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音律回蕩在深宮長廊,在悄然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吹了一曲又一曲,直到累了,嚴馭堂這才頹然垂下手。「你說心情不好時,只要吹奏這些曲子,心情就會逐漸平靜,可為何朕都吹一整夜,還是覺得心煩意亂……」
凝視著手中命人采來的相思樹葉,嚴馭堂低語,又吹了一陣,見紛亂的心仍是不平靜,他不自覺抬睫仰望滿天星斗——
天上的諸神,若禰們听得到,請保佑此刻躺在殿里一動也不動的那個丫頭……
禰們已經帶走芷茵,希望這次能將她留給我,不要讓我再一次經歷生離死別!
我還沒替她釣夠魚,我還想跟她一同吹奏樂曲,也希望能再听到她總是讓人哭笑不得的妙語與謬論,所以請禰們垂憐……好嗎?
芷茵出事後,他再也不曾對所謂的神靈有過任何祈願——
那只讓他覺得愚蠢,然而這一刻,他很希望它們真的存在,也盼望它們听得到,因為在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投入再多名貴藥物還是無法讓她睜開眼的這一刻,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只剩這個……
此時,一陣細若蚊蚋的聲音自他的身後幽幽飄來——
「您的曲子……吹得好難听……我是這樣教您的嗎……」
音量雖微弱,嚴馭堂卻是真真實實的听到了——第一次,他相信這世上真的有所謂的神跡存在!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向宮人們攙著的那道小小身影,他不由分說的一把抱起她,走向殿內,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回玉床上。
「王,是元姑娘堅持要到門邊跟您說話的。」擔心嚴馭堂責備他們讓一個剛醒過來的病人下床,鄭太醫連忙解釋。
「朕沒怪你們。」她的蘇醒讓嚴馭堂緊繃了好幾天的俊顏變得好看多了,「你們快重新替她檢查一遍,看還有沒有哪里不對勁?你們也快去煎藥,並將御膳房一直備著的熱粥端來。」
在他的指揮下,眾人又忙碌了起來。
直到太醫們檢查完畢,朝他點了頭,嚴馭堂這才在床畔坐下,並親自送上溫水,讓她潤潤干澀的唇。
「您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元千夢一邊喝著,一邊皺眉打量著看起來像陌生人似的他。
「是衣飾改變的關系吧!」此時,嚴馭堂身上穿的不再是便服,而是龍袍,「不過我還是我,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是不會改變的。」
李進注意到,主上在與這名姑娘說話時,用的是「我」這個字,這讓他頗為訝異——就連以前在對芷茵姑娘說話時,主上也不曾這麼做……
因為習慣了,元千夢沒察覺到這有什麼,只是搖頭道︰「我不是指這個……而是……您好像變丑了……」
聲音雖輕,卻教附近的人一字不漏的听了進去。
相較于其他人的瞠目結舌,那個當事人卻是露出久違的微笑。「我可沒想過你也會有以貌取人的一天。」
「當然——」她正色道︰「身為一國之君,您的眼楮怎能紅得跟兔子一樣,鬢發也亂七八糟,就連胡碴都長了出來……」印象中,他一向是面如冠玉、豐神俊逸的。
聞言,嚴馭堂露出苦笑,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模樣好看不到哪里去,只因這些天,他一直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寢……
他已很久不曾如此焦灼了。
「元姑娘無法想像王就守在這里,幾天沒好吃、好睡的情況下,還能容光煥發吧?」李進微笑說明。
「您一直都在這里嗎?」望著他疲憊盡顯的俊顏,元千夢有些愣怔。
「因為你昏睡了很久。」久到他都忍不住懷疑她是否還會睜開雙眼。
「應該是吧!我記得自己受傷的事。」當時椎心的疼痛讓她印象深刻,「方才下床時,傷口卻不怎麼疼了,這代表我昏迷的時間不短對吧?好像連傷口都痊愈得差不多了。」
「對不起……」想到她受到的這些苦,嚴馭堂感到十分內疚。
「不用道歉啊!」元千夢綻笑,「是我自己說過,可以為您兩肋插刀的——」
「不要說這種話!」長指飛快抵住她的唇,「這句話不吉利。」
嚴馭堂甚至很自責——這是不是她遭到不測的其中一個原因?
元千夢又是一愣,「您幾時變得這麼迷信了?」
「從你蘇醒的那一刻起。」
「什麼意思?」她听得一頭霧水。
「沒什麼……」這種感覺只有他自己明白。
元千夢沒再追問,「不過還好受傷的是我,要是您有所損傷,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如果我的平安得用你的安危來換,那我寧可受傷的是我。」
元千夢的眉心泛起輕褶——她發現他除了外表變得不一樣,看待她的眼神及說話的語氣也與過往大相逕庭……
想來他應該是真的很擔心她吧!不過那也是正常的事,畢竟沒有人希望任何人因自己而受傷,換成是她也一樣……
察覺到四周安靜得過分,嚴馭堂咳了咳,「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我也是啊!不過我們的命貴重的程度不一樣,少了我,天機國不會有任何改變,但要是您出事,國家可是會大亂的。」
「胡說!」嚴馭堂罕見的厲言斥責她,「人命無分貴賤,再說,沒有你的話——」
沒有她的話會怎樣?嚴馭堂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無法想像那樣的事發生……
見俊容一沉,元千夢聰明的會意,「沒有我的話,您會很困擾對吧?因為那樣一來,您就沒有左右手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待他說完,元千夢的注意力已被空氣中彌漫的食物香味給吸引過去。「好餓喔!」大眼越過嚴馭堂,望向他身後手捧托盤的侍女。
「王,這是您要的鱸魚粥。」
據說鱸魚可以養肉,對受傷的人而言是首選食物,加上她昏迷多時,因此嚴馭堂吩咐御膳房中一直備著的第一道食物便是這個。
「鱸魚粥?」美目熠熠生輝,元千夢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早猜著她會開心,但嚴馭堂仍不免提醒,「我來,你別亂動。」
「宮里的御廚做的鱸魚粥一定比宮外更好吃吧?」她笑吟吟的問。
「希望他們不會讓你失望。」見她喜孜孜的,他也跟著開懷起來。
「應該不會啦!而且我餓了這麼久,一定會更覺美味。」她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要接過碗,但嚴馭堂卻遞給她盛有鱸魚粥的湯匙。
「這不太好吧……?雖然周遭的人都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模
樣,但元千夢仍從李進的臉上捕捉到一絲詭譎的神情,這讓她覺得有點尷尬——他們肯定會認為她不知輕重吧?
在宮外,這或許沒什麼,可這里不一樣……
「先前我受傷時,你也是這麼照顧過我的不是嗎?這不過是回報罷了。」嚴馭堂露出要她安心的笑容。
見他堅持,元千夢只得先接過,免得讓「龍手」停在空中太久。「對了,我受傷,爹和映畫應該很緊張吧?」
「緊張的豈止他們。」嚴馭堂將那段期間的事講述了一遍,「不過我方才已經請人以飛鴿傳書的方式將你醒來的消息告訴他們,讓他們放心了。」
「那就好,不過……」環顧四周,元千夢以更輕的聲音問︰「我們的約定開始了吧?」
嚴馭堂這才記起這件事,當時他急著帶她回宮,滿心只想著要讓她在擁有最完整資源的宮中接受治療,壓根忘了要去想那些事。
「開始了對吧?」她問著怔然的他。
「嗯……」看出她眼底的企求,薄唇揚起淡淡的笑意,「你想要什麼?」
「可以讓映畫來陪我嗎?」
「當時事況緊急,沒能帶上她,不過我在方才的信里已請元大人盡快派人護送她來京城了。」擔心她醒來後會無聊,他沒忘記這一點。
「太好了!」元千夢听得眉開眼笑——有映畫在,她就能更安心了。
「不過在她來之前,你可得乖乖靜養。」
「我知道了。」她將送到嘴邊的粥吞下,很快的接話,「您別擔心,我會快點恢復,好好幫您的忙的!」
嚴馭堂有些無言,其實他附上但書並不是為了要听她說這個,而是希望她能更快康復,但眼前的她顯然是誤會了……
望著她朝自己眨了兩下,表示會意的大眼,這讓嚴馭堂只覺得五味雜陳。
暗夜里,華宅中的某間廂房隱約傳出爭論聲——
「事情變成這樣,你們還想要賞金?」
「您答應過,無論事成與否,都會給予豐厚報酬,並代為安置家中親人,也是這樣,他們才會同意為您賣命,也都因此賠上了性命!」
「是他們技不如人才會丟掉性命,這也要怪我嗎?」
「听起來,您是不想支付當初說好的二十萬兩黃金了?」
「若今日事成,別說是二十萬兩黃金,就算要十倍價錢又有何難?但你們根本一事無成,更遑論那些不濟事的東西居然還蠢到讓畫像被奪走,造成畫師現在被追緝,這筆帳老夫都還沒和你們算,你們倒好意思反過來向我討賞?」
「我們沒有討賞的意思,只是想拿到先前說好的報酬……」
「除非你們願意再試一次,並且最好成功,否則這筆佣金,老夫很難拿出手。」
「好個翻臉不認人……」交涉半天未果,男子心寒了,「當初我費盡心力才說服他們成為死士,如今你卻過河拆橋……我若不
替他們報仇,要他們在九泉之不如何安息?「
見對方老羞成怒,錦衣男子斷然道︰「這里不是能讓你胡來的地方,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這是你逼我們的……」男子一個彈指,立即有十余道黑影自不同方向竄入,團團包圍住錦衣男子,並紛紛使出不同招式,接連襲向不肯認帳的背信者。
受攻擊的一方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揮舞雙掌自保,並高聲吶喊,「有刺客!快來人啊!」
沒多久。听到父親呼救的嚴立軍帶領大批人馬破門而入,見父親正被多名身手不凡的不速之客圍攻,立刻加入戰局;刺客們雖然技高一籌,卻難敵人數不斷增加的護衛……
雙方人馬歷經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後,最後只剩下一名刺客被壓制在地。
眼見父親想要了結那名活口,嚴立軍急忙阻止,「爹,刀下留人!否則如何查明他們行刺您的原因?」
聞言,急于斬草除根的嚴四方只得收手,「也對,你沒說,我都忘了,只是一個勁的想鏟除這些居心不良的人……」
看他演得煞有其事,為首的黑衣人不禁笑了,撇唇對看來正氣凜然的嚴立軍道︰「你不知道真相吧?我們刺殺令尊的原因完全是因為王——」話還沒說完,胸膛已被刺入一劍,當場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