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那不正是他今天指明要來看的風景嗎?
「嗯,那是芷茵最喜歡的花,當年為了討她歡心,我命人自她的家鄉移植了幾株進宮,但它們始終不曾綻放,因此那日發現瓊花在枝頭綻放嬌態時,我突然很想再到她的故鄉來看看我們初相遇是那片盛開得美麗的瓊花林。」
「這就是我問您想上哪里看看,您毫不猶豫的點明此處的原因是嗎?」環顧他們剛步入的燦爛花海,以及不遠處平靜如鏡的湖面,元千夢恍然大悟。
「沒錯。」輕撫著有著「月下美人」之稱的花朵,嚴馭堂以低了幾分的聲音輕道︰「芷茵也是玉置縣人,而這里就是我們相遇之處。」
望著他落寞的側顏,元千夢驀然想起王道明的話語——天機王自從心愛的女人去世後始終一蹶不振,只是勉強撐著處理國務……
看來,他是真的很愛那名女子……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元千夢的內心突然感到百味雜陳。
她不是第一次听過他說起已逝的戀人,也不是沒見過他黯然神傷的表情,只是隨著相識的時間愈長,每當見到他又因想起早逝的戀人而面泛憂傷,她的心似乎也跟著愈來愈糾結……
為什麼會這樣?
算了,大概就像映畫常調侃的——她什麼不多,就是同情心最多……對,誰教她向來悲天憫人、人饑己饑、人溺己溺……這是元千夢最後歸納出的結論。
見她垂睫不語,嚴馭堂淡淡的一笑。「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進宮,我當然不會勉強你……畢竟誰都不希望成為第二個芷茵。」
「我不是因為嗨皮步上她的後塵而拒絕跟您回去,」元千夢下意識的澄清,「我只是想進一步弄清楚……您確定只要我扮演您的妻子,就可以阻止其他人再干涉您的婚事嗎?」
「這件事是不容易,不過正主的位置有了人,我就更能明正言順的要他們從此閉嘴了。」
「可……這場戲要演多久?這只是權宜之計,要是哪天我離開,他們難道不會繼續再煩您嗎?再說……」她知道他的內心已有人了,但——「難道您能一直不立真正的後妃嗎?就連普通人都背負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傳統包袱,更何況是身為一國之君的您?」
這個問題很實際,嚴馭堂也不是沒想過,不過此時,面對她澄澈如鏡的眼眸,他是第一次認真思索起答案。
半晌後,他沉聲道︰「若我要繼續當天子,而天子的婚姻又勢必得與政治綁在一起,我會考慮迎娶鄰國公主為正式的皇後,而非依母後之意娶皇親國戚的閨女,讓好不容易平衡的朝中勢力再次失衡,但如果我不再眷戀這個王位——我會干脆月兌離他們的束縛,再也不受限制。」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取決于他是否有意繼續坐在王位上……元千夢的心頭驀地縈繞著一股微疼的情緒——一直在自由自在的環境中長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她,從沒想過身不由己的人會是這麼可憐……
咬唇片刻,她終于像是不定決心似的道︰「我還是要把丑話說在前頭——我什麼都不會喔!」
像是听出什麼似的,嚴馭堂沉郁的俊容乍現一絲光彩,「你只要做自己就行了,我對你不會有任何額外要求的。」完全沒猶豫的允諾,像是很擔心她下一刻又會反悔似的。
「也對……反正我只是個幌子。」元千夢輕輕一笑,她只是個幌子……因為他當然不是真的想娶她。
「也不完全是這樣,」俊朗的眉睫又是一皺,「你可以當成是進宮去玩,我會盡可能盡到地主之誼。」有她在身邊,他相信自己的宮中生活會比較不一樣的。
「進宮去玩?」原本還有幾分沉郁的小臉上爬上笑意,「一般人怎麼可能抱持這種心態?宮廷可不比民間……不過也無妨啦!您說得對,就當是去玩好了,反正也只是幾個月而已,只是我有點疑惑——天子會寫休妻書或是放妻書嗎?」
「這……」嚴馭堂的喉頭陡地一緊——事實上,只想著要她隨他進宮的自己也還沒思考到這一層。
她說得沒錯——離開後,頂著前皇後之名的她要何去何從?他該如何安排她的「出路」呢?
這些本該是他該先行想好的,然而一想到她會有離開皇宮的一天,他突然下意識拒絕再往下探究。
見他不語,元千夢聳肩一笑,「算了,您慢慢想要給我哪一種好了,眼前還是先解決您的問題吧!」她只希望他能開心一點,別再露出沉郁的神情。
「我……」嚴馭堂正打算說些什麼,空氣中倏地浮現一絲異樣,察覺到這點的同時,他不由分說的攬過她小小的身軀,護在懷中。
「怎麼了?」一頭霧水的元千夢抓住他的健臂問。
下一瞬間,二十余道無聲無息落在他們四周的黑影回答了她的困惑。
見他們各個不是持刀,便是拿劍,還目露凶光,看來就是馬上要送她去見閻羅的凶狠架式,元千夢不禁狠狠打了個冷顫,這批黑衣人的數目比之前還多!
來不及問是怎麼一回事,只見黑衣人手中的冷光已經疾如風、快如電的朝他們直射而來。
嚴馭堂一手攬著元千夢,一手抽出佩劍,動作俐落的格開他們比先前更凌厲的攻勢,刀劍相交的那一刻,另一群人數較黑衣男子少了一半,但氣勢完全不亞于他們的青衫男子突然從四面八方出現,兩派人馬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的激戰……
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氣氛凝重,群醫聚在玉床邊交頭接耳,
卻是誰也說不出個結論來。
「說話!」見他們不是搖頭,便是皺眉,嚴馭堂動怒了,「朕不是要你們來當啞子的!朕要听到的是答案,她究竟是中了什麼毒?」
眾太醫面面相覷,最後由最年長的鄭太醫出面道︰「回王的話,卑職們已先施針調節元姑娘的經絡運行,並用利于解毒、排毒的藥物煎煮後讓她服下。」
「那她應該月兌離險境了吧?」嚴馭堂迫不及待的問。
「呃,目前還無法肯定,不過應無立即危險。」
「那就是還沒月兌離險境?」濃眉一攏,「可確認她中的是什麼毒了?」
「這……」鄭太醫遲疑著,「卑職們還要再研議……」
「有本事入主太醫院的你們都是天機國最出色的大夫,卻至今仍無法查出她中的是什麼毒,真是不濟事!」嚴馭堂拂袖怒道。
數天前刺殺他的那批人顯然是奉命得置他于死地,除了以更狠絕的功夫要送他下黃泉外,每把刀劍上都還涂有奇毒,似乎是希望他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雖然十二名一直跟在暗處的近親侍衛在第一時間便出面保護他,然而均將目標放在他身上的刺客們卻是極力使出渾身解數,朝他直打猛攻!
後來聰明的他們發現他一味只護著元千夢,遂將目標轉向她,意圖分散他的注意力;而為了一邊應付他們、一邊保護她,他一個閃失,導致她被刺傷……
好不容易平定整件事後,他緊急將她送到和春堂。
黃春回處理好了她的傷口,她卻一直沒有醒轉,忍耐了半天,他決定向元建廷要來大批護衛,在他們及近親侍衛們的保護下,他快馬將她帶回宮,卻沒想到就連太醫們都無法喚醒她!
一想到是他讓她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嚴馭堂覺得十分自責——繼芷茵後,她是第二個因他而遭遇不測的人……
「卑職汗顏……」
「請王息怒……」群醫紛紛下跪。
靜立在旁的李進有些訝異——他已很久不曾見到主上這麼震怒了。
「說這些都沒用!」望著元千夢蒼白的容顏,嚴馭堂的眉宇深鎖,「她一天不醒來,你們一天不準離開這里!」
「是!」聞言,群醫又七手八腳的忙了起來。
「王,您已兩天未闔眼了,要不要休息一下?」望著主子充滿血絲的雙眼,李進的眉頭也差點糾在一起。
「沒關系,查到畫作的工人是誰了嗎?」這是除了元千夢的安危外,他最關心的事——只要查出主謀是誰,他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人的!
兩批刺客身上均帶著同一款畫像,既然需要借此辨認他的相貌,想來他們並未見過他——甚至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只是背後的主使者應是付出很大的代價請來這些死士,因為行刺失敗後,當下沒死的人均是自行了斷,沒留下任何活口。
「回王的話,這種繪畫手法十分細膩,國內有此能力的畫匠並不多,想必也曾見過您,奴才已鎖定幾人正在調查。」
「待查出來,朕一定不會輕饒……」又朝原本活蹦亂跳,如今卻是動也不動的元千夢望了一眼,嚴馭堂的面容陰沉得可怕。
「王請寬心,宮里有最好的太醫與藥材,相信元姑娘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她當然得平安無事。」嚴馭堂抿唇道,他不會讓她出事,也不允許她出事!
听到主子斷然的聲音,太醫們忙得更勤了……
「對了,近來朝中可有任何可疑的變化?」
「皇親國戚與朝臣之間仍是不時的明爭暗斗,但大體上說來仍算平靜。」
「嗯……再加派人手暗中查訪,確認是否有任何不尋常之處。」
「奴才明白。」
此時有宮人來報,「啟稟王,禁軍統領大人已在殿外恭候。」
「快宣。」嚴馭堂一直要和禁軍統領商議加強宮中維安。
「王是否要移駕御書房?」李進知道主子從不在寢宮中接見朝臣。
沒想到這回他竟說︰「不必了,就在這里吧!如果她待會兒醒來,朕也能在第一時間得知。」
「是。」躬身的同時,李進不自覺又朝玉床的方向多瞥了一眼。
看來,那名元姑娘對主上而言,不是普通人哪……
「娘娘,王回宮至今,可來向您請安過?」見替太後捶著肩膀的女兒始終垂睫不語,嚴夫人忍不住代為開口。
今日他們名義上是例行性進宮問安,其實為的是弄清另一件事。
「靜安宮中的人還沒醒,他哪來的心思上哀家這里來?皇榜上說哀家病重,他都不聞不問了,如今卻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那里,孰輕孰重不是很明顯嗎?」太後閑適的啜飲著茶,臉上的表情卻十分不是滋味。
「那名受傷的少女听說是新任永樂郡太守的女兒是嗎?」
「可不是,別說皇親國戚里多得是如花似玉的閨女,就連朝臣之中也是不乏才貌兼具的美人,他卻誰都看不上眼,淨喜歡宮外那些背景與他天差地別的女子。」
「臣妾還听說她空有貌美的臉蛋,個性卻是十分頑劣,曾與前任太守的兒子訂親,卻當街打了他,後來甚至取消婚約……娘娘認為她該不會是得知王的身份後,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吧?」雖然以她的身份說這些不太妥當,但見女兒離後位愈來愈遠,嚴夫人顯得相當不甘心。
太後低眉冷笑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是嗎?」
「臣妾倒覺得她受傷一事頗為可疑,說不定是她自導自演的苦肉計,為的就是要王將她帶回宮來照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娃兒的功力倒是比夏芷茵更高一層了。」
「那……娘娘可有什麼打算?」
「哀家能有什麼打算?」太後一臉漠然,「你們以為皇兒為何會將她帶回來?她受傷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是想告誡哀家——別再插手他的婚事。」
「這……」嚴家母女雙雙一呆,下一刻,嚴夫人干笑道︰「王也不是不能喜歡她,只是,呃,那元千夢不過是一名地方太守的女兒,封了她對王和國勢能有什麼好處?」
「這不是咱們說了算的。」步向窗前,遠跳重重的亭台與樓閣,太後最後的目光落在一直燈火通明的靜安宮中,「或許皇兒認為唯有她在身旁,他才能更專心致力于國務吧!」
「那玉萍怎麼辦?」嚴夫人月兌口問。
「娘……」嚴玉萍有些難堪,「若王真的屬意元姑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難道能勉強他改變心意嗎?」
「可是……」嚴夫人突然想到另一個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語的人,「你倒是說話啊!先前你不是說在替玉萍想辦法嗎?都這麼久了,你心里有什麼打算,總能告訴我們了吧?」
見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嚴四方回過神,莫可奈何的笑道︰「玉萍說得不無道理,若王真的屬意于元姑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也這麼想嗎?」望著嚴四方,太後神色復雜的問。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人心正是這世上最難改變的事,不是嗎?」嚴四方淡然一笑。
「人心是這世上最難改變的事……」低喃著,太後似有所感。
思及這幾年來,她與愛子間的互動情況,鳳顏上有著百感交集。
一直以來,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唯一的兒子——當年,在她備受其他後妃以各種手段欺凌、落井下石時,若非想著要為自己與身為第一皇子的兒子爭一口氣,說不定她也撐不到現在!
在那段艱困的日子里,年紀尚小的兒子還會貼心的送來手絹替常因受委屈而忍不住落淚的她拭淚,安慰她不要哭……為何如今他們會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就連她謊稱病重,他都無動于衷,至今也沒來問候一聲。
她不是他唯一的母後嗎?也是拉拔他長大,一路呵護他到現在的人,可——他們之問的關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成了這個樣子?
她一再告訴自己,兒子只是因為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張,加上想自我證明,因此不再听話,然而看來原因並不只這樣,究竟還為了什麼呢?她明明是為他好啊……剛愎自用的太後難得思索起這個她一向拒絕去想的問題。
「老爺……」嚴夫人不解的看著眼前這似看淡世俗名利的男人——他一點都不像她所熟悉的丈夫!
「沒關系。」嚴四方不在意的一笑,「正如你先前所言,至少王很看重軍兒,此刻他不就在與軍兒議事嗎?若王能重用軍兒,也算是看得起咱們家了,在朝中叱吒風雲的不必非得是我不可。」
「可你不是一直還憂心著王尚無法獨當一面?」這也是丈夫希望掌權的原因不是嗎?
「王已成長茁壯,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不再需要咱們過度憂心了。」
「你真的覺得皇兒已經足以獨當一面了嗎?」瞅著他,太後問。
「是啊!」嚴四方微笑,「太後娘娘能寬心了,咱們不必過度干預王的事了,應該要能信任他才對。」
「若是這樣的話就好,」連一路輔佐他的嚴四方都這麼說,太後內心的懷疑終于少了幾分,「這二十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面對太後歉疚的眼神,嚴四方回以淡笑,「只要天機國能萬世恆昌,這樣就夠了。」
听出父親的放棄心態,嚴玉萍的神情更失望了,而嚴夫人則是不免疑惑——丈夫真的甘心放棄權勢了嗎?他真能忘懷以往那段呼風喚雨的日子嗎?
這一刻,殿內的四人心思各異,陷入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