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東家(下) 第三章 大街遇險(2)
作者︰陳毓華

她進了廳堂,手往茶壺伸去,另一只手拿杯,茶水卻始終沒有從壺口流下來。

湛天動進門,腳一跨,端正的在長條木椅上坐定,修長的手指搭在膝上,一聲不響的冷眼看著西太。

西太呆了一小會兒,趨吉避凶的本能覺醒,發現湛天動不聲不響的坐著,趕緊倒了杯茶捧上去。

他一口喝光,放下杯盞。

這是還要一杯嗎?

方才不是在茶樓灌了一肚子的水,回來還喝?

見他面沉如水,她只好道︰「別氣了吧?」

「你知道我在生氣?」湛天動用一雙幽黑的眸子看著她。

她小心的試探,「我可以說不知道嗎?」她揣測了一路,他果然是有幾分懷疑的。

至于他為什麼會起疑心?西太在春水為她拍去裙擺污泥的時候,約莫就知道湛天動絕對是會問的了。

這是龜縮吧?湛天動看著她有些茫然的眼楮,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她心里一跳,遲疑道︰「我好端端的……」還好端端的?非要見血才叫出事嗎?湛天動想氣又不知道要怎麼氣,一把將西太拉入懷里,臂力一使,箍得她驚呼了聲,也不管她小小掙扎,就要埋頭在她肩頸,然而,觸目所及,她縴細的頸子上有抹瘀青,他索性粗暴的用腿勾住她的腿,用力的困住她,用力到她覺得腿都快斷了,然後動手去扯她衣服上的盤扣。

西太滿臉通紅。「你……想……做什麼?」

「慌什麼?」他戲謔的眼梭巡過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頸子,怒了。

「這是什麼?!」

一排觸目驚心的指印已經轉為紫瘀。

她還來不及因為被剝光惱羞成怒,長長的睫毛已垂下來,沉寂的蓋住眸中秀美的光彩,頸項無力的彎曲著,帶著無辜脆弱的羸弱,透明的指甲因為微微用力的抓著他襟口,帶上粉紅的色澤,像極了稚女敕柔軟的花瓣。

湛天動緩緩的放開她,但仍困著她,力道不輕不重,卻也讓她逃不了,目光依舊隱含凌厲。

這女人,他連她的一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對待,此時被人欺了,他只覺疼得像自己被剜了一塊肉一樣……不!比挖他一塊肉還要痛!

「想想你的身分,你也有點出息吧,在外面吃了虧、受了罪也悶聲不吭。雖然你不指望著我過日子,可無論對方的來頭大小,替你出氣,我還是做得到的。」他冷凝又憤怒,還有點恨鐵不成鋼。

「不,」西太抬起眼,眼中一片澄澈。「我是指望著你過日子的,所以,我得替你想,別說你漕幫幫主的身分,出門在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好,我們人在外,更以不惹事為原則,我不希望因為我一個人,陷大家于一團慌亂里。」湛天動深深地看著她,他很生氣,氣她不相信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的顧慮該死的對。

他忽然一陣大怒,把茶壺全掃在地上。

就算她都說對了,可是,一個男人要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算什麼男人?!西太有些花容失色,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乖戾的湛天動,遂用力捶了他兩下,見他仍舊沒有消氣的樣子,不禁頭大了,生氣的男人該怎麼對待?事情還是她惹出來的。

湛天動把她箍緊了幾分,順著她的脖子沒頭沒腦的胡亂親一氣。

他要把那人在她脖子上留下來的指印消除!

大掌中的粗繭摩挲著她水女敕的肌膚,西太心底莫名的慌亂襲來,但是知道他正在氣頭上,也沒敢太過推拒。

「我的女人被欺凌了,我還得忍著這口氣嗎?那我湛天動三個字倒過來寫好了」」男人的自尊心通常會因覺得屬于自己的東西被染指而更壯大,是可忍,孰不可忍,湛天動向來是個冷自持又深沉的男人,他卻選擇不忍。

西太的眼楮因為他的真心濕潤了,她不擅長流淚,眼眶的濕意一閃即干,可她看見了這男人對她的珍視。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圓潤小巧的耳垂。

西太恨不得撓他一把!這男人脖子也啃了,這會兒連耳珠子也不放過,隨時不忘佔她便宜?

湛天動依依不舍的放開西太那玲瓏可愛的耳垂,吩咐水去拿東西。

進門的水一眼瞥見主子們曖昧的姿態,眼觀鼻,鼻觀心,得了命令立刻消失,不消片刻,拿著一個潤白薄胎小瓷瓶回來。

「這是玉露膏,化瘀活血效果最好,你拿著用,要是用完了我再讓人去拿。」哪知道湛天動被瞪得非常受用,直到西太進屋里去,他臉上的輕狂涓滴不剩,眼中有隱隱的風暴。「把林叫來,另外,從你的手下挑一個人,我要用。最後一件事,我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和那人的底細。」

「是!」水是個通透的明白人,只消主子說個頭他就能理會。

「屬下一查到消息,立刻回報!」說完抱拳出去。

「是我太掉以輕心了。」湛天動自責,手背青筋直冒,內力絲毫未用,桌角竟被他扳下一塊。

以為安途這鄉下縣城,用不著草木皆兵,便放任她只帶一個丫鬟出門,失誤的是他自須臾,一個略帶低」的女聲在門外響起。「爺。」

「進來。」林是湛天動的四大暗」其中一個,他認得,另外一個跟著進堂屋的個頭嬌小,但林穿的是銀色勁裝,她穿的是青色制服,階級上就是比林低了一階不只,若要比容貌卻勝過林許「叫什麼名字?」嬌小的青衣」聲音有股清甜軟糯,「屬下齊。」湛天動身邊的護」名字都只有一個字,因為出任務的關系,他們有可能一去不回,就算取了再完整的名字也無用。

「從今日開始,你和林就伺候在太小姐身邊,她生你們生,她要有個萬一,你們就提頭來見!」

「是!」

對林來說,身為暗衛,她與水的共同性就是唯命是從,主子吩咐什麼,他們去徹底執行命令,沒有反駁,沒有第二句話,至于主子要給她編派什麼手下,她一點意見都沒有。

這邊沒有貳話,至于關上房門的西太,在鏡子面前檢查自己,然後從頭到腳把那個陰森自大又狂妄的登徒子罵了一遍。

她把湛天動給的藥膏往頸子上涂,所到之處一片沁涼,那種不適感等整個涂完一遍後,已經消失不少。

真是個好東西!她做如是想。

經過街上那番折騰,直到這會兒安穩的歪靠在炕上,她才有點後怕,那男人要再心狠手辣一點,她一條小命就得掛在他手上了。

如此極端涼薄的男人,想起來就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如果沒有必要,今生最好不要再相見了。

為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她一頭鑽進被窩,自欺欺人的把自己裹成,團,努力分心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希望趕快忘記這件壞事。

以前她一心全在賺錢上頭,這些日子不用和那些商賈們斡旋,實在很輕松。不用想辦法從他們口袋掏銀子出來;也不必在陌生的海域里顛來倒去,擔心著出沒不定的海盜和氣候、擔心著要是血本無歸怎麼辦?以往要擔心操煩的事情太多了,就算人休息了,腦子里根本不是那回事,直到這一路南下,左右無事,才發現睡到自然醒是那麼令人快樂的事情。

想賴床就可以賴,要賴多久都不會有誰來嘮叨,起床了,有人伺候,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簡直頹廢到一個極致,她兩世為女子,卻在遇到湛天動以後,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沒志氣嗎?好像也不至于吧!

不過她這麼懶散,會不會遭人詬病?閨謄難听,以遭退貨雲雲?可只要她認定的這個男人不開口說話,其他人要說什麼她管不了,也不關她的事就是了。

這般胡思亂想,她想得昏昏欲睡,卻沒料到簾子一動,林低頭反手撐住簾子,讓湛天動進來,她和齊才側身跟著進屋。

湛天動一進來就見到西太人在炕上,身上蓋著一條白狐皮褥,小臉悶得紅彤彤的樣子,那雞窩頭和整個人包在白狐皮褥里的糗樣,令他頓時悶悶笑了起來。

西太听見聲響,趕緊掀開被褥,努力收拾妝容。被逮到白晝睡回籠覺,她松開了咬緊的唇,玉面微紅,「我晨起的時候忘記鋪床了。」鋪床疊被可從來都不是她的事,這下是越描越黑了。

湛天動錯愕了下,化悶笑為朗聲大笑,「需要我回避一下,讓你覺得可以見人了再出來?」這根本是調侃她!西太在心里把湛天動臭罵了一頓。這人真是越來越壞了。

屋不大,就一間堂屋,兩間耳房,加上後面的小廚房,所以也沒法子像在揚州的時候分個里外,她緩緩捋平衣裙,攏了攏頭發,趿了鞋子,擺出端莊形象,也不忸怩的露出小小貝齒,對著林和齊說︰「見笑了。」都是面生的人,能隨著湛天動進房,一定有要事。

「往後她們就跟著你。」湛天動也不挑她的刺,沒什麼拐彎抹角,直奔主題。在湛天動身後一小步的林和齊站出來。

林有張銀盤似的臉,倔強的淡眉,平淡的容貌,但勝在個子高姚,穿著男裝,目光換過幾遍的看著西太,只覺得新奇,沒有惡意。

左「林見過太小姐。」人沒什麼特色,就連請安的聲音也一樣,平鋪直敘,讓人一听即或許就因為她不起眼,正是暗衛的好人選。

「齊見過太小姐。」她一說話就眼挑眉毛動的,很有股風情。

西太忍不住把眼光轉回去看湛天動。

「她們以後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今天的事,再也不許發生了。」

「我哪需要什麼護衛……」一想到今兒個的事,理不直,氣不壯,在看到湛天動無可商量的表情後,西太很孬的把余話吞進肚子。

「你啊,沒有一個地方不讓人操心。」見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楮看著自己,他心情復雜的看著她那眉眼生媚的可口模樣,斂下不該有的想法,「對你好,你也看不出來!」

「大當家賞賜,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要說不收,她就太不知好歹湛天動見她收了人,淡聲說了要出去听事便走了。

西太和氣的笑了笑,將兩手交疊在腿上,看著穿勁裝的林,細聲的問︰「你是姑娘家吧?!「我是個寡婦。」林頓了下,看西太沒有別的表情,又繼續說︰「我十四歲嫁人沖喜,他……我那口子沒半年就去了。」

「那怎麼會變成大當家的暗衛?」

「我那男人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事又沒有兒女傍身,公婆說我克夫,妯娌笑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我忍了三年,一過喪期就逃了。我一個孤身女子,路上遇險,雙拳難敵四手,是大當家救了我,我發過誓,自己這條命就是大當家的,不論水里來火里去,我都不會有第二句話。」沒有感嘆自己孤苦伶仃,沒有自嘆苦命,像在談天氣似的。

西太听了,久久無語。

女人是菜籽命,扔到哪長到哪,運氣好的,掉到肥沃的土地,能長得肥美鮮研,要落在貧瘠的沙地上,就只能自立自強了。

「不要往心里去,反正那些讓你惡心的人以後都不會再見,我們要往前看,過自己的日子要緊。」

「小姐說的是。」她這是在開解自己嗎?林頗為驚訝,這位小姐給人的印象和一般小姐截然不同,听說她頗為厲害,賺錢的手段尋常男人都不及她半分,在印象中應該是精明干練、冷淡又倨傲的人,可而止的關懷不冷淡,也尤過,反而讓人覺得自在。

丙然,听說都是不準的。

「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林。」

居然是四大暗衛其中一個。

「那你呢?」她微微偏了頭,轉向齊。

「小姐問我名字嗎?我叫齊,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齊。」齊笑得很天真,讓人不覺得她在賣弄。

「讀過書?」

「要替大當家辦事,多少都得認著點字。」況且她又比別人認真。

齊有問必答,一雙黑溜溜的眼珠看似靈活,在和西太對話的時候卻眨也不眨。西太不知道湛天動的護」都是百里挑一的,那條件並不比皇城里的羽林軍要來得遜色,他的手下豈有省油的燈。

林和齊?「這是姓氏還是名字?」都只一個字,可以是姓氏,也可以是名字。

齊看著默不作聲好像有她代答就可以什麼都不說的林,道︰「我們沒有姓氏,也沒有名字,只有代號。」

「你們往後要和我在一個院子里,林,你可還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如果想拿回來用,我不反對。」

「前塵往事奴婢已經忘了,請小姐賜名。」既是暗衛,也要由屬下改口叫奴婢了。誰見過小姐給奴婢命名還要問過奴婢的?就這麼小的事,西太因為去過不少國家、島嶼和地方,更懂得發揮收服人心的技巧。

西太沉吟了下。「就叫麟囊吧。」

林怔了下,這可不是什麼春蘭秋菊、夏荷冬梅那種落了俗套的奴婢名字,她淡淡的眉和平凡的眼仍舊沒有什麼波動,可心里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歡喜。

「謝小姐賜名!」她第一次給西太行了個福禮。

齊見林得了名字,也眼巴巴的瞅著她的新主子。

她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女子就算生下來是奴婢的命,也分三六九等的,她的容貌不是女主子小姐姑娘會喜歡的那種類型,被誤會嫌棄、被當成她就是那種等著要爬上男主子床的狐媚子女人,也是常事。

當西太的眸光移到她身上時,她已經做好被「退貨」拒絕的準備。

「你長得好看,性子看起來也活潑,就叫兒好了。」

「小姐……要用奴婢?」用她是因為不好拂了大爺的面子,或是有別的打算?

西太只覺她的反應有趣,「你覺得自己能力不夠,不足以留在這里嗎?」

「當然不。」當一個被人使喚的丫頭和打打殺殺比起來,至少有幾天安穩的日子可以過不是?「奴婢是怕小姐不喜歡奴婢。」

「只要你安分誠懇,沒有不該有的分外心思,我不是個難相處的人。至于喜不喜,那就得看你們以後的表現。」她不是那種第一眼就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她有雙眼,她會瞧著。

「奴婢省得。」

「我喜歡安,能進我屋里的沒多少人,春水是我義妹,她不算的話,我身邊就兩個丫頭。這會兒她該在屋外間,你們趁機去認認,混了臉熟,以後也好做事。」兩人听話退下。

「我留守,你去吧!」林……呃,她現在叫麟囊了。

「我們總得有人護著小姐。」這是規矩。

還有,她對與人打交道沒有興趣。

兒也不推辭,麟囊的身分比她高,听命行事是理所當然,她點點頭。「我小半時辰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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