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這兩日心情似乎不錯?」隼衛不禁好奇道。
「嗯?有嗎?」龍耀礬模不著頭緒地回以滿臉疑惑。「怎麼說?」
「根據屬下耳聞到的最新消息——您似乎已經對『熊』這個字不會感到介意了?」
龍耀礬頓時面色一僵。
「我該介意嗎? 」他咬牙問。
「如果堂主指的是屬下提問的內容,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畢竟這事是所有人都樂觀其成的,另,如果堂主指的是屬下提問的態度,那……就看堂主如何斷定了。」隼衛不甚在意地應道。
「樂觀其成啊……」龍耀礬不由得哼了哼。「原來我在你們的心目中竟真是那般脆弱不堪啊。」
「難道不是?」隼衛反問。
「你不認為那樣叫做『保護過度』嗎?」龍耀礬忍不住低嘆。「這雙龍堂究竟是怎麼撐到今日這等局面的,真是教人難以想像啊。」
本該身為支柱的主子,卻因為自己的沒用,而在不自覺間讓手下們不著痕跡地層層維護著……這樣的組織型態,還能將其逐日壯大而不垮,也算是奇跡了吧。
聞言,隼衛不由得誠摯道︰「那當然是因為我們有個能干而可靠的主子啊。」
書房內頓時靜謐無聲,只有龍耀礬臉上隱隱浮現出一抹可疑的赧紅。
「……閉嘴!」
「難得這回您沒拿堂主之位來逼迫屬下呢!」隼衛甚感欣慰地笑道。「為什麼呢?」
龍耀礬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故意的嗎?」
「嗯,我是故意的。」隼衛大方承認。「畢竟,這就表示往後不必再擔心某人會不負責任地將一切丟下、自顧自地遠走高飛啊。」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陰影,或多或少都殘留在每個人的心中。
他明白自己不是能夠掌控大局的料,所以心甘情願退居輔佐之位。
但,他所認定的主子,只有他,只能是在那最令眾人絕望的黑暗中,毅然代所有人扛起一切的他。
他的存在,是眾人脆弱心靈之柱中的那塊基石,一旦失去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在知道他萌生退意的那一刻起,自己只能不顧一切地強行以責任將他束縛在那個位置上,不讓他有任何離去的可能性。
雙龍堂的堂主,只能是他。
見狀,龍耀礬無奈地長嘆口氣。
「所以我說,這全是你多心了。」
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是真正的堅強,他們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一群互相取暖的同伴啊。
「嗯,我知道。」隼衛淡笑道。
「話說回來,我之前交代的事,進行得如何了?」半斂的眸光中閃爍著耐人尋味的計量。
「差不多了,不過對方也開始起疑了,也許近期之內會有所行動……」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輕敲聲。
「報告堂主,白然莊的莊主求見。」
龍耀礬眉頭微挑,唇角別具深意地邪佞勾起。
還真是說人人到呢!
「知道了,待會兒就過去。」
「是。」
「他騙人!」
涼亭內,若冰忿忿不平地用力咬著小紅端上的消暑瓜果泄憤。
「明明說好要帶人家出去逛逛的,竟然食言了……說謊的大熊男!」
「畢竟有客人來,堂主無法履約也是不得已,還望姑娘能夠多多體諒。」小紅柔聲安慰道。
當初听到若冰大刺刺地當著堂主的面喊他「大熊男」,她可是嚇到心跳差點停了,沒想到堂主竟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予以回應,可真教她看傻了眼。
可見在堂主的心里,這個姑娘肯定佔有那最特別的一席之地吧。
連著听了幾回之後,她倒也習慣了,不會再像之前每听一次就驚跳一下了。
「客人?」若冰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是誰呢?」
「這點奴婢不清楚。」小紅朝議事廳的方向淡瞥一眼。「不過,堂主應該待會兒就會出現了,姑娘就再稍等一會兒吧。」
「不能去看看嗎?」若冰提議道。
「當然不行。」小紅打斷她的妄念。「這是雙龍堂的規矩,凡有訪客到來,就連巡衛都得退出議事廳的外圍,避免機密情報走漏。」
「就算偷看也不行?」
小紅啼笑皆非地睇向她。
「姑娘也未免太小看堂主的警戒了,要是被發現,那可不是道個歉就能了事的喔。」
「別被發現不就得了?」繼續不負責任地慫恿︰「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發現啊。」
「我說啊……」小紅沒好氣地看著她那莫名興奮的表情。「要是真有那麼容易窺視,這座雙龍堂也早就易主了吧。」說那什麼天真話!
「真的不行?」若冰不由得露出滿臉失望。
「絕對不行。」小紅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更何況,那里也不是奴婢能夠接近的地方。」她可不希望因為好奇而賠上自己的一條小命啊。
聞言,若冰忽然一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怎麼了嗎?」怎麼這樣看她?
「小紅,你真的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嗎?」她的表情充滿不解。「難道,你從沒想過要離開嗎?」每每思及此,不知為何總覺得有股沒由來的異樣感梗在她的胸口無法化去。
為了一個無從改變的意念,終其一生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驀然間,記憶深處的風雪毫無預警地自腦海中突地揚飛,像是有什麼被挑動了似的,一股凍人的寒意自心底倏然竄起,令她忍不住抱緊雙臂。
「離開?」專注于斟茶動作的小紅沒察覺她的異狀,逕自道︰「如果姑娘指的是『外出』,有需要采買用品時,奴婢也是會申請許可出門的,並不是如姑娘所說的從沒離開……姑娘?」
「嗯?」若冰臉色略顯蒼白地抬起頭,朝她虛弱一笑。
「怎麼了?有哪里不適嗎?」小紅連忙上前檢視她的情況。「還是今天的茶點不合胃口?」
「不,我沒事……」
「您怎麼會冷成這樣?」一觸及她那近乎無溫的肌膚,著實令小紅嚇了一跳。「快!別待在外頭吹風了,咱們進屋里去吧!」
怎麼會這樣?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何況今日陽光和暖,沒道理會突然受涼啊!
「不,我真的沒事,別擔心。」若冰連忙拉住慌亂的小紅,安慰道︰「我只是……大概是因為想到了討厭的事,所以突然覺得反感……」
「那也不該會這樣……」小紅頓了下,詫異道︰「姑娘想起什麼了嗎?」終于有恢復記憶的征兆了嗎?
相較于小紅的振奮,若冰只能無奈苦笑。
「不是,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而已。」一種她也說不上來的詭異感。
「是嗎?」這下換小紅失望了。「真可惜,奴婢還以為姑娘的病情終于有所進展了呢。」
若冰尷尬地笑笑,隨即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小紅,你說你有到過雙龍堂外頭?」
「咦?」話題驟轉,令小紅的思緒一時跟不上。「喔,是啊!奴婢是有外出過,並不是如姑娘所想一直待在這里頭的。」
聞言,若冰的眉頭猛地一皺。
「大熊男騙人!」
「呃?」小紅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堂主又說了什麼不負責任的話嗎?
「他騙人……」若冰表情陰郁地喃喃自語。
他一直都在對她說謊。
小紅沒出門過是騙人的、要帶她出門是騙人的、要讓她見秋姐姐是騙人的、說不會再回到山上也是…
咦?
倏然一怔,腦中再度回到一片空白。
她剛才,似乎想起了什麼。
冰冷的山巔、蒼茫的風雪,還有……
每次見你,都是你獨自一人無助的在哭泣……
一紙不見實現的約定,將她束縛在那座冰封的山巔之上,被遺留下的孤獨與恐懼無從傾訴,只能持續累積堆疊,日復一日不停蝕刻她的理智,直到再也無法承受……
沉潛在記憶深處的強烈孤寂感毫無預警地席卷而來,誘發出她心底那股莫大恐懼——
「姑娘!」耳邊乍然傳出小紅的驚呼聲。
若冰乍然清醒,茫然望向一旁驚慌失措的小紅。
「……咦?」
議事廳里,兩個對峙的身影中充斥著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龍堂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莊主,何出此言呢?」
「你別裝蒜了!近日來我白然莊的各地產業一直遭人蓄意破壞,卻始終查不出幕後主使,能夠做到這等不留把柄地步的人,除了你雙龍堂外不做第二人想!」白長天重重一哼。「枉費你我合作多次,竟敢如此對我,難道你雙龍堂的信用就只有這點程度嗎?」
「白莊主言重了。」龍耀礬倒是處變不驚,神色自若道︰「雙龍堂向來以情報買賣營生,與白然莊名下的各個產業毫無利害關系,龍某有必要多此一舉自找麻煩嗎?」
「哼!有錢能使鬼推磨,你雙龍堂更是其中之最,天曉得你是否拿了誰的好處,存心與我白然莊作對!」
「白莊主,您說這話可得憑良心啊。」龍耀礬笑睇怒氣沖沖的白長天。「無憑無據的指責,可是有失公允啊。」
「龍耀礬,你男子漢大丈夫,竟然敢做不敢當嗎?」
龍耀礬徐然半斂眼睫。
「非我所做之事,若是硬要栽我頭上教我認罪,還請白莊主先提出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來才是。」
「這……」白長天頓時吐不出個屁來。
他只是直覺這一切應是雙龍堂在從中搞鬼,偏偏就是苦無證據。
今天這一趟來,原也只是想踫踫運氣,看看這姓龍的會不會一時大意月兌口認栽,說不定自己還能借此趁機大撈一把……現在看來,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倘若白莊主給不出個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那麼,龍某是否能將白莊主此舉視為蓄意栽贓呢?」龍耀礬臉上的笑容依舊,語氣中卻充滿了不容忽視的威嚇。
瞥見那對黑眸中一閃而過的算計,白長天頓時心頭一跳,連忙壓低姿態。
「是、是老夫搞錯了,說的也是,龍堂主的行事原則向來是有目共睹的,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在背後捅人一刀的小人行為呢!今日是老夫一時糊涂,這才造成錯誤判斷,還望龍堂主別見怪才是。」猶豫了會兒,隨即硬著頭皮續道︰「話說回來,前些日子老夫曾派人前來拜訪,不知龍堂主可否見過?」
「哦?有這回事?」龍耀礬似笑非笑地睨向他。「龍某沒听人提起,白莊主可確定他平安抵達雙龍堂來了?」
「這……龍堂主沒見著嗎?那、那就當老夫沒提過、沒提過……」白長天囁嚅道,額際微微冒汗。
那人,是他砸了重金從暗市雇來的密探。因為听說對方擅長變裝潛入機密重地竊取情報,這才讓他甘心掏錢聘雇,豈知對方收了錢,卻一直沒有回報任務進度,不知是卷款潛逃了,抑或是……
白長天悄悄舉袖抹去臉上的冷汗。
這雙龍堂是一把雙面刃,要能與之交好,便可不愁各種情報來源;但若欲與之為敵,那可就得三思再三思了。
照這樣子看來,也只能繼續靜觀其變了。
「是嗎?」龍耀礬斂眸淡笑。「那麼,倘若白莊主沒其它要事的話,就恕龍某不送了。」
看著那頭老狐狸誠惶誠恐的離去,龍耀礬的目光隨即淡瞟向身後。
「怎麼了嗎?」會無視禁令、擅自從秘道進入偷听的,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人了。
丙不其然,自後頭走出的正是隼衛,然而他的神情卻有著不同于以往的慌亂。
見狀,龍耀礬不由得面色倏沉。
「發生什麼事了嗎?」
「請堂主速至清風院。」平靜的聲調夾雜著不知所措的憂心。「寒姑娘的狀況……很不對勁。」
聞言,龍耀礬猛一瞠目,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