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鄞考中舉人這件事情,在牛南村一下炸開鍋,這窮鄉僻壤的,連里正都不願住的地方,也能出個準官爺?
鄉里人心思純樸,都真心為白家高興,有幾家有男孩子的更是盤算起來,白蘇鄞也才念了幾年書就考上舉人,自家小子不知道現在努力一把來不來得及,每個月一兩銀子的束修雖然貴,但孩子的前程可比什麼都重要。
大花見柳氏體弱,白蘇芳又暈了,不敢離開,直到白蘇芳晚點醒來,這才放下心,隔日天未亮就坐著借來的牛車出發前往梅花府給少爺報喜,沒想到黃昏的時候白蘇鄞搭著馬車回家了!原來發榜雖然只會派人到學子本家響鑼通知,但也會在牆外張榜,書院前一天就派了人去守著,確定名字後立馬快車回梅花府,所以白蘇鄞當天下午就知道自己高中了。
斑中,當然不能馬上回家,首先要謝先生。
磕頭,然後給先生洗腳,再次磕頭,這一番忙碌下來,就是晚餐時分,只好在書院多睡一晚,隔天再出發。
既然考上了,待遇就好的多,以前來往要自己去租馬車,這次書院把先生的馬車借給兩個考上舉人的學生回家報喜,托好馬的福,原本要一天半的路程,這回一天就到了。
柳氏見到兒子,自然是悲喜交集,「鄞哥兒,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千言萬語說不出,便只能講這簡單的幾個字,胸口太滿,反而詞窮。
白蘇鄞把母親扶坐至土床,跪下磕頭,「兒子不幸,生得異常,這十五年來辛苦母親了。」
柳氏紅了眼眶,「說什麼話,都是娘沒把你生好,你不怪娘就了。」
「怎麼能怪娘,母親為了兒子吃了多少苦,兒子是知道的,這回高中,總算回報了母親一次,母親放心,以後肯定讓您過好日子。」
「我也沒想要過什麼好日子,便是求你們姊弟平平安安,成親生子,家庭和樂,這便什麼都好。」
「兒子才十五,講成親還太早,不過母親放心,兒子肯定會娶個孝順的媳婦給家里開枝散葉,若是情況允許,再收幾個姨娘,熱熱鬧鬧生一窩孩子,讓母親開心,小娃一個一個出生,那時恐怕母親做小衣服都忙不過來。」
「要真那祥,就算針線不得閑,為娘也只有高興的分。」柳氏欣慰,「娘就是想看你有個好前程,然後子孫滿堂,對娘來說,那可比什麼都好。」
「對了,姊姊呢?」姊姊就算沒辭去上品客棧的活計,現在也是下工時間了。
「在後面燒菜。」
兩人說話間,白蘇芳已經捧著一盆甘薯跟一大碗菜湯過來,「娘,吃晚飯了。」及至看到弟弟,十分驚喜中又有著意外,連忙把吃食放在母親的土床邊,「怎麼這麼快回來?」大花現在應該只到半路。
白蘇鄞把書院報榜的事情說了。
「原來是這樣。」白蘇芳想,那大花可真白跑一趟了,「這回勤智書院總共幾個學子考上舉人?」
「兩人。」
「先生有沒有交代什麼?」
「先生便是問我們有沒在打算要上京考貢士,另一人的表伯父在禹州當州官,說會替他打點,所以不打算考貢士,靠著表伯父幫忙,要直接當派官。」
柳氏不贊同,「這也太呆了,都有了資格還不上京一搏。」
白蘇芳心想,不會啊,如果有人給她一千兩,她肯定馬上把客棧的活計辭掉,那人既然有個州官表伯父,又何必去跟天下學子爭破頭。
看白蘇鄞的表情好像欲言又止,白蘇芳覺得奇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講?先生知道你要考貢士了?
沒有別的交代?」
白蘇鄞頗為難,但在姊姊的火眼金楮下,還是開口,「先生說,貢士考試在明年秋天,我們牛南村跟京城距離謠遠,為了避免水土不服,最好是三月就出發,花一個月慢慢入京,然後在京城另外尋安靜處讀書,直到入圍。」
白蘇芳心想,這個朝代的貢試竟仍在秋天,不過這也不重要,重點是京城什麼花費都高,安靜住處更是
斌中之貴,但這錢絕對省不得,白家就賭這一把了,她原本是預計蘇鄞帶著大花五月出發,那冷嗓子給的金珠子除了路費外,大概可以在京城找個安靜客棧吃住三四個月,但現在書院的先生建議三月出發,那至少得再多五十兩才保險。
她是沒五十兩,不過,盛掌櫃有,她簽五十個月奴工的活契,預支五十兩,然後讓盛掌櫃把田地掛在蘇鄞名下免繳糧稅,當作利息,這樣應該可以。
她想想于是笑了,「這容易,姊姊有辦法。」
「姊姊能有什麼辦法?」雖然考上了舉人,但白蘇鄞卻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一個男子漢,卻什麼都要靠姊姊。
白蘇芳笑著一把捏著他的臉頰,「從小到大姊姊可沒騙過你,安心吧,既然先生說一月出發好,那就這麼安排,這天下最企盼你能考上的,除了家人,就只有你的老師了,他說的話總不會錯的,我們就听他的話。」
白蘇鄞點點頭,在心里暗暗了決定,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讓娘過上好日子,要讓姊姊不用再為了金銀操心煩惱,他要考上貢生,還要進殿試,以前他靠姊姊養,以後,他要撐起這個家。
白蘇鄞在家里住了幾天,又回梅花府的書院去。
白家一切照常,柳氏跟大花看家,做點家務,白蘇芳去客棧工作,想預支支是很好「想」,但真的要開口卻是有點難,白蘇芳磨蹭了一個月,這才紅著臉開口。
盛掌櫃一口就答應了,也沒讓她簽奴工契,說就當借的,白家既然出了舉人,也不用怕不還,連欠條都免了,是白蘇芳覺得不妥,還是寫了借據,這才千恩萬謝的拿了那五十兩的銀票。
回到家,那銀票總不能埋在灶灰里,想想,便讓柳氏縫在自己的枕頭里。
柳氏縫著銀票,心里也不免感慨,芳姐兒明明是白家小姐,卻要為了五十兩去跟人低頭,她自己不委屈,她這個娘的替她委屈,只希望鄞哥兒高中,這樣芳姐兒的身分就能抬起來,即便年紀大些,進士的姊姊也還是很好嫁的。
「娘,可縫好了?」白蘇芳一身雞毛的進來。
「剛剛收了線。」
「女兒去後面洗洗手臉。」
柳氏一臉慈愛,「去吧。」
白家固定養雞,三個月賣一次。
今天是雞商來收雞的日子,柳氏的身體不好到連撲騰的雞都抓不住,于是每次跟雞商約定的日子,總要挑女兒休假,不然就沒人綁雞,雞商只負責買,是不會幫忙綁的。
白蘇芳把手臉洗干淨,這便到瓦屋前跟母親一起摘菜。
屋前這一小方菜園,還是剛搬來時附近幾個好心人見他們孤兒寡母幫忙翻的地,一年四季都能種植蔬菜,不然柳氏體弱,白蘇芳白蘇鄞當時年紀小,根本沒人能拿鋤頭,鄉下地方就這點好,什麼都能互相幫忙。
苞柳氏摘了幾把菜,又挖了幾塊蕃薯,這就是白家的晚餐。
這時跟他們收雞的雞商駱大叔趕著牛車過來,兩邊都買賣好幾年了,熟門熟路的,客套話也免了,收了這家,還有下家,自然得快快快。
駱大叔跟著白蘇芳到雞棚點雞,五只綁一起,一百零二只,共十兩銀子,然後又給了他們一百一十只小雞,是三個月後要來收的,白蘇芳千恩萬謝的收下這些小雞,幸好有這些雞可以養,母親的參片這才有著。
駱大叔的幾輛牛車都還沒走遠,又有一輛青帳馬車過來。
白蘇芳覺得奇怪,牛南村通常只有在南口小街那邊才會有馬車,還是很偶而才會有,馬車怎麼會出現在他們這種農地中?
難不成是來找蘇鄞的?
這倒是可能,說不定蘇鄞考中舉人,朝廷發了些東西來呢。
是什麼,布匹,還是吃的?希望是兩袋上好的棉花,家里的被子實在太破舊了,眼見快過冬了,換上新的棉花,晚上才好睡暖。
那馬車在泥土路上搖搖晃晃,然後還真的在白家前面停下來。
很快一個紫衣丫頭下來,放好凳子,把車幔卷上,馬車里慢慢下來個老婦人,約莫六十歲上下,頭發半白,但精神很好,衣服看起來是絲綢做的,上面還繡有花紋,頭上插著比筷子還粗的純金發釵,耳上大大的珍珠,兩只手腕各戴玉環,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金錢堆砌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像會出現在這鄉間的人物。
老婦人過來問道︰「您是白家姑娘?」
白蘇芳莫名,您?舉人姊姊威名這麼大嗎?困惑之余還是點點頭,「我是。」
老婦人屈睦行禮,規規矩矩的道︰「老奴沐氏見過五小姐。」
膀?五小姐?不是白蘇鄞舉人的姊姊?五小姐是什麼鬼?
正在奇怪,卻听得柳氏驚呼,「沈、沈嬤嬤?」
那沈嬤嬤抬起頭,一臉堆笑,「畫眉,好久不見了。」
柳氏快速走過來,滿眼企盼,「沈嬤嬤,是二老爺派您來的嗎?二老爺,是、是要來接我們母子回去的嗎?」
沈嬤嬤含笑說︰「正是。」
柳氏欣喜過度,正想說什麼,眼前一黑,暈了。
白蘇芳連忙把母親拉起,紫衣丫頭也過來搭把手,兩人一人架一邊,把柳氏扶回床上,探了探鼻息,呼吸還算穩定。
白蘇芳見母親昏迷,神色就不太好看,「母親身體不舒服,沈嬤嬤還是請回吧。」白家的人真的是衰神,一出現母親就暈了。
沈嬤嬤陪笑道︰「老奴懂一點醫理,不如讓老奴幫忙松松手腳跟肩頸,也許很快就醒來。」
白蘇芳雖然氣這個沈嬤嬤,但也不想拿母親的身體開玩笑,「那就有勞了。」
沈嬤嬤又福了福,這才進屋。
不得不說,沈嬤嬤還真有一手,又捏眉頭,又掐人中的,床上的柳氏果然慢慢睜開眼楮。
白蘇芳撲了上去,「娘,您醒了,先含個參片。」說完自床邊模出一個小瓶,從里面拿出一片薄薄的人參片讓柳氏含著。
「我、我這是怎麼了,對了,我像看到老夫人身邊的沈嬤嬤。」柳氏突然一驚,睜大眼楮,「沈嬤嬤?」
「老奴在。」
「真、真是你?」
「是,畫眉,不對,現在應該叫你柳姨娘了,老夫人說你生子有功,提為姨娘,以後便是二房的正經姨娘了。」
「老夫人提我為姨娘?」柳氏又驚又喜,然後眉頭深鎖,「二夫人能答應麼?」
「二夫人不答應也不行,這可是老夫人親口說的,二夫人哪能拗得過老夫人,老奴恭喜柳姨娘,以後您就是有名分的人了。」
柳氏听著高興,呼吸又急促起來。
白蘇芳連忙說︰「娘,您別听了,休息休息,我跟嬤嬤去外頭說話。」
柳氏點點頭,芳姐兒雖然是女兒身,但這幾年可是她撐起這個家,听她的不會有錯。
白蘇芳一邊把人往外帶,一邊想,這是白家找人來著?什麼時候不好找,偏偏蘇鄞中了舉人才來?這會不會太巧了?
臥室出來就是正廳,一張缺角的破桌子,兩張板凳,除此之處什麼也沒有,地是泥地,屋頂是木頭,雨
要是大一點,恐怕還會漏水——沈嬤嬤自然看在眼中,心想,這種困窘的情況下,居然還培養出一個舉人兒子,舉人哪,張大人的兒子都快五十了,還在考舉人,六爺卻十五歲就高中,這畫眉也真不簡單。
白蘇芳替她用竹杯倒了水,沈嬤嬤連忙說不敢,但五小姐已經倒了,又不得不喝,只能喝了表示尊敬。
白蘇芳雖然對白家不希罕,但還是很想知道白家的事情,「嬤嬤說的那個老夫人,就是我的祖母?」
嬤嬤回答,「是,老夫人是平陽國公府的小姐,直到現在都跟娘家關系緊密。」
哇哦,白家老夫人居然是國公府的小姐,那白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母親絕口不提從前,我對幼時的記憶也是模模糊糊,你跟我說說白家事情。」
沈嬤嬤躬身道︰「是。」接著便娓娓道來,這一說就是半個時辰。
白蘇芳听得超驚奇,原來白家還真有來頭,赤馬候府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