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這麼說,艾以一直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嘴邊漾出一抹微笑。
太好了,至少知道他現在過得很好,那就夠了。
她欲轉身上床,腰上一股力量鉗固著她,讓她動彈不得。她低頭一瞧,皺著眉,指著他那雙不知何時環抱著她的手,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他緩緩縮回雙手,作勢打了個呵欠,走回床上躺好,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艾以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算了,想太多了。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熄了火,躺上床。
美夢……
才剛開始。
人呢?
艾以站在甲板上東張西望的,都要出發了,還不見夏琮崴的人影。
「少爺,還不開船嗎?」一名船員問道。
「再等會兒。」
踢踢 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艾以抬眼一看,一輛馬車停下,依序走下幾個男人。
夏琮崴一眼就看見站在甲板上的艾以,向她揮了揮手。
「不是說去辦點小事,怎麼這麼久?」
「抱歉,我盡量趕了。」他忙不迭地向她賠罪。
都是這兩個家伙,收拾東西慢慢來也就算了,一路上竟然連一個在馬車內一個在馬車外也能吵,專心吵架的範尚杰駕車速度便愈來愈慢。
艾以眼神飄到範尚杰跟沈灝身上,這兩人是打哪兒來的?
「這兩位是?」
「我們是來搭便……嗚……」
範尚杰笑咪咪地回答,話還沒說完便被夏琮崴暗中送他的一記拐子給打斷。
夏琮崴不理會範尚杰指責的目光,自顧自地說著︰「他們是我同鄉的友人,也有急事要趕回去,所以想請艾兄行個方便。」
耙情她的船成了免費客船?艾以挑著眉心想。
「可以是可以,可我們只剩一間空房,你們卻有三個人……」
一旁的範尚杰和沈灝已經開始猜拳看誰要睡地板了。
「艾兄,你不介意我跟你同房,另一間房就讓給他們倆吧?」
他知道她吃軟不吃硬,只要口氣秸軟,客氣地跟她要求,她也許會答應。
來者是客,艾以也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走吧,我帶他們到房間去。」
要是巧兒知道她跟他又同房了,一定又要不高興了,她已經能預見她跳著腳說不行的模樣了。
艾以所說的空房就在她的房間隔壁,此時只有一個人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沈灝推門而入。
「看完了?」範尚杰仍躺在床上,懶懶地問著,半點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嗯。」沈灝已大致將船上的作業模熟了。
範尚杰翻過身側躺看著他。「喂,你會不會覺得咱們少主跟那艾少爺之間的關系不大對勁?」
「哪里不對?」
「你沒注意到少主的眼楮一直沒有離開過他嗎?」範尚杰彈起身,盤腿坐在床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沈灝不是很想理會他。
「你也沒注意到少主好像一直在討好他嗎?」如果連這麼明顯之處他都沒看到,那他鐵定是瞎了。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但,那又如何?沈灝並不以為意。
「而且,我老覺得這個艾少爺很眼熟,但卻想不起來在哪兒過他。」範尚杰爬了下頭發,覺得自己的腦袋實在有夠不中用。
「是挺眼熟的。」沈灝也有這種感覺,不過他也想不出曾在什麼場合見過他。
本嚕咕嚕……
範尚杰壓著肚皮,發出虛弱的聲音,「我好餓……」
沈灝這才想起他們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不知不覺已到正午。
一陣巨大的銅鑼聲急促響起,他們倆被這震天聲響嚇到,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沈灝蹙著眉,準備出去看看,他才一打開門,腦袋就被賞了一記拳頭。
般什麼?他瞪向手的主人。
艾以急忙收回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正要敲門,你卻正好開門。」這人不是面無表情,就是像現在這樣一直蹙著眉頭,讓她覺得有點可怕。
「嗯,剛剛是什麼聲音?」他朝艾以點了下頭,接受道歉,雖然他還是蹙著眉頭。
「準備吃飯的聲音。」站在艾以身後的夏琮崴開口替她回答,順便探頭進門對著那趴在床上忍著餓,一動也不動的範尚杰說道︰「喂,吃飯了。」
夏琮崴第一次這麼討厭自己。
去食堂的途中,艾以與範尚杰有說有笑的走在一塊,看在一旁的夏琮崴眼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想她對著別人露出那樣甜美的笑靨,也不想讓任何男人靠近她的身邊,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小心眼,也不該如此小家子氣,可是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這麼想。
他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一晃眼,已過了十多日。
範尚杰還是整天無所事事地這邊晃晃、那邊晃晃,沈灝則是天天沒事找事做,不是去廚房幫忙洗菜、切菜,就是用完膳後幫忙洗碗,沒多久就跟廚子混熟了。
「大家好像都很喜歡艾少爺。」沈灝拿著干布將洗好的盤子擦干。
「當然啦,少爺他不只五官端正、頭腦聰明、客氣斯文,而且會體恤我們這些下人,很難不去喜歡他。不管你去問誰,在艾府工作的每一個人都會回答一樣的話。」廚子邊洗碗邊與他閑聊著,再將洗好的碗盤放到他旁邊,繼續說著︰「少爺會不定期地開放糧倉,救濟一些貧苦沒錢吃飯的人,像他這樣的好人,我看這世上也沒幾個了。」
沈灝停下手邊的工作,放下盤子。
還真看不出來,他只覺得艾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對他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
「阿灝,跟我說話很無聊吧?我好像沒見你笑過。」廚子問道。
怕被誤會,沈灝連忙揮手解釋︰「不是的不是的,我的臉從小就這樣了,一直都沒什麼表情,你不要想太多。」
「這樣啊,我還在想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呢!」廚子笑道。
沈灝有點尷尬地繼續擦著盤子。
「最近大家的胃口好像不錯,以往總會剩下一些飯菜的,但這些天晚上收回來的碗盤,等到我早上準備要洗時發現都還挺干淨的,是我的廚藝變好了嗎?」廚子語罷,仰頭哈哈大笑。
沈灝擦著盤子的手頓了一下,為了不在船上當個閑人,晚膳後的碗盤總是由他自告奮勇收回廚房放的,明明每晚都有剩下一些飯菜才對,廚子的話讓他忍不住泛起疑惑,那些飯菜到哪去了?難道是有人半夜跑出來找吃的?
哆——
廚子停下手邊的動作,「啥聲音?」
砰——
聲音從堆積如山的木材後方傳來。
沈灝將原要上前查看的廚子擋了下來,他對廚子搖搖頭,示意他別出聲,接著他走向木材堆,順手從一旁拿了把菜刀。
只是個小女孩。
一個傷痕累累的小女孩瑟縮在堆疊頗高的木材堆後的角落,身上傷口滲出的血水早已風干許久,殘留在髒破的衣物上。
「你在這里做什麼?」哪來的小孩?
沈灝將她拉起身來,小女孩忍不住痛,閉上眼緊皺著眉頭,手里拿著的小碗掉落在地,應聲而破,他看著地上那些碗的碎片,知道無端消失的飯菜是到哪兒去了。
廚子看不過去,走過去用力拍掉他的手,「小力點,你沒看到她全身是傷嗎?」
沈灝看著她,小女孩也回看他,全身顫抖著。
他們大眼瞪著小眼,僵持不動,廚子趁著這時候跑去通報。
餅沒多久,艾以主僕與夏琮崴雙雙來到,範尚杰見他們匆匆忙忙地往廚房走,也好奇地跟了進來。
艾以蹲在小女孩前面檢查她的傷口,傷口雖然多,但都不是很嚴重,她伸手要抱小女孩回房替她擦藥,小女孩卻躲到沈灝身後抓著他的手。
沈灝有些訝異,她剛才不是還在瞪他?
「她好像比較喜歡你。」範尚杰挑了下眉,笑道。
嘖,麻煩!
沈灝抱起她走向艾以的房間。
將小女孩放到床上,沈灝想離開,卻被小女孩抓得死緊。
巧兒端來一盆水跟干淨的布巾。
「你們先出去。」艾以打開一旁櫃上的木箱,從里頭拿出一瓶藥。
「……我走不開。」沈灝試著想拉開小女孩的手,又怕太過用力會弄痛她。
艾以蹲到小女孩面前,輕聲說著︰「你先放手,等一下他就會回來的。」
小女孩先是看了她一眼,再抬頭看了沈灝一眼,這才緩緩放手。
「巧兒,去拿件你的衣服過來。」這小女孩身上的衣物又破又髒,活像剛經過大難般。
其他人都走出房間,只留下艾以主僕和小女孩。
「我們都出來了,艾少爺怎麼還在里面?」範尚杰不解地問。
不是要幫她梳洗擦藥?他一個男人在里頭作啥?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夏琮崴將他們兩人趕離艾以門口。
艾以和巧兒快速地替小女孩擦拭身體、換好衣服,雖然衣服稍嫌太大,但至少看來干淨許多。
「妹妹,你怎麼會在我的船上,還全身是傷?」艾以拉起她的衣袖替她擦藥,身上的傷只是小擦傷,兩只手臂就沒那麼幸運了,有的傷口已開始微微化膿,但真正嚇著她的是小女孩身上早己愈合的那些沭目驚心的傷痕。
小女孩沒有回答。
「你家在哪?」
「我沒有家。」
小女孩終于開了口,只是她聲若蚊蚋幾近無聲,還帶著些許氣音,不仔細听根本听不清楚,讓她們听得有些吃力。
「我會自己走,姐姐不用擔心。」
她看得出來?艾以雖然有些驚訝,但並沒有特別在意。
「你叫什麼名字?」
「羽兒。」
「羽毛的羽?」
小女孩點點頭。
「你先休息,其他的等你醒來再說。」艾以讓她躺下,模模她的頭要她安心。
羽兒乖順地點頭,「你可以等我睡著再走嗎?」
「當然可以。」艾以溫柔地對她笑了笑,替她拉好被子,在床邊坐著。
羽兒閉上眼躺著,听著艾以與巧兒說話的聲音,不知不覺開始放松下來。
她的家在一夕之間被滅門,她雖沒死,卻被仇人逮著過比死還痛苦的日子,身上的傷在在提醒著她的遭遇,好不容易終于逃了出來,跑到這艘船所停泊的港口,她趁著當成上船通道的木板尚未收起又剛好沒人注意的時候,偷跑上了船,只想著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還以為被發現之後她會立刻被趕下船的,但是他們沒有,不但沒有,反而還對她很好。
但是她不想說出這一切,就算他們是好人,就算他們對她很好,也是一樣。
听見規律的呼吸聲,等到確定羽兒睡著之後,艾以這才悄悄離開,不忘交代巧兒幫下陪著她,走出房間,夏琮崴還在門口等著。
「她睡著了,我們別吵到她。」艾以壓低聲音,用手指抵著唇,示意他別出聲。
他們走上甲板,她有些疲憊地倚著欄桿,感受那冰涼的微風吹拂。
「她說了什麼?」夏琮崴索性整個人坐到欄桿上。
「很危險,別這樣。」她深怕船身只要一個晃動,他就會落入水中。
他坐得穩穩的,雙手放開欄桿,「沒事的,不要窮擔心。」
「掉下去我可不會救你,到時候你得自己想辦法上船。」艾以打趣地說道。
「我當然會自己上來,你又不諳水性怎麼救我?」他閉上眼楮,享受微風輕拂。
「你怎麼知道我不諳水性?」艾以狐疑地眯眼,她不記得有對他提過。
他聳聳肩,唇邊帶笑,「說吧,那孩子說了什麼?」
真愛故作神秘。她撇了下嘴,「她叫羽兒,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你打算怎麼處置她?」他躍下欄桿。
「不知道,現在也只能先暫時收留她。」艾以伸了個懶腰,老覺得好像把什麼事忘了,她閉上眼,認真地想著。
「對了,我都忘了咱們剛剛那盤棋還沒分出個高下。」她以拳擊掌,恍然想起,廚子去通報她之前,他跟她正在棋盤上廝殺。
「呵呵呵,這局我可是又贏定了。」夏琮崴大言不慚地說著。從以前到現在,她贏他的次數實在少到屈指可數。
「哼,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她不甘示弱地高仰起下巴。氣死了,十戰十敗,她就不信贏不了他。
「多說無益,比了便知。」夏琮崴搖了搖手指,擺明了就是瞧不起她。
夏琮崴和艾以走回中廳,準備要在棋盤上好好分出個勝負,一進門只見範尚杰跟沈灝早已接手下起那未完的棋局來了。
「將軍。」
「啥?可惡……」範尚杰不敢置信,把錯全怪到原來下棋的人身上,「我這方是誰下的啊?下成這樣早知道就選你那邊。」
沈灝面無表情地朝他努努下巴,暗示他注意身後。
「干嘛?你下巴怎麼啦?」
「我下得很不怎樣是吧?那可真要請教請教了。」艾以走到範尚杰身後貼著他耳朵說著。
範尚杰汗毛一豎,趕緊躲到沈灝背後,探出一顆頭陪笑著,「我是說我自個兒下得真是不怎樣,毀了你精心布的局,真是不好意思。」
他見風轉舵的功力可是堪稱一流,無人能及。
沈灝起身將位子讓回給他們,「那孩子呢?」
「睡了。」艾以重新排著棋。
範尚杰自動自發地拉了張椅子過來,跨坐著,手搭在椅背上。
「誰要跟我下?」艾以指著棋盤,已經等很久了。
夏琮崴甩甩手,坐到她對面,「當然是我。」
連著下了好幾盤,艾以依然一路敗北,她開始失去風度,氣急敗壞地大喊著︰「我不相信,換人、換人!」
範尚杰在一旁偷偷竊笑,被她眼尖地看到,「敢笑我?換你跟我下。」
一開始艾以慘敗了一局,接下來每當只要有危機出現,夏琮崴就會湊到她耳邊教她應該怎麼走,結果大獲全勝,氣得範尚杰直跳腳。
「有人幫你,不算!」
她得意地雙手環胸,斜睨著他,「喂,君子願賭服輸吶!」
他氣到說不出話。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轉頭看向夏琮崴,「我們目的地快到了,你們呢?」一直忘記問這件事,今天終于讓她想起來。
「你就這麼急著趕我們走啊?」範尚杰捧著胸口故作傷心樣。
沈灝直接賞他後腦勺一巴掌,他實在是看不下去。
夏琮崴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們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