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三九天过去了不代表春暖花开。
最好是呆在暖炕上泡茶喝,困的时候眯上一会儿,她不想吗?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必亲自在外奔波,还要天寒地冻站在人家府里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天知道谨禄贝勒的面子何时牛到天上去,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先是在大门口被个包衣盘问半天,再是进了门也没人带路,将她们主仆就那么丢在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上凉快。
“格格,我们回去吧,豫郡王府的人根本没有待客之道。”朱砂吹吹冻红的双手,不免为泛起嘀咕。
“你要走就走。”元婴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别饶舌根。”
“格格……”朱砂委屈不已地拉拉主子的衣角。
不多时,从内苑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是名雍容华贵的旗装少妇,一身珠光宝气莫不彰显自身的地位。
朱砂揉了揉眼,窃窃私语:“这是方便逃难吗,把家当都挂身上。”
“多嘴。”元婴瞪她一眼。
朱砂吐吐舌头。
那少妇几乎是用白眼在打量元婴主仆,一甩帕子,“哪来的啊,今儿是外姓贼开窍了,舍得请新婢女还是怎么的?”
外姓贼?婢女?
元婴皱起眉,低头瞅瞅她和朱砂的衣裳,恍然大悟——为掩人耳目,她故意穿得素雅简朴,随朱砂一起梳了个双髻,悄悄溜出来,谎称是代一品学士府的二贝勒送信,怕是门都进不得,直到半刻前才拉下斗篷,露出庐山真面目。
大概,这位夫人便是为此误会吧。
“我们是桑学士府邸的人。”元婴轻柔地说道,“这次是要见三贝勒谨禄,还请引荐。”
“又是那个外姓贼!”贵妇听到“谨禄”二字脸都绿了,怒气冲天道,“婢女就是婢女,走到哪里不是奴才命?哟,来找个贝勒就能飞上枝头?我告诉你,这府里轮不到他做主,滚,快点滚,不然别怪我找人赶你们出去!”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
朱砂气得腮帮鼓起,元婴反而笑了,边笑边摇头。
一股被轻视的怨怒夹杂对谨禄的厌恶让贵妇忍无可忍,上去就要把眼前两个肉刺拔出,好让视野清静。
元婴眼角的余光瞄到从亭台水榭另端逐渐靠近她们的俊挺身姿,于是不着痕迹地向倒退,可怜兮兮地求饶:“啊,不要,夫人你不要过来……我马上就走,马上就……阿……”
话说一半,后脚猛然踏空,“扑通”一声坠落池塘,溅起无数水花。
来不及抓住她的朱砂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到地上,想趴过去抓元婴挣扎的手臂,但鞭长莫及,扑面而来的寒意令生来旱鸭子的她放声大哭,“格格,你们快点找人救格格啊!”
榜格?
斌妇听到她的话也呆住了,“你、你说她是个‘格格’?”天啊,这寒酸的小女子是个格格?等等,他们方才说是从学士府来的,莫非是那个有名的药罐子格格桑元婴?
“快救格格啊!”朱砂泪流满面,“她也不会水的!”
这时,闻声赶来的谨禄一跃而起,跳入刺骨的水中,把冻得早已无力求救的元婴给救上岸,扭头道:“还不去生火准备干衣?”
斌妇左右的仆役没得到许可,不敢轻举妄动,“呃……”
谨禄幽邃的眸子睨向那名贵妇,滴滴答答的水顺着鬓角落下,仿佛连同周身的水气一同冷冻。
斌妇瑟缩了一下,怒道:“还不去!”
“喳!”奴才们鸟兽状散开。
元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谨禄,艰难地扯扯唇角,发不出半点声,只能蜷缩在他的怀里汲取一点点热源,事实上两个人都半斤对八两,都好不到哪里,但就是如此小小的倚赖竟带给他难以言喻的感受。
“坚持下。”在元婴耳边低语罢,谨禄抱起意识迷离的她往厢房走,经过那名贵妇时,森然道:“祈祷她最好不要有万一,二嫂。”
朱砂也被谨禄的神色吓到,噤若寒蝉地尾随其后。
“见、见鬼!”独留在原地的二福晋握紧拳头,哇哇大叫,“我跟本没有碰到她半根寒毛,为什么赖我身上?”
可惜没有人理睬她。
谨禄把元婴直接放到厢房的大木盆里,接着让人倒入温热的水,吩咐朱砂给主子暖身更衣,自己才离开。朱砂也不敢让其他人碰元婴,吃力地褪下元婴早已湿透的衣衫,为她清洗粘了池塘泥沙的肌肤。
蒸腾的热气渐渐唤回元婴的意识,她难受不已地申吟:“好冷。”
“格格!”正在给她梳理长发的朱砂转过来,总算有了笑意,“你总算清醒过来了,再不要这样子了,吓死我!”若让老爷知道,她一定会被扒层皮,到时哭都没的哭。
“傻瓜,我没事的。”元婴模模哭成花脸的她,“那么个小池塘,就是泥巴有点多,淹不死人。”
“格格。”朱砂晃晃她挂在木盆边的白皙藕臂,“这次多亏谨禄贝勒,不是他跳下去救你,我看都没人肯施援,他是真的关心格格……”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怕家里死个人麻烦。”元婴淡淡地说。
“可我看他瞪二福晋的样子好可怕喔。”朱砂似模似样地学着谨禄的口吻,“祈祷她最好不要有万一,二嫂。”
“别胡闹。”微微心悸,元婴拍掉她的手,“原来那个女人是豫郡王府的二福晋,嗯,但从他们对谨禄的态度看,这一大家子处得不怎么愉快呢,如果要融入到他们的圈子里,委实麻烦。”
“格格。你在打什么主意?”望着主子高深莫测的面容,朱砂按捺不住问,“是不是跟谨禄贝勒有关。”
“你不要问这么多,咳……到时……会……知道的。”元婴说着咳了咳。
“是不是水冷?我叫人换。”朱砂道。
“不用,扶我出来吧。”水里泡得不自在,她从水里起身,裹上朱砂递来的锦缎,从木盆转移到榻上。一边擦拭皮肤上的水渍,一边穿中衣,元婴理了理头绪,歪着头,任长发流泻在胸前,腿上,轻轻甩了甩。
同是女子,朱砂不得不承认,她也被深深迷住。
简靖是个俊贝勒,元婴跟他是一母同胞,当然也是俏格格,虽是因病耽误了几年青春,比别家格格年长些,但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加上天生柔骨冰肌,水汪汪的秋鬓杏眸,又无辜又无邪,怎么看怎么惹人怜。
“咳,我说让你去请谨禄贝勒,听到没?”元婴伸手在她眼前挥挥。
“啊,是,格格。”恍过神的朱砂忙不迭向外跑,忙碌之间脚下绊住,一头栽向大门。刚沐浴包衣完,正要推门进来的谨禄闪得快,没怎样,身后的侍从就惨了,双手端着的盘子上一大碗姜汤被打翻,朱砂与侍从都成了落汤鸡。
见状,元婴终于忍不住笑了,嫣然浮现在不久前苍白无血色的面颊上,更添几分娇媚,炫目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带朱砂姑娘去换衣。”谨禄挡住那对那狼狈的人,一挥手,示意他们自行处理,另外交待:“一会儿再端碗汤来。”
“是、是。”
大冷的天,湿淋淋的可不好受,朱砂与那名侍从先去换干衣。
反手扣上门,杜绝了外面的光线,再回头一瞧,不知何时,床榻两边的紫色幔帐落下,他只能隔着一层纱,见到那玲珑婀娜的娇躯。
“能笑说明你没事了。”
“托贝勒爷的福,元婴平安无事。”抚着长发她喃喃道。
“为何要落下幔帐?”他背着手望向榻上若隐若现的优美轮廓。
元婴叹口气,“元婴尚不及着外衫,不便见贝勒爷,还望海涵。”
谨禄挑挑眉,顺手拉过个凳子坐下,“现在才想到孤男寡女独处不妥,是不是太迟了点?不该看的,在你落水时我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该看的,你倒遮遮掩掩不让我看了?”
她的心跳明显加快,下意识地按住前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我不知道。”
“呵呵。”
“你笑什么?”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她咬了咬唇。
谨禄兀自站起,上前两步猛一撩纱幔,抓起她纤细的手腕,火热的掌心拖住后腰压向自己,“我笑你——好大的胆子!”
倒吸一口冷气的元婴故作镇定,小手试图睁开腰上禁锢,“你,放快我。”
“你做这些事,不就让要让我对你难分难舍吗?”他低下头,一寸寸缩短两人面颊之间的距离,直到她那两片柔软的红唇就在咫尺,方轻呵热气,撩拨她敏感的娟秀五官。
处于劣势,叫人只会自己丢脸,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是你救了我,我不会追究溺水这件事的。”
“哦,那要感谢格格大人有大量?”谨禄相当捧场,“可是我有一件事怎么都想不通,必须得向当事人元婴格格你请教。”
“什、什么不能放开我再说。”她委屈地眨眼,“你、你这个样子,我、我会不安。”
“有我在,没人会伤到你。”他在她敏感的耳边吹了口气,“怕什么?”
“那、那你有什么快说。”元婴开始后悔了,也许,她不该走这一步,明知眼前的男人是致命的危险,为什么要选最危险的一步走,真像他说的,她是胆子太大了不成?
手掌缓缓在她的后脊上游弋,那玲珑的曲线险些让他失控,不过终是克制住遐思,“二嫂为人虽是刻薄,却从没胆子伤天害理,为什么对一个初见的你下此狠手呢?”
何况二嫂根本与元婴还有半臂的距离,他虽站在远处,但看得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揭穿,不过是想看她的下一步。
“你应该问她。”她眼圈微红,“怎么反问起我?”
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松开,修长的指抹去她眼角迅速涌现的湿意,啧啧两声,“哎呀,别哭,看得我好心疼……”
难怪格格们都说谨禄贝勒舌璨莲花,果然是其来有自,元婴瞪着他,“什么时候了还在哄人。”
“我不是在哄你。”他的脸庞上找不到一丝笑意。
“你……”
“看到美人受苦不会心疼的是铁石心肠吧。”
还以为他会说什么特殊的话呢,一股怅然油然而生,她淡淡道:“那事情都发生了,你想怎么样?”
“既是二嫂欠你的。”谨禄正色道,“我替她偿还。”
二福晋骂他这么难听,谨禄又何必为她向她道歉,元婴颇不舒服。
“你如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