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拂,四月初的天氣依舊冷冽,紀冬陽繼續驅車帶著深白上藝術大學看夜景。他把車停靠在斜坡,和她漫步在紅磚道上。
深白站在半山腰俯瞰關渡平原,很清楚地看見許許多多方格子組成的建築物,像積木一樣層層疊疊,點綴著星光似的燈火。他們在草地上並肩而坐。他從車上拿出御寒的長外套給她披上;出來得太匆忙,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襯衫跟毛背心,太單薄了。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世界這麼美。」深白感嘆,她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停留好好欣賞藝術大學的風光。
「每當我感到沮喪時,就會來這里看看。以前這里人很少的,建築物也沒那麼多,可惜現在原本開闊的夜色都被擋住了。」他說。
「你也有沮喪的時候?」她好奇地問。她發覺她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
「傻瓜,不管在哪個世界,同樣都有快樂、有悲傷,也有寂寞的。有時候,五光十色的世界只會凸顯內心的空虛,物質的缺乏可以追求,心靈的匱乏卻難以充實,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如此向往那個虛假的地方。」
他雙手隨意托住後腦勺往後一躺,不在乎草皮上的露水和汁液會濡濕他的衣服。仰望著天空,天空的顏色並不是黑的,還有一點點藍和一點點灰,他的世界也是,總是有點藍又有點灰,直到她宛如閃爍的星子出現,讓他的天空終于有了光輝。她是既閃耀又遙遠的星星,多年來他都只能遠遠地看,卻不能伸手觸模。遇見她以前,他是天之驕子,不知道什麼是挫折,除了十五歲那年失去了母親外,他只是寂寞,卻不曾憂傷。裴健羨慕他所擁有的,他卻願意用一切與他交換。
「對不起,我剛剛說了很過分的話,你可別放在心上。你說得對,既然對他早就沒有了感覺,當然不該為他再浪費眼淚。」深白很歉疚,明明知道他對她好,卻還是口無遮攔,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明白我的用意?」他就知道,喬深白不會讓他失望,她一定懂,他們是心靈這麼契合的兩個人。「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想你是活得太壓抑了。听說你知道真相後,不哭也不笑,整整一個月都不說話,直到有一天躲在房間里痛哭後,隔天就恢復成原來的喬深白。可是太刻意了,你演得太用力,所以大家都不相信你已經走出傷痛。」
「是深生告訴你的?」她早猜到他還在她身邊埋下一個眼線。
他笑而不答,沒有否認。「從第一次遇見你後,我就可以預見這樣的結果。你那麼執著、那麼相信愛情,我怎麼能告訴你他變心的事實?我說不出口,可是我心里是徹底厭惡他的,你要相信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並不是‘共犯’,不是有意要替他隱瞞嘍?」
「別說了。為了你,我跟他翻臉了。記得去高雄那次晚上我突然說要走,而是你們挽留我的嗎?那天晚上,他要我不要接近你,不準我打你的主意,可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他根本不配要你了,這樣不是自私是什麼?」
「原來你受了這麼多委屈,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好讓我早點清醒?知道嗎?他好沒種,連分手都不敢跟我提,竟然叫他妹妹來轉告我,你說扯不扯?我好氣,氣自己怎麼會愛上這樣的男人。」
「然後呢?」他其實很想知道後來怎麼了。
「我氣炸了,我打電話要他來,因為我要把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包括書信、禮物等統統還給他。結果,他還是沒敢來,只敢躲在家里當縮頭烏龜。我當時真是恨死他了,所以我發誓這輩子永遠不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愛情。」
「可是你不覺得那些被連累的男人很無辜?對我也很不公平?」
「愛情本來就不公平。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鐵證。」
「所以你才會拚命在小說里罵變心的男人?」
「看來你知道我很多事嘛。」她睞了他一眼,他知道她小說的內容?
「對于要跟我結婚的女人,不多多了解她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
「關于這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
「我可是謹記在心,你是賴不掉的。」他露出受傷的表情,把她逗笑了,。
「听過那英的‘出賣’嗎?」她突然想唱這首歌。
「沒有。那英?好奇怪的姓。」他對流行音樂與歌手真的不熟。
她輕輕哼唱,他安靜聆听。
那麼多年自作聰明付出了真心,總以為換到一個公平的回應
你床邊的卷曲頭發殘酷地說明,長年的愛比不上一時的高興
你的多情出賣我的愛情賠了我的命,我賣了一個世界卻換來灰燼
你的絕情出賣所有愛情好夢一下子清醒,感情像個鬧鐘按一下就停
(詞/林夕)
「好慘的歌。」紀冬陽明白這是她的心情寫照,不想再惹她回憶心傷,選擇以輕松的口吻帶過。
「放心,我現在很堅強,听到再悲慘的歌都無動于衷了。我覺得這首歌詞寫得太美也太寫實,尤其是最後那句‘感情像個鬧鐘按一下就停’你不認為寫得好貼切又好血淋淋嗎?或許對某些人而言,愛情真的很廉價,可以像按鬧鐘一樣那麼輕易就結束。」她仰望星空,細細咀嚼歌詞中的意境。
「所以你更不應該為了那種人陪葬自己的未來。深白,你應該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是我還是不能明白,我們曾經擁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為什麼?為什麼有些人就是能夠那麼輕易地放棄?想想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而我們偏偏能夠相遇,這緣分多麼不容易,難道我對他就這麼沒有意義?」最教她心痛的,其實是裴健對這段感情的不珍惜。「難道他都沒有一點點的猶豫、一點點的舍不得嗎?」
「我想一定有,真的。」他柔聲安慰。
「是嗎?」
「傻瓜,所有快樂的回憶都是真的,不要因為他不珍惜就否定它的真實性。只要相信他曾經愛你,而你確實地被愛就夠了。」
「太難了,我做不到。」她承認自己貪心,她要的不只是曾經擁有,是天長地久。
「可以的。你看我,我常想,只要能遠遠地關心你就夠了,也許到最後你仍然不會愛我,但重要的是在付出中我得到了快樂,那是真實的,不因為你不愛我而改變;或許會有一點遺憾,不過愛一個人本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一定要付出最低消費,所以這一點點失落並不算什麼。」他剖析著自己的感情觀,他的目光變得灼熱,眼楮顏色轉成深深的藍,藍中還有一股紅,是足以焚燒她的溫度。
她移開視線,不敢正視他的眼。她的潛意識還在抗拒著,因此害怕會淪陷在他溫柔的注視里;她想逃避,她的心還沒有做好準備,她的心雖然已經清空,卻還沒有打算接受另一個人進駐。
于是,就這樣沉默著。
「紀冬陽……」你喜歡我什麼?她思忖著該不該問,轉頭俯視他,卻發現他睡著了。
從他西裝口袋里模出手機,時間顯示在深夜十二點半。是啊,她怎會忘了,她是日夜顛倒、生理時鐘自由調整的作家,現在正是她精神最好的時刻,可是他並不是游手好閑的人,早該過了上床睡覺的時間。今晚他一定是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赴約的,要管理一間公司不容易啊,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用心呢?
因為知道他睡了,所以她才能大膽地凝視眼前的男子。她一直都知道他長得不賴,從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的會客室見到他,她就知道他有張很好看的臉,不過對當時的她來說,就僅是這樣而已,她不可能對他有任何遐想。
女人就是這樣,一旦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眼里就只有那個人,就算克拉克蓋博再世也不能奪走她的芳心。
她忘了今天跟他出來的目的,她忘了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為裴健的新聞而哭泣。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覺得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好快樂?她模模胸口,那種郁悶的窒息感消失了,僅存的,是追求幸福的渴望和被愛包圍的甜蜜。第一次,她感覺自己的心原來還會跳動,還有一點點溫度,而且還是熱著,這發現使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她在他身邊躺下,將他外套的一半替他蓋上,卻沒想到這樣反而會令他們靠得更近,不過她不在乎,她可以清楚听見他平穩的呼吸聲和感覺到他的氣息;他外套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和他的氣味融合在一起,包圍了她,溫暖了她,也感動了她。
好久不曾跟男人這麼靠近了,她想。望著如黑絲絨般的天空,她幾幾乎乎要忘卻曾經受過的傷、付出過的愛。在他身邊,她安心了,呼吸著屬于他的香味,感受著屬于他的溫柔,跟著閉起眼楮。
「少爺,你昨晚整夜沒回來,是不是跟喬小姐一起過夜啦?」小P邊開車邊從後照鏡觀察老板的動靜,發現老板今天笑得特別燦爛喔,這是好事耶。
清晨六點送她回賴雨農家,臨別時他握了握她的手,她沒有拒絕,兩個人像傻瓜似的站在門口牽了好幾分鐘的手,舍不得放開,如情竇初開的孩子般。第一次牽異性的手,她紅著臉,他的心如擂鼓。
她應該是有點喜歡我了吧?他自顧自地露出笑容。所有表情盡收小P眼底,小P搖搖頭,看來老板真的墜入愛河,而且還病得不輕。
「少爺,我就說嘛,除非是喬小姐頭殼壞去,才會拒絕讓你把,我要是女人,別說這輩子啦,連下輩子都要預定。」
「你當我7-11啊?還預定呢。」他笑。
「少爺,恭喜你啊,你這叫做‘好心有好報’。」
「文不對題。重說。」
「呵,我的意思是說少爺平常人太好,積了很多福報,所以才會順利把到喬小姐。俗話說得好,有志者事竟成,鐵杵磨成繡花針……」小P講得嘴角全咆。
「小P……」
「少爺,你是不是又要夸獎我?不用啦,太頻繁的贊美很容易會養成習慣……」
「你想太多了,小P。以後不準你再上深白網站post文章。」紀冬陽笑說,簡直被這天字第一號天兵給打敗。
回家迅速盥洗後,紀冬陽半點疲態都沒有,愛情使他容光煥發。
直到此刻,她在他心底所造成的余震仍然使他暈眩,整個人輕飄飄的,連大理石地板踩起來都不真實了。
換上干淨的衣褲後,他趕到公司開晨間會議。可是一個小時的會議他都顯得心不在焉,對員工的簡報也采取放寬的態度,使得會議在一片和樂的氣氛中結束。
回到個人的辦公室,他打開電腦,將手機上的照片傳輸到電腦里備份。早晨五點半他醒來,意外地發現她依偎在他胳膊里小睡,他的長大衣充當棉被緊緊裹住他們,她冰冷的手抓著衣角,不自覺地往他身上靠去,企圖換取包多的溫暖。
她的呼吸和他的交纏,令他胸口一窒,男性的本能輕易被挑起。他好想吻她,想把她緊緊揉在懷里,再不想控制理智做個正人君子。他取出手機,趁她未醒時拍下她的睡容,他要永遠紀念這一刻,他們第一個共度的夜晚,她睡在他的懷里。
然後,他百般不舍地喚醒她,她睜開了眼,發現自己鼻尖幾乎和他的踫在一起,瞬間紅霞布滿了她的雙頰,她害羞地起身,把外套推給他,他笑著再次替她披上。
回程時,車子里的氣氛因這突如其來的曖昧顯得有些別扭,ICRT電台一清早就播放著動感與熱血的舞曲,熱鬧了車廂,兩人卻反而沉默。
是他先提議去永和中正路吃有名的「世界豆漿大王」,聞言她的臉亮了起來。她最愛吃他們店里的咸豆漿配酥餅,每個月總要吃上幾次才過癮,因此,他從關渡開車到永和,只為了吃一頓早餐。
進了店,他全部點了她最愛的,能看著她滿足地啃著酥餅,喝著加了辣椒醬的咸豆漿,比什麼都值得。
望著液晶螢幕里的她,笑容不知不覺又回到唇邊。按下電話指定鍵後,他的助理秘書沈雅芳便迅速出現在他的辦公室。
「沈秘書,麻煩替我打一張聲明稿傳真給各大報,買下頭版廣告,就說我已經找到了喬妹,請大家不要浪費社會資源過度報導,並且不要再去喬小姐住處騷擾。」他簡潔地說。
「是。」沈雅芳回答得也很簡潔。
「還有,替我向社會大眾道歉。」
「是。」
「還有……」他欲言又止。
沈雅芳鏡片後一雙眼楮滿是好奇,她不曾見過他如此遲疑。「董事長,有什麼事您盡避交代沒關系。」
「嗯,我想知道,站在女人的立場,如果她為了分手多年的初戀情人結婚而哭,那是代表什麼?」
「代表她還是愛著他。如果不是因為還有愛,女人是不會哭的。」
「嗯。」果然,他的笑容遁去,憂郁再度爬上他的眉心。
「可是,董事長,女人有時候哭不全是因為她還愛著‘現在的他’,有可能是因為‘過去的他’,因為想到過去,所以她才會流淚。」
「女人心還真是復雜啊。」他苦笑著,俊朗的神情連已經有男友的沈秘書都要贊嘆不已。
「不,董事長,女人心其實很簡單的,她們要的不過是一份固定又安全的愛。」
是啊,女人都渴望所愛的人能給她一份固定又安全的愛,但問題是,她究竟稀不稀罕他這份固定又安全的愛呢?
紀冬陽問著她那張熟睡中的面容。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喬深白慌了。過去她和裴健的愛情發生得理所當然,進行得理直氣壯,一開始就是甜甜蜜蜜的兩情相悅,可是她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她覺得紀冬陽的愛讓她喘不過氣,她不敢想他,因為一想就不能平順地呼息。
可是愈不想想他,他的影像就愈清晰,她懷疑,難道她真的對他動了心?
是嗎?是嗎?昨晚她的確是很開心。除了初戀時的分離,她從沒有過這麼不舍過誰,可是清晨她卻渴望他能多點停留。是因為愛嗎?因為她愛上紀冬陽?愛情有時候很復雜,有時候卻如此簡單。
幾天來她完全懶得開電腦,也不想看電視,就這樣腦袋空空的在賴雨農家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決定重新振作,拎著電腦搭捷運回自己住處。
她在報上看到紀冬陽刊登的道歉啟事,以為那些好事的媒體記者會從此放她一馬,可惜看來要失望了。
站在轉角處,她無奈地望著幾個依舊不死心在樓下守候的攝影記者,突然有股想沖進便利商店買飲料請他們解解渴的沖動;這樣日夜不分的在門口等待的工作太枯燥也太辛苦了,她真的打從心底同情他們。
可是她總不能一直在賴雨農家叨擾下去,雲泥還說得過去,但她可不想被蘇燦燦給煩死。昨天那個女人竟然要她偷一條賴雨農用過的領帶給她,她害怕接下來不知道她會不會要她去偷賴雨農的貼身衣物!哇勒,蘇燦燦真的好變態,不過她能體會她的心情,想要擁有心愛的人用過的東西的心情,她太懂得。
然後,她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公寓的防火巷竄出,他個子很高,帶著一副可以遮掉半邊臉的深色墨鏡,風衣立領,提著一個很眼熟的大登機箱往路旁臨時停車的轎車走去。
她拿出手機撥了紀冬陽的號碼,果然,那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口袋里的電話鈴聲跟著響起。紀冬陽還沒接電話就瞥見了她,她站在對面巷口朝他招手,他關上後車行李箱後便把車開近她,並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上車。
「喬深白,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
「我還沒問你干嘛在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
她知道他指的聰明是什麼意思。假如她半點警覺心都沒有便走向他,一定會引起狗仔隊的注意;他紀冬陽長得醒目,必然會立刻被眼尖的記者識破,然後他們雙雙曝光;可是她很機警地不動聲色,只用手機傳達訊息,安然躲過一劫。
「我覺得你老是打擾學長似乎不太好,所以幫你另外找了間房子。」
「我哪有‘老是’打擾賴雨農?而且賴媽媽好喜歡我,舍不得我回家耶。」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啊。」他說,雖然他相信賴雨農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但還是要小心為妙,同住一個屋檐下,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
「你的想法會不會太無聊啊?我跟賴雨農絕對不可能的啦。哈哈,原來你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哦?」
「再怎麼說,雨農也長得一表人才,以男人的眼光來看,我認為他很有味道。」
「可是他不是我喜歡的型。」
「那我是你喜歡的型嗎?」
「……」他好賊,老喜歡用話引她上當。
「你最好先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又岔開話題。
「不是說了嗎?就我不想你住雨農家,所以替你在我公司對面找了間小套房,你就暫時搬到那里住。如果住得習慣,干脆把這里退了,以後住那里。」
「紀冬陽,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人家自作主張,你不要太過分哦!」她眼底含笑,沒有怪他的意思。
「還是你要搬去我家?我家很寬敞,還有幾間不錯的客房供你挑選。如果你喜歡我的房間,我也不介意跟你分享。」
「紀冬陽,你──」
「火星來的是吧?哈哈哈!」他仰頭大笑。
她也笑了,如果是別人,她鐵定會大發雷霆,她真不喜歡自以為是、擅自決定她生活方式的男人,但是她卻感受到他背後對她的付出,她不想合理化他的行為,卻不能否認她的確享受著他對她偶爾的霸道。
這是因為她也喜歡他的緣故,她知道。紀冬陽已經突破她心底的防線,把她從悲傷中救贖出來。
他為她在公司對面的大廈租了間十五坪大的套房,格局方正簡單,是專門出租給單身貴族的那種小房間。里頭家具一應俱全,有一張木制雙人床、同色系大衣櫥和書桌,小巧的流理台靠在牆角一隅,除了新添購的小冰箱外,紀冬陽還很貼心地幫她換上全新的水藍色床單。
他拉開窗簾,窗外烏雲密布,透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好像快下雨了。深白,你覺得這里怎麼樣?」
「好漂亮,租金……一定也跟這房間一樣漂亮吧?」事實上,她已經傻眼。
「你看,我的辦公室就在對面,以後要見面就方便多了,你還可以送便當給我喔!樓下便利超市二十四小時買東西很方便,還有一家小說出租店,有空的話可以去逛逛。你們這些小說家不是很喜歡‘微服出巡’嗎?還有,我覺得這里很適合寫作,鬧中取靜,昨天一來看過就立刻跟房東訂下契約了。」
他瀟灑地斜靠在窗邊,屋外水氣氤氳襯著他少扣一顆扣子的胸口,隔著一點距離望著他,她發現他的側臉真適合這樣的光線;他有雙很迷人的眼楮和陽剛的輪廓,能被這樣完美無儔的男人深深愛著是多麼幸福的事,而她之前竟只想把他往外推?
「冬陽,謝謝你。」
他意外地轉頭盯著她。「這是你第一次這麼親熱地叫我的名字,我可以解讀成是因為你開始喜歡我了嗎?」
「你……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覺得以前對你太凶,覺得不好意思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的是你。深白,愛我吧。難道你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所以你毋須害怕,只要讓我愛你就夠了。」
他深情的告白讓她紅了眼。「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不明白,天底下比我漂亮有能力的女人多的是,為什麼你偏要選擇我?」
「愛一個人,除了愛,還有什麼理由?」他眼中帶著無限溫柔。「深白,我需要你。」
「可是,我不確定我能不能給你幸福。」
「你留在我身邊,我就幸福。」
她想起他在接受采訪時說過的話,他說︰你曾經愛過一個人嗎?如果是,你能很真確地說出愛他的理由嗎?不能吧?因為愛他,所以他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最美好的,不是嗎?
他說得多麼正確,而她問得多麼地傻!
「你認為我還能再拒絕嗎?」她的心好甜又好酸。他這樣無怨無悔地付出,她只怕不能夠償還。
他表情狂喜,跨大步走向她,倏地將她拉進懷里,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你答應了?!你答應了?!」他欣喜萬分地緊擁著她,她仿佛就要溶化在他懷中了。
「紀冬陽,我們……交往吧。」
她含著淚,仰望著這讓她的理智徹底潰堤的男子。是啊,所有勸過她的人說得都對,一次失敗的感情算什麼?再次錯過幸福的機會才是真正的傻瓜,她不要做傻瓜,她相信這一次她跟紀冬陽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寂靜的辦公室里,電話鈴聲響起,賴雨農接起話筒︰「喂?」
「雨農,是我!」紀冬陽聲音激動、興奮到爆。「深白答應了!她終于答應要跟我交往了!」
「恭喜你。」賴雨農嘴角牽扯出上揚的弧度。「你做了什麼讓她答應?」
「哈哈,這是秘密。」
「那我掛電話了。」
「等等!我是怕你會嫌內容沒營養,你這個人不是對別人的愛情故事最沒興趣嗎?」
「那倒是,拜。」
「等……」紀冬陽才不管賴雨農有沒有興趣听,一古腦兒把方才的經過全部告訴他。
像賴雨農這樣的男人當然很懂得利用時間;在紀冬陽劈哩啪啦訴說他的心情轉折的同時,他看完了本月財務報表,打了通電話給印刷廠商,甚至還跟總監開了小小的會議,研商下個月的新書出版廣告方案。
兩個小時後,他接起話筒。「所以呢?」
「所以她就說,我們交往吧!你听,是不是很浪漫?」
「還不錯,是很好的小說題材,我很期待喬大作家下個月的新作。」不愧是開出版社的,賴雨農的想法果然和正常人不同。不過紀冬陽無所謂,他只知道,從今以後,喬深白屬于他。
他真的真的好高興。
送走紀冬陽,深白環顧他為她精心布置的房間,她喜歡他的氣味還留在這里。小冰箱里已經塞滿了他所買的食物和飲料,全是她特別愛吃的;浴室里也早備好盥洗用具和幾條新毛巾。
她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來,打開衣櫥,發現他連衣架都幫她準備好了,心頭又是一陣暖。他的每個貼心小動作都像替她心中的那把火添柴,讓火焰愈燒愈熾。
打開被她閑置了幾天的電腦,漫無目的地在網路世界里瀏覽,企圖尋找一點新的靈感。此時的她深感幸福,並不再想寫悲傷或負心漢的故事;她厭倦了,也失去興趣了,這一次她要寫快樂的故事,要從頭笑到尾的那種。
她想起了公寓里還放著她心愛的幾片CD,突然有股想要回去拿的沖動。
外頭果然飄起雨來,她在超市買了一把傘,順便在臨近的站牌搭公車回去。下了公車,走了一小段路,進了公寓大門,她一邊在背包里掏著鑰匙,一邊注意到有個年輕男孩也站在門口來回踱步,像是在猶豫該不該按電鈴。她走近他,原來是那個送貨員。
「喬小姐,你……剛回來啊?」男孩露出心虛又靦腆的笑容。
「你找我有事嗎?」她停下腳步,好奇地問。
「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啦,不好意思,給你帶來那麼多困擾。我……因為報社願意用高價向我買情報,而我還是學生,一輩子沒見過那麼多錢,所以一時財迷心竅,才會……才會……」他搔著後腦勺,有點不知所措。
「沒關系,我並沒有怪你,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嗎?喬小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
深白搖搖頭,笑著看他臉上瞬間變化的表情。她怎麼能怪他呢?因為他,她才能與紀冬陽有更多相處的時光;因為紀冬陽,她才能確定她的心還活著。要不是那晚他陪了她一整夜,她也許還不知道其實自己是喜歡他的。
「你在這里等我很久了嗎?」
「我來了幾次,只是今天運氣比較好,才等十多分鐘就剛好遇見你。」
「哪,傘傍你,外面在下雨,我屋里還有傘,這把你拿去用,不要淋雨回去,會感冒的。」她注意到他只背著一個運動背包,並沒有可以遮雨的雨具。
「喬小姐,你人真好,希望你跟董事長一定要有個完滿的結局。」他既感動又害羞地說。
「謝謝你,我跟紀冬陽很好。」
她望著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轉角後,才轉動門鎖進屋里去。打開燈,她發現紀冬陽不但替她收拾行李,連房間也整理得干干淨淨,房里的字紙簍已經被清空換上新的垃圾袋,書桌上雜亂的小說和CD也根據高矮順序排列整齊。
她突然感覺有點難堪。第一次被喜歡的男人無預警地進入房間,當他看見她的生活環境竟然這麼凌亂時,會不會對她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因為喜歡,所以在意,她開始衡量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不是多產作家,所以生活有時難免拮據,但她從不以為苦。直到此刻,和他替她承租的新房子相比,她才忽然感受到自己與紀冬陽在物質、身分地位上的懸殊,她真的可以成為他的另一半嗎?他是不是也有實質上的考量和需要,必須娶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千金?
她打開書桌第一格抽屜,那只藍色手套還孤伶伶地躺在那里。取出手套,她放在臉頰旁摩挲。紀冬陽已經重新賦予這只手套新的意義,它不再是裴健送給她的十五歲生日禮物,而是紀冬陽為她十年的等待。他一直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保留著它呢?
叮當,叮當。門鈴響起。
是誰呢?難道是那個男孩又回來了嗎?深白狐疑著去開門,門外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她。門外的陌生人正優雅地收著傘,那動作、那臉孔、那神情,她曾經再熟悉不過,這意外的訪客,是裴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