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韧斩 第6章(1)
作者:素问

阴暗的房间里,雪韧并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只是觉得手上被一根丝线缠绕,那根丝线隐约浮动,应是有人在探视。不过,没有听到任何结论,她就被宁王带出,重新让人护送回到那间休息的厢房。

湘湘按照宁王的吩咐端来热好的汤药,雪韧并不着急服下,问道:“王爷去哪里了?”

湘湘掩唇低笑,“姑娘一会儿不见王爷就着急,婢子立刻去找。”

雪韧知道她在调侃自己,没有心情理会,刚才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侍剑伏刀匆匆往那个不知名的院落走,看起来神色不定,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恨的是她现在武功施展不出,竟然被困在最讨厌的皇族人府中,情何以堪?

“我想见他。”雪韧认真地说。

“啊?”湘湘还以为听错了,又见雪韧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好像问题很严重,她赶忙跑出去通知宁王。

等了许久不见来人,雪韧吃力地从床上下来,举步维艰地走向门边,还没有碰到门,双腿就支撑不起身躯,跌坐在地。

龙缱推门进来,恰好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想伸手却没有伸,负手到身后。

这一刻,雪韧几乎要感谢他的体贴了,有些时候,人不需要绝对的帮助,只需要一点时间,一点韧性就能做到难以企及的事。

等雪韧慢慢直起身,龙缱走过去扶住她,低低地问:“为何不在床上休息?”

“你一去不回。”刚说完,雪韧就后悔了。她这口气简直就像一个久等丈夫不归,满月复牢骚的怨妇,不是么?不由得面颊微红。

龙缱拨开她的发丝,莞尔一笑,“知道你想见我,这不回来了?”

“登徒子,无聊!”雪韧低啐,“纨绔子弟,便是没有一个好人。”

“生在帝王家,所见所闻皆非我所控制。”龙缱叹了口气,扬扬双眉,“没了纨绔气息,不是四不像了?雪韧啊,莫要让成见迷失了双眼,所见不一定为真。”

“眼见不为真,何为真?”雪韧冷笑,“这世界,看来已无可信。”

“唯心。”龙缱握住了她纤细的腕骨,贴上自己的前襟,“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雪韧急促地收回手,瞪了他一眼。

见到她孩子气的一面,龙缱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你好好休息,等药丸做好,我会让下人拿给你。”突然转过身,仔细地看了看雪韧,“江湖虽有风险,却比宫闱多几许放逐的自由,你这性格不论是为了什么,终究在这里待不久的,早早离开是非地罢!”

越听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雪韧皱眉,突然想起一件事,“身为王爷,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怎么会身怀武艺?”

“我应该告诉你么?”很多事,在江湖无不可言,在宫闱却是牵一发动全身之事。

“不说就不说,本就与我无关。”雪韧一抿唇,转过微颤的娇躯,她也不明白为何要问这种隐私的事,自找没趣。

“你记得我身旁那两个贴身护卫么?”龙缱牵住她纤细的手指,柔声问。

“当然。”两个在客栈里与她刀剑相向的男人,怎么可能没印象?

“他们两人是我的同门。”龙缱淡淡道,“只是师父让师兄师弟保护我的安全。”

“你的功夫明显高于那两人。”雪韧哼了哼,“真是够偏心的师父。”

“难道你的师父不疼你么?”龙缱忍俊不禁,“伏刀侍剑是我娘家的族人,被送去学艺回来本身也要做我的护卫。”

“你不用向我解释。”富贵人家嘛,免不了视人命如草芥,这一点她很清楚。

“这不是解释,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龙缱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

雪韧气得想笑,“坏人不会说自己坏,龙缱,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你认为我是坏人吗?”龙缱也笑了,气息在她耳边吹拂,感觉到那一丝细微的颤抖不再是最初的抵触,颇为欣慰。

“别靠那么近!”雪韧懊恼地推开他,甩了甩头,“到时是死是伤,别怪我下手无情!”

“啧啧,伤没好就这么凶,等你好了,我不远远离开可如何是好?”出乎意料,龙缱真的松开了双手,定定地瞅着她,“雪韧,你不想说关于你的过去,我不勉强,只是女扮男装没有那么简单,要不让人看出破绽,自己就要丢开男女之防,你做得到么?”

“不愿别人碰,男女都一样。”她没好气地申明。

“那就好了。”他微笑道,“成为那个例外的人,我很荣幸,希望你继续坚持,如果执意要在官场混,那么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洁癖,它反而会成为护身符。”

这口气……越来越像交待后事似的……

“有你在,我始终都是在危险之中。”雪韧极力要摆月兑那种奇怪的想法。

“不会。”龙缱露出一抹怪异的笑,“以后要看你自己了。”

“什么?”

不等再问,龙缱拂袖间抚过她的面颊,“姑娘的年华不值得这般消磨,记住我的话,早早离开是非地。”

雪韧再去看,龙缱人已远去。那一面,直到多年以后,雪韧记忆犹新,那种眼神、那种表情都浸染了一抹深刻的凄伤——也是过了很久,那抹凄伤的原因,她才恍然大悟。

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爷,真的要这么做么?”

风雪夜幕之中,一行三人立于城郊外,持剑的男子低声询问身旁的主人。

斗笠遮住俊逸容颜,龙缱低低一笑,“怎么,舍不得京城繁华?”

侍剑飞快摇头,哈了口白雾,“不!王爷才是侍剑此生的意义,您要去哪儿,侍剑二话不说跟随就去,只是……”

龙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怕本王走了,天会塌下来?”

“属下不敢。”侍剑辞不达意,去看伏刀。

伏刀开口:“王爷,您这一走,势必宫中朝中大乱……太子被废,本就是诸多势力周旋的大好机会,难道您不想把握么?”

伏刀问得小心,龙缱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抿唇淡笑,“入主东宫是各位皇子梦寐以求的事,不过嘛……本王生来不愿受制于人,照你们的调查看,太子被废的主谋竟是本王母妃,这要本王情何以堪?”

“王爷,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伏刀敛下眉眼。

“你们也希望本王成为六亲情绝的人么?”龙缱冷冷地问,“这江山,需要的不是一个多情的皇帝,这一点,想必父皇心中也很清楚。”

“王爷,雪捕头会把玉玺完好带回给圣上么?”看来,雪韧在王爷心中十分特殊,否则怎会安心以此物相托?

“用人不疑。”龙缱拂去衣袖上的雪花,“将玉玺送回到父皇那里,对雪韧没有坏处,她会一举成名,何乐不为?”

“即使如此,王爷要付出的也太多了。”侍剑有几分辛酸,“好好的尊贵之躯,从此就要流落民间——太苦。”

“心若苦涩,即使锦衣玉食也没有用。”龙缱低低叹息,“走一人,收敛尚家兄弟锋芒,值得!‘宁王’在一天,只会多一个让他们嚣张的筹码,宁王不在,便没有他们争夺的意义,朝中势力自然会重新均衡。”

“王爷不在京城,只剩下娘娘和公主……”伏刀沉思着开口,“宫中倾轧严重,没有皇子的后宫妃子——难——”

“这是本王代母妃还东宫母子的天伦!”龙缱一闭眼,拉下斗笠上的面纱,“时辰将近,准备一下,押解太子的车快要来了。”

伏刀侍剑纷纷握紧腰间的兵器。

但见从深宫大内的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的周围尚有两队人马左右随护,与其说是随护,枕戈相待的架势一看便是押解。

龙缱的手一挥,三人身形闪动,敏捷地融入雪色之中。

那一年,发生了两件让天朝震惊的事!

流放西域的太子在沿途遭不明身份的人马袭击,押解的朝廷人马在塞外被冲散,太子身陷流沙,客死异乡。

消息一传入京,众臣无不为之色变。

尽避太子及其身后的兰氏一族失势,终归是皇族子弟,皇帝之所以流放没下杀手,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父子情分难以磨灭,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要斩尽诛绝?

是朝中人,还是朝外人?大臣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看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禁也都噤若寒蝉,低下脑袋。

“来人!来人!”震怒的皇帝一阵剧烈的咳嗽,拍打龙椅,“把宁王给朕找来!这件事让他领人马去查,一旦查出,诛连九族!”

“皇上息怒……”

殿上群臣跪倒,尚家兄弟的老大尚文恬施礼,“皇上,事发地在塞外,牵涉西域碎叶城,其城内贵族兰氏在京内伏诛,贸然出兵,恐怕不妥。”

“碎叶城小小弹丸之地,朕会怕么?”皇帝怒容满面,大吼道:“去!这都什么时候了,宁王人在何处?”

“皇上息怒,小王爷近日为了追查尚宝监闹贼的事奔波——”

“启禀皇上,六扇门的雪韧捕头在殿外求见。”有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

“皇上,雪韧自上次奉命追拿大理寺失踪人犯到现在,迟迟不见人归,这次回来,到真是巧合啊。”尚武嬉不怀好意地持笏启奏。

“嗯……”皇帝点了一下头,没好气道:“宣!”

不多时,一身雪白,面如冠玉的雪韧步入大殿,弯腰施礼,“皇上万岁,万万岁!”

“雪捕头,朕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皇帝挑起双眉,“前些日子,哪里忙了?”

“皇上恕罪。”雪韧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微臣此次回来,是因为前些日子追捕人犯不慎受伤,养伤期间耽搁时日,但是——”从怀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锦盒,向上一递,“属下带回的这样东西,请皇上过目。”

皇帝一皱眉,挥手让身旁侍候的十二监首薛公公接过来,亲自打开,顿时,眉眼舒展,长长松了一口气,态度也有了很大转变,“看来,此次有劳雪捕头,这是从何人手里夺回的?朕要亲自审问此人!”

那锦盒内不是别物,正是前些时失窃的镇国玉玺!

“属下失职,欲要逮捕此人之时,遭人暗算。”雪韧敛眉抱拳,“只……保住了此物。”玉玺丢失乃是朝廷秘而不宣的事,在朝堂上不能明说,只能隐讳地形容追捕过程。尽避,这个追捕过程一言难尽。

“噢……此事本是交给宁王处理,虽然东西追回,人犯还是要让他追查到底!”皇帝沉吟片刻,一字一句道:“薛公公,把此物重新放回它该在的地方。”

薛公公立即会意,上前毕恭毕敬捧过盒子,转身就要离开大殿,与雪韧擦肩而过时,再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雪韧低下头,并不与之对视。

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雪韧你立下大功,回头论功行赏,一边站立,来人,去把宁王给朕找来!”

“皇上,臣还有一事禀奏。”雪韧踏出一步。

“说。”

雪韧左右看看,“斗胆请皇上移驾偏殿。”

“放肆!”尚文恬怒斥道,“小小捕头,竟敢左右皇上!”

“臣只是不想将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皇上——”

不等雪韧说完,皇帝不耐地摆摆手,“直接说吧,他们都是朕的臣子,有什么可回避的!”

雪韧低叹道:“皇四子修书一封在此。”

“这小子又玩什么把戏?”皇帝闷咳两声,狐疑地道:“何以书信在你手里?”

“不敢隐瞒皇上,属下受伤期间,是在宁王府休养。”雪韧淡淡道,“只是今早起来,便发现这封留书,不敢对皇上有所欺瞒,特回朝禀明。”

皇帝察觉到事情有所蹊跷,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好了,雪捕头留下,其他人散去,今日朝堂仪式到此结束!”

“遵旨!”众人见皇帝面色不佳,也不敢多做逗留,心怀疑问缓缓退去。

一时间,偌大的殿内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尚书府的兄弟俩并未离开,虎视眈眈在一旁窥伺,显然皇帝对这种行为也是放任的,不经意的一丝轻愁染上雪韧眉梢,那人的做法,真的没问题吗?玩得太大,恐怕会引火烧身,到时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转念又一想,那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自作孽,不可活,不是这个理儿么?

皇帝由宫女搀扶着颤巍巍走下玉阶,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雪韧。

雪韧几乎要以为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已看出她的女儿身份,警觉的寒毛顿时竖起,神经亦随之绷紧,气息为之缭乱,不过很快镇定,欠身道:“皇上,此事干系重大,臣这才要求私下一叙,请皇上明鉴。”

“卿家倒是用心良苦。”皇帝意有所指地一伸手,“书信。”

雪韧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目不斜视地呈上。

皇帝展信看罢,握紧拳头,狠狠一捶身侧的盘龙雕玉柱,怒喝道:“混账孽子!来人,下令刑部侍郎缉拿宁王!”

尚文恬原本悠然的脸陡然一僵,赶忙拦住皇帝,“圣上息怒!四王爷一向知晓轻重,为皇上分忧解劳,怎么突然要去抓他?”

“自己去看!”皇帝“啪”的一下,把那封信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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