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听明白了,若是齊靳所辦之事不順,自己就得到父親跟前分析利弊,讓父親出頭,促使樂梁的官員襄助一把,若他可獨力完成此事,那麼爹爹越糜爛、越風流,就會讓對手越輕忽怠慢。
瞧齊靳一眼,他那個態度,大概己經知道爹爹養外室的事了,也是啊,他有一堆暗衛替他辦事,再瑣碎的小事也逃不過他眼底。
只是連他都曉得,爺爺不可能不知情,但家書上卻半宇未提,那麼爹爹這回的事……是爺爺暗許?
的確,示人以弱,在康黨勢力如日中天時,黎家還是別太張揚,對方不就是吃準了爹爹的沒出息,才敢選在樂梁動手,恰恰傍齊靳一個最好的籠子,逮捕橫行鼠輩。
「但李軒提到四哥哥……」
齊靳沒等她問完就接下話,「育岷的能力,假以時日,不會屈居黎太傅之下,他有心計、有謀略,每次出手都讓小覷他的敵人猝不及防,誰想得到初生之犢,犄角這般凌厲。」黎育清聞言,幽幽嘆息。「所以我並沒有猜錯,只是幾筆風土人情的數據,怎會受到當地官員處處掣肘,何必見招拆招、履險如夷,怎會惹來敵人覬覦,又怎能讓皇上龍心大悅、召爺爺進宮褒揚,所以……你能實話告訴我,四哥哥暗地里在幫三皇子做什麼事嗎?」這丫頭,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幾句話就讓她循脈追源、猜出要點,若她是男子,黎家新一代要在朝堂上翻雲覆雨又有何難?
「育岷藉考察之便,搜集東北巡撫張載麟的罪證,皇帝早就想拔除他,他是康家老太爺很重要的左右手,割除他,康老太爺必定元氣大傷。」
「育岷搜集的罪證、人證清楚分明,讓人無從狡辯,更狠的是,這家伙心計重、城府深,過去被他死死壓住,寧可喪命也不敢出聲反抗的底下官員,讓育岷連哄帶騙的拐出一紙萬言書,你說,朝廷能不辦這號大人物?」
「為掩飾育岷身分,利他日後行事,這份大功勞不能明發、只能按下,于是宣黎太傅入宮,夸獎個幾句。」這個夸獎口惠而實不至,但知內情的都曉得,黎育岷一旦回到京城、張載麟伏法,便是他大出風頭之曰。
「那麼哥哥呢,他為什麼要接近二皇子?二皇子又怎會選擇哥哥當好友、焦盂不離?不過是一個皇子好友,憑什麼皇帝要特意召見?」她不信哥哥人緣好到這等地步,才到京城不久,便入了貴人之眼。
齊靳苦笑,這丫頭還真連一絲半縷都隱瞞不過。
「黎太傅進京,想同他攀交之人不在少數,尤其是非康黨的游離分子,二皇子會想盡辦法攏絡不足為奇,而黎太傅表態不涉入黨爭,只對皇帝一人忠心,這自是讓皇帝相當滿意。」
「黎太傅不偏不倚,與任何人都保持友好關系,齊鏞要人?給!二皇子喜武、看上你哥哥?給!只要別扯上爭儲之事,只要對朝堂有利之事,誰樂意交好,他都不吝于指點。」
「至于你哥哥那性子,你比誰都了解,育莘至誠至真,雖有那麼幾分魯莽,但進京不久,明虧暗虧吃盡,早己不是昔曰的吳下阿蒙,說他存心攀附權責、刻意同二皇子交好,這話不盡不實,他們之間的確有幾分交情。」
「但稟持祖訓,他同二皇子態度擺明、曉以大義,不扯陰私惡事、不涉皇子爭儲,兩人坦蕩交往,共同切磋武藝,待曰後上戰場殺敵,為朝廷爭光。」
「至于二皇子,他也不期待從你哥哥身上得到什麼,說到底,育莘不過是個還談不上有什麼地位的武舉解元罷了,他要的是黎太傅支持自己的假象。你哥哥對二皇子那番大義言論、鏗鏘有力,他勸二皇子與其萬般盤算如何爭奪大位,不如利用自己的身分,為黎民百姓多做一點好事,助大齊國勢強盛,百姓生活富饒。」
「他的話句句磊落光明,有沒有說動二皇子不知道,但每個皇子身邊都埋有皇上的眼線,他的話一傳二傳,傳進皇上耳里。皇上身邊能人、賢人多得是,可就少了像你哥哥這種的坦蕩君子,皇上自然是欣賞至極,何況皇上還盼著你五哥哥將自己兒子的心術帶正呢,所以你不必擔心育莘,怎麼做,他心中自有一把尺。」怎能不擔心?千盼望、萬希冀,卻敵不過命運,她不樂意哥哥行武,他終究走上武舉之路,她不樂意哥哥爬得太高,他卻得到皇帝賞識,她不樂意哥哥涉入政爭,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身陷泥淖……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始終是她無法抗拒的。
他拍拍她的肩,低聲安撫,「一件事總有兩面,你看到的是麻煩、危險,育莘看到的卻是希望、機會,你在信里同我說成就,說那個滋味很美,你怎麼就沒想過,你哥哥也正因為成就而幸福著?」
「再大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命去換!」她反對他。
「育莘並沒有用命去換,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不管你怎麼狡辯,那種事……說不危險,根本騙人。」只要扯到天家就避不開險象環生,就是一把刀子系在頸間,就是無法將未來掌握在手中,就是無法全身而退。
她說他狡辯?!齊靳失笑,他從不是狡辯之人,他連多余口舌都不願意浪費,沒想到難得的多言寬慰,竟讓自己在她眼中成了狡辯之輩?
「是你太緊張焦躁,且問這世間事,哪一妝、哪一件不危險,開鋪子不危險嗎?」
「開鋪子失敗,頂多賠錢了事,不會損傷性命。」
「是嗎?那你一定沒听說過做生意失敗而自殘的事;你一定不知道,鋪子成功了、賺大錢了,會有多少人覬覦你手中這塊肉,企圖謀命奪財;你一定不知道商場有多少詭道,只要涉入太深,就會遭遇危險。」
「便是女子嫁人,也不見得能夠平安終生,多少好女子在婚姻中被戕害,只因她礙了旁人的眼,有多少好女子想為丈夫傳宗接代,卻不幸在生子時殞命。」
「這天底下,沒有什麼東西比性命更堅韌也更脆弱的,若是因為害怕危險,就什麼事情都不做,那麼,這一生岊非白走一遭?」
齊靳說的句句在理,甚至用亡妻來說服她,明明會招惹自己的傷心,他卻……黎育清靜靜凝視齊靳,心中感動,比一點多一點,他不是個善于甜言蜜語的男人,但往往幾句話便能勾起她的感動,讓她感受到安全。
說實話,她有點擔心,擔心這份感動越枳越深,這份喜歡越添越濃烈,萬一某天,她發覺自己愛上他,怎麼辦?
她打心底清楚,那個江雲是他心愛心戀的女人,她給了他人生第一份溫柔,她的生命為延續他的子嗣而消逝,這樣深刻濃郁的感情,誰也無法插足其中。
黎育清是個貪心的人,她想要一份完整的、專屬自己的愛情,想要一個心無缺陷、情無破損的男人,她寧可嫁給她不愛、他也不愛自己的男人,雙雙互結盟友、共度一生,也不願意嫁給一個自己深愛、他卻不愛自己的男人。
餅多的付出會令自己企圖爭取,而黎育清比誰都明白,爭取來的愛情不會美麗,就像上一世那個男子,一次背叛便讓她淪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用性命換得的經驗,比什麼都值得珍惜、記取。
所以愛情,她只要最好、不願擷取其次。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她不強求,強求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那個滋味比咬破膽汁還苦。
見她久久不語,齊靳問︰「怎麼不說話?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
「我雖伶牙俐齒,卻非不講道理之人,你說服我的理智了,我不會阻止哥哥去做他想做的事,只是……」
「只是什麼?」
「你無法說服我的感情,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擔心、害怕、惶恐、驚懼……就像無法控制自己不心跳呼吸。」她終于明白,內宅婦人為何熱衷求佛拜神、日日誦經,她們要的不是金銀財富,而是一份心平,因為,天底下有太多她們無法理解卻必須接受妥協的事情。
「那就找點事做,把對事實無益的情緒散去。」他說得既冷血又現實,把黎育清對兄長的關心說成「對事實無益的情緒」,但他何嘗有錯?她就算操碎心,該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
「找什麼事做?」她垂下頭,也想配合他開心一點,但是……他明白的,她把親人看得比什麼都還重,不由有點羨慕。
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將她整個人挪了個方向,對著自己,他不習慣用微笑來安撫人心,但他做了,因為是她。
「你可以……看戲。」
「我對戲曲不著迷。」她對听戲興趣不大,相較起來,她對戲子精致的服裝更感興趣些。
「不是戲曲,是由你五姊姊黎育鳳擔綱演出的大戲,想看嗎?」他眉毛上斜,帶著幾分戲謔。
「她己經被我禁足梅院,哪有好戲可看?」
「所以她就出不了大門?她不是還有個娘嗎,怎不能掩護她出府?」說著,笑紋深刻,表情里捎上些許惡意,因為黎育清,齊靳厭惡上那對母女,可惜這丫頭不樂意變成和她們一樣的人,否則他不介意略施小計,所以這回他沒浪費心力,只不過是順手推波助瀾了一下。
「楊秀萱又想做什麼了?」她口氣中有幾分不耐。
除夕夜那出不是剛演過?那個通房丫頭直到現在還病得下不了床,若非爹爹對個丫頭壓根不上心,楊秀萱&能有好果子吃。
怎地,上回教訓不夠厲害,又想再來一場?
自從嫂嫂們知道楊秀萱給她們下藥之後,就沒少對她和黎育鳳動手腳,涼藥別人能喝,黎育鳳不能喝?楊秀萱能鬧事,別人就不能把事捅到父親跟前?
黎育清雖心慈,卻也不阻止惡有惡報,對,她是習慣在袖子攥緊拳頭的主,但再膽怯畏縮,也有不能踩的底限和堅持。
可才短短數日,父親再不上楊秀萱屋里,連即將出閣的黎育鳳也不肯多看幾眼,情況轉變得這樣糟糕,她們竟然還蠢得不知道害怕?
見她柳眉聚起,齊靳笑著捏捏她的臉,伸過食指,在她的眉間輕輕撫順,他啊,還真看不得小丫頭不順心。
「楊晉樺上京,看見你哥哥同二皇子在一起有說有笑、感情深厚。」他娓娓解釋。
「那又如何?」她想不出當中關聯,只是討厭,很討厭听見楊晉樺三個宇。
她的厭惡很明顯,齊靳看出來了,于是他的厭恨名單中多出一個楊晉樺,听說楊晉樺前陣子托宮托到江知府那兒,小小秀才心挺大的,他會記得知會江知府一聲,尋個事把他那個秀才名頭給拿掉,免得他老拿那個「進官衙不必下跪」的小頭餃到處炫耀。
「他大概將此事告知了楊秀萱,她便以你哥哥的名義,邀約姚三公子姚松崗到大福酒館一聚。」自齊靳、齊鏞到過樂梁之後,便花銀子將大福酒館給買下,整建重修,現在己煥然一新,成為樂梁最大的酒館。
為什麼挑選大福酒館?自然不是因為小二很會說話或者脆皮乳豬很好吃,而是因為齊鏞需要一個隱密安全的地點,搜集並且傳遞消息。
瞧,這次事情辦得順風順水,不就是因為大福酒館立下功勞?
「哥哥在京里呀。」她直覺反應。
「你知、我知,姚家不知。」
「哥哥又沒官位,姚松崗干麼看重他,一邀約就乖乖出門?」她想不透楊秀萱干麼扯上哥哥。
「你太看不起育莘了,他和育岷並稱樂梁雙杰呢,姚松崗同你哥哥一樣,棄文從武,名次卻考在你哥哥後頭,他本就是個驕傲之人,S能服氣?
「況且現在齊鏞與黎家交好、你受封公主,而育莘又是二皇子的知己……別人相邀,或者還請不動姚三公子,但育莘邀約,他絕對會出現。」不管是為攀比或攀交,姚松崗都會出席。
說穿了,都是攀權附貴之人,再優秀也不過圖個賣與帝王家,如今黎育莘在皇帝跟前露了臉,姚松崗怎能不放下驕傲?
他見黎育清滿臉的不以為然,笑著再問一句,「想看戲嗎?」
「當然,大過年的,找點熱鬧也好。」
「好,回去補個眠,午時一刻,我在後門等你。」他拉起黎育清,把她送到屋前,打開房門,發現木槿在屋里頭緊張地來回踱步,見到姑娘,急急忙忙迎上前,肚子里有一堆話想說,卻在見到齊靳時硬生生吞下。
齊靳看一眼木槿不苟同的神情,知道她是想叨念黎育清不該半夜里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難得地,齊靳想要惡作劇,他刻意在木槿面前張開掌心,撫撫黎育清的頭頂,又捏捏她的小臉蛋,柔聲說道︰「累了吧,早點休息,中午帶你出去玩。」啊……木槿傻了,他、他、他……這是在做什麼?
木槿苦著一張包子臉,震驚又扭曲,充分讓黎育清明白,齊靳和自己的行為有傷風敗俗之嫌。
他這是干麼,刻意制造誤解嗎?
雖然他同她,抱也抱過、牽也牽過、喂也喂過,模模頭、掐掐臉相較起之前實在不算什麼,但好歹也別這般明目張膽吧。
她沒好氣地當著齊靳的面甩上門,轉身,不等木槿說話就率先開口,「我累了,我要睡覺,不許叨念我、不許吵我、不許找我麻煩。」擺完主子的派頭,黎育清往床上一趴、棉被兜頭一蓋,天大地大的事,都別來相擾。
木槿一發不語,看著床上凸起的人影,滿臉哀怨。
怎麼辦?連日下來,見世子爺與姑娘越來越親近,她幾次想同姑娘好好談談,姑娘卻不睬不理,若是事情鬧大……姑娘能夠嫁給世子爺嗎?
可姑娘才幾歲啊,怎好當人家的後娘……唉,她捧起無助的小臉,煩惱滿滿,如果主子真心喜歡世子爺,再多的苦,她願意為主子承擔,只是世子爺那邊呢?如果他無心無意,只是想趁機吃吃女敕豆腐……苦啊苦啊苦、煩啊煩啊煩,但她再苦再煩都不重要,姑娘開心才是重點。
無聲輕嘆,木槿輕輕放下帷帳,轉到桌邊、熄滅燭火。
棉被底下一方小小的空間里,黎育清拉起唇角,滿意輕笑,這丫頭,要是自己想殺人,她也會先去磨刀子做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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