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家快来看呀!这是什么,小小的一盆居然会开花,而且花开双色,粉色双萼,红蕊五瓣,这是不是一种梅花,开得真好看……”上哪买的,她也想买盆放在屋里,光闻那花香就一夜好眠。
“那是绿萼梅,很罕见的梅花品种,宫里只有喜欢梅花的端妃才有,可是没见过两种颜色的。”
真是稀奇,这时节居然看得到梅花。
“咦!梅花不是冬天才开?”某位女官问出大家的疑惑,刚入秋哪来的梅开枝桠。
一位懂花的典乐指着拇指粗细的枝干。“你看,是接枝的,底下有桂花叶呢,秋桂开梅,迎福纳喜。”
“端月姊,谁送的,你的神秘仰慕者?”瞧她捧得像宝贝似的,片刻不离手,活似人家会来抢。
周端月掩唇轻笑,“我哪来的福气!是给小兰的,大理寺卿容大人托人转交,我瞧小太监在月洞门外探头探脑的,就好心帮他拿进来。”
“怎么又是送她,上回是桂花糖藕、酒酿汤圆,再上上回是青釉梨花牡丹纹粉盒,又是琥珀串珠又是红珊瑚耳坠,她是结交上什么贵人不成。”让人瞧了眼红,巴不得也分上一两件。尚仪局的女官们群聚在一起,总是聊些姑娘家的私密事,不是哪家的公子垂青谁,便是谁对谁有好感,或是谁家该议亲,等着来年春天下聘,诸如此类最为人津津乐道。
有人期盼,有人羡慕,有人等着被贵人看上,换个好的出身好提携家人,也有人满怀嫉妒,怨妒某些人的得天独厚,福星高照,怀着坏心眼,想给人下绊子,令人难堪,这个善妒又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小人不是别人,就是太子的新欢云雪湘。
“只是些小家子气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羡慕,宫闱间少有男人走动,说不定是哪个公公思春了,想学人家娶老婆了,呵呵……”蔻丹纤指轻放在唇边呵笑,云雪湘媚眼横睇,镶嵌数颗青玉宝石戒指显眼地套在中指。
她在炫耀,表示自己有多受宠,不日便可升为贵人,成为太子最宠爱的侍妾,这也是太子在枕畔边应允她的,只要她替他办成一件事。
“呵你的头啦,见不得人好就出言毁谤,太监送得起玛瑙玉雕、红翡翠滴珠凤头簪子?你是白天作梦没睡醒,还是得了头风打摆子,尽说些贻笑大方的梦话,要不要找个太医来帮你瞧一瞧。”看病要赶早医治,拖久了无药可救。
“又是你,朱心池,你已经不是我们司乐司的人,凭什么老来我们这儿找麻烦,别以为有个在刑部当官的大哥就能保你不受律法约束,司乐司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每次都是她来搅局,把人气得牙痒痒地再扬长而去。
“我就是有个当官的大哥当靠山又怎样,有本事你也去找一个呀,别老是端出太子来唬人,他要有真把你放在眼里,你怎么连个司乐也当不上,只能当个七品女官。”不过沾了个边也值得她得意扬扬,想攀权附贵想疯了。
“朱心池你不要太过分了,真把我惹恼了,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她总有办法治她,绝不让她踩在头上。
“是呀,我好怕哟!小姐我洗干净脚丫子等你。”会叫的狗不咬人,纸扎的老虎虚张声势。
“你……哼!温拾兰,这就是你的手帕交呀?你表面装得对谁都好,不生气也不闹事,可实际上心机深沉,怂恿外人欺凌司里的姊妹,你真阴险。”云雪湘轻蔑地一甩头,表明瞧不起人。
朱心池一听她对好友没句好话,尽是讽刺,马上不快地回讥,“明明是我嚣张叫阵,你干么迁怒不吭一声的小兰,真有胆量就来找我呀,我可不怕你……”
“好了,心心,别闹得让所有姊妹看笑话,雪湘不过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你不要一见到她就发火。”温拾兰忙安抚好友。心心这性子太冲动了,容易得罪人。
“小兰,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她才动不动说你小话。你刚没听见她说你什么吗?那是人说的呀,连勾搭太监这种下流话她也说得出口。”以她和小兰的出身需要作践自己到那种程度吗?
谁像雪疯子为了攀高枝,见谁得势就往谁身上靠,毫无骨气。
温拾兰面色为难地摇摇头,“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呕气,嘴长在人家脸上,爱说什么由人家说去,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旁人说什么与我们无关。”
她不是懦弱怕事,而是觉得同是司乐司里的同伴,凡事能让就让让,没必要闹得誓不两立,大伙儿一起练习表演的机会多得是,难道要闹到最后连舞也跳不成,司乐司一团混乱。
身为四司乐之一的她年纪最小,难免会有人心里不服,若是她也跟着起哄胡闹,那底下数十名女官要怎么管,真要各自为政,互不退让吗?只要为司乐司好的事她都愿意忍让,每日能接触到音乐和舞蹈是她的愿望,为了这一切她什么都能忍,哪怕是恶意的中伤和轻蔑的态度。
只是朱心池并不晓得温拾兰心中的想法,总以她的保护人自居,以为她的不与人计较是脾气好,实际上若瞧见她怒掴乔翊的模样,肯定会吓坏不少人。
“瞧,臭猪心,她也觉得你管太多了,你这狗拿耗子的还不哪里来回哪里去,少在我们司乐司晃来晃去,瞧了就晦气。”云雪湘拧着鼻,手上的丝帕一挥,像在挥散不洁的污物。
“你说谁臭,你才是疯婆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那张比恭桶还臭的臭嘴说不出肮脏话。”
她叫朱心池——心如荷香一池禅。一慧禅师命名的。
“来呀!就怕你不敢,我可是堂堂七品女官,而你什么也不是,真要动了我,让我破相,后果你承担不起。”她起码有官字,而朱心池只是无品级的“民女”。
自古民不与官斗,因为官是朝廷派的,和官府作对便是蔑视天威,轻者鞭刑,重则入狱受囚。
“谁说我不敢,就算要被关,我也要拉你当垫背的……”先打了再说,世子爷的交代。
见她挽起袖子真要开打,温拾兰无奈地伸手拉人。“心心,不要让我难做人,灭灭你的火气吧!”
朱心池只回头看了一眼,又想冲上前和人大打出手。“小兰,放手,不许拉我,这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谁都不要插手,我忍她很久了。”
“要打可以,出了司乐司再打,我什么也不管,你们打你们的,我回屋里缝舞鞋。”温拾兰板起脸。
“小兰……”朱心池一脸不甘又委屈的神情。她事事为好友出头,人家却不领情,她好像傻子一样一头热,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身为司乐,你打了司乐司的女官我能不管吗?但你又是我的朋友,你说我该帮哪一方?
难道真要等你动手了我再辞去司乐一职,退出司乐司以示负责?”温拾兰难得说了重话。
云雪湘挨打,她责无旁贷要为她出面,身为司乐司的司乐自然要护住司里的人,不能任人欺侮。
可是打人的又是她的姊妹淘,更何况心心是为了她出头,她也做不到秉公处理,将人送交尚仪局由吴娘娘发落,那可不是只打几板子就能了事,吴娘娘对司内闹事一向罚得很重,有人曾被活活打死,以此告诫其他人不得再犯。
夹在中间的她怎么做都不对,不是对不起好友便是被指责偏袒一方,唯有退出司乐司才是唯一解决之道。
而就算这一次能这样解决,以后呢?心心这性子不改不行。
朱心池知道温拾兰有多热爱音乐舞蹈,若事情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那她才是真正害了好友。
“小兰,别生气啦!我知道我错了,我用我大哥的名誉发誓绝不再犯,你凶起来的样子很可怕呐。”她都吓着了,心口还卜通卜通的跳着。
看她惊慌道歉,温拾兰反而噗哧笑出声,“瞧你认真的,不就让你多想想后果,怎么一脸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的样子,还拿你大哥来挡。”朱大哥若是晓得他妹子拿他发誓,恐怕会气得脸色黑如炭,罚她在家抄女诫不许出门。
“没办法,我的名誉扫地了嘛,只好拿我大哥的来顶,我们是一家人,他不会在意。”
朱心池是没心机的人,只是性子直,很多事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做,因此大过小饼不断,常被父兄罚闭门思过。“你哟!还真说得出口,没得害臊。”她的脸皮厚度和某个人有得比,只不过一个是无赖,一个粗线条。
温拾兰以纤指刮了刮好友脸面,取笑她不知羞,自个儿都没脸了,还好意思拿自家兄长来糟蹋。
两人说说笑笑又和好如初,好像刚才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一旁被忽略的云雪湘早已沉下脸,眼中一闪忿然与不甘,明明她是司乐司最美丽的女子,为何没人瞧见她的出色和与众不同,每每冷落她,像是不存在,她有那么不如只知音乐,其他事都不懂的温拾兰吗?
越想越阴郁的她瞟见周端月手里捧的绿萼梅盆栽,不等人送过来便走去一抢,也不在乎被人横了一眼,柳腰轻扭一摇一摆地走向温拾兰,她也不把盆栽交给人,拿在手上要放不放,令人怀疑她是想摔了它。
“哎呀,这个“羽”是谁,不时送点心、首饰这些小东西,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那个老跟在你身边的小表哪去了,我记得他的名字当中也有个羽字。”大的小的都爱跟着她,她用妖术勾了他们的魂不成。
云雪湘是喜欢乔翊的,他俩同年,都是十八,可是不管她怎么勾引、暗示,他都不为所动,反而叫她要自重,他最讨厌狐媚、不知轻重的浪荡女子。
可她不信真有男子能抗拒美色的诱惑,美人投怀送抱还往外推,因此她退而求其次搭上太子。
只是她虽成了太子的人,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人,每回看到乔翊和温拾兰在一起她就会怒火中烧,心下转着不下一百种拆散他们的方式。
“你说立羽啊,他回家了。”她想接过绿萼梅盆栽,但云雪湘不给,还特意往后退了一步。
“咦?宫中不是传言他是皇上的私生子,准备带回宫里认祖归宗,怎么又有家可回,又回到哪里去?”她问得很直白,一点也不怕犯了宫中忌讳。
“我不清楚,那是误传吧,立羽说他爹娘来了,他只是暂住而已。”温拾兰确实不知晓内情,她不喜欢去过问别人的私事,除非对方愿意主动提起。
“他整天跟你腻在一块你会不晓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你向来眼高于顶,瞧不起咱们,不肯说罢了,一个人边想边乐着。”一个跟皇上和乔翊长相神似的孩子,若说没关系谁信?而且他才七、八岁,能藏到哪去,听说皇上护得很,连太子都不许去打扰。
云雪湘太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暗自肖想太子妃的位置,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对方只是以她司乐司女官的身分接近温拾兰,从她口中探知立羽的真实身分和藏身处,看他和乔翊是否有所关连,或是皇上的另一名皇子。
皇宫虽大,但还没大到一个孩子平空消失却无人知晓,偏偏没人见他出宫,宫中也寻不到人,就这么不见了。
太子急了,因为他的人买通了锦绣宫的司膳太监偷偷的下毒,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除掉,谁知尚未得手就把人搞丢了,他不晓得是皇上发现有人欲加害立羽而将人送走,还是立羽自个儿察觉不对劲躲起来了。
至于乔翊,也不知道他死了没,许久不曾见他出现。
而唯一的线索在温拾兰身上,她和这两个人都走得非常近,若有人得知其下落,一定非她莫属。“我真的不知情,没有必要骗你,他那天来道别时有不少人看见了,大家都很舍不得他离开。”
她忽地耳朵生热,有些不自在的抿抿嘴。
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一想起那个轻吻,她仍有莫名的羞赧和腼觍,好像吻她的人是乔翊,唇贴唇的温热叫她面红耳赤,怔愕了许久无法回神。
而立羽的个性真的和乔翊如出一辙,做了错事转身就跑开,不等人冷脸臭骂,十足的无赖和我行我素,根本不顾别人的想法。
偏偏她对这两个人都生不了气,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没见到他们俩,她想的会是又跑到哪儿胡作非为,没给别人添麻烦吧,谁又是下一个被捉弄的人。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就好了,她也就不用烦恼该喜欢哪一个……啊!喜欢?!
温拾兰忽地脸色微白,不敢相信她竟有那么离谱的念头,立羽再怎么和乔翊相像也是个孩子,她岂会为他动心。
她想着,心涩了,因为她不确定乔翊是否爱她,而她是否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她。
“看到不代表事实,也许有不为人知的内幕,你和他那么熟了,肯定知道他的下落,我们都是司乐司的人,你还当我是贼来防吗?他都能托人送来这些小玩意儿了,人还能离多远。”
她笃定立羽在宫中,只是没人找得到他。
“咦!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抚着发上立羽送的簪子,温拾兰竟然认同她。
“小兰,你傻了呀,干么她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她和小鲍子根本不熟,问这么多肯定不怀好意,还有你,雪疯子,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一直问和你没半点关系的人,你是见人家可爱想抱回去养,还是偷拐出宫去卖,你这人一向没什么好心眼,肯定又想做什么坏事……”
“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拐着弯套话居心不良,更别说明明是岸边垂柳硬要和清贵海棠扯上关系,哪里配呀。”突然插口的男子嘲讽的看着云雪湘。
柳枝无风骨,垂柳岸边,谁见了谁折去,他此刻这一说,亦有妓之含意,令人任意狎玩,为银子折腰,可供买卖,是明摆着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