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到十米遠,何雲深追了上來。他凝視顏真夏故作平靜的側臉,踟躕了半晌,終于開口︰「我記得你曾經在電台里說過︰有些事情,當前看來覺得是一道坎,但是過後回首去看,卻是一道風景了。」為了安慰她,他絞盡腦汁搜索某晚他墜入夢鄉前滑入他記憶中的某句話。
顏真夏一怔,然後,心底有絲淡淡暖意浮了上來。是呵,她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呢,當時,她安慰為情所傷的女听眾,完全沒想過日後有一天自己也會需要這樣的安慰。
不過,此時他的話的確安慰到她了,不是嗎?至少,她不再那麼想哭了。她自嘲地彎起唇角,對何雲深道︰「謝謝你,何醫師,你是個好醫生。」這一刻,他神奇地醫好了她的悲傷。
何雲深抿唇笑了笑,笑容竟有幾分靦腆,「不謝。你……要快樂一點啊。」說完後,他有些尷尬地別開了臉,不敢相信自己竟說出這麼老土的話語來安慰失戀女子。
「嗯。」顏真夏點點頭。冷風吹在她哭花的臉上,緊繃而疼痛。但盡避如此,她還是能給出這樣的承諾來,「我會盡量快樂一點的。」
何雲深目光湛湛地注視著顏真夏蒼白的臉頰和隨風飄動的紅發。看見她嘴角邊的笑渦,他放心了。他早就知道,這個女人是非常堅強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怔望著堅強的她,他的心……卻突然有一點柔軟了。
回到白鷺醫院以後,顏真夏謹遵醫囑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天,十分配合地吃著何醫師特別吩咐食堂烹制的營養食物,並戒掉日夜顛倒的壞習慣,每天晚上九點準時睡覺。
兩個禮拜之後,她終于可以出院了。但在出院之前,她必須弄清楚一件事情——
「葛洛玫,你告訴顏真夏,我們究竟認不認識對方?」
此刻,醫院二樓的自殺病房內,窗欞都焊上了結結實實的鐵條。何雲深身著白大褂站在洛洛的病床前,一臉嚴肅地問著床鋪上蒼白的女孩。
這也是顏真夏第一次知道,原來駱駝的全名叫做「葛洛玫」。
駱駝尷尬地扁著嘴,支吾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地道︰「我當然認識何醫師,我以為……我以為何醫師也記得我。」而事實是,他不記得了。
顏真夏听了,秀眉一挑,「這麼說,你們之間只是單純醫生與病患的關系?」
駱駝臉紅了,不情願地點了下頭。
顏真夏嘆了口氣︰這傻丫頭啊,竟為了個不相干的男人割腕。
何雲深又問︰「在工作時段以外,我們沒有過任何私人接觸,我沒有說過要和你談戀愛,更沒有踫過你,對不對?」這種事一定要說清楚,與他的名譽息息相關哪。
駱駝再度尷尬點頭。
「那以後不要再信口開河了。如果覺得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打電話給心理醫師,與專業人士聊聊,有助于調整你的心態。」為了斬斷這女孩的妄想,何雲深說話的語氣很冷淡。他將一張相熟心理咨詢師的名片放在洛洛的床頭桌上,然後打手勢示意顏真夏和他一起出去。
他們來到走廊。顏真夏忍不住皺眉問︰「駱駝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胡編亂造自己和何醫師的關系,還為此痛苦得自殺?
「也許,她有些輕度的妄想癥。」何雲深努了努嘴。干這一行他瘋子見得太多了,病房里頭那個洛洛也不算特別令人驚訝。他將雙手插進褲袋,對顏真夏道︰「我送你出去等計程車。」
顏真夏微笑頷首。誤會既然解除,她和何雲深之間也沒有必要再針鋒相對了。而且經過這一個多星期的相處,她發現這個醫生還蠻友好的。比如此刻,他就很主動地替她拎著裝藥的白色小塑料袋,還不放心地叮囑她出院後的注意事項。
二人邊走邊聊,一起下了樓梯,來到底樓的走道上。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膚色白皙相貌俊美的男子,他笑眯眯地沖顏真夏頷首,「你好,我是卓志希醫生。你見過我的,我救了你的命。」他大言不慚。
顏真夏失笑,是呵,她當然記得這個看上去如水仙花般妖嬈優雅的男子,「你好,我是顏真夏,謝謝你……哦,救了我的命。」她向他伸出手。
卓志希握住她縴白的玉手,面上笑得更燦爛了,「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我每晚都听你主持的電台節目哦!我好喜歡你的聲音,我一直認為,橋本麗香的臉蛋兒加上妮可基德曼的身材再加上你的聲音,就是我理想中的——」
他說得欲罷不能,何雲深卻受不了了,連忙上前將這聒噪的家伙推走。真是的,有這種無聊又花痴的醫生同事,絕對是他們白鷺醫院之恥呢。
大卓被何雲深半強迫地推著走了,邊走還邊回過頭來沖顏真夏叮囑︰「對了顏小姐,你下回錄節目,可以稍微提一下白鷺醫院的卓志希,就說是他救了你的命,而且他長得很帥……」
顏真夏笑了,真是個好玩的醫生。她站在過道上,淺淺吁了口氣,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些舍不得走。
說實話,白鷺醫院的消毒水味兒並不好聞,營養豐富的特制食物也算不上人間美味,可是,當她環顧四周隻果綠的牆壁,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熟悉的親切感。
特別是……走廊那一端披著白大褂的高大身影,嚴肅的眼神,緊鎖的眉頭,握著听診器的修長十指——這個何雲深,還真是白鷺醫院的一道風景呢。顏真夏眯起眼,看著遠處那男子和卓志希低聲交談,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駱駝會胡謅說自己和何醫師是一對戀人了。
那個男人……應該會是所有女人夢想中的好情人吧。高大英俊,有體面工作,品性正直,嚴肅的表象下是一顆溫柔的心。
顏真夏站在那里,突然心中有些唏噓︰能被何雲深愛上的女人,一定是幸運的。不過顯然,小駱駝並不是那個幸運兒。這時,何雲深和大卓溝通完了,他轉身走向她,正色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帶你出去招車。」
大卓在他身後似笑非笑地揚著眉︰這男人的服務還真周到,親自替病人招車。
顏真夏笑了笑,緩緩搖頭,「不必了,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你回去工作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何雲深點頭,刻意忽略心底淺淺漾開的失望之情,「記住,要快樂一點啊,如果有不開心的事,可以打電話給——」
「心理咨詢師,我記住了啦。」顏真夏笑著接上他的話,沖他揚了揚手里的名片,然後轉身,踏著輕快步伐款款而去。
何雲深凝視著她逐漸遠去的倩影。他忍不住笑自己︰自己還真雞婆,明明已經給了她心理醫師的名片了,卻還一遍又一遍地費舌提醒。
只是……不太放心她吧?很擔心這樣一個活力十足的女子會被失戀挫折給擊倒了,很害怕再也听不到電波里她脾氣不好罵人時的嘲諷言論,他……純粹只是關心病人而已,對吧?
顏真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何雲深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回過身來。
一張詭異笑著的大臉驀然湊到他面前,「何醫師,春天來了啊。是不是覺得今天的天特別藍,花兒特別香,小鳥的叫聲特別悅耳動听?」
何雲深眯起眼,看向莫名其妙的大卓,「不覺得,我只覺得今天的你特別欠扁。」
「少裝蒜了!」大卓「嬌嗔」地捶了他一拳,「看你臉上那種思春的表情……唉唉,你分明就是愛上那個女人了,還不承認。」
「哪個女人?」何雲深瞪眼,表現出貨真價實的迷惘。
「害羞哦?」大卓瞥他一眼,「我知道顏真夏是我的夢中情人啦,不過你要是真的對她有意思——放心吧,我是不會和自家兄弟搶女人的。」說著他寬厚地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
何雲深一愣︰這家伙在胡扯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喜歡顏真夏?」
「是啊。」大卓連連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下一秒鐘,何雲深倍感荒謬地笑出了聲,「你在開玩笑?沒有這回事,我沒喜歡上她。」他說得斬釘截鐵。
「哦?是嗎?」大卓挑眉,語氣曖昧,「那你最好拿面鏡子照照,因為你現在臉上分明寫著‘戀愛中的男人’六個大字。」
「那是你眼楮有問題。」何雲深想也不想就回答,「或者,我臉上寫的是‘再說一句就扁你’七個大字?」說完,他神情自然地繞過大卓,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大卓聳了聳肩,說實話,何雲深會矢口否認他喜歡顏真夏,這一點兒也不令他感到意外,「雲深。」他叫住好友,目光炯炯地望著他高大卻顯落寞的背影,「那件事發生以後,你有多久沒談戀愛了?」
何雲深在走廊上停下腳步,回過頭,「這很重要?」他眼神有些防備。
大卓挑了挑眉峰,反問︰「這很難回答?」
何雲深抿住唇,不語。眼底的暗影漸漸陰沉。
大卓輕輕嘆了口氣,「雲深,你知道的,愛情不會把人害死,偏執才會。」說完,他瀟灑地轉身揚長而去,還高興地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大卓走了,何雲深卻沒有走。他的腳步像被什麼咒語釘死了,定定地杵在原地不動。周圍四面隻果綠的牆壁,好似忽然化為魔鬼撲向他,他站在那里許久,全身麻木,不知不覺,冷汗留了滿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