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龍耀礬拖著一身疲憊,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這幾日來,他都忙于重建的修繕工作,尤其是機關的部份,因為是絕對的機密,所以不假他人之手,在設置方面全由他一手包辦。
真夠累人的!
那只忘恩負義的混帳花妖,毀了他多年的心血不說,還拐跑了他重要的得力助手兼兄弟,留下他一個人在這兒焦頭爛額的忙亂,真是可恨!
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驀然駐足,他撇首朝另一方望去。
似乎已經有段時日沒見到面了……
除了她剛清醒、意識還不甚清楚的那幾日,他曾稍微陪在身旁外,最近則是忙碌到無從探視,頂多是從小紅的每日報告中得知她的近況。
他會不會太過忽略她了?雖然曾向她簡單解釋過幾句,但就這樣將她一人丟在那人生地不熟的角落里……
不要丟下我……
回蕩在心底的那聲無助低泣,勾起了他淡淡的罪惡感。
……不知道她睡了沒?
思及此,雙腳不由自主地轉了個方向,緩步朝若冰所暫居的清風院走去。
夜深入靜,令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直到那已然熄燈的窗欞映入眼中,這才惋惜地止住步伐。
想來也是,都已經這個時辰了,她怎麼可能還醒著呢?
澳明兒再找個時候過來吧。
略微一嘆,正當他準備轉身離去時,眼角掃過的影像令他倏然止步——
在明月的照映下,一抹單薄身影坐在門廊前,表情寂寥地仰望著夜空,彷佛被人遺棄了般……
「怎麼還不睡?在想什麼?」待他回過神來後,這才發現已經走向毫無所覺的她了。
聞聲,若冰徐然轉首望向來者,隨即錯愕地眨眨眼。
「是你……」
龍耀礬挑了挑眉。見到他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怎麼,你在等誰嗎?」
「不、不是,」她靦腆一笑。「只是幾天沒看見你,突然有股好久不見的感覺……」
朦朧的月光下,那抹不帶心機的純潔笑容,令他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龍耀礬連忙別過眼,掩飾地咳了聲。
「事情大致上已經告個段落,接下來應該就比較空閑了。」他隨口道。
「那麼,之後就能每天見到你了嗎?」
她那滿懷期待的目光,令他心底某處似乎產生了隱隱浮動。
「見我做什麼?」他一如往常地和她攀談,故意漠視那股沒來由的異樣感。「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想同我抱怨嗎?」
「不合意啊……」她歪首思索。「是有那麼一個。」
「喔,說來听听。」他半倚著廊柱,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為什麼我哪里都不能去?這樣很無聊啊。」
基本上,她能夠自由活動的範圍就只限于這個院落,要想踏出界線,就必須由小紅帶路,但小紅能帶她閑逛的範圍也有所限制,除此之外,她哪里都去不了。
听見她那直率的抱怨,龍耀礬頓感哭笑不得。
「這里本來就不是能夠讓人閑逛的地方啊。」雙龍堂可是情報機密重地,怎能任人游蕩閑晃?
「既然這里不能閑逛,那能出去嗎?」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有小紅陪著就沒問題了吧。」
「不行。」他直截了當地駁回。「小紅從沒離開過雙龍堂,她不認得外面的路的。」
「她沒離開過?」若冰不禁感到訝異。
「怎麼?難不成你想離開嗎?」這認知,令他驀然心生不悅。「待在這里不好嗎?」
他的回答令若冰不由得氣悶地鼓起雙頰。
「你能夠整天待在這種沉悶的地方還不會感到無趣,真是厲害啊。」這根本就是禁錮的生活嘛!
「好說好說,比起你原先待的那座連景色都顯得死氣沉沉的山巔,我倒覺得這兒要好得多了。」他反唇相譏。
聞言,若冰不禁又露出惆悵的表情。
「怎麼了?」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
她抬頭望向他,眼底有著迷惘。
「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連日來的米蟲生活,令她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整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外,什麼也無法做。
她以前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還有,你和我,究竟是什麼關系?」對此,她一直感到十分疑惑。
龍耀礬神色復雜地盯著她。
「在你僅存的記憶中,我又是個怎樣的人呢?」他不答反問。
「你?」沒料想過他會有此一問,若冰不由得一怔。
對她來說,他是個怎樣的人?
「這個、大概就是……溫暖、強悍,就像熊一樣……」好不容易挖盡心思想出來的厭想,卻因看見他又為那個熊字而沉下臉,令她甚感委屈地垂首。「是你自己要問的。」
「……你真的很喜歡把我跟熊扯上邊。」他略感無奈,不過表情倒是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了。
「像熊不好嗎?為什麼你會那麼討厭熊呢?」她對此一直有著滿月復疑問。「難不成是因為曾經慘敗在熊的腳掌下,所以才會對熊這麼恨得牙癢癢的?」
「也許吧。」他淡然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因為這種理由?」她笑道︰「那跟小孩子鬧別扭沒兩樣嘛!」
「是啊。」他移步到她身旁坐下。「雖然只是一個蠢到不行的理由,卻還是讓我一直不斷在意那象征愚蠢的一面,甚至忽略了其它的部份……」
「嗯?」若冰听得一頭霧水,他們倆現在談的是同一件事嗎?
看著她那一臉茫然,令龍耀礬忍不住笑著伸手輕撫她的頭。
「唔……」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渾身僵住,不敢妄動。
「你其實出乎意料的堅強呢。」
「咦?」她愣了下,納悶道︰「什麼意思?」現在又扯哪去了?
「雖然每次見到你,都是你獨自一人無助的在哭泣,卻不曾見你因為挫折而放棄一切,或是認命低頭呢。」
她散發出的那股無助孤寂,是他無法對其置之不理的原因;然而其中所透露出的堅韌毅力,卻又令他更加無法移開雙眼。
本以為是一棵隨風生長、任由命運擺布的路邊野花,近看之下,卻赫然發現是株堅毅的薔薇,縱然還只是含苞待放的姿態,卻不禁教人對它未來盛開的模樣感到期待……
「我、我又沒哭,你亂講!」她面色微紅地移開視線,就是不敢看向他。
他的話,令她心頭莫名一悸,頓感無所適從。
「你應該從小紅那里得知了這里以前發生過的事了吧?」
「呃?嗯……」她略微心虛地點頭。這果然不是她該知道的機密吧。
「你听完之後的感想呢?」他問。
「咦?」感想?她愣了愣,隨即坦言道︰「那個,我不認為你會是那麼脆弱的人……」
他可是無所不能的大熊男啊!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是如此。
「不認為嗎?大概也只有你會那麼想吧。」龍耀礬自嘲地笑道。
「這、可是……」她就是覺得他的形象和脆弱搭不上嘛。
他輕聲嘆息,抬頭仰望夜空,頓時陷入回憶。
「在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因為暗地里存在多所沖擊,容易動搖人心,就連原有的信念都會變得搖擺不定……」
那時他毅然的強出頭,雖然暫緩了雙龍堂的瓦解之勢,但在前任堂主正式交權給他之後,不但沒能順利穩定眾心,反倒還加速了分崩離析。若不是隼衛和孫獨行在旁幫忙撐著,任憑他再怎麼努力,大概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小生長的地方化為一片殘垣焦土吧。
「雙龍?听听這名字取得多威風,結果當家的根本不是什麼撼天動地的巨龍,而是一頭痴肥的熊啊!」
越是不經意的言語,傷人越深。
他的能力不斷遭人輕視鄙夷,甚至有人借此拿他大做文章,一再強調他除了塊頭大之外,不過就是個空心草包,狠狠地打擊他的自信。
他無從反駁,因為他明白自己確實是多所欠缺,但夸下的海口不能收回,只能盡力拼死去做。
最後,他雖然成功地挽救了雙龍堂的危機,但那段惡意的譏諷,卻彷佛一根刺般深深扎入他的心中,難以拔除。
無法拔除的刺,是他對自身能力的懷疑,于是,在大局抵定之後,使他倏然萌生了讓位的決心。
他的責任已盡,之後就該由其他更為出色的能人來坐鎮,繼續領導雙龍堂前進才是……
「我、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完全沒有!」若冰霎時臉色大變地拼命否認。「而且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我……」
「我知道。」看著她慌張失措的模樣,令龍耀礬忍不住笑出聲,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雖說男人該表現的是能力而非皮相,根本不需太過在意外表,但那些惡意的奚落,還是給了我不可言喻的沉重打擊。」
從那時候開始,「熊」這個字就成了他的爆雷,所有人都盡可能避免在他面前提起,直到現在。
一直以來,他彷佛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給緊緊縛住般,一直處在自我懷疑的陰影中動彈不得,直到她的那句無心之語,提醒了他還有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一切的可能性,讓他不自覺地在剎那間解開了束縛……
溫暖而強悍……是嗎?
之前她那一聲聲「大熊男」是那麼的刺耳,現在想來卻有了不同的感受……
「唔……」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但看見他驀然展露出的自信笑容,令若冰也不禁跟著感染了其中的喜悅。
毫無陰霾的笑容……這樣的他,感覺相當耀眼呢……
念頭一起,她頓感雙頰發熱,連忙垂首移開視線。
真糟糕,她竟然看呆了!
「你說,想出去看看是嗎?」
「咦?嗯。」
若冰略帶疑惑地點頭。不是說小紅沒辦法陪她嗎?
「後天城內有廟會慶典,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逛逛,你覺得如何?」他提議道。
「真的?」聞言,她頓時忘了所有顧忌,興奮地抓住他的手,雙眸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說好了喔!」
「嗯。」看著她毫無戒心的舉動,令他不自覺地溫柔笑應,棄守地任由心底的那股暖流汩汩泌出。
這感覺,其實……也不算太糟……
蒙朧的月光下,兩人在談笑間逐漸萌生出淡淡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