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願!」他驚醒,喘著粗氣,冷汗涔涔,揪緊被子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心願,心願!」他從噩夢中回過神來,慌神大喊。他夢到她因為他被抓了起來,被嚴刑拷打,被折磨,一鞭一鞭,比打在他心上還痛千倍萬倍。
門外腳步凌亂,一抹嬌影急忙掠進房內,「大人?」
「你沒有事?」他欣喜地朝她撲去,身體卻一軟,徑直地跌下床去。
「小心。」她連忙托住他,順勢將他送進懷里,用身體撐住他。
他抬眸,瞅見她憂心地蹙眉,小臉繃得緊緊的,不禁一笑,「我沒事,我是怕你出事了。現在看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困惑地覷著他。她怎麼會有事?明明出事的人是他,「我避開了那些人,往上湖游去,他們在下湖找你。」她回答。
「那就好。」
她沉默了一下,「那些人是誰,為什麼要殺你?」
他想了想,笑道︰「我猜,應該是那些怕我一來,查出賑災款項,就要滿門抄斬的貪官們派來,欲取我性命的殺手。」
「江南大筆賑銀不知去向,這事我也有听小師哥說過。」
「哦?他是怎麼說的?」他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她清眸微微遲疑,「此事且不談,你染了風寒,燒了一個晚上。大夫開了幾個方子……爐子還燒著藥,我先去看看。」
她要走,「心願,為什麼……」他沖動地抓住她的皓腕,雙眼在嬌顏上痛苦梭巡。
「嗯?」她輕輕應了聲,等他來問。
是了,現在的心願已經不是他的護衛了,他憑什麼讓她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有什麼權利?
他沒有從她的眼里看到恨意和唾棄,那是心願宅心仁厚,是上天對他不薄了,「沒、沒什麼。」他呼出一口憋壓在胸的悶氣。
「那我先去熬藥。」她離開他的身邊,溫度陡然降低,「對了,我已經讓人傳信給八師哥,他很快就會來接你了。」
很快?低垂的眸苦澀地合上,「嗯,我明白。」
小臉又是困惑地皺起來。他消沉的樣子讓她不安。
「十二皇子沒和你在一起嗎?」知她沒走,隔了一會,他沙啞地問。
「那天晚上我就跟小師哥分道揚鑣了。」他的不語,讓她覺得有必要深入地解釋一下,「那天夜色雖黑,不過我們還是發現在你的官船下有人在搞鬼。雖然我相信八師哥有能力保護你的安全,不過與小師哥合計了一下,還是決定大師姐那邊的事情由他去處理,而我則悄悄潛回來,助八師哥一把。而我剛剛趕到,就看見你……」那時的情景猶然在眼前,她微微瑟縮,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到一步會怎樣。
「就看見你被海水沖了出去。」
「多謝。」他把臉轉向她的時候,已經可以平靜地微笑了。
是啊,人家是回來助她八師哥的,關你練玄銘什麼事?你自作多情什麼。練玄銘笑了出聲,事實上,如果可以,他想仰天長笑,放肆地笑,暢快地笑。他竟然會以為她是在擔心他的安危,竟然會以為她……她對他還……真是天大的笑話。
練心願怔了怔,他生疏的道謝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才惶惶然地記起來,他們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關系了。
她卻老是忘記……
那一天,她已經被大人徹底拋棄了。他說︰「心願,我拿你跟迎先生做了一筆交易。我覺得很好,很劃得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絕情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是那麼的簡單,就好像平日溫柔地問她,要不要去散散心一樣。
「你怎麼不問我是什麼交易呢?心願,你猜到了是不是?你不要這樣看我好嗎,好像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笑了,居然笑了,「唉,我是個混蛋,對不起。紫環還你,你會找到比我更稱職的主人的。」
她那麼慎重地交給他,她視之為生命的紫環,他輕輕摘了下來,像個垃圾似的丟還給她。
「心願,很好,你不傷心對不對?你的表情很好,至少不會讓我覺得很愧疚。我想,你八師哥會做得比你好,畢竟讓一個小泵娘做護衛還是太勉強了一點。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你說是不是?」
被了,閉嘴吧!她滾就是了。
她怎麼能忘了這些羞辱呢?
一年的時光還是太短了,不夠她把曾經發生的一切都忘掉,變回以前那個深山里的小心願。
她還是會時時惦記著。
所以小師哥一說這次來江南查案的正是御史台大人的時候,她就決定要同小師哥一起來看望大師姐……
她哪里是想念大師姐了啊。
師兄們都說她是笨蛋,誰對她好誰對她壞都分不清楚。師父……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從他那張皺巴巴的老臉上那輕蔑的神情,還有整天對她趾高氣揚的表現來看,他覺得她是個笨蛋,這是一個確鑿的事實了。
笨蛋……她不禁懷疑地模模自己的臉,她真的有那麼笨嗎?師父很厲害,他不會需要她守護在身旁,師哥們也各有千秋,都是些藝高人膽大的練家子,他們只需要偶爾逗逗她,把她當作調劑品來潤滑潤滑生活。
可惡,一想到那群整天把惡整她當娛樂的家伙,她的那些感傷情緒突然死光光了。
也多虧了他們,她才能那麼快地從要死不活的狀態轉變過來吧。她仰臥在草地上,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想起七公子說的話,我既然不能成仙,就沒辦法追逐月亮,我既然沒辦法追逐月亮,那還不如爽快地放棄好了。與其要我卑微地匍匐在它腳下,我寧可懷著尊重與仰慕,遠遠地注視著它。
遠遠地,仰慕著大人……
虛弱的腳步拖沓著,朝著她的方向走來。她閉上眼,什麼都不想理,現在的她只想享受這寧靜的夜里。
晚風吹動衣袍,翻飛。他小心地坐到她的身邊,動作輕柔,像是擔心驚擾到沉睡的美人。他揚手,將衣衫溫柔地蓋在她的身上。大手狀似眷念地纏繞上她的青絲,他低聲清吟︰「夜里這般冷,你都不知道要加件衣服嗎?」
她以為他發現她的假寐,正欲要張口老實地回答,又听他說道︰「我想你,心願,我想你。」她渾身一震,急忙忙地側耳傾听。
其實不必她側耳,他已經彎腰俯在她身邊,柔聲道︰「你呢,小心願,你想不想我?」她一定不知道,他听到那些臭男人一口一個小心願地叫著的時候,他心里那酸溜溜的滋味。
自小就跟著一堆不解風情,只知打拳練功的師兄們混在一起,唯一一個師姐性格還無比粗魯,比男人還男人,她何時有听過這樣綿綿親昵如情話般的話語,一股子的臊意莫名地沖上腦門,粉頰紅彤彤的,幸好是在夜里,尚看不太清楚。
「我以為我可以不想你。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想起你,練心願這個名字好像從我的生命里被抹去,我甚至連你長什麼模樣都記不太清楚了。我相信我可以忘記你,就像你一樣,很輕松地就可以忘記我曾對你的傷害。」他苦笑了一下,「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根本沒有忘記的。你只是被我藏在一個很隱蔽很隱蔽的角落,一個不能觸及的角落,一旦踫上,就像山洪爆發,非要把人弄傷不可。」
熱氣慢慢退去,她靜靜地听著,好的預感,不好的預感,都不需要了。現在,她只需要听他的決定。
「皇上有意將沁晴公主下嫁于我,我覺得不錯。」他痴迷地凝覷著她淡漠的臉龐好一會,「你覺得呢?」
那……很好……她努力將淚水吞咽回肚子。真的很好。
「我跟沁晴公主聊得來,她賢惠大方,聰敏過人,想必會是個好妻子……告訴你一個秘密……」他輕笑,說得很柔,「我曾經喜歡過沁晴公主。」只是,不知何時,他的心突然進駐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悍然地霸佔了他全部的思緒,讓他無法分心去想別人,只盼著兩人的緣分能長長久久……
「我有自信能經營起這份感情……」話到最後,微微沙啞。他停止說話,直起身子,仰望天空。
丙然是沁晴公主嗎?
為什麼他跟沁晴公主在一起,她就不能在他身邊了?她不懂。
忠心一個人這麼難,這麼難。
一早,八師哥就風塵僕僕地趕到,臉上還有余悸未消。
那一夜,他也是死里逃生,其余十幾個御林軍都命喪大海。那群蒙面人殺人不眨眼,絕對不是什麼三教九流,而是經過職業訓練的專業殺手。
恐怕現在他們在江南是舉步維艱,只要一露面,就會立即遭到追殺。
她本是打算等八師哥一來,就離開去找小師哥的,可是……
練大人高燒難退,又重感,八師哥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照顧過來,這個時候離開,無疑是陷他們于絕境,「小師妹,藥熬好了。」迎笑端著湯藥,走了過來。
大人生病的時候,脾氣壞得很,不是耍性子不喝藥,就是說些不好听的話,若是他來喂藥,那情況就更糟糕了,基本上沒有一次大人是乖乖喝下藥的,不是打翻,就是踢倒。
也只有小師妹能順利地撩撥老虎胡須,安撫著大人把藥乖乖地喝下去。每次都蹲在窗外頭看,也沒發現小師妹用了啥了不起的方法啊,大家都是人,怎麼反應差那麼多?
「八師哥,我已經飛鴿傳信給小師哥了。他會立即向皇上申請調度御林軍過來,你不要太擔心了。」接過藥碗,她施施然走進房里。
這個房子是大師姐丈夫的故居,在去喜來客棧之前,她和小師哥都是住在這里。
不過小師哥嫌這個地方太偏僻,不若大城鎮的繁華與熱鬧,便說什麼也不要住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