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乐将妹妹脸红的样子尽收眼底,当即有些明白了,“你——特地叫他来的?”
“对啊,我二十岁生日嘛……”夜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索性点头承认了,“姐,我喜欢他。你看得出来吧?他和别人不一样。”
的确……和别人不一样呢。月乐瞠圆了眼,更仔细地打量那位叫魏言轻的客人。妹妹的心上人,她可要多看两眼。
然而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好相处的男人哪——眼神太冷漠,嘴角的浅淡笑容,看起来也似乎带着嘲讽。
在其他几位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中,他似全然置身事外,一副不屑参与进去的惫懒模样。
好吧她承认,对于夜汐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来说,魏言轻那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淡漠调调确实是很吸引人的;只是——喜欢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女生不会很辛苦吗?月乐拧起眉头。
就在这个时刻,男子眉宇一凛,眼光朝她的方向直射而来。
呀,被他发现她在偷看他了!月乐慌忙转开目光,端起盘子胡乱塞到妹妹手上,“牛排好了,端出去吧。”
“可是……”夜汐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盘子堆叠的胡萝卜雕花。那个不应该放在牛排的旁边当伴碟吗?
她想了想,仍是将疑问吞了回去。毕竟厨房里的事,她可是完全没有发言权的啊。
帮着妹妹一起摆完了餐桌,月乐捞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先走咯,大家玩得尽兴点儿!”
“姐,留下来一起吃嘛!”夜汐一把拽住她衣角。怎么好意思使唤完姐姐还让她饿着肚子离开呢?
“是啊,月乐姐,留下来吧!人多才更热闹啊!”小墨附和。
月乐为难地看了看满桌佳肴:并不是她不想坐下来品尝自己的手艺,而是——她实在不擅长和妹妹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哪!三岁一代沟这个说法,在她与他们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面前的几个年轻人皆打扮得桃红柳绿,满嘴新鲜词汇,热衷话题尽是泡吧打壁球之类的,这让她实在难以插上话去。
这样吃上一餐,恐怕会消化不良吧?还是回自己的小鲍寓煮碗泡面吃更加自在呵。月乐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椅子不够啊,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
“啊呃。”夜汐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尺寸不大的六人圆桌,搔搔发尾,“要不,我去楼上给你搬一个下来?”
“不用了啦……”月乐摆手推辞。
“坐这里。”
——突然有人这样说。
众人循着声源望去:原来说话的,就是那个刚才一直倚在吧台边啜红酒耍孤僻的男人。好像……是叫什么魏言轻的吧?他正站起了身,拉开椅子朝月乐示意。
“坐我这里。”他又说了一遍。醇厚喑哑如砂石的嗓音,低低地滚出喉间;月乐微怔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出:“那你呢?”
“我正要离开。”他也拽起椅背上的风衣,勾在肩后,冲屋子的主人池夜汐轻轻点了下头,“抱歉,有事要先走。”
夜汐难掩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不能吃了饭再走吗?”她美目湛湛地望住他,眼中水波流转,是藏不住的少女情怀。
魏言轻弯起嘴角,抿出一个深表遗憾的苦笑表示不能。他一手拉过月乐,手势有几分强蛮地将她按入椅子里,“坐。”
“可是,我……”见妹妹满脸失望,月乐灵机一动,“我才是呢,我跟朋友约好了两点钟要赶到人民广场去的,我先走了!”她兔子似的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向门口。
只要她走了,魏言轻就会留下来了吧?他本来也没说要走呢,是她临时拿椅子不够的理由出来搪塞,他才起身让位的。
好吧,为了成全妹妹的暗恋,她闪先!
月乐飞快地跑下楼梯,直到出了门洞才敢放慢脚步。
转过一个拐角,看见路边有家7-11,她便两眼放光地走了进去。
十分钟后,她抱着一碗即食杯面和好几大袋膨化零食,欢天喜地地走了出来。对像她这样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高的宅女来说,回家看碟片吃泡面磕零食才是最舒坦的呢。
就在她自得其乐朝回家的小径上踏去的刹那,身后又响起那个低低沉沉的男声——
“不是要去人民广场吗?”
魏言轻?
月乐吓了一跳,手中杯面“砰咚”坠地。
“呀!”她连忙蹲子去捡,才腾出手来,肩窝里夹着的一包夹心棉花糖又落了下去。她顾此失彼,狼狈地跪行过去将棉花糖捡起搁在膝头——然而这一举动,成功引起新一轮的零食大叛逃,塑胶袋纷纷天女散花般洒落地面。
魏言轻缓步走了过来,站定在路沿,表情平静地欣赏月乐熊瞎子掰苞米的傻样儿。
这画面,实在称不上多美好。浮着灰尘的青砖人行道上,池月乐满地乱爬,像电子游戏中的小敝兽收集通关宝物那样,将零食一袋一袋往怀里揣。
她真是笨得够可以了……魏言轻眼色一黯,矮子,伸出手来——
他帮她捡——想得美,他才懒得做那么无聊的事呢。他长手一勾,直接拎起她颈后衣服商标,一把将她拽了起来,拖着大步走。
“喂喂!你……”为什么这个完全可以归类为“陌生人士”的魏言轻会突然不由分说地抓了她就跑?月乐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你干什么呀?哎……我的零食!”她以机场送别的悲伤眼光凝望仍躺在地上的零食们,不知不觉已被他拖出十米开外。
“上车。”魏言轻冷觑她一眼,仿佛懒得和她这样的笨蛋多费唇舌。
月乐瞠圆了眼,表情十足呆傻地瞪着路边突然斜刺出来的一辆深灰色半旧休旅车:呃……这男人的停车方式真霸道,竟然把休旅车大咧咧开上人行道,两个前轮子还压住了盲道。
“干吗?去哪里?”她憨憨瞪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我们明明不熟,你干吗一下子和我讲话一下子拉扯我还逼我上你的车?
“人民广场。”魏言轻有些不耐烦地皱起浓眉,伸指点着腕间表盘,“不是约了两点吗?你快迟到了。”
所以,他要拿车载她?可是,她刚才只是信口胡掰的呀……月乐模模鼻子,给魏言轻的凌厉眸光一扫,便吓得什么也不敢反驳了。
那便是她与魏言轻的初遇。今天回想起来,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大乌龙。
至于后来有的那些纠结与缠绕,则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她本人,都始料未及的呀……圆润指尖轻巧略过A4纸文件的尖锐边角,耳边突然响起温朗男声——
“月乐,发什么呆?快把印好的资料发下去啊。”
池月乐猛然回过神来,就看见上司方皓朗正微蹙着眉头站在会议室的微型讲台上,挥动着手里的镭射笔,催促她快些做事。
“哦,好,马上!”这才想起手里抓着的一叠文件不是印来给她模着玩儿的,而是大家开会要用的。她连忙开始工作,绕圆桌一周,将资料分发到每一位在座经理的手中。
台上,方皓朗执起话筒,提高声音道:“大家手上都有了吧?没有的问我秘书拿。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是我们的几个业内竞争对手今年第一季度的行销计划……”
会议顺利开始,月乐背靠门框,略松了口气。
她该出去了。
然而此时,圆桌一角,有人冲她勾勾手指头,像召唤一只忠犬。
她凝起眉头:是魏言轻,她认得那片牛仔布的衣角。在如此重要的季度评估会议上不着正装出席的,恐怕整间公司只有他一个了。
他想干吗?
月乐迟疑了半秒,仍是决定过去。
她猫子,身轻如燕地“漂移”到他的座位旁,压低了声音问道:“请问需要什么吗?”
这是两人“分手”以后她第一次和他说话,感觉总有些不自然,比如此刻,她就是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而且他的脸色……就她以眼角余光偷偷扫到的那一眼来判断,唔,还真是不太和善呢。
“麻烦帮我拿支荧光笔过来。”魏言轻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好像差遣自己的秘书。
“哦。”月乐赶快从裙子口袋里掏了他想要的东西给他。她是秘书,有随身带笔的好习惯。
“我不要这支,去换一支。”他表情嫌恶地瞪着粉红色的笔芯,将它塞回月乐手中。
“哦。”换一支就换一支,她口袋里有的是。
他接过,这回满意了,“谢谢。”然而语声冷淡,听不出有任何谢意。
月乐冲他点了下头,转身正要离去,身后突然生出一股力量,紧紧拽住她的衬衫后摆。
“啊咧?”她朝前走,走不动,还以为有人拿图钉把她钉在了桌角上。回头一看,原来是魏言轻的手在作怪。
这人!“你干吗拽我啊?”她低叫。
不大的音量在静谧的会议室里仍显得突兀。讲台上的方皓朗朝这边投来警告的一眼,似乎是怪她吵。月乐连忙捂住嘴。
“池秘书,可以麻烦你帮我订份午餐吗?这个会看起来要开蛮久的。”魏言轻以天经地义的口吻,解释他方才揪住她衣角不放的失礼之举。
可恶……她是方总的秘书,又不是他的秘书,这些杂事不该由她来做吧?这个魏言轻,是故意整她的吗?月乐有些生气,但碍于大家都在听方总做简报,她又不好意思高声喧哗,唯有按捺下心中的不悦,低声问道:“你要吃什么?”
他淡淡睐她一眼,不回答。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口味。”
月乐低头,一咬牙:好吧,职场生存之道——她忍!“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下午我把钱给你。”
他的声音自身后远远飘来,月乐忍不住在心里小小飙了句粗话。虽然知道公是公私是私,但他这样差遣戏弄一个昨晚才与他结束暧昧关系的女人,怎么看都充满了恶意。
她弯着身子溜到门边,终于可以直起腰来走出门了——没想到就在以手推开门板的瞬间,她的耳朵眼儿里“嗡”地响了一声,眼前浮起一片红雾,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月乐!”方皓朗丢下演示到一半的PPT文稿,大步飞奔了过来,一把接住她即将倒地的身子,疾声叫道:“月乐,你还好吧?”
魏言轻也猛然从角落的座位上拔起身子,脚步朝前跨了两下,却又硬生生地煞住了。
方皓朗当然可以关心他昏倒的秘书;可是他呢?他拿什么名目去急切奔向一个“理应”认识不超过两天的新同事?
四周人声喧哗,有人急Call医务室,有人甚至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魏言轻僵立原地,望着软倒在方皓朗怀中的池月乐,内心陡生一种被自己织下的网困住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