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厅堂,手往茶壶伸去,另一只手拿杯,茶水却始终没有从壶口流下来。
湛天动进门,脚一跨,端正的在长条木椅上坐定,修长的手指搭在膝上,一声不响的冷眼看着西太瀞。
西太瀞呆了一小会儿,趋吉避凶的本能觉醒,发现湛天动不声不响的坐着,赶紧倒了杯茶捧上去。
他一口喝光,放下杯盏。
这是还要一杯吗?
方才不是在茶楼灌了一肚子的水,回来还喝?
见他面沉如水,她只好道:“别气了吧?”
“你知道我在生气?”湛天动用一双幽黑的眸子看着她。
她小心的试探,“我可以说不知道吗?”她揣测了一路,他果然是有几分怀疑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起疑心?西太瀞在春水为她拍去裙摆污泥的时候,约莫就知道湛天动绝对是会问的了。
这是龟缩吧?湛天动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她心里一跳,迟疑道:“我好端端的……”还好端端的?非要见血才叫出事吗?湛天动想气又不知道要怎么气,一把将西太瀞拉入怀里,臂力一使,箍得她惊呼了声,也不管她小小挣扎,就要埋头在她肩颈,然而,触目所及,她纤细的颈子上有抹瘀青,他索性粗暴的用腿勾住她的腿,用力的困住她,用力到她觉得腿都快断了,然后动手去扯她衣服上的盘扣。
西太瀞满脸通红。“你……想……做什么?”
“慌什么?”他戏谑的眼梭巡过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颈子,怒了。
“这是什么?!”
一排触目惊心的指印已经转为紫瘀。
她还来不及因为被剥光恼羞成怒,长长的睫毛已垂下来,沉寂的盖住眸中秀美的光彩,颈项无力的弯曲着,带着无辜脆弱的羸弱,透明的指甲因为微微用力的抓着他襟口,带上粉红的色泽,像极了稚女敕柔软的花瓣。
湛天动缓缓的放开她,但仍困着她,力道不轻不重,却也让她逃不了,目光依旧隐含凌厉。
这女人,他连她的一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对待,此时被人欺了,他只觉疼得像自己被剜了一块肉一样……不!比挖他一块肉还要痛!
“想想你的身分,你也有点出息吧,在外面吃了亏、受了罪也闷声不吭。虽然你不指望着我过日子,可无论对方的来头大小,替你出气,我还是做得到的。”他冷凝又愤怒,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西太瀞抬起眼,眼中一片澄澈。“我是指望着你过日子的,所以,我得替你想,别说你漕帮帮主的身分,出门在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好,我们人在外,更以不惹事为原则,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人,陷大家于一团慌乱里。”湛天动深深地看着她,他很生气,气她不相信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该死的对。
他忽然一阵大怒,把茶壶全扫在地上。
就算她都说对了,可是,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西太瀞有些花容失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乖戾的湛天动,遂用力捶了他两下,见他仍旧没有消气的样子,不禁头大了,生气的男人该怎么对待?事情还是她惹出来的。
湛天动把她箍紧了几分,顺着她的脖子没头没脑的胡乱亲一气。
他要把那人在她脖子上留下来的指印消除!
大掌中的粗茧摩挲着她水女敕的肌肤,西太瀞心底莫名的慌乱袭来,但是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没敢太过推拒。
“我的女人被欺凌了,我还得忍着这口气吗?那我湛天动三个字倒过来写好了””男人的自尊心通常会因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染指而更壮大,是可忍,孰不可忍,湛天动向来是个冷瀞自持又深沉的男人,他却选择不忍。
西太瀞的眼睛因为他的真心湿润了,她不擅长流泪,眼眶的湿意一闪即干,可她看见了这男人对她的珍视。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圆润小巧的耳垂。
西太瀞恨不得挠他一把!这男人脖子也啃了,这会儿连耳珠子也不放过,随时不忘占她便宜?
湛天动依依不舍的放开西太瀞那玲珑可爱的耳垂,吩咐水去拿东西。
进门的水一眼瞥见主子们暧昧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得了命令立刻消失,不消片刻,拿着一个润白薄胎小瓷瓶回来。
“这是玉露膏,化瘀活血效果最好,你拿着用,要是用完了我再让人去拿。”哪知道湛天动被瞪得非常受用,直到西太瀞进屋里去,他脸上的轻狂涓滴不剩,眼中有隐隐的风暴。“把林叫来,另外,从你的手下挑一个人,我要用。最后一件事,我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和那人的底细。”
“是!”水是个通透的明白人,只消主子说个头他就能理会。
“属下一查到消息,立刻回报!”说完抱拳出去。
“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湛天动自责,手背青筋直冒,内力丝毫未用,桌角竟被他扳下一块。
以为安途这乡下县城,用不着草木皆兵,便放任她只带一个丫鬟出门,失误的是他自须臾,一个略带低”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爷。”
“进来。”林是湛天动的四大暗”其中一个,他认得,另外一个跟着进堂屋的个头娇小,但林穿的是银色劲装,她穿的是青色制服,阶级上就是比林低了一阶不只,若要比容貌却胜过林许“叫什么名字?”娇小的青衣”声音有股清甜软糯,“属下齐。”湛天动身边的护”名字都只有一个字,因为出任务的关系,他们有可能一去不回,就算取了再完整的名字也无用。
“从今日开始,你和林就伺候在太瀞小姐身边,她生你们生,她要有个万一,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
对林来说,身为暗卫,她与水的共同性就是唯命是从,主子吩咐什么,他们去彻底执行命令,没有反驳,没有第二句话,至于主子要给她编派什么手下,她一点意见都没有。
这边没有贰话,至于关上房门的西太瀞,在镜子面前检查自己,然后从头到脚把那个阴森自大又狂妄的登徒子骂了一遍。
她把湛天动给的药膏往颈子上涂,所到之处一片沁凉,那种不适感等整个涂完一遍后,已经消失不少。
真是个好东西!她做如是想。
经过街上那番折腾,直到这会儿安稳的歪靠在炕上,她才有点后怕,那男人要再心狠手辣一点,她一条小命就得挂在他手上了。
如此极端凉薄的男人,想起来就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没有必要,今生最好不要再相见了。
为了抚慰自己受伤的心,她一头钻进被窝,自欺欺人的把自己裹成,团,努力分心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希望赶快忘记这件坏事。
以前她一心全在赚钱上头,这些日子不用和那些商贾们斡旋,实在很轻松。不用想办法从他们口袋掏银子出来;也不必在陌生的海域里颠来倒去,担心着出没不定的海盗和气候、担心着要是血本无归怎么办?以往要担心操烦的事情太多了,就算人休息了,脑子里根本不是那回事,直到这一路南下,左右无事,才发现睡到自然醒是那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想赖床就可以赖,要赖多久都不会有谁来唠叨,起床了,有人伺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颓废到一个极致,她两世为女子,却在遇到湛天动以后,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没志气吗?好像也不至于吧!
不过她这么懒散,会不会遭人诟病?闺誊难听,以遭退货云云?可只要她认定的这个男人不开口说话,其他人要说什么她管不了,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这般胡思乱想,她想得昏昏欲睡,却没料到帘子一动,林低头反手撑住帘子,让湛天动进来,她和齐才侧身跟着进屋。
湛天动一进来就见到西太瀞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白狐皮褥,小脸闷得红彤彤的样子,那鸡窝头和整个人包在白狐皮褥里的糗样,令他顿时闷闷笑了起来。
西太瀞听见声响,赶紧掀开被褥,努力收拾妆容。被逮到白昼睡回笼觉,她松开了咬紧的唇,玉面微红,“我晨起的时候忘记铺床了。”铺床叠被可从来都不是她的事,这下是越描越黑了。
湛天动错愕了下,化闷笑为朗声大笑,“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觉得可以见人了再出来?”这根本是调侃她!西太瀞在心里把湛天动臭骂了一顿。这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屋不大,就一间堂屋,两间耳房,加上后面的小厨房,所以也没法子像在扬州的时候分个里外,她缓缓捋平衣裙,拢了拢头发,趿了鞋子,摆出端庄形象,也不忸怩的露出小小贝齿,对着林和齐说:“见笑了。”都是面生的人,能随着湛天动进房,一定有要事。
“往后她们就跟着你。”湛天动也不挑她的刺,没什么拐弯抹角,直奔主题。在湛天动身后一小步的林和齐站出来。
林有张银盘似的脸,倔强的淡眉,平淡的容貌,但胜在个子高姚,穿着男装,目光换过几遍的看着西太瀞,只觉得新奇,没有恶意。
左“林见过太瀞小姐。”人没什么特色,就连请安的声音也一样,平铺直叙,让人一听即或许就因为她不起眼,正是暗卫的好人选。
“齐见过太瀞小姐。”她一说话就眼挑眉毛动的,很有股风情。
西太瀞忍不住把眼光转回去看湛天动。
“她们以后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今天的事,再也不许发生了。”
“我哪需要什么护卫……”一想到今儿个的事,理不直,气不壮,在看到湛天动无可商量的表情后,西太瀞很孬的把余话吞进肚子。
“你啊,没有一个地方不让人操心。”见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心情复杂的看着她那眉眼生媚的可口模样,敛下不该有的想法,“对你好,你也看不出来!”
“大当家赏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要说不收,她就太不知好歹湛天动见她收了人,淡声说了要出去听事便走了。
西太瀞和气的笑了笑,将两手交叠在腿上,看着穿劲装的林,细声的问:“你是姑娘家吧?!“我是个寡妇。”林顿了下,看西太瀞没有别的表情,又继续说:“我十四岁嫁人冲喜,他……我那口子没半年就去了。”
“那怎么会变成大当家的暗卫?”
“我那男人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事又没有儿女傍身,公婆说我克夫,妯娌笑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忍了三年,一过丧期就逃了。我一个孤身女子,路上遇险,双拳难敌四手,是大当家救了我,我发过誓,自己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不论水里来火里去,我都不会有第二句话。”没有感叹自己孤苦伶仃,没有自叹苦命,像在谈天气似的。
西太瀞听了,久久无语。
女人是菜籽命,扔到哪长到哪,运气好的,掉到肥沃的土地,能长得肥美鲜研,要落在贫瘠的沙地上,就只能自立自强了。
“不要往心里去,反正那些让你恶心的人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们要往前看,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小姐说的是。”她这是在开解自己吗?林颇为惊讶,这位小姐给人的印象和一般小姐截然不同,听说她颇为厉害,赚钱的手段寻常男人都不及她半分,在印象中应该是精明干练、冷淡又倨傲的人,可而止的关怀不冷淡,也尤过,反而让人觉得自在。
丙然,听说都是不准的。
“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林。”
居然是四大暗卫其中一个。
“那你呢?”她微微偏了头,转向齐。
“小姐问我名字吗?我叫齐,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齐笑得很天真,让人不觉得她在卖弄。
“读过书?”
“要替大当家办事,多少都得认着点字。”况且她又比别人认真。
齐有问必答,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看似灵活,在和西太瀞对话的时候却眨也不眨。西太瀞不知道湛天动的护”都是百里挑一的,那条件并不比皇城里的羽林军要来得逊色,他的手下岂有省油的灯。
林和齐?“这是姓氏还是名字?”都只一个字,可以是姓氏,也可以是名字。
齐看着默不作声好像有她代答就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林,道:“我们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你们往后要和我在一个院子里,林,你可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如果想拿回来用,我不反对。”
“前尘往事奴婢已经忘了,请小姐赐名。”既是暗卫,也要由属下改口叫奴婢了。谁见过小姐给奴婢命名还要问过奴婢的?就这么小的事,西太瀞因为去过不少国家、岛屿和地方,更懂得发挥收服人心的技巧。
西太瀞沉吟了下。“就叫麟囊吧。”
林怔了下,这可不是什么春兰秋菊、夏荷冬梅那种落了俗套的奴婢名字,她淡淡的眉和平凡的眼仍旧没有什么波动,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欢喜。
“谢小姐赐名!”她第一次给西太瀞行了个福礼。
齐见林得了名字,也眼巴巴的瞅着她的新主子。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女子就算生下来是奴婢的命,也分三六九等的,她的容貌不是女主子小姐姑娘会喜欢的那种类型,被误会嫌弃、被当成她就是那种等着要爬上男主子床的狐媚子女人,也是常事。
当西太瀞的眸光移到她身上时,她已经做好被“退货”拒绝的准备。
“你长得好看,性子看起来也活泼,就叫婳儿好了。”
“小姐……要用奴婢?”用她是因为不好拂了大爷的面子,或是有别的打算?
西太瀞只觉她的反应有趣,“你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留在这里吗?”
“当然不。”当一个被人使唤的丫头和打打杀杀比起来,至少有几天安稳的日子可以过不是?“奴婢是怕小姐不喜欢奴婢。”
“只要你安分诚恳,没有不该有的分外心思,我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至于喜不喜,那就得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她有双眼,她会瞧着。
“奴婢省得。”
“我喜欢安瀞,能进我屋里的没多少人,春水是我义妹,她不算的话,我身边就两个丫头。这会儿她该在屋外间,你们趁机去认认,混了脸熟,以后也好做事。”两人听话退下。
“我留守,你去吧!”林……呃,她现在叫麟囊了。
“我们总得有人护着小姐。”这是规矩。
还有,她对与人打交道没有兴趣。
婳儿也不推辞,麟囊的身分比她高,听命行事是理所当然,她点点头。“我小半时辰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