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嗓子轉泣,他方抬目舍她一眼,視線不意掠過窗戶,他定楮一看,頓時咧開俊美笑顏。
「墨荷!」
紀湘轉首,反應得比他更快,拔腿就跑至正跨進門檻的婦人跟前,用力抱緊她的柳腰,哭喪著臉,急切問︰「表嫂,你們趕走銘哥哥了嗎?」
她知道鐵銘勛在曾家幾乎獨掌大權,但他始終不姓曾,當年曾老爺命他管帳,已引來一眾親眷不滿,倘若他有天與曾家人生隙了,真沒道理留在曾家。
可是,不待在曾家管帳,他能上哪兒去?
「打哪兒來的渾話?」墨荷蹙眉。
她眨眨水眸,回首指向案前笑得如沐春風的男人。「晟表哥說銘哥哥不能再踫帳目。」
「你別听他胡說!」墨荷瞪著丈夫,看他把湘湘嚇的。「傻湘湘,是鐵弟決定重振他鐵家祖業,想在外頭闖事業,才不再管曾家帳目。難得有他這樣一個人才,我們多想留住他,怎會趕走他?」掏出手絹拭去湘湘已滑落香腮的淚水,她溫柔拍撫她顫抖的縴背。
她真傻,居然這般輕易就讓晟表哥唬了。
霎時意識自己太過激動,她面上一哂,不安地往後縮縮身子,不好意思再賴在表嫂懷里。
墨荷輕輕放開她,看她為了鐵弟如此憂悒傷神,于心感感焉。
湘湘多好,他何以偏偏看上湘湘的姐姐去了?
「墨荷,湘湘欺負我!」曾元晟見風緝縫,覷她倆一分離就立即從後摟住愛妻,整顆頭親昵地擱在她肩上,大模大樣地朝她香馥玉頸偷香。「我只說了鐵弟不再踫帳目,她就懷疑我把人趕走,我曾元晟豈是這種過河拆橋的忘恩之輩?她這樣中傷我,實在欺人太甚!」本應氣慣填膺的一席話,偏生讓他雄渾的嗓音說得撒嬌,再瞧他一個大男人掛在小女人身上,這德行可謂無賴又輕浮至極。
紀湘快吐了,明明是他誤導她!
「別動手動腳!」墨荷打著腰上粗腕,受不了他攀纏般的偎傍。有人在旁看著呢,他怎地不知收斂,厚顏不改?
「我只問一句就走。」見他全無歇手之意,她索性舉手掩起雙目,擋去非她這閨女該見識的卿卿我我,直截了當地問︰「銘哥哥現在人在哪兒?」
曾元晟不再刁難,爽快回應。「他在東口那兒看鋪子。」去去去,快別妨著他們夫妻恩愛。
「再會。」
她如蒙恩澤,一溜煙跑出了書房,還為他們關起門扉,極其周到。
「唉,人老了,骨頭不中用嘍。」
許忠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提著茶壺,顫巍巍地自里間走進空蕩蕩的鋪面,佇立櫃台旁的年輕男子見狀,立即上去攙扶他。
坐定,他滿斟了兩杯茶,面向敞開的大門,觀看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好生羨慕雖人的健步如飛。
「鐵大爺,不是老身想為難你,你也瞧著了,我妻兒短命,留下我孤苦伶仃,再過幾年,這身老骨頭啊,恐怕連杓子都抓不穩,哪兒還有力氣燒鍋去?你要做的茶莊,老身實在幫不了啊。」
回眸注視一連來了整整兩天的鐵銘勛,他連連嘆氣。
這鋪子乃東口最大的四合房,是他手上最為值錢的產業,以往皆租賃執炊人家做飲館營生,而他與之並鄰多年,向來倚靠飯館店店家包辦炊宴,但自從店家舉家北遷後,他不僅要動身前來守著空鋪子,還得每日拐步行至其他飯館吃飯,日子過得如斯不順便,他當然屬意再由執炊人家請佃此鋪。
「許爺,您顧慮三餐沒著落,他日我定為您安頓妥當,您真不必為此受怕擔憂。」承諾已言百遍,鐵銘勛早就洞見癥結,奈何許忠固執已見,不願接受。
「你一定認為我在拿班抬價,對不?唉,我孤身只影又是這把年紀了,圖的不過是起居方便罷了,我租價抬得再高,也帶不進棺材啊。」
「晚生絕無此意。」凝起眉宇,他正色道︰「洛陽城內多少達官貴人虎視此鋪,許爺真為財字,斷無租賃之舉,晚生斗膽猜測,您的租價如此合宜,想來也是為人把薪助火,店家少了鋪費負擔,就有更利于營生的條件和環境,許爺有此品種善心,晚生欽佩不已。」
他道貌凜然,儀形磊落,好話說來全沒半絲惺惺,許忠于心激賞,可思及自身顧慮,也只能對他一再搖首。
「我啦,是個只道實話的人,到時候啊,鐵大爺忙著營生,哪兒顧得上老身啊?我啊,還是安分些好,把鋪子租予以燒鍋營生的人家吧。」老人家樂此不疲地跟人打磨磨轉,拒絕之辭是一回比一回強烈了。
鐵銘勛沒法,但見許忠並未趕人離開,只得堅持下去,隨他把話頭轉向許家平生興衰,陪同閑談與已無關之事,拿出最大的誠意爭取鋪子符契。
周旋當下,他們忽瞥門口人影晃動,放目看去,原本在探頭探腦的女子立時挺腰直立,並朝他們挪動蓮足。
「爺爺好,我姓紀,名叫湘,是鐵大哥的干妹妹。」有禮地向長輩稟明身份,她掀唇,笑出梨頰生微渦,小臉漾出嬌美紅暈。
鐵銘勛目露詫異,她怎地跑到這兒來了?
「喔,原來鐵大爺有這樣一個水靈秀氣的干妹啊。」許忠正是說到哀苦處,眼前就冒出個標致丫頭,他咧嘴,眯眼笑了。
「湘湘,爺爺姓許,是這鋪子的主人。」
「許爺爺喝茶。」她應聲招呼起許忠,趁著他笑呵呵地低頭飲茶,她以肘輕撞鐵銘勛的臂膀。「你相中此處?」聲線細若蚊蚋。
他點頭,目光堅定。
「許爺爺,你要把鋪子交給我銘哥哥了嗎?他很能干的,一定將你的地方打理出門庭若市的聲勢。」不曉得他們談得如何了?她不知其中就里,先給房東抓乖。
許忠不厭其煩,把自身不予租賃的理由多說了遍,又順便重提他才剛講過的許家風光和凋零。鐵銘勛听他喋喋不休,突然發現自己已將他的話全背誦起來了。
「許爺爺。」紀湘甜甜地喊,趁他說到口燥唇干,歇下來喝茶,她插嘴道︰「我銘哥哥誠實穩當,一定不會騙您的,他說了會顧全您三餐,就絕對會辦到。」
了解無依老人害怕餓死,她努力說項。
「唉,做茶葉的營生,真幫不了我啊,茶葉填不飽肚子啊。」許忠灌口茶,又端出了愁眉苦臉。
「許爺爺,茶葉填不飽肚子,可人還是得喝茶呀,哪能缺這開門七件事?再說了,就算我銘哥哥不會上灶,萬一他也真雇不著廚娘的話,這東口尚有三家飯館呢,我們也是要吃飯的,到時肯定不忘您的分,您再不安心,就來跟我寫立合同,如何?由我天天來給許爺爺送飯,好嗎?」
女娃兒就是不一樣,有顆玲瓏心,真懂人所需所求。
許忠眉頭漸寬,不再苦著一張老臉,鐵銘勛看他初次露出軟化這色,掌握時機,再三勸了勸,而後三人反覆談了又談,他終于苦心頷首。
「鐵大爺,你可有福氣了,有這樣一個精伶妹妹,難得、難得!」
「許爺爺過獎啦。」展露與鐵銘勛如出一轍的歡喜笑容,紀湘乖順道︰「從明日起,我就給您送飯,許爺爺愛吃什麼菜?我都給您弄來。」
「我還沒跟你大哥正式寫合同哩!等你們茶莊開張了,再來履約啊。」
「許爺,您大恩大德,晚生必感恩圖報。」鐵銘勛衷心感激。
老早听聞許忠信譽良好,做的生意從不胡佔便宜,能遇著如此忠厚的主兒,也算是他重振家業的第一個彩頭。
「好哇,咱們這就成鄰居嘍,听你干妹妹的,有你照應,我且安心罷。」
他望向功不可沒的人兒,與她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說定條目,鐵銘勛約好訂立合同之日後,許忠返回隔壁樓房,任他和紀湘隨意進出里間,視察鋪子。
「銘哥哥,為什麼不先告訴我這事?」
抱送過許忠,他側首,眼見她褪去笑意,澄澈的秋目黯淡下來,他心弦一緊,舉步至她身前,牽起她一雙柔荑。
嬌軀微顫,她迷茫地凝視他因背著白日光芒而闈然、卻依舊英氣勃發的俊容,芳心悸動。
這是自她長成豆蔻之齡後,首回感受他掌心久違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