錢,卻贏來血狼軍兄弟的尊重。
而一部分身有殘疾的血狼軍不想回家,怕拖累自家人,單九淨便將他們安排進了作坊或鋪子,活不重,賺的錢卻足以養活自己,他們是為國效力的將士,不需要拖舍,他們要的是尊重,他們可以挺起胸膛做人。
走和不走的,一共四千人,剩余的六千名血狼軍仍留在原營區,作為火種。
因為去了京城的血狼軍不一定能活下來,京城風起雲涌,皇子們誰也不佔上風,你扯我後腳,我斷你左臂右膀,互相潑潑髒水,殺幾個對方的人,沖突隨時有可能爆發,留一部分在邊關便是以防萬一。
誰知京城的兩萬血狼軍沒事,反而邊關的火種差點全軍覆沒,只因後來到邊城的監軍竟是三皇子的人,他不滿京城的血狼軍歸入皇甫天絕麾下,京城的動不得,便拿邊關的來開刀,私下調動軍隊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當單七鶴接到消息時,六千名血狼軍只剩一半不到,他們逃向城里,又從宅子的地道逃往城外,去了葫蘆谷,看到滿谷滿倉的存糧,一個個悍不畏死的漢子哭了,明白了這是單家兄妹安排的退路。
他們在谷中待了一年才和單七鶴派出的人接頭,而後一行人分批到了京城,納入京城的血狼軍。
從那天起,西北不再是血狼軍的天下。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的健康城外集結著兩萬身披黑甲的兵士,個個雄糾糾、氣昂昂,精神抖擻,軍容整齊整裝待發,只待軍號一響便會齊步走,走向充滿未知的京城。
單七鶴一身戰甲騎在馬上,目光往城內眺望,他在等人。
在他身後有兩輛馬車,一輛是樸實無華的平頂油布馬車,從外觀看再普通不過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一輛是碧頂金纓八寶馬車,車前掛了兩盞六角宮燈,兩旁垂著瓔珞流蘇、金碧輝煌,奢靡無比,亮晃晃地等人來打劫。
金碧輝煌的馬車簾子被掀開,皇甫天絕露出臉來,不爽地說︰「你家小九跌入糞坑了嗎?還讓這麼多人等他一個,他承受得起嗎?」這麼留戀西北的風沙,那就不要走了。
「小九要辦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很快就來了。」
「有什麼事比本世子更重要?」從不等人的皇甫天絕黑沉著一張絕世美顏,目光不善。
「銀子。」
「銀子?」
「她說只要提到這兩個字,你就能體諒她的身不由己。」妹妹不是看重銀子,而是無銀萬萬不行,回京後還有很多事要辦,得用到銀子。
「小財迷。」他氣消了一半,但仍是不痛快。
「我們和本家分家了,回到京城後並無根基,我們需要足夠的銀子和他們抗衡。」長房是三皇子的人,有所依恃,必定佔著長輩名義上門尋釁。
皇甫天絕嗤了聲,「有我,你們怕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單七鶴苦笑,「我們不能事事依賴你,得自立自強,我不能讓小九挨人白眼。」
妹妹十六了,該說人家,他若處處仰賴別人,自己無法在京城立足,哪能替妹妹說到什麼好親事,他不能一再耽誤她。
「誰敢給小九臉色看,我先……」
皇甫天絕還沒把「讓人趴下」四個字說完,單七鶴就嚷嚷起來。
「啊!來了,小九來了。」看到妹妹慢慢走近的身影,單七鶴咧嘴一笑,上前迎接。
「終于來了,這只烏龜……」倏地,他眼一眯,覺得不對勁,可是正要瞧仔細,一頭大黑熊已經擋在前頭。
「妹妹,事兒辦完了?」
皇甫天絕皺眉,妹妹?單小七在喊誰?
「嗯!差不多了,我讓他們晚兩天啟程,到時直接入城外的莊子。」輕輕柔柔的嬌嗓帶了一絲撒嬌意味。
這聲音、這聲音、這聲音……明明熟悉卻又有著不同尋常的嬌柔?
皇甫天絕快步上前,一把拉開礙事的單七鶴,目光看向那個人——
他瞬間瞪大了眼,「女的?」
一身新綠翠紋羊毛織衣裙,腕上是銀葉絲纏繞翠玉鐲子,金瓖五色寶石蝴蝶簪子斜插發絲,點翠耳飾,娉婷裊娜,玉姿仙顏,未言先帶三分笑,美人嬌如花。
「皇甫哥哥,你還沒走呀!勞你等候,著實對不住。」她微微一福身,千嬌百媚,笑靨瀲灩。
「你……你是小九兒?」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敢大膽喊他「皇甫哥哥」。
「我姓單,名九淨,在本家排行第九,叫我小九兒也沒錯,皇甫哥哥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九兒。」單九淨笑眼盈盈,彷佛盛開的雪蓮花,清麗無雙。
「你是女的?」他怒極,沒想到自己被騙了這麼多年。
單九淨格格一笑,「好像是。」
「單小九,你敢隱瞞不說——」簡直找死。
「是你自個兒眼拙怎麼能怪我,我長得不像女人嗎?」她撫撫發,轉了一圈,再朝他拋去媚眼。
「你……」她確實五官柔美,嬌媚可人,展顏一笑有如桃花開,眼波如水,女子姿容展露無遺,皇甫天絕想到這兒,耳根發熱,氣惱自己居然看走眼了,把牡丹看成野草。
「不許罵人,我也是逼不得己,軍營不能有女人,我只好穿上哥哥的衣服扮童子,一扮就月兌不下來了,大家不識我是女紅妝。」一說完,她得意地笑起來。
「連我也騙,好大的膽子。」他想大聲斥責,可是發出的聲音卻像怕嚇到她似的,軟綿無力。
「皇甫哥哥不問我去做什麼事嗎?」她目露狡黠。
他一哼,「準沒好事。」
她不滿地嬌嗔,「誰說的,是天大的好事。」
「是對你而言吧!」
「哈哈……皇甫哥哥真是太了解我,這下真的要賺翻了,賺到錢,我請你吃糖,甜到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