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原紹夫懷著沉重的心情,緩緩踱回蕪茗旅舍時,迎接他的不是往日熟悉的甜甜笑臉,而是阿海凝重的表情。
「你對她做了什麼?」
劈頭就是一句犀利的質問,阿海難得會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話。
沉默不語地繞過對方,原紹夫現在最需要的,是獨自一個人靜一靜,他沒有心情去回答好友的質詢與盤問。
「你不要想回避問題。」
沉著臉擋住他的去路,阿海此次是鐵了心要追問出一個結果。
因為他無法這樣看著好友為了過去的一件憾事,就這麼放任自己沉淪墮落下去。
「你別管’!」
撇開頭不願面對阿海凌厲的眼神,原紹夫現在的心情已經夠亂了,杜蘅哭泣驚懼的蒼白容顏不斷在他腦海中重復出現,好似在指控他的惡劣暴行,教他胸口窒郁難解,仿佛無法呼吸般痛苦。
「別管?我能不管嗎?小杜今天跌得一身是傷的跑回來,問她什麼她都不說,只會一個勁的搖頭猛掉眼淚。你告訴我,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讓一個女孩子家搞得這麼狼狽?」
一身是傷!
阿海的話,讓願紹夫的心驀地抽緊。
她受傷了?
是了!她那一跤跌得重,一定會傷到的!
在心底譴責自己,為什麼當時不上前去探視她的情況,居然還讓她帶著傷,一個人狼狽地跑回來!
萬……萬一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原紹夫不敢去想,只能在心底慶幸著,她總算是平安回來了。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想把小杜蘅你湊成一對!」阿海喪氣的低吼,狠狠瞪了眼原紹夫。
就某方面而言,會放任事情發展到今天如此的地步,自己也要負一部分責任,因他的暗中促成。
阿海不是不知道他這朋友曾吃過女人的苦頭,但對于原紹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偏激態度很不能苟同。
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杜蘅時,心底就莫名起了個念頭,如果把溫順無害的她,與對女人處處防備的原紹夫配成一對,不知道會不會有好的結果?而此刻,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多事了。
「你這家伙,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活像個流浪漢似的,只有像小杜那樣沒心機、不懂算計的單純女孩才會看上你,你還以為自己是當年那個身價上億的青年藝術家?」
阿海的話十分狠厲,但忠言逆耳,他再也看不過去好友自車禍出事後,就一直頹靡的樣子。
「你自己想想,你這近兩年來的時間,不是成日在我這處鳥不生蛋的破旅舍鬼混、就是躲進哪個荒山野嶺,說好听點是閉關,但你已經有多久的時間沒認真做點事了?就連畫廊那也停擺了吧?」
阿海口中的畫廊,是原紹夫長年來發表畫展的地方,同時也是他的家族企業。
在阿海少見嚴厲的責罵中,原紹夫沉默著不發一語,臉色有些陰沉,眼底更有著說不出的掙扎與痛苦。
「唉……」低低嘆口氣,阿海不願見到好友痛苦的模樣。
「我知道這一兩年來發生了這麼多事,你能挨過去已是不容易,但,你真要為了過去的錯事,而放棄眼前新的生活嗎?」
看著好友誠摯的眼神,原紹夫知道如果他今天轉身放棄了,將不止是錯過一個正視自己人生的機會,也將錯過像杜蘅這樣的一個好女人。
「你自已好好想想吧。」
見原紹夫听進自己的話,阿海微微軟化態度,打氣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頭,不過,力道有些報復似的重就是了。
「她……沒事吧?」瘠癌著嗓音開口,原紹夫問的有些遲疑。
「我給她包扎過,先讓她去休息了。幸好都只是皮肉傷,不過女孩子萬一身上留下疤,看你怎麼賠得起?」阿海氣惱的教訓,讓原紹夫身子猛然一僵。
萬一留下疤……
他的手不自覺撫上右手臂。
自己真是該死!
原紹夫在心底狠狠自責著,卻撫不平自己心頭煩亂的心慌。
「被你這樣一搞,我看又得開始找人了。」
阿海嘆息地頻頻搖首,這年頭,他上哪兒再去找一個像小杜一樣願意留在這鄉下地方,又勤奮工作的人手啊?
「找人?」
為什麼?
她做的好好的,阿海為什麼還要再找人?
「還不都因為你!‘’
惡瞪了原紹夫一眼,想到這個,阿海就覺得有氣。
「要不是你害小杜哭成那樣。還直嚷著說要辭職,我會需要另外找人嗎?」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個月的時間,才等到杜蘅那麼一個惟一的應征者,傻傻上門來投履歷。
原本他還想說先湊和、湊和著用,沒想到卻來了個家事全能的好女人,教他連作夢都會偷笑了,可如今……
「她要走了?」
杜蘅要辭職?
是因為自己今天的惡劣行徑,所以,她要離開了?
听見她要離去的消息,原紹夫胸口狠狠一疼,像是教人以鐵錘重重擊上一般,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但他卻知道,這一切說不清的莫名心悸,全都是為了心底那抹輕盈秀雅的身影。
「我,要去向她道歉。」
不能……
絕不能這樣讓她走掉!
她若離開蕪茗旅舍,也將徹徹底底的走出他的生命!
「喂,等一等。」
「你別攔我!」
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阿海,原紹夫有些心急。
「你不會想就這樣去和她道歉吧?」
一雙滴溜溜的黑眸透過圓墨鏡,一下打量著原紹夫一身流浪漢似的模樣,老實說,阿海看不順眼好友這身邋遢相已經很久了,今天終于找到一個徹底改造原紹夫的機會,還他男兒本色。
「我……」
隨著阿海的目光上下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原紹夫顯得有些不自在。
「好久沒見你打理自己的儀容,也該是時候了。」
阿海估量的眼神不住盯著原紹夫瞧,他沉默著,然後接受了好友的意見。
「我會打理好再來找她的。」
頗有自覺的點點頭,他發覺自己真的是墮落太久,自從車禍後就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
從前的他,哪是這樣的人?
也是時候,他該振作起精神,去面對自己的人生了。
「這才像話嘛!」
挨了原紹夫胸口一拳,阿海露出一如往常的懶懶笑容,終于放下心。
他這沉淪多日的好友,總算是從迷霧中覺醒了,不枉他一番苦口婆心的諄諄善誘。
「但是,她……」
還是有些不放心地朝里頭望,原紹夫生怕杜蘅會一聲不響的離去。
「放心,我會幫你看住她,短時間她還沒辦法走的。」
阿海拍胸脯保證,就連花貓鮪魚也喵地一聲像在作擔保。
開玩笑!
他還期待著這兩個人之間,可以如他所願的擦出愛的火花,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讓女主角跑了呢?
看著原紹夫總算放下心來,緩緩的踱上樓回房去,嘿嘿嘿……阿海在心底得意地自豪著。
看樣子,他這好友就要欠下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
入冬了,天有些涼。
穿起長袖衫,杜蘅將自己包得緊緊的,提著小水桶準備出門工作。
在阿海緩兵之計的苦苦哀求下,杜蘅暫時打消離去的念頭,乖乖地信了阿海的話,等他找到下一位服務生再交接職務。
「小杜,你的傷還沒好,不用急著工作啦!」
和花貓鮪魚一道趴在櫃台上,阿海懶洋洋地出聲喚著杜蘅。
「我的傷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不要緊的。」
淡淡地回以一抹笑,其實她那天不過是膝蓋、手上有些擦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老板就是緊張兮兮地不準她下床亂動,害她這些天都快悶壞了。
「哎。我指的不是這個……」
傷腦筋地搔搔頭,他是怕她現下帶著傷出去工作,等會兒自己又要被某人指控虐待勞工了。
「我只是去整理一下前院的花草,不礙事的。」
不顧老板的反對,杜蘅有些放心不下自己前些日子在院中栽下的香草。
原本還以為費了一番心血栽植,等明年春天,就可以看到滿園香草花團錦簇的美景,只可惜……
眸子變得黯淡,杜蘅想起那天發生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惹得他如此生氣?
但,他、他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強吻自己!
緊緊咬著粉女敕唇瓣,杜蘅因憶起那日他毫無情感的粗暴強吻,就覺得心底無限委屈。
就連她過去與男友交往時,都只有過輕輕的淡吻。可是那男人卻……
「太過分了!」
難過地揉了操眼 ,杜蘅不爭氣地微紅了眼眶。
而她這一切小動作,全都落入悄悄來到她身後的男人眼底。
懊出聲喚她嗎?
她會原諒自己嗎?
他有些遲疑,不斷吸氣、吐氣,調適自己的心情。
早在來之前,他就已經對著鏡子練習了不下數百遍的道歉開場白,可一到緊要關頭,看見她哭泣的身影,原紹夫發現,自己腦中僅是一團紊亂,教他話都梗在喉頭,開不了口。
手中緊握著一束他大老遠跑去鎮上買來的小雛菊,另一手則拿著一個相簿般大小,以牛皮紙包起來的包里,原紹夫躊躇著,不敢向前踏出第一步。
「喵喵喵……」
就在原紹夫猶豫不決時,腳畔突然傳來一陣貓叫。
他錯愕的低下頭一看,只見花貓鮪魚悠閑地翹著尾巴,緩緩自他身前走過。
般什麼?這只囂張的貓!
蹙著眉瞪著突然出現,又慢慢走遠的小身影,當原紹夫再次抬起頭來,雙眸對上一雙帶著溫和笑意的秋瞳。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心跳加速,整個人為之深深悸動。
杜蘅笑得……好、好可愛!
她不生他的氣了嗎?
「先生,你好,請問是要住房嗎?」
杜蘅極為有禮的甜美問候,在此時傳人原紹夫耳中,著實讓他愣住?
呃?住房?
「先生?」
微側著頭,杜蘅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像是在等著他的回答。
眼前這位看來干淨斯文的年輕男子,一身簡單的長袖Polo衫、牛仔褲打扮,大概還是個大學生吧?
是新來的客人嗎?
打從杜蘅來蕪茗旅舍至今,也將近三個月了,老實說她真的不知道,以旅舍難得一見新客人士們住房的情況,這一切開支,老板是怎麼撐下去的?
她側首看著他的模樣,像是只好奇的小狽,溫和甜軟的笑意讓原紹夫不由自主地亂了呼吸。
她認不出自己了嗎?
抬手模了模臉,久違的光潔感,就連原紹夫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習慣。
依好友阿海的建議,他這幾天去鎮上剃去胡子,修了下頭發,為了來跟她致歉,他還特意去小鎮上買了些簡單干淨的新衣,可沒想到……
她居然認不出自己了!
雖然很慶幸可以不用面對杜蘅哭泣害怕的小臉。但——
她認不出他,這個事實,著實讓原紹夫感到不快!
不過,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悄悄地往前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原紹夫不發一語。只是將手中的花束舉至杜蘅眼前。
「咦?」
看著陌生男人突來的舉動,杜蘅有些不解、有些
原紹夫仍舊緊損著唇,只是舉著花束的手又向她I靠近了些。
「這是要給我的嗎?」她怯怯地問,換來他無言的頷首。
「呃,謝、謝謝!」
傻傻地從男人手中接過花束,杜蘅微紅了雙頰,不明白這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為什麼要途自己花?
不過……花很漂亮啊!
「嗯。」1
就在杜蘅愣愣棒著花的同時,原紹夫又將另一只手上的東西遞至她眼前。
「呃.這也是要給我的?」杜蘅試探性地問,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送她這些東西?
又是認真的點頭,年輕男子肯定了她的疑問。
「可是……」
她與他素未謀面,這男人為什麼要途自己這麼多東西呢?
收下的話,不太好吧?
「吶。」
就在杜蘅遲疑的當兒,原紹夫拿著包里的手更靠近了一些。
這模樣,活像當初杜蘅為他送蛋糕點心來的模樣,態度堅決得教人無法拒絕,不得不收下。
「謝……謝謝!」
再度從年輕男人手中接過相本般大小的包裹,杜蘅臉上的表情像只迷惑的小狽,讓原紹夫覺得有趣。
直到此刻,他才緩緩開口,「收下禮物,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
他詭計得逞的微笑著,一點也沒有欺瞞他人的心虛感。
「咦?」
好、好熟悉的聲音?
疑惑地抬起頭,望人一雙熟悉的黝黑瞳眸,杜蘅這才發現自己與男子的距離好近好近,近到她甚至一抬頭,臉上就能感覺到對方傳來的陣陣氣息。他……
「怎麼,不認識我了?」
男人略帶笑意的嗓音傳人杜蘅耳中,教她慢半拍地睜大雙眸。
「啊!是、是——」
是他!原先生?
「是我。」點點頭,原紹夫大方的承認。
一發現眼前的年輕男子,居然就是相處了這麼多日子的原紹夫,比較兩者天差地別的模樣,杜蘅的驚訝自是不在話下。
尤其,當她憶起那一日,他粗暴的舉動與強吻,杜蘅立即紅了眼眶,害怕地想往後退去。
「嗚哇……」
「小心!」
快速地上前,一把擁住險些被長草絆倒的杜蘅,原紹夫只覺得心髒差點讓她嚇得蹦出胸口。
「你難道不會小心一點嗎?」
原紹夫的口氣有些凶惡,在看過幾次她這樣莽莽撞撞的危險後,他對于杜蘅維護自身安危的能力,實在很難放得下心。
「嗚……你、你快放開我!」
雙手緊緊抱著花和包里,杜蘅被他擁在胸前,嚇得連話都說不清。
而她惶亂抗拒的舉動,也教原紹夫不滿地蹙起眉。
「我不會對你怎樣的。」他擁著她的手威脅似的加重了些。
「晤……」
痹乖地不敢再亂動,杜蘅可憐兮兮又有些防備地看著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一時間很難適應這樣大的變化。
「我是很認真想要和你道歉的。」
經過方才那一段小插曲,此時原紹夫總算能自然地向她說出心底的話。
「你已經收下我的禮物,該原諒我了吧?」他大言不慚地說著,絲毫未思及這是他強迫人家,人家才會收下的。
「可。這是……」
杜蘅試圖為自己做點申辯,可發言權卻在原紹夫直盯著自己唇瓣那不懷好意的目光下,自動消音。
原紹夫腦海中,驀然回味起那日品嘗到她甜甜軟軟的芳香。
「你、你不可以亂來!」
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緊緊搗住自己的嘴巴,杜蘅覺得好委屈。
「那麼,你是答應原諒我了?」
趁勝追擊,原紹夫完全不覺得自己這麼威逼利誘,是否有些小人行徑?
「晤唔唔……」
用力地點頭、再點頭,在這樣的情勢下,杜蘅連說不的勇氣都沒了。
原諒他吧!就原諒他吧!
其實在她的心底,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斷對她這麼說。
她早就已經沒在生原紹夫的氣,只是不懂那天他究竟為什麼會突然對自己做出「那樣」的事,但此刻既然對方那麼有「誠意」地向她道歉,自己又怎麼能小心眼的再和他斤斤計較呢?
杜蘅如此單純的性子怎麼比得過老謀深算的原紹夫呢?
注定要被吃得死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