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哈!喝!炳!喝——」
綠蔭如傘的大樹下,幾個高壯的大男人雙手雙腳落地,以狗的姿態繞著大樹根走,邊走邊汪汪叫。
一名面容精致的小男童騎在其中一人背上,手拿折柳當馬鞭,往前揮呀揮,叫「馬」快跑。
一旁是幾名容貌秀麗的小丫頭和兩眼眯笑的婆子,一群人也不阻止的遞水、遞點心,不時幫著擦拭小男童額上的汗水,脆女敕的笑聲好似春天的野花,撩過人的心房。
歲月靜好,無比寧和。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適合放紙鳶、踏青、釣魚、野炊、露營看星星,以及……打小孩。
「皇甫勝天,你又干了什麼——」震天一吼,如雷貫耳。
一名黑沉著臉的男人大步走來,捉起來不及逃走的男童,大掌如蒲扇的往他桃形上一拍。
「壞人、壞人,你是大壞人,打小孩的都不是好人,我要代替西北王消滅你……」好痛,一定被打腫了。
男童眼中蓄著淚,神情仍倔得很,一副「我沒錯,全是你的錯」的模樣,對他而言,你打我就是不對。
他娘說的,小孩子不能打,會打笨的。
愛迪生就是被人打聾了一只耳朵。
但是……愛迪生是誰?
哼!誰管他。
「我就是西北王。」黑著臉的皇甫桓再次動手打孩子,他力道拿捏適中,打疼皮肉但不傷筋骨。
美得像小仙童的男娃兒很不服氣的揮著小拳頭,「以大欺小,勝之不武,十年後我一定會打敗你。」
「我是你爹。」兒子打老子,還有天理嗎?
他偏過頭,露出米粒似的小牙。「青出于藍,更勝于藍,我會比你強,你等著。」
「好,我等著,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先向這些叔叔伯伯道歉,他們是來保護你安危的西北將士,不是陪你玩耍的小廝,沒有他們,你等不到長大。」他胡鬧過了頭。
「我不……」為什麼要道歉?他是主子,主子是很厲害的人,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話。
「王爺,不用了,小世子十分英武,有你當年的風采……」
「是呀!王爺,是我們自願陪小世子玩,與他無關,你不要怪罪他,他還小……」
「小世子太可愛了,我們忍不住想靠近他……」
冷冽的眸光一掃,求情的聲浪為之一停,沒人敢再開口說一句話,人人噤若寒蟬。
「我明明是柏哥兒呀!你們為什麼叫我小柿子,柿子才小小一顆,我不喜歡,我要當大老鷹,會飛的大老鷹。」娘說人是可以在天上飛的,用那個什麼滑翔翼,但娘不會做,她沒學過。
沒關系,等他長大了做給娘看,娘一定會很高興的模模他的頭,笑得好美好美,像園子里的花。經過幾年的培育再培育,原本到處只見石頭的秦王府煥然一新,花草處處,楊柳低垂,小橋流水,亭台樓閣,處處是花香,奼紫嫣紅,石頭縫里都能長出琉璃菊,煞是美麗。
宛若江南的庭園,丈高的假山上白瀑垂流,底下有座小潭,潭里有魚,魚兒不懼人的游來游去,搶食觀魚人丟下的餌食,忽地魚尾一甩,水波濺起。
世事變化甚大,白雲蒼狗,轉眼即逝。
太子被廢了,圈養在離宮,皇後因此病倒了,無法理事,由寧妃……不,是寧貴妃代為掌理六宮,大皇子生母由嬪升為妃,掌秀宜宮,太後日漸體弱,早已不接見外命婦。
西北秦王府已改為西北王府,秦王妃為西北王妃,此舉令皇甫褚大為不悅,下旨命皇甫桓返京受罰。
但年年來聖旨,年年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西北王根本不甩朝廷旨意,他自設內相、六軍等官員,封官授將,儼如小朝廷。
唯一不同的是不用天天早朝,皇甫桓最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了,連奏折也懶得批閱,他直接讓人口頭表述,再由文官抄寫入檔,當下批示如何運作,當日事不延至隔日。
拿他沒轍的皇甫褚也不敢真派兵來攻,如今的西北兵強馬壯,糧草豐足,完全不用朝廷供給,反倒是大明朝境內不時有風災、水患傳出,國庫不時得賑災大失血,捉襟見肘。
「不是小柿子,是小世子。」一名照顧皇甫勝天的女乃嬤嬤在一旁小聲的說著,怕小主子搞混了。
「柿子跟世子有什麼不一樣?」太奇怪了。
「白米飯和稀粥有什麼不同呢?柏哥兒。」秀婉甜軟的輕柔嗓音悠然響起,兩父子神色一致的回頭。
「娘。」
「寧兒。」
皇甫勝天腿短跑得慢,且身高也不夠,只能抱住他娘的大腿,皇甫桓仗著人高腿長,大步一跨便摟住愛妃,眼神得意的一睨兒子,就見他氣呼呼的起嘴,非常不高興他爹的「陰險狡詐」。
欺負小孩子,不是大人的行徑。
「柏哥兒,你還沒回答。」
皇甫勝天很怕他娘,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娘明明脾氣最和善,從不與人為惡,善良又溫柔,笑起來很好看,也很愛笑,身上總是香香的、軟軟的,他最喜歡了。
可是每當她的聲音一軟、眼兒一瞅,他就會不自覺的听話,好像不听話就不是好孩子,娘就不疼他了。
「娘,白飯是干干的,稀飯是水水的,柏哥兒聰不聰明?」他一臉等著他娘稱贊的模樣,笑眼眯眯。
「蠢。」一道男聲回他。
「臭爹,我要跟你斷絕父子關系。」太壞了,壞到沒底,他拒絕有個壞人爹。
「正好,我也嫌棄有個老是教不乖的臭兒子,我有可愛的小蕊兒就好。」這個兒子就棄養了吧!和他老跟仇人似的。
「無齒之徒」皇甫蕊笑得露出粉色牙床,像是听懂父兄的氣話,咯咯咯地在母親懷中拍著小手。
「不行,妹妹是我的,壞爹不能搶。」他家好可愛、好可愛的妹妹不能被壞爹帶壞。
皇甫桓爭寵地從妻子手中抱過軟軟的女兒,父愛滿溢的蹭蹭她的小鼻子。「蕊蕊是我生的,和你無關。」
「蕊蕊喊我哥哥,怎麼沒有關系?」皇甫勝天很著急,小短腿跳呀跳的想搶壞爹手上的妹妹。
「蕊蕊還不會說話,她只會呀呀呀。」誰听見她喊哥哥了,小豆丁真可憐,自個兒樂呵。
皇甫桓笑了,皇甫勝天哭了。
「幼不幼稚呀!這樣逗兒子,他上輩子和你有殺父之仇嗎?怎麼你們一見面老杠上。」真搞不懂這對父子倆。
「寧兒,不能偏心,你該去看看這小魔星對我的書房做了什麼,白牆上滿滿的畫了豬頭,還在豬頭旁邊寫上臭爹。」這大概是他寫得最工整的兩個字,字跡清晰,筆劃正確。
三歲的柏哥兒已經開始描紅識字了,但討厭寫字的他總是亂涂亂畫,字不像字的烏黑一團。
倒是他的畫很不錯,頗有些天分,雖然筆法還有些生澀,可畫得有模有樣,不輸十歲的孩童。
聞言,成清寧噗哧一笑,「很有創意。」
「創意?」他眉一揚,這是變相的鼓舞嗎?
成清寧輕笑的伸指逗弄小女兒。「桓哥哥,做人不要太計較,再過幾年柏哥兒就不能這麼隨興了,偶爾縱容縱容他又無妨,咱們做父母的能給他的並不多,將來的路還是得他自己走。」
案母所謂的愛不見得是他要的,以父母自己的想法加諸在孩子身上,那對他而言不是幫助而是束縛。
皇甫桓目露厭惡地嗤道︰「他的路還能往哪走,除了西北,他什麼地方也別想去,這是他的責任。」
「桓哥哥……」男人總是太看重傳承。
「寧兒,我什麼都能依你,唯獨這件事是我的堅持,難道你想讓我們的小蕊兒擔起這個重責大任?」
她當娘的狠得下心,他當爹的可心疼了,女兒要嬌養,養得嬌氣點也無所謂,西北王的女兒做什麼都是對的,誰敢吭一聲氣?
有何不可,西北女王,在她穿越過來的那年代可有不少女性當權者,但這話成清寧不好說出口,只能在心里想想。
她彎身抱起兒子,「柏哥兒,你知道柿子和世子有什麼不一樣嗎?」
忽被母親抱高,皇甫勝天開心的搖頭,又道︰「我知道柿子好吃。」
「柿子有甜柿和水柿,是一種水果,能入口。世子指的是有爵位的王爺、國公爺等的正式繼承人,一般是傳給嫡長子,也就是說,等你爹老了,西北王的頭餃就是你的,你就是西北王,這爵位世世代代相傳,等你長大了娶妻生子,再傳給你兒子。」
成清寧解釋了一堆,但皇甫勝天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直到說到西北王,他才兩眼發亮地問「娘,我是西北王?!」
「將來。」她看了一眼現在的西北王,好笑在心。
「那我可不可以命令壞爹把妹妹還給我?在西北西北王最大。」他眼楮眨呀眨,可愛的樣子萌翻了人。
皇甫勝天常听旁人說西北王有多厲害,多麼英明神武,是西北第一戰神,听著傳說的他十分崇拜殺
敵無數的西北王,卻不知西北王就是老和他搶娘、搶妹妹的親爹。
因為沒有人敢說出西北王的名字,眾所皆知的事何必多說,僅以西北王尊稱,敬畏有加。
「不行。」他這霸道脾性和他爹真像。
「為什麼不行?」他不懂。
成清寧貼在兒子面頰,小聲的說「因為你臭爹就是西北王。」
「寧兒……」居然說他臭。
皇甫桓佯怒的一睜目,不滿妻子和兒子連成一氣。
「什麼,臭爹是西北王……!」騙人!
不信、傷心,還有被欺瞞的不快,皇甫勝天兩頰氣鼓鼓的,活像一只正在求偶的青蛙,!!!
「臭小子,還要和我斷絕父子關系嗎?」皇甫桓樂得欺負兒子,看他憋氣憋得小臉發紫,逗趣極了。
皇甫勝天很生氣,抿唇不語。
「傻兒子,快呼氣,再憋會憋死人的,你就看不到娘和妹妹了。」一根筋的傻小子,這孩子日後定是牛脾氣。
一听到不能看到娘和妹妹,皇甫勝天就淺氣了,反手抱住他娘親的頸子,示威地朝他爹一哼。
小年紀夠猖狂了。
「寧兒,我剛看柏哥兒甩鞭的架式,該是時候讓他學武了,他是我的兒子,不能驕縱。」西北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必須比別人更努力,更用心學習,將來好打理好這片土地。
本來還想說孩子還小的成清寧一看到丈夫堅定的神色,便曉得此事再無轉圜。「別太嚴厲了……」
一提到兒子的教養,她听他的,父母雙方一定要達到共識,不能讓孩子在學習過程中混淆不知要听誰的。
「慈母多敗兒。」他難得說了一句重話。
她一听,不太服氣,誰說慈母養不出有出息的兒子,偏見。「那女兒我來養,養得跟我一樣嬌氣。」
「成。」他二話不說的點頭。
「成?」她有沒有听錯?皇甫桓將女兒高高舉起,讓她呵呵笑的手舞足蹈。「她不需要做到最好,只要享用我給她的尊貴,我皇甫桓的女兒是天底下最嬌貴的小泵娘,她要什麼我都會給她,讓她一生無憂。」
出生才六個月的皇甫蕊還無法站立,但已擁有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娘富可敵國,她爹權勢滔天,日後還有天下第一人的堂兄,她的一生沒什麼好怕的,這些人會傾力相護。
「寵女兒也別寵上天,小心哪天就爬到你頭上。」太嬌慣了以後就無法無天,誰也管不了。
「吃味了?」他笑道。
「是呀!丈夫移情別戀了,舊人不如新人。」不到雙十年華就失寵了,女子的青春真不值錢。
笑聲宏亮,混著心滿意足。「兩個我都寵,不會顧此失彼。」
成清寧彎唇一笑。
「我呢、我呢?我也要寵。」被冷落了,皇甫勝天連忙大聲一嚷。
「寵誰?」成清寧笑著往他鼻子上一點。
他高聲的說著,「寵娘、寵妹妹。」
一旁的皇甫桓一听眉一挑,眼含笑意。
她一訝,「那柏哥兒呢,不用寵?」
「不用、不用,我是小小男子漢,我要當西北王。」然後換他打臭爹的,要他別當老是欺負小孩子的壞人。
「丹心,拿花蜜水給世子喝,看他流了一身汗。」補足水分,小孩子多喝水對身體好。
荷葉、荷心兩個丫頭前兩年嫁人了,荷葉嫁的居然是她一向鄙夷的張慶豐,做他的繼室,如今他是王府的大管事,管著五百多名下人,而荷心的丈夫是莊子上的管事,老實忠厚,上無爹娘不過有兩個弟妹,是種田的一把好手。
四個明也被成清寧給嫁掉了,當然有新的女護衛遞補,而叫人意外的是,第一個請王妃做主的人竟然是一心戀慕皇甫桓的明春,她嫁的男人更是出人意料,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誰也沒想到她會看上連她一根指頭也敵不過的文弱男子,但兩人婚後十分和睦,如今她也是兩個孩子的娘。
西北的土地很遼闊,遼闊到成清寧都想買下也沒有辦法,但她名下的土地也多到驚人,有五萬頃能種稻的水田,兩萬三千頃種藥草的旱地、三座鐵礦、兩座銀礦、五條玉石礦脈,以及可能是金礦的新礦山。
短短數年,她成功讓西北成為大明三大糧倉之一,不但能供給西北的百姓,還有余糧賣給鄰近小柄。
同時,她推廣教育、普設學堂,以集市所得的租金建校舍、聘良師,用西北王名義強制規定年滿六歲以上的孩童都得入學堂讀書識字,家境貧窮者有清寒補助,可免費就讀,至少要讀上三年,才能「畢業」不再來。
她還開設青壯年班和老年班,不收束修地教人識字和算數,只要是西北人都可以來上課。
然而學生一多難免有人想追求更高深的學問,所以她索性買下一座山,創辦「落雁學院」,舉凡通過童生試的人都能入學,由當代大儒和致仕官員為夫子,講述儒學和為官之道。
成弘武如今也在落雁書院就讀,他是書院中最年輕的秀才,年方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