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乔翊?!”
一身深青色织绵长袍,英姿飒爽的清逸男子迎风而来,风吹动他袍子下摆显得潇洒,腰上系着碧玉麒麟玉佩,一副翩翩佳公子风华。
可是这么个清俊华贵人儿却是个十足的无赖,他先是斜眼睨人,看得人心虚又自觉低贱,而后一言不发的抢过掉了几朵花苞的绿萼梅盆栽,神情狂狷的一扬下颚,直直朝温拾兰走去,不可一世的将“闲杂人等”抛在脑后。
这位闲杂人等不是别人,就是被羞辱得无地自容的云雪湘,她脸上的神色乍青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想站出来为自己的“无心”辩白,但是对方了然于胸的神态又令她却步,咬着下唇不说第二句话。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无法理直气壮,纵使一肚子气也得往下压,人看势头潮看浪头,气弱的只能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盼着扭转乾坤的时机。
“温小兰,把你蠢极张大的嘴阖上,小爷是人不是鬼,你一脸见鬼的惊吓表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小爷七孔流血,眼歪脖子斜飘过来才让你欣喜若狂。”
这个臭丫头不能表现得欢喜一些吗?枉他打扮得玉树临风,丰神隽朗,如书上人儿一般清俊,旁人都为他过人风采看傻了眼,痴痴憨憨的口水流一地,唯独她动也不动,惊愕的水眸睁得又大又圆,直盯着他瞧,瞧得他有点头皮发麻,好似被她捉到什么把柄。
“……像……好像……真像……”如果有面镜子,那眼前人就是镜中倒影,几无差距的相像。
乔翊板着脸往前一走,食指修长往发怔的女人秀额一戳。“像什么,你吓着了呀,离体的三魂七魄还不归位,把小爷看成哪个花花草草了,再不回魂,小心小爷唾你一口痰。”
“啊!好痛。”是谁戳她,疼死了。
见她按着额痛呼,乔翊的小爷威风顿时萎缩了,紧张兮兮地弯下腰在她身侧绕。“奇怪,我没用很大的气力呀,只是轻轻的戳了一下,没那么痛吧!”
“谁说不痛,你怎么不自个儿戳戳看,男人的力气本来就不小,你还是习武之人……咦!你是乔小三?”居然是他,她没看错人吧。
他没好气的一哼,“不然你以为跟谁对话,是天上的飞鸟还是水里的游鱼,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你还真有本事视若无睹,小爷着实佩服你的眼力。”
“不是长大的立羽……”她老实地往前戳,纤纤玉指碰到的是结实的胸膛。
闻言,他脸黑了一半。“温小兰,你是猪呀,小爷是谁还分不清楚吗?你我认识十几年是假的不成。”
“你过来。”她勾勾小指。
“干么?”乔翊口气凶恶,但像小狈一样乖顺的听话。
“蹲低一点。”她比比高度,不可高过她肩膀。
“你很烦呐,到底想干什么?”他虽然满嘴不耐烦,嘀嘀咕咕的埋怨,可身子乖乖矮了半截,双手搭在膝盖半屈身,又黑又亮的眼珠瞅着她水盈盈眸子,心里满溢对她的喜欢,尤其是吻起来又软又似沾蜜的朱唇……
哇!真想再狠狠地吻一遍,把她的檀口全舌忝遍了,像他爹老爱跟他娘做的那件事……等等,她在干什么,不过几个月不见,她有这么恨他吗?
“真的……”温拾兰喃喃自语。
“什么真的假的,温小兰你生了熊胆呀,敢对小爷俊逸倜傥的镶玉脸庞又揉又搓,小爷我……
欸!我没偷打你啦,怎么莫名其妙就哭了,女人真是水做的,动不动就两眼淹水,小爷是看你可怜才安慰你,不许你抹了眼泪鼻涕在上头,我这是新衣服……”真是的,有必要哭得这么伤心吗?活似他又欺负她欺负得很惨,她以哭来宣泄。
乔翊手足无措,连忙将手上的绿萼梅盆栽丢给一旁看戏的朱心池,笨拙的拍拍佳人的背,想让她别哭了,他一个劲的心疼。
可是哭得正起劲的温拾兰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反而泪珠儿不住往下掉,两泓明潭蓄满水气,看得他既揪心又无奈,整颗心软得化开,索性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大掌轻拍纤背,语气轻柔的哄人。
这大概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吧,对个女子轻声细语,满心的柔情和怜惜,把她当宝呵护。
两个月前若有人说他会将温拾兰捧在手心上,他肯定嗤之以鼻,反嘲笑对方脑袋被牛蹄踩烂了,再饱以老拳再踩上两脚,让人把脑子掏出来以冰凉井水涤净,烘干了再好好想一想,小爷不是能让人糊弄的。可是这一刻人就在怀中,软玉温香,他才看清楚自己有多蠢,明明人就在他身边,他居然不晓得自己的心意,白白浪费了好些年,还以为欺负她是因为有趣,殊不知是为了引起醉心音乐的她注意,分点心在他身上。
“你好像……”她哭得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像什么,别一径的哭,很呆……”呼!她……她竟然胆大包天,掐他腰肉,真当他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立羽……”温拾兰抽抽噎噎的抖动双肩。
“立羽?”不会是还在想“那个臭小表”吧,他莫名的跟自己吃起醋。
“你和立羽长得真像……”看到他,她想到令人感到窝心的立羽,八岁的孩子比他更体贴人,让她过得非常开心。
乔翊一听脸更黑了,很想朝她大吼:立羽就是我,我就是立羽,你这没眼色的笨蛋,居然认不出小爷!
“是他长得像我。”
“我想他……”小小的身体抱起来好舒服,软绵绵的,又有孩子的女乃香,不像他这么硌人,肌肉硬如石……
温拾兰蓦地一僵,沾了泪水的微翘长睫宛若朝露凝珠,如蝶翅般搧呀搧,她面染飞霞映了桃红,反应迟钝地发现自个儿娇软的身子正偎着一名男子。
那有力的臂膀环着香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不知该不该无情的将人推开,两人此时的动作着实暧昧,只怕又多添了让人嚼舌的闲话。
“你……”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想撬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绝情的,不过温拾兰的下一句话让他又满怀好心情,嘴角越扬越高。
“可是我更想念你,看着立羽时想着你有没有吃饱、穿暖,想你会不会照顾自己,有没有又惹是生非,少了个欺负的人是不是手痒……”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夜里难以入睡,灯下缝起软皮靴,想他的鞋又该磨破鞋底了。
“呵呵!懊不会还想到半夜爬起来偷哭,让人以为闹鬼了。”他得意的翘高唇角,一时忘形的说出立羽才晓得的秘密。
幸好温拾兰心性单纯,没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反而想差了。
“乔小三,你派人监视我?”头一抬,被泪水洗涤过的琉璃眸闪闪发亮,亮如天边的星子。
见她眼底闪着熠熠光亮,又要发怒了,乔翊笑得脸上开花似的,摇头又点头,有如偷人宝物又叫嚣的张狂小贼。“小爷神机妙算,哪需带着你这朵小兰花儿,瞧瞧小爷的五根手指,随便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你头上长了几朵花。”
“真是臭美,莫名其妙消失几个月又像鬼似的窜出,你不吓人也把人吓个半死,还当自个儿是块香饽饽,人人抢着要。”他真让人生气,令她真想铁了心不理他。
他忽地一捂脸,牙关咬紧。“说好了不许再掴我脸,带着女人的巴掌印出门很丢脸。”被打怕的反射动作,身体不由自主的动起来。
“我哪有……”她本想解释还没气到想动手打人的地步,可是一见到他护住面庞的动作,失笑的用指头戳他。
“哟!天地倒反了不成,你一个小小女官也敢对世子爷不敬,不知廉耻投怀送抱,你就这么不要脸,非要丢尽司乐司颜面,让外人以为我们司里全是你这等货色。”云雪湘眼神里快喷出火,怨毒的瞪着温拾兰,巴不得推开她,自己占据乔翊的怀抱。
“雪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她只是情不自禁,一时失了分寸。但这些话不能由她口中说出。
“何必跟她废话一堆,小爷想做什么由得她指手画脚吗?真当自己是块好料子呀,给小爷当踩脚布都不配。”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往他和小兰中间冲,刻意把她顶开好介入其中,还一开口就是酸死人的恶言恶语。
“就是嘛,雪疯子你也管太多了吧,人家小两口久别重逢恩爱一番又碍了你哪只眼,非要来棒打鸳鸯,自个儿找难堪。”狗腿子朱心池谄媚地帮腔,赢得世子爷赞许的一记眼光,她乐颠颠的挺起胸,狐假虎威。
她敢这般横行无状,靠得不过是世子爷的小小势力,只因她恰巧是温拾兰自小到大的闺中密友,有些时候世子爷不好出面做的事就请她代劳,例如通风报信、代为保护,同时嘛,也能满足她个人的小虚荣,能和世子爷攀上点关系,她就有作威作福的本钱,俨如一个用鼻孔睨人的女暴君。
而世子爷是小霸王。
“臭猪心,滚一边去,没你的事。”云雪湘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把将朱心池推开。
“吼,你又叫我臭猪心,是不是想闻本小姐三天没洗的臭鞋子,我臭臭臭……臭死你,让你滚回娘胎学绣花。”好呀!真要跟她杠上是吧,她挽起袖子跟她拚!
“好耶!用你的臭鞋子扔她,小爷挺你到底,看要打她的妖精脸,还是肥肠腰,折了那双虾蟆腿也不错,让她一辈子跳不了舞……”乔翊大声叫好,还拿出两片金叶子做为奖赏,唯恐闹得不够热闹。
“好,都听世子爷的,小女子为你鞍前马后效劳……”呵……雪疯子,小姐我终于可以把你打成猪头三了。
一个吆喝,一个应和,眼见着朱心池和乔翊一搭一唱的闹起来,臭味相投的挑起一场混乱,朱心池甚至真要月兑下绣花鞋扔人,倍感头疼的温拾兰一手拉一个,拉住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乔小三,心心,你们两个再闹就别来司乐司,我们司乐司闭门谢客,小心走,别碰着,不送。”她伸出手,做出送客的意思。
“小兰……”朱心池一脸委屈的眨着眼。
“温小兰——”乔翊不高兴的瞪人,非常不快她的无情无义、过河拆桥,连他乔小三也敢赶。
温拾兰谁也没理会,反而怀着歉意看向云雪湘,“雪湘,他们胡闹惯了,没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这是玳瑁簪,你不是很喜欢吗?做为赔礼,希望你能见谅。”
将澄黄色带深绿纹的玳瑁簪子从发髻取下,放入她手中,本想故作清高,挥手拍开的云雪湘因为真的喜爱只是做势要扔掉,又装出勉为其难、不收失礼的高傲样悄悄放入袖袋中,神情仍是趾高气扬。
“那是我送的……”话到一半的乔翊及时收口,那送出去的簪子是他以立羽的名义送的。
“不是我要收的,是你硬塞给我的,到时可别反悔又要了回去。”就算想索回也不给,给了她就是她的。
“哪有送出去的礼又收回来的道理,你想还,我还没脸收,都是司乐司的女官别见外,以后还要请你多照顾,拾兰在此多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她福了福身,诚意十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温拾兰给了赔礼,话又说得漂亮深入人的心坎里,连有意给她难看的云雪湘也难再冷着脸,僵硬的挤出大家都是好姊妹的笑脸。
“我也有不是,性子太直又嘴快,想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想过伤不伤人,这点我也有错,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世子爷不来宫中走动,宫里便突然出现一位立羽小鲍子,而立羽小鲍子一走世子爷又出现了,你们两个在玩捉迷藏吗?
一个躲,一个藏。”
她一说毕,有几个人表情怪异,尤其是温拾兰的愕然和困惑更为明显,云雪湘的话说出她一直感到纳闷的地方,加上乔翊和立羽的样貌那么相像,她的迷惑更加深沉。
但是她也没多想,只是当成凑巧,毕竟是两个年岁有差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俩出现的时机刚好错开而已。
“谁听你的疯言疯语,以为小爷跟你们一样闲啊。小兰,走,陪小爷溜马去。”
不让温拾兰将乔翊、立羽联想在一起,乔翊手臂一伸将人捞起,运起轻功,几步坐上司门外一匹高大骏马。
“咦,这是……“踏雪无痕”?!”她惊呼。
通体黑如墨,毛发光亮,四足雪白无杂毛,能日行千里,不汗不喘,是一种珍贵且稀少的名驹。
“哼!算你识货,坐稳了,小爷要放蹄狂奔了。”一声轻叱,拉缰,甩鞭,一夹马月复,乔翊放肆狂笑的策马疾驰,风,瞬间从身边呼啸而过。
温拾兰被他突来的狂性骇到脸发白,只能紧紧的贴着他的胸以防被马儿抛甩出去,当她习惯风刃打在脸上的微刺痛后,暗地里回眸便瞧见他被缰绳磨得发红的手心,她想他需要一双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