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貞被拖走前已經接近昏迷狀態,雙眼模糊地看見秦王丑得令孩童夜啼的半張鬼面亮得生輝,他歡喜地抱著滿臉嬌色的女子,喁喁細語地在她耳邊輕喃情人間的甜言蜜語。
她好羨慕,好羨慕,羨慕被他愛著的人,為什麼當初代嫁的人不是她?
秦王他……真的很好看。
因愛而發光。
春花謝了,荷花盛開,一整個熱到想哭的夏天在嬌氣的王妃孕期中悄悄過去,迎來秋天。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
滿滿的黃金稻穗壓得極低極低,一粒粒結實飽滿,沉重得令稻桿直不起身來,幾乎垂地。
春天種下的香藥也到了采收的時候,雖然數量不算太多,但收成的種子足夠來年大量種植,只要再一年,西北便會遍植香藥和稻米,到處將是一片豐收的熱鬧景致。
中秋過後是重九,重九一到,冬天的腳步也不遠了,頂著圓滾滾肚皮的成清寧步履蹣跚,走得十分艱辛。
到下個月便能「卸貨」的她,每日固定早晚散步半個時辰,慢慢走,不疾不徐,為了能順利生產。
她真的很怕生產中的不順,譬如難產、產道不開、羊水太早破水、胎兒頭上腳下地卡住、孩子臍帶繞頸、新生兒黃疸、產後大出血等,在無現代醫療設備下,生孩子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一不小心就會送命。
所以她一直很小心的控制體重,注意飲食,三日請一次平安脈,做些適量的運動,把身體狀況調到最佳,好應付接下來的難關。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盡量保持心情放松,畢竟沒有羊膜穿刺檢查和超音波,她能依賴的只有古代醫術。
此刻,夫妻倆正在園中散步,忽地,成清寧腳步停了下來,秀眉輕輕一蹙。
「怎麼,孩子又踢你了?」
有產前憂郁癥的準父親神色一緊的撫著她圓挺大肚,小聲安撫著月復中的胎兒。
這段時間,只要成清寧臉色一變,皇甫桓便如臨大敵般的全神戒備,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緊妻子的……肚子。
「沒事,你別在我耳邊窮嚷嚷,本來沒什麼事,被你一嚷就有事了。」看他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她就覺得好笑。
準爸爸癥候群。
「寧兒,我已經很小聲了,瞧我最近的脾氣收斂許多,也少造了殺孽。」給肚里的孩子積福。
她一哼,「哪里收斂了,西沙角一帶的沙盜不是被你收拾得差不多了?還有鐮刀彎那邊,听說你也殺了不少人,把那些為非作歹的盜賊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他們都想轉行了,西北有這麼個煞星在,誰敢橫行?
「早該肅清了,早些年我還在西北時,沙盜沒這般猖狂,他們還會躲著人,只趁夜偷襲商隊,如今青天白日下都敢成群結隊的劫掠,目無法紀的留名留姓揚長而去,再不整頓就要釀成匪患了。」殺雞儆猴,多殺幾個就知道怕了。
「如果不是罪大惡極就留人一命,咱們西北正缺人,若是得用便收歸己用,別白白的浪費人才。」盜匪之中也有能人,只要用對地方就是一把好刀,如虎添翼。
「又發善心了。」他不以為然,亂世用重典,壞事做盡的人就該受到懲處,否則對受其所傷的人不公。
成清寧眉目舒展的一笑,「是得饒人時且饒人,不用趕盡殺絕,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謬論。」他一向相信重拳下出聖明盛世,不將長歪的雜草拔除,日後會危害整片大地。
「桓哥哥,我們干麼在這里討論別人的事,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都快生了,得早早備著。」再過一個月她就輕松了,頂著十斤水桶重似的肚子,她連走路都吃力。
「勝天。」
「什麼?」
「皇甫勝天,我要他比天還強。」他的兒子只能是強者,有統御這片天地的能力,鷹揚千萬里。
她眉頭一顰,「是男孩子的名字?」
「他只會是兒子。」皇甫桓狂肆道。
成清寧不滿的著嘴,「是女兒就不要了嗎,重新塞回肚子里?」
重男輕女,大男人,以後叫女兒唾棄他,不理他。
「寧兒乖,別跟我嘔氣,先生個兒子再生女兒,日後讓哥哥保護妹妹,咱們的女兒是金瓖玉的心肝兒,肯定比你嬌氣,咱們會比她先走,沒法守著她一輩子,就讓她兄長替咱們護著她。」長女太辛苦了,要看顧著底下的弟弟妹妹。
原來他不是不要女兒,而是太重視尚未到來的小郡主,他設想周到地不希望她受苦,在無數人的寵愛下長大。
嬌氣點又如何,她有哥哥護著,就算淘氣惹禍了也有哥哥在身後收拾,她只要一生無憂無慮的笑著。
換言之,哥哥就是做牛做馬的命,辛苦耕種卻得不到任何好處,妹妹是奴役哥哥的小寵兒,歡歡喜喜的甩鞭。
成清寧噗哧一笑,「桓哥哥,你想得太遠了,將來的事誰知道,說不定在我們還舍不得她離開的時候,她已遇見命中注定之人,就像我和桓哥哥你,她要走的路無須我們鋪就。」
兒孫自有兒孫福,管得太多反而遭嫌棄。
「誰敢踫我的女兒,我先殺了他。」和妻子一樣美麗聰慧的女兒,玉雪可愛,他養她一輩子。
成清寧又忍不住失笑,傻爹一個。「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你撂什麼狠話,如果是你女兒自個兒瞧上的,你舍得說不?」
一頓,皇甫桓滿臉戾氣,「我替她把人綁了來,要蒸、要煮、要炸都由她,不听話就揍到听話。」
看他咬牙切齒的,她搖頭笑道︰「桓哥哥,你這樣太暴力了,咱們是講道理的人,我……哎呀,他又踢了,好像不高興我們講理……」難道要當無理之徒?
抬頭看了看眼前的男子,成清寧心中充滿被愛的幸福,也有愛人的喜悅,她知道她這一生只會牽著這個男人的手,不離不棄,相守此生,他便是她的歸宿。
「小子,不許再踢,踢疼了你娘,你一出來我就揍你。」棒下出孝子,不打不出息。
好像听懂親爹的話,肚里的孩子又拳打腳踢,故意和親爹唱反調,踢得成清寧疼得擰眉,肚子里的肯定是個反骨的倔小子。
「乖,別踢,娘疼,好寶寶……」這孩子太好動了。
說也奇怪,不听爹話,只听娘語,成清寧語氣輕柔的安撫著孩子,和他對話,原本小腳有力踢著的動作停止了,如風雨過後的寧靜安詳。
「寧兒,不生了,叫這臭小子改去叫別人娘。」他不要了,盡會折騰他娘,日後鐵定是不孝子。
她瞪他一眼,「說什麼傻話,肚子這麼大了還不生想我死呀!等我死了你再娶,他就有後娘了。」正好如他所願,改叫別人娘。
皇甫桓恨恨地吻住她的殷紅小口,聲音粗吼道︰「不許說那個死字,你不會死,不能死,也不準死,我沒闔眼前你只能陪著我,沒有我的允許你敢死試試,我此生只有你。」
「桓哥哥,小心孩子……」他壓到肚子了。
「臭小子……」他一手放在她肚子上,不快地咕噥。
臭小子也很不悅的反踢一腳,罵他臭老爹。
「你們喲!還沒出生就是仇人……」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兒子便是來報仇的。
「桓哥哥,孩子的小名就叫柏哥兒好不好。」打她有身子以來,只要她一聞松柏燻香,肚子里頭這一個就不鬧騰,安安分分的睡著,反之,鬧得整夜不能睡,又打又踢的。
「好,依你。」臭小子,你的小名叫柏哥兒,你給你爹老實點,乖乖地待在你娘的肚子里。
不知是累了還是不想理會妻奴的爹,孩子安靜了。
「桓哥哥,你真好。」有夫如此,一生無悔。
皇甫桓低笑地俯在她耳邊,輕喃道︰「還有更好的,等你生完孩子後,我讓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桓哥哥……」她又羞又臊的玉頰赧紅了。
「寧兒,我的愛,我的……誰?」倏地,一身殺氣迸射。
「我。」
金光閃耀中,走來一位身穿鐵甲、頭戴銀盔的俊朗男子,身高七尺,肩寬背厚,手臂粗壯。
「是你。」
肯定句,顯見皇甫桓是認識此人的。
「陳家溝附近有一百三十七名沙盜,九人就擒。」他未說的是其余皆亡,清理完畢,一個不漏。
「好,你做得不錯,那幾人歸你旗下,能帶得出來是你本事,反之,本王要重新評估你的投誠。」不是每一個來投靠他的人都能用的,若沒點能力也是累贅,不如不用。他勾唇一笑,神色囂張,「王爺不會失望的。」
「本王拭目以待……你在看什麼?收起你的賊眼。」當他死了嗎?放肆得簡直目中無人。
「王妃很美。」美得令人怦然心動,難以忘懷。
皇甫桓雙目冷沉。「她再美也與你無關,她是本王的。」
「有點可惜。」巧婦伴丑夫。
「可惜?」他聲音里有幾分戾氣。
「肚子大得礙眼。」若他是孩子爹就好。
皇甫桓瞳眸危險的眯起來,「你可以去弄大別的女人肚子。」
他仰頭大笑,「可惜不是這一個。」
是男人都听懂話中之意,不是他要的那一個,他想要的已經名花有主,他慢了一步。
「你怎麼不去死。」敢和他搶女人。
燕北秀笑著舉起手,舌忝起手臂上一道被刀刃穿透過的舊傷。「死過一回不想死,只想看著喜歡的女人如草原盛開的花一樣,開心的笑著。」
「滾——」
「再看一眼……」懷了孩子還是那麼美,眼眸澄亮。
「燕北秀——」
燕北秀笑著揚手,鐵甲在陽光底下反射光亮。
「他……他不是當日替我擋刀的沙盜頭子?」
望著緩緩離去的背影,成清寧莫名感到一股蕭瑟之意。
「兩個月前他來投靠我,說他無處可去了,而我欠他一條命。」這男人很聰明,知道他的弱點在哪里。
「因為你大肆掃蕩沙盜的緣故?」因為她差點殞命,大發雷霆的他決定掃蕩所有惡徒。
「原因之一。」另一個理由是她。
自己的女人被人惦記著,這種滋味可不好受,可是燕北秀又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稍加栽培定是一方大將,舍了他不是西北百姓的福氣。
考慮了許久,他才決定留下他。
「他居然能為你所用?」她以為他只能是亡命之徒,四處為家,不會為誰停留。
「他已經沒有兄弟,失去屬下,西北在我的管理下,沙盜只有滅亡一途,他想在西北繼續生存,只能跟著我。」對他而言,燕北秀也算是個強勁的對手,他並不希望彼此是敵人。
成清寧手放在胸口,那里有道淡到快消失的疤痕。「他的成就不會太差,就是太桀驁不馴了。」難以駕御。
他們隱隱有預感,此人終非池中物,而他們也沒猜錯,他將成為日後的西北名將,從劫掠商旅的沙盜變為保家衛民的英雄。
「我要的不是他的溫馴,而是讓他成為鋒利的刀。」為他沖鋒陷陣。
聞言,她心口一抽,「開始了嗎?」
奪位……
「是的,開始了。」以前只在私下使的手段,如今都藏不住了,自從他拒不回京,還把那三萬兵馬趕出西北後,各方勢力紛爭一一浮上台面,爭斗變得白熱化。
「皇上他……撐得住吧!」
「被大皇子氣得召太醫,又因太子的吃相難看嘔了一口血,人都快沒氣了還看好六皇子。」殊不知他才是幕後推手。
「小九呢?」還有沒有機會?
「不急,咱們就坐收漁人之利,讓他們去斗吧!」
斗個你死我活,把皇位空出來,有德者居之。
一個月後。
「快……快端熱水來,王妃要生了……」
王府後宅亂成一團,端盆子的端盆子,燒水的燒水,丫頭們進進出出,穩婆們吆喝著出力再出力,一盆盆血水被端出。
等待是一件相當磨人的事。
皇甫桓的臉色從未如此蒼白過,他身子在顫抖,兩手出汗,全身僵硬如石,神色焦急的望著那些忙碌的僕婦丫鬟們。
「生了、生了,王爺生了……」
「什麼王爺生了,會不會說話!」男人怎麼生孩子?
「啊!說錯了,是王妃生了,生了個大胖兒子,重七斤八兩,我們西北後繼有人了……」小世子出生了。
「生了……」皇甫桓木人似的顫動唇瓣。
驀地,他動了,疾如雷電的沖進產房,握緊妻子的手。
「寧兒,我們有兒子了,你替我生了個兒子,我……我愛你……」他哽咽的流下淚水。
成清寧虛弱卻滿足的對他一笑,回應相同的話,「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