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第8章(1)
作者︰蔡小雀

那日,喬婉利用了朱爾靜的情資,在最恰當的時機里,串通王貴嬪揭發皇後有孕產子的真相。皇上龍顏大怒,廢了皇後,殺了孽種,斬了皇後與侍衛孫少慕一家百口。

喬婉至此成為皇上在後宮里最為信任的女人,一個月後,順理成章登上母儀天下的後座。

但,看著那麼多人無辜遭受牽連死去,喬婉非但沒有父仇終于得報的痛快感,她只感覺到永無止境的淒涼、悔愧與悲傷。

深夜時分,在隱密的宮苑密室里,喬婉坐在昏暗的燭台前,愣愣地發著呆。

只要一閉上眼,彷佛還可以看見當日那一幕──

「不……」她渾身如墜冰水之中,忍不住發抖起來。

下一瞬間,她被擁進了那熟悉的、寬大溫暖的臂彎里。

「爾靜哥哥?」她不勝寒苦地抬起頭來,眼神有那麼一剎那的陌生與蒼涼,彷佛認不得眼前心愛的男人,然後才漸漸地回過神。「你怎麼來了?」

朱爾靜並不後悔先前為顧全大局,對她爹之事袖手旁觀,以致令她傷心至深,但他確實後悔當日不該待她那般凶惡。

此刻見她靈魂備受煎熬折磨的淒苦眼神,他分外心痛。

「我去了一趟信陽,今早才回來。」他緊緊地抱著她,心情沉重地道,「皇後一事我知道了。婉婉,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苦?

她澀澀地笑了。

這些年來,她早已分不清什麼是苦、什麼是樂,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她只記得該幫助他取回江山,坐穩龍位,以他的快樂為快樂,然後他們就可以得償所願,永遠在一起,其他的,她什麼都記不清了。

「爾靜哥哥……」她抬手觸模他的眉心,指尖冰得令他心悸。「我就只剩下你了……」

「你一直有我,」他在她耳畔低語,語氣堅定無比。「我會永遠陪著你。」

「爾靜哥哥,請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仰望著他,「這真是我們所想要的。」

朱爾靜凝視著昔日清麗的容顏已被美麗妝飾得判若兩人的喬婉,她清亮眸底的天真快樂被蒼涼的傷痕取代,只覺得心如刀割。

但為了大業,他已犧牲了所有。只要奪回皇位,奪回原就屬于他的天下,成王敗寇,史書上也只會寫下他如何匡扶正統、復國成功的偉大功績。

一將功成萬骨枯,世上豈有不流血流淚即可穩坐的江山?

包遑論昏君無道,小人橫行,他朱爾靜有絕對的自信能讓天下百姓過上比現在更勝數十、甚至數百倍的好日子。

「相信我,」他將她擁得更緊更緊,彷佛要將她融入自身骨血之中。「我們做的是對的事。」

「我們做的是對的事,」喬婉喃喃,不斷催眠著自己、說服自己發自內心去相信。「我們……我們做的是對的事……」

既然是對的,可為什麼當她做了這些對的事的時候,她卻只感覺到無比深沉的悲傷和恐懼?

她最近常常覺得冷,好冷好冷,這股寒意好似是自心底、骨子里滲透出來,就算她裹上再多的袍子也驅逐不去。

也只有在爾靜哥哥懷里,她才能再度感覺到一絲暖意,感覺到自己是真正活著的。

「爾靜哥哥?」她緊偎在他溫暖的胸前,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

「嗯?」他撫模著她的頭發,語氣里滿是憐惜。

「你還記得我娘在我小時候,常常唱給我听的那支小曲兒嗎?」

「我記得。」朱爾靜的眼神因回憶變得溫柔,「那年我中了毒,你就是一直不斷唱著那支曲兒安慰我、陪伴我,我怎麼會不記得呢?」

「那麼你可以唱給我听嗎?」

「我一個大男人唱小曲兒?」他一怔,不禁失笑。「要是傳出去,會給人笑話的。」

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落寞寂寥。

「好好,」他心一痛,急急道︰「我唱。」

「真的嗎?」她眼底升起一朵小小的希望火苗,令人觀之鼻酸。

「爾靜哥哥幾時誆過你,又幾時說話不算話了?」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心。

喬婉目不轉楮地望著他,四肢百骸好似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要是唱得七零八落、五音不全可別笑我哦!」他清了清喉嚨,先警告道。

「只要是爾靜哥哥唱的,一定好听。」她淺淺一笑,眸光有些迷蒙。

她又怎麼會笑他呢?就連她自己都忘了那支曲兒該怎麼唱了。

彷佛娘唱那支曲兒哄她睡覺,彷佛她唱那支曲兒哄著爾靜哥哥睡覺,已經是好久好久……是前生的事了。

朱爾靜抱著她,輕輕搖晃著,無限柔情地開口唱道︰「寶寶乖,寶寶睡,夜里別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寶貝,寶寶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喬婉這才終于安心地閉上雙眼,蜷縮在他溫暖的懷里,這一刻,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回到了當年,好像還是那個爹娘健在、無憂無慮、天真快樂的八歲小婉婉……

好像那些年的那些歲月都沒有真正過去。

好像這些年的這些痛苦都未曾發生過……

在清冷如永夜的深宮里,喬婉總是苦苦盼望、痴痴等待著,有朱爾靜陪伴的那些幸福的夜晚來臨。

可是這一天深夜,她穿著那襲象征一國之母,金尊玉貴織錦鳳袍,髻上束著金光燦燦的鳴鳳發冠,美麗的臉上卻是一片冷漠。

她的手,緊緊掐攥成拳。

偌大的香寧宮內,靜得連根針落下都有聲,可香寧宮外,隱隱傳來了殺聲震天的咆哮,淒厲的慘叫聲夾雜著絕望的哀鳴哭號,一聲聲恍似自地獄深處傳來。

她的腦海里浮現夜幕降臨的不久前,在御書房里,驚恐又憤怒的信武帝被逼自縊的那一幕──

幾名孔武有力的皇家侍衛狠狠拉緊手上的雪白長綾,信武帝雙目暴突,舌頭伸得長長的,七竅被劇烈力量激出了血來,觸目驚心地流布滿面。

朱爾靜身著白色袍子、胸口繡著銀色盤龍,慣常含笑的俊美臉龐面無表情,負手注視著這一切。

他眼底是毫不掩飾的痛快滿足,多年來積恨深如海的苦怨冤辱、國仇家恨,在這剎那間展露無遺。

「為什……」信武帝氣絕前雙目暴瞪著他。

「還用問嗎?」他冷冷地笑了,眸底卻毫無半點笑意。「這一座江山,本就是我的!」

「你……」信武帝頸子斷折,此生此世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了。

「臣弟恭送皇兄仙歸。」朱爾靜微笑道。

喬婉還記得自己顫抖著冰冷雙手,捧起玉璽,在她模仿信武帝的字跡假造的「罪己遺詔」上蓋下朱紅璽印。

朕昏庸無道悔恨羞慚,上辱沒列祖列宗,下愧對黎民百姓……唯有自縊,將江山還予朱氏正統王孫,方能稍慰列祖列宗先靈……

她已經為他做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由她這個信武帝的皇後,親手將此遺詔頒布天下,令他奪回皇位,穩坐江山的理由名正而言順。

她做完了她該做的,其他的便由他掌管一切、奪宮復位,收拾大局。

喬婉像游魂般回到鳳宮,在朱爾靜的人馬護衛之下,安安靜靜在鳳宮里等待大事抵定。

靜王軍隊為防有人從中趁火打劫,鐵腕鎮壓,令得那一夜無論有罪或無辜的嬪妃、宮女、侍衛、太監們,都在劫亂之中死了大半。

「主子,靜王大業功成了!」素兒自門外奔進,眉眼間難掩興奮。「文武百官已在半個時辰前擁戴新君、三呼萬歲。」

喬婉清瘦身子微微一晃,蒼白的臉上閃過激動、釋然、寬慰之情,卻也無法自抑地深深嘆了口氣。

「終于走到這里……」她閉上雙眼,想起了所有經歷過的種種悲歡苦樂,卻是笑與淚、痛與喜全模糊成一片了。「我們終于熬到這一天了。」

「是啊,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素兒面上喜色盈盈,好不為她高興。「娘娘,待會兒靜王──不,是新皇就會來看你了。這麼多年來嘗盡辛苦,兩位主子今日總算苦盡笆來,素兒也好為主子們開心哪!」

「素兒,謝謝你。」喬婉淚眼蒙朧,緊緊握著素兒的手,「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你陪著我,我只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主子,以後什麼都會好了,」素兒替她拭去淚水,含淚喜笑道︰「將來,您每天都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再也不需要流淚了。」

「對……往後我的生活里只有歡笑,不會再有眼淚了。」她還是喜極而泣。

「莫哭莫哭,主子,不如讓素兒幫您重新妝點一番,等萬歲爺一會兒來了,瞧見必定十分歡喜的。」素兒興匆匆地提議。

喬婉不禁羞怯地紅了臉,吞吞吐吐地道︰「那、那好吧,就有勞素兒了。」

素兒歡歡喜喜地幫她重新打散了發,伺候著她洗淨淚痕斑斑的臉,捧出色色齊全的胭脂香粉來,巧手替她描得柳眉黛色新新,櫻唇點點嫣紅欲滴。

不一會兒,喬婉雪白臉蛋顯得清麗嬌女敕,楚楚可人極了。

「主子,來,換上這新裁繡的袍子吧。」素兒展示著一襲帶著喜氣的淡紅榴花緞袍。

喬婉臉上喜悅的笑容消失了,看著那襲宛若新嫁娘的袍子,不禁輕嘆一聲。

「不,畢竟先帝駕崩不久,我曾經是他的皇後,卻穿得一身喜氣,終究不太適宜,爾靜哥哥見了,心底說不定也會覺得我怎麼恁般冷血無情,連半點表面工夫都懶怠做。」

她沒有忘記,為了演好今夜這出「戲」,就連他自己穿上身的也不是簇新尊貴的金黃龍袍,而是雪白銀繡的盤龍袍子。

「主子這麼說也有道理。」素兒略一沉吟,「那,主子想換過哪一件呢?」

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道︰「我記得還有一套玄黑色鳳袍,衣繡金色鳳凰的,不如就那件吧。」

「是,素兒馬上去取。」

不一會兒,喬婉一頭青絲綰成後髻,別上金色鳳凰釵,耳垂掛著金色牡丹穗子,縴秀身子套上玄黑色鳳袍,束以金縷帶,更加顯得柳腰不盈一握,卻端的是尊貴優雅動人。

她就這樣自三更天歡喜忐忑地等待著,直過四更天、五更天……直至紅燭成淚,余煙裊裊,大業功成的朱爾靜卻始終沒有來。

終于,斂容端坐在雕花榻上的喬婉緩緩收回眺望的眸光,落在一臉疲憊又惴惴不安的侍女臉上。

「主子,」素兒強笑安慰,「也許萬歲爺剛好有事耽擱──」

「不用說了,我明白。」她臉上浮起一抹淺笑,勉力撐起身子,「你也歇息去吧。」

話聲未落,她整個人突然軟軟墜倒──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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