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
看著不遠處,緩緩朝自己接近的淺綠色身影,原紹夫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
他不禁在心底默默盤算。
那一天杜蘅黯然離去的模樣讓原紹夫以為她是再也不會來找他了,可沒想到,隔天杜蘅又提著竹籃,帶著點心出現他的眼前。
就算他跑到再偏僻荒涼的地方尋找作畫題材,這女人都有辦法找著自己,並為他帶來各式各樣的點心。
昨天是薰衣草蛋糕、前天是薄荷餅、大前天是肉桂派……
而今天……
「吃過午餐了嗎?」
手中提著竹籃,杜蘅被太陽微微曬紅的小臉上漾起溫和的笑意,來到原紹夫面前眨著眼輕問。
抿唇不語,他沉默地瞥了眼她手中的竹籃,又再度看向她笑得靦顛的嬌顏。
「你一定又忙著畫圖,忘記吃飯了吧?我這里有些蘿勒甜餅,你要不要先來嘗嘗?」
淡淡的香氣自竹籃內傳來,挑動了他的食欲,也教原紹夫原本略帶抗拒的心再次不爭氣地淪陷。
「今天又多做點心了?」
他嘗著點心,想起那日她說,這些都是為了阿海那家伙所做,剩下來吃不完的糕點,原紹夫心底就有說不出的郁悶。
不知道阿海到底是走了什麼好運,居然能靠他那間破旅舍找來一個手藝這麼好的女人,真是埋沒人才「嗯,是啊。」
有些尷尬地點點頭,杜蘅不敢讓他知道,那不過是她當時心急口快下的一個善意小謊言,沒想到,他卻記到現在。
「你今天畫了什麼畫呢?」
刻意想轉移話題,一方面也是真感興趣,杜蘅走到他的畫架前,看著那幅描繪出晚秋楓景的半完成作品。
她微微地笑了,轉頭望向他。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錯?」她問得突然。
「怎麼說?」
原紹夫仍在品嘗點心,對她的提問不是挺在意。
「看你的畫啊!」
指了指他未完成的作品,杜蘅側首輕笑。
「你總是把心情畫在作品中。」
「她說得自然,他卻在听了她的話後,大大震了子,高大的身形明顯僵硬了起來。
「你在胡說些什麼?」
他有些惱怒地駁斥,認為那只不過是她全憑臆測胡亂說的話。
「呃,我沒亂說啊……」
杜蘅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生起氣來,只是回過頭來,睜著一雙無辜的眼,定定地與他對望著。
「你倒說出個理由讓我听听。」他道,口氣不是很好。
杜蘅有些遲疑地望了望他,才沒轍地垂下雙肩,雖不知這回自己又是哪里惹他不快了,但她對他早已沒了早先戰戰兢兢的緊張感。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你心情好的時候,畫里的顏色總是明亮許多,常常偏向黃、橙、紅一類,而藍、綠、紫色調,則是在你心情不好時最常出現的色系;當然,除了顏色外,那種畫作中隱隱呈現出來的筆觸與調性,都能讓人感受到你的心情……」偏頭望著他今日的畫,杜蘅緩緩說出她多日來的觀察結果。
「所以,我以為你今天心情不錯呢!」
柔和的黃、橙色調佔滿了整張畫布,讓她以為他的心情已漸漸好轉,不再為彼前的事所困。
可沒想到,自己好像猜錯了……
「你……」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的觀察力竟好的驚人!
很少有人能這麼一針見血地指出他作畫的風格,可她卻在不過短短幾天內的觀察中,道出了連藝評大師都少見的準確評語。
原紹夫沉默地看著她,眼底多了些深思。
太危險了……
從來沒有人,可以這般和他接近過!
她靠得太近、看得太清楚……
心中的某個角落,被眼前的女人觸動了。
「以後,你別再來看我畫畫。」
恍若被人侵犯最為隱私的領域,原紹夫以一種防衛性的姿態拒絕了她,將她排拒于心門之外。
「呃,為什麼?」
她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們之間明明才要發展出像是朋友般的情誼,為何他又在此時無情的擊碎?
「別多問了,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再帶東西來了!」
轉過身不願看向她,原紹夫憤怒地以畫筆沾染顏料,振臂一揮,毫不留情地毀去他一上午的心血結晶。
「啊!」
驚訝地搗住雙唇,杜蘅不解又難過地看著他的破壞行徑,心底有千千萬萬個問號,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可她卻懾震于他突發的怒氣而啞了嗓子,怎麼也問不出口。
直到身後,她離去的足音漸漸消失在遠方,原紹夫才停下瘋狂的行徑,粗喘著氣息,看著自已破壞的成果。
那一瞬間,他怔愣住了!
「呵……呵呵呵……」
陡地,一陣輕笑自他唇畔逸了出來。
笑聲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果真,教她給說中了!」
看著那凌亂滿在畫布上的灰藍色顏料,原紹夫頻頻搖首,臉上的神情,卻是復雜難解。
那個看似單純、心思卻比誰都細膩的女人啊……
☆☆☆
「叫你那女人,以後別再送東西過來了!」
趁著今日杜蘅不在,原紹夫怒氣沖沖地走近櫃抬低吼,把那懶洋洋賴在台上的一人一貓嚇了好大一跳。
「喂,說話小聲點,別大聲嚷嚷嘛!」
難受地掏了掏耳朵,阿海喃喃抱怨,而花貓鮪魚則是不滿地嗚了聲,緩緩踱向其他地點午睡。
「你只要叫她記好分量,以後別再多做一堆吃不完的東西,我是不會接受的。」
在心底打定主意要拒絕杜蘅的靠近,原紹夫就算忍痛犧牲美食他也在所不惜。
「什麼吃不完的東西?」
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的阿海,抓抓頭低聲咕噥著,壓根搞不清好友究竟是在發什麼脾氣?
「就是她每天送來的點心啊!」
雖然口口聲聲拒絕杜蘅的好意,但原紹夫只要一想到她每日精心親手制作的點心,居然全是為了眼前這懶散的男人,他心底就有一把熊熊的無名火,燒得 里啪啦響!
「她?啊!你是指小杜嗎?」
阿海愣愣地問,卻教原紹夫听了,倏然眯起黝黑雙眸。
听!他居然連喊她名字都喊得這麼親熱肉麻!
原紹夫不禁要懷疑,康定海這男人該不會是想利用職務之便,行誘拐清純美眉之實?
丙真如此,他絕對不允許!
憤怒地在心中揣想著,原紹夫卻完完全全忽略了,其實他沒那個權力去管人家的事!
包何況,他又不是杜蘅的什麼人……
「你叫她以後不用每天送吃的來了。」
雖然有些不舍杜蘅那高人一等的手藝,但原紹夫仍是頑固地想封閉自己的一切,不讓人有靠近的機會。
「呃?每天送吃的?」
听了他的話,阿海羨慕地睜大眼,旋即恍然大悟。
「啊。小杜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原來她每天做那麼多好吃的點心,是為了要給你吃啊!」
暖昧地偷笑著,還不顧原紹夫難看的臉色頻頻眨眼,阿海明明嘴上說的是抱怨的話,可語氣則是調侃的興味較濃厚。
「她做那些點心……不是給你的嗎?」
為什麼阿海卻一副羨艷的表情直望向自己?
這讓原紹夫有了不好的感覺。
「什麼給我吃的?我要是有你那種好運就好嘍!」
懶洋洋地以一種既羨又妒的眼神望向原紹夫,阿海卻大意的沒察覺,好友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危險。
「你的意思是,她那些點心,全是專程為我做的?」
「當然,不是為你,難不成還為我?唉,我還真想多當一點哩!」
好吃的香蜂草蛋糕、迷迭香酥餅、薰衣草茶……
「是……嗎?」
不敢相信,那個女人居然騙了他!
看似單純無害的外表,內心卻和他的前未婚妻一個樣,即使是謊言,也能說得如此流利!
她到底想怎麼樣?
她是想貪圖自己什麼嗎?
「真想不到,她竟也是這種女人。」
陰郁地沉下眸,原紹夫危險的語氣,總算教阿海察覺了不對勁。
「喂,什麼這種女人那種女人的?小杜可是個好女孩,你別亂來!」語氣不善地警告著,阿海難得以如此嚴肅的口氣與人說話。
「別亂來?我會亂來什麼?除非,是她自找的。」撂下一句狠話,原紹夫僵直著身影,冷冷地步出蕪茗旅舍。
一抹變色的陰影緩緩籠罩阿海心頭,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阿紹,你可千萬別做蠢事啊……」這是阿海在心底沉重的冀盼。
☆☆☆
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如同過去多年來,原紹夫一個人獨自繪畫著眼前的景物,但他的心思卻總是不專心地飄浮游移。
每當身後,傳來一丁點兒風吹草動,他的心就會不由自主的悸動,迫不及待地想回頭張望。
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著什麼?
原紹夫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去面對承認。
「可惡!」
喃喃低咒了聲,他對自己不受控制的想念感到厭煩,卻又無力阻止。
「她根本是個騙子,別忘了,女人都是這樣的!」
在心底不斷提醒著自己、說服著自己,可原紹夫發現一切都只是徒勞,止不住的相思與想見她的情緒,在他心底形成一股混亂的拉鉅戰,著實令他感到煩惱,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身後傳來輕微聲響,立刻引來原紹夫的回望。
是她!
她來了……
看著多日未見的縴細身影,正怯怯地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還教自己突然回過頭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原紹夫忽然有種懷念的感覺,摻雜著許多莫名的情燒,緩緩在心底蔓延開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吵到你的。」
緊緊握住手中竹籃,杜蘅躊躇著,沒他的允許,不敢輕易靠向前。
自從前些日子,他對她發了脾氣,杜蘅便不敢再來打擾他作畫,可從老板那兒听說,他每次認真起來畫圖就會忘了吃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杜蘅放心不下他的身體,所以才又做了些點心,想說趁他不注意時放著,自己悄悄離去就好,可沒想到卻正好被逮個正著。
「你來干什麼?」
即使心底是想念她的,原紹夫卻頑固地不願去面對承認,只能以不客氣的問話掩飾自己的心緒。
「我只是想把東西放在這兒就好,你繼續畫畫,就當沒看見我……」
她有些困窘、又有些落寞地笑著,持了持手中的竹籃,原本想放下東西就走,可沒料到他卻出聲喚住她。
「等等,你今天……又多做了點心嗎?」
他放做漠然地問,帽檐下一雙審視的黑眸,正牢牢盯住她的每一個反應、每一絲神情。
「呃,嗯,是……是啊。」
有些心虛地胡亂點點頭,杜蘅也只能這麼應著。
可杜蘅不了解,她以為無傷大雅的謊言,看在原紹夫眼底卻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釋。
她居然可以這麼不在乎地撒謊欺騙他!
這女人究竟圖謀自己什麼?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憤怒的情緒掩蓋了原紹夫的理智,他緩緩步上前,擋住杜蘅正準備要離去的縴秀身子。
今天,他就要掀開這女人虛偽的面貌,教她再也無從躲藏!
「怎麼了?」
微微抬首輕眨著眸,逆著陽光看向眼前男人,原紹夫反常的舉動,就連一向遲頓的杜蘅也察覺到氣氛怪怪的了。
「你這麼做,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突然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原紹夫伸出長臂,一手攬住杜蘅的細腰,一手則緊緊扣住她小巧光潔的下巴。
「原、原先生?」
雙手輕抵上男人慍熱堅實的胸膛,杜蘅傻傻地怔愣著,不明白情勢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子?
他、他們之間,這樣的舉動……
實在是太不合宜了!
「怎麼,你這麼費盡心思、處心機慮的想接近我,為的不就是這個?」
強迫性地單手勾抬起杜蘅小巧的下巴,原紹夫以極近的距離,語調陰郁地對她說著。
灼熱的男性氣息緩緩噴灑在她染上紅暈的小臉上,杜蘅敏感的耳廓頸側,都能隱隱約約感受到那羞人的微熱吹拂。
「什、什麼?」
听不懂他在說什麼,杜蘅只知道自己的臉好燙好燙,被他緊緊擁住的身子,不斷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熱度。教她羞紅了雙頰。
明知兩人間的接觸過于親昵且極不合宜,杜蘅卻又不敢亂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加深了彼此間的暖昧濃度。
「你想要的,我的確可以給你!」
冷冷地道出教杜蘅听不明白的話,隨即原紹夫俯下頭,猛地吻上她毫無防備的櫻唇。
「唔——」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錯愕地睜大了眼,直瞪著眼前放大了好幾倍的男性容顏,對于他粗暴的吻,杜蘅根本來不及有反應的能力。
直到過了許久,她的大腦思考得以開始運轉,杜蘅才驚恐地發現——
他、他、他,居然強吻了自己!
反應慢半拍地開始在他懷中掙扎,她卻怎麼也逃不開他牢固雙臂的囿困,僅能徒勞無功地反抗著,卻絲毫未能撼動原紹夫半分。
疼……好疼!
原紹夫粗暴的動作,撞疼了她的唇齒;他粗糙的胡須,也扎痛了杜蘅細女敕的臉頰。
終于過多的羞辱,讓杜蘅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原紹夫發泄似的強吻,不帶任何情感,甚至是有些報復性的,嚇壞了一直信任著他的杜蘅。
當他自兩人相接的唇瓣上,嘗到她成澀的淚水時,理智猛然回到原紹夫的身上。
微喘著氣息,原紹夫任由杜蘅惶亂至極地推開自己,她蒼白的容顏一瞬間競讓他感到自責與心疼!
可他鄙視自己這樣的情緒。
他不懂,她為什麼要哭?
這不就是她處心機慮接近自己、討好自己想得到的結果嗎?
為什麼她不露出一臉驕傲勝利的笑容,反而……
反而哭得令他心慌意亂!
「你、你,過分!」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原紹夫的頸畔。
他沒有閃躲,只是不解地望著杜蘅反常的哭泣。
那雙一向盈滿甜蜜笑意與令人感到安心溫情的秋瞳,此刻只有一片純然的恐懼與退避。
「你……」
原紹夫的嗓音有些瘠酸,他忽然發覺自己做了一件極為愚蠢,卻已無法挽回的憾事!
「別、別過來!啊——」
對于他的接近,她慌亂駭極地想要退避,腳下卻不小心絆到放在一旁的竹籃,整個人狠狠摔跌在地。
「嗚……」好痛!
「你沒事吧?」
心急的想上前探視她的情況,原紹夫高大的身形卻在她驚懼的目光下,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你、別過來……不要踫我!」
杜蘅狼狽地在地上爬退著,在原紹夫擔憂不已的注視下,好不容易試了幾次爬起身,用盡力氣逃離他的身旁……
「你……」
這是第一次,原紹夫開口喚出在他心底盤繞多日的名字。
狂風吹散了他的話語聲,也吹得樹林間枯枝嘎嘎作響。
抬手輕撫上唇,他依戀著她香軟的氣息,也懊悔著她恐懼的眼神。
草地上,被踢翻的手工餅干凌亂地散著,原紹夫注視著這些她特意為他而做的點心,緩緩蹲子。
沉默著,他開始將餅干一片片撿回竹籃里,卻已撿不回杜蘅破碎一地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