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兒!」瞥見進門的少女,正如坐針氈的元夫人急忙起身將她往里頭帶,「多虧你還知道要趕回來,否則你爹這不對太守大人和王公子可是很難交代了!」
發現她身後還有一名未曾相識的出色男子時,元夫人呆了一下,「呃,這位是?」
「大娘別急,我待會兒會鄭重介紹他的。」元千夢朝上座的人逐一微笑致意。
「爹、太守大人……王公子。」
她沒忽略四個姐姐全躲在簾幕後看好戲——還真是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來了!
「若你是趕回來賠罪的,也犯不著帶著他一起吧?」見到嚴馭堂,王道明立即變了臉色。
「明兒,來者是客,不可以這麼說話。」王志高淡笑,犀利如鷹的目光卻是直盯著咫尺外那名器宇不凡的男子。他總覺得那張面孔似乎在哪里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雖然有父親的告誡,王道明仍是毫不客氣道︰「元大人,你才再三保證令千金絕不可能和其他男子勾搭在一起,如今事實明擺在眼前,你總該相信了吧?她最近就是都和這名男人混在一起!」
元千夢沒否認,而是直截了當道︰「沒錯,爹,他才是女兒真正想嫁的人。」
「這……」元建廷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夢兒,你要不要先介紹一下這位公子呢?」
雖然男子看來確實是俊逸過人,但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呢!
「不必浪費時間吧?」王道明連听都不想听,「我只想弄清楚——我未過門的妻子公然不守婦道,元大人打算如何處理這件啦?」
「這個……」目光在頂頭上司與親生骨肉之間游移半晌後,元建廷終于開口,「情勢已經很明顯了,是小女不才……小女生性疏懶,加上一年前失恃,我又因公務繁忙、疏于管教,更加養成她桀騖不馴、我行我素的性格,這段日子以來,若小女對太守大人及王公子有所得罪,還請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同她一般見識。」
至此,王道明終于重展笑靨,「這才像人說的話嘛!」
沒想到元建廷卻是話鋒一轉,「王公子青年才俊,還出身名門,心儀您的閨女想必也不少,要再找到才貌雙全、知書達禮的女子匹配也是易如反掌,因此——」
「因此你也想毀婚是嗎?」听出他話中含義,王道明氣得直瞪眼。
「是小女高攀不上王公子。」
「爹……」元千夢愣住了,她以為父親不是想攀權附勢,便是礙于太守大人的威勢而不敢回絕婚事,沒想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語……
一旁的王志高也在此時笑出聲,「呵!不錯、不錯,元大人不愧掌管地方多年,見過許多世面,這話說得可真是好听。」
「爹,他們父女分明是連成一氣,故意要給我們難堪的!」王道明跳腳道。
愛子受辱,王志高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元大人,既然令千金被你說得這麼不值,她能被小兒看上。能被我王家納為媳婦,你們不是更該感恩惜福嗎?可你們卻都對這門親事表達出敬謝不敏的樣子,這究竟真的只是擔心高攀不上,還是根本就瞧不起我太守府?」
「太守大人誤會了,下官是真的認為小女愚劣,不適合嫁入名公巨卿之家,免得日後還要讓您們出丑丟臉。」
「明兒,人家都這麼說了,你仍打算紆尊降貴嗎?」面對不疾不徐的元建廷,王忘高笑問著身為當事人之一的兒子。
「爹,我對縣令大人的千金情深似海、此情不渝,今生今世非她莫娶!」她愈是不想嫁他,王道明偏是要娶她。
若非她的自制力不錯,元千夢肯定會當場吐出來——因為這番矯情惡心的話。
見她微啟檀口,元建廷忙示意她噤聲;見狀,元千夢也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元大人听到了,你的好意我們也明白,可惜我這個痴兒偏偏對令千金一往情深,你就不能鼎力玉成這件婚事嗎?」
「太守大人言重了,承蒙王公子不棄,下宮也很感動,可小女既然表明有了意中人,下官也不敢強她所難,免得她怨恨我這個父親一輩子!」實際上,女兒離家期間,元建廷想了很多——初時,他的確是在親情與前途間猶豫不決,但在親眼見到王道明對女兒的態度後,他很快便做出決定,即使不要頭上的烏紗帽,他也要阻止女兒跳入火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元大人點頭,難道令千金還敢反抗嗎?」
「下官慚愧,小女一向如月兌韁野馬,若下官強迫她的話,她恐怕會抵死不從,再說君子有成人之美……」
「好個君子有成人之美!」王志高冷笑打斷,「那我們這些苦苦力挽狂瀾的倒是小人了?」
「下官絕非此意……」
「好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必再演戲了!」一甩衣袖,王志高不耐道︰「總之,元大人的確是想毀婚了,即使本宮說——若這門親結不成,元大人接下來可能會仕途多舛,你也無所謂嗎?」
丙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用的都是同一招!元千夢感到十分可笑。
「老爺!你有必要為了夢兒而開罪太守大人嗎?」元夫人直跺腳,轉向王氏父子道︰「太守大人、王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家老爺還有四個女兒,同樣是如花似玉,若不嫌棄的話,我這就叫她們進來——」。
卻換來對方不以為然的眼神。
「閉嘴!這里沒有你插嘴的余地。」元建廷瞪她一眼。
元千夢則是很快的接話,「太守大人,是我不想高攀,與我爹無關!」
「你以為對我而言,同是一家人的你們還有分彼此嗎?」王志高冷冷的瞥她一眼,問向一臉堅決的元建廷,「所以,這門親事元大人是答不答應?」
「恕下宮難以從命……」
「爹!看樣子元大人是不想吃敬酒了。」王道明譏笑道。
「混帳!」王志高怒聲拍桌,「本宮都親自上門說盡好話了,你還是不知變通,簡直是不識抬舉!難道你真希望本宮將你拉下縣令之位嗎?」
「朝廷賦予你永樂郡太守的官位與權勢,就是為了讓你像現在這樣盛氣凌人、強人所難嗎?」
當這陣沉冷的聲音響起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元千夢則是如夢初醒——
對喔!還有他呢!扁顧著吵架,她都忘記帶他來的目的了。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快點,快自我介紹吧!」忙將那具高大的身子推到前方,拍拍他的肩,就等這一刻了!
望著對他寄予厚望的她,冷峻的眼神掠過一抹笑意,不過在重新抬睫面對眾人時,俊容已恢復了慣常的冷淡。
「你是嫌命太長,還是項上人頭多一顆?敢這樣跟我爹說話!」王道明拂衣而起,沖著凝眼的嚴馭堂道︰「元大人,此人在你眼前公然以下犯上,身為地方官的你難道不嚴辦嗎?」
「你無官職在身,還敢一直仗勢欺人,顯見令尊平日對你果然是百般縱容、溺愛驕寵!」嚴馭堂的眼神十分冷淡。
「你到底是誰?憑你也敢教訓我!」
這個問題也正是王志高一直在納悶的——進門至今,這名男子一直在旁冷眼旁觀,就連方才喚他時也直接省略「大人」兩字,現在還公然挑釁,顯見其中大有文章,這一刻,他終于正視嚴馭堂,「你究竟是什麼來歷?」
「既然你也是朝廷命官,想必也曾入宮面聖,應該知道此物代表的含義吧?」
望著嚴馭堂手握之物,王志高面色如上,雙腿更是頓時一軟……如果那只玄玉麒轔是其他材質打造的,他還不至于如此震驚,但玄玉在這個國家可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啊!
至此,王志高終于明白為何會覺得男子眼熟了,只因他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每回進宮都會看到,但礙于官職不高,因此總是無法近看清楚的萬千之尊……
「你打算一直離我這麼遠嗎?」揣測如果再不叫她,她大概會真的與他「形同陌路」,嚴馭堂終于忍不住開口。
她的煩憂解決了,但他們之間似乎出現了一道新的無形鴻溝——除了她一直在離他十步之外處,還總是心不在焉。
「這個嘛……」元千夢干笑著,「都說君臣有別了不是嗎?」
托他的福,她和王道明的婚約非但解除了,整個元家也得以保全,因此他受到家人空前絕後的大禮招待,還要她陪他好好逛逛玉置縣,竭盡地主之誼——這些她都能做到,可是知道他不叫唐譽言,真正的身份不只是朝中重臣,而是真龍天子,她實在覺得落差很大……雖然她已很努力在調適了。
「你現在就因君臣有別而幾乎要與我‘分道揚鑣’,那進宮後要怎麼辦?」
「進宮?」元千夢困惑的問︰「誰要進宮?」
「我們不是約法三章,將會共處幾個月嗎?」
「那些怎麼還會作數?」元千夢想都沒想便回道︰「婚約都取消了,您也不必再陪我演戲了啊!」
知道眼前人的來頭之後,她依從身邊所有人的「建議」,乖乖以敬語對他說話——只是語氣一時半刻還是改不過來。
調查過王志高任內的作為與政績,並親眼目睹他們父子作威作福的行徑後,嚴馭堂很快做出撤換太守的決定,並由許多百姓都認同比王志高更勤政愛民的元建廷來接任。
此舉當然讓元千夢很感激,可她怎麼也想不出他們必須繼續維持原議的理由,再說,她怎麼可能跟一個國君成親嘛!
見她撇得一干二淨,嚴馭堂直覺皺眉,半晌後道︰「那是你的問題解決了。」
「難不成換您有問題嗎?」
「如果我說答案是肯定的,你會幫我吧?」
「這……」
嚴馭堂原以為她會颯爽的點頭,沒想到元千夢竟遲疑了。
「那個忙非得進宮才能幫嗎?」
「嗯……」
「但——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耶!連您都無能為力的事,我一介平民百姓怎麼可能派得上用場?」
「若我說你可以,你會拒絕嗎?」依她的行事作風,嚴馭堂原本不認為自己需要質疑這個問題,但從方才便一直凝在她小臉上的抗拒神情讓他不敢再這麼肯定。
丙然,元千夢甜笑反問︰「我能拒絕嗎?」
她當然能拒絕,只是……「這不像你。」嚴馭堂有幾分失望——他一向很欣賞她好打抱不平、行俠仗義的性子。
「您錯了,這才像我。」元千夢糾正,「我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先前您也听到我爹說的,我的個性就像是月兌韁的野馬,要是進了宮,沒幫上忙事小,要是反倒替您添麻煩,那就慘了!不如您直接告訴我,您的困難是什麼,我再替您想想有沒有適合幫忙的人選好了。」
「這是一種規避嗎?」他還以為她會「親力親為」。
「才不是,這是就事論事。」
「如果我說只有你能幫這個忙呢?」察覺到她想將他推給別人,嚴馭堂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可能吧!您別瞧不起我們玉置縣,它小遍小,可也是人才濟濟,而且我也沒什麼長處,就不信有什麼事是只有我能,而別人不能的!」
盯著滔滔不絕的她,嚴馭堂冷不防的問︰「你怕我嗎?」
「這……」頓了頓,元千夢坦言,「嚴格說來,也不能說是怕啦!只是我隨性慣了,難免擔心會說錯話……您也知道您不是一般人,因此爹、映畫,甚至大娘和姐姐們都對我耳提面命,要我檢點言行,免得不小心禍延全家,連累無辜……」
「你對我的態度並不需要改變。」他強調。
「說是這麼說,可是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呃,該死!」元千夢差點想咬掉舌頭,她怎會不小心把實話都說出來了!
見她一臉懊惱,嚴馭堂輕笑,「這就是為何我認為只有你能幫上忙的原因。」
「因為我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她怪異的看著他。
「不是,是因為我們之間能像平常人般的相處。」
「那是以前還不知道您這麼……位高權重的時候。」現在回想,元千夢覺得映畫說的很有道理——以前她還真是膽大包天,幸虧他「不計前嫌」,否則依照她對他做過那麼多大逆不道的舉動,要她掉腦袋也不是不可能。
「我們之間一切如前,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進宮以後,都是這樣。」
他重申得認真,但元千夢仍是很遲疑,「可是……非得是我不可嗎?」
「先前是誰說過,以後要是我遇上困難,她也會義不容辭的為我兩肋插刀的?」
「這……」元千夢咬唇不語——她無法否認,因為她的確說過這些話,「那您先說,有什麼事是我這個平凡百姓能為您效勞的?」決定先听听他要她進宮的理由。
一瞬也不瞬的瞅著她,嚴馭堂字句清晰道︰「我要你進宮扮演我的妻子。」
「您說什麼?」元千夢當下跳離他三大步,「您不會是吃錯藥或是中邪了吧?」她終于可以理解映畫看到自己瘋狂灌酒時是
何等驚慌了——因為現在的他,就跟當時的她一樣的瘋狂。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您是一國之君,那您的妻子……不就是一國之後了?」
「沒錯。」
「您要我當皇後?」
「對。」
「可——為什麼?」她百思不得其解,「我相信多的是各色佳麗想坐上那個位置。」
「這就是問題所在。」薄唇泛著嘲弄的笑容,「她們都不是我屬意的人選,而我希望能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所以您帶我回去,就是為了讓那些想坐上後座的人死心嗎?」
「更正確的說——是為了斷絕旁人再有干涉我婚事的念頭。」
元千夢蹙起柳眉,「我還以為只有平民百姓容易受制于人,沒想到尊貴如您,也是連婚姻大事都要受人左右!」
「自古以來,天子的婚姻大事一向難逃政治考量,後妃的人選動輒關系到朝中勢力的興衰,如果可以選擇,我倒希望自己是個平凡人,除了自由自在之外,或許芷茵也不會這麼早就離開。
「听起來她是為你而犧牲的?」她小心翼翼的問出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嚴馭堂並未直接回答,只是淡然道︰「幾年前的一次出巡,我遇見了芷茵,當時她即將被自小拉拔長大的叔父、叔母嫁給鄉里一位有錢的惡霸抵債,身不由己的她來到林間,坐在湖畔啜泣,最後甚至想投湖自盡,若非我經過救起她,她只怕已經成為水底亡魂……
「我幫她還清債務,芷茵要求成為我的婢女作為回報,拗不過她的懇求,我答應了……後來她得知我的真正身份,非常猶豫是否該進宮,而我擔心她一個人在宮外無法生活,遂決定帶她回去,進宮後,我們逐漸產生情感,母後卻以神官說她會敗壞國運為由,在我因南方水患而出宮探視時,以除去禍國妖女之名將她送上祭壇,我雖在接獲通知的那一刻便急忙趕回宮,卻仍是來不及阻止憾事發生!」
「難怪提到卜筮之術時,您會那麼震怒!」元千夢也終于明白在看到皇榜上寫著太後病重時,他的神情為何會那麼漠然——原來他們之間有著這樣的情緣糾葛。
深深閉了閉眼,嚴馭堂仿佛跌入回憶之中,「一想到縴弱的她被一群大漢押赴崖邊,推落大海,我便無法原諒那些人……那之後,我與母後有近半年的時間形同陌路,直到她大病一場,我們之間的關系才稍稍改善,但這個教訓仍然無法阻止母後繼續插手我的婚事,就在我幾乎受不了時,竟發現宮中的瓊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