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灰白灯光下,魏言轻狠狠瞪住池月乐。他面色铁青,下颌绷紧着,严厉的样子有如阎罗殿的判官。
“我、我是说……”在这样的盯视下,月乐更是紧张得结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暂时……别见面了吧?”
他咬着牙,不语,任怒意在胸臆间纵横冲撞。
月乐低下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解释着:“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如果被其他同事发现了……我们的事,可能、影响不太好吧……”话音弱了下去,因为他看起来好像更生气的样子。她伸出手指,轻抠着自己的膝盖,不敢再往下说了。
令人难堪的沉默,再度接管不大的屋宅。
半晌,魏言轻突然开口:“池月乐,我们是在吗?”
“嗄?”她傻住,不明白他突然说什么胡话。
“不然——是在搞婚外恋?”
“……”这话从何说起?他们俩明明都是单身啊……
嗅到她想要争辩的微弱势头,魏言轻眯起了眼,以嘲讽的口吻抢先道:“既然不是,也不是不伦——我实在想不到是哪一点,让你觉得影响不好?”
“我的意思是……”
“我让你丢脸?”他打断她。
“不,不是的!”月乐连连摇头,原来预先想好的说辞被他这么一搅和,在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我的意思是……我是说……”话到了嘴边,竟然愣是吐不出来。
魏言轻双手环肩,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静待她的答案。
他无意解救她的窘迫。事实上,他倒想看看她还能炮制出多少令他怒火冲天的废话来。
“我是说,夜汐明天就要回来了,我是不想让她知道……我们至今还在一起。”
她终于说出来了。
听到“夜汐”这个名字,魏言轻的脸色,只僵住了零点零一秒,旋即恢复平静。他走到茶几边,捞起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抽一口,轻问:“她这次回来待多久?”
“大概……一个多月吧。”月乐老实作答,“美国学校那边放春假。”
魏言轻点点头。
见他脸色依旧难看,她亡羊补牢地说:“所以,我们只是暂时、暂时分开一下子而已,等夜汐回去了我们再……再……”她想不出“再”后面该如何措词,“复合”吗?她和魏言轻之间,是可以使用“分手”、“复合”等字眼来修饰的情侣关系?
恐怕,不能算吧……月乐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时,魏言轻按熄烟蒂。抬起眼来,冷冷睇着她怯懦的神色。
“干吗那么麻烦?”他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他说——
“我帮你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我们分手。”
分、分手?
月乐身子一僵。好严肃的用词呵……
原来这两年间,她和他……算是在交往吗?而他此刻说的“一劳永逸”,意思是……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他将自己的意思,以掷地有声的语言,表达得清楚明白。
说完这句话以后,魏言轻迅速穿回所有衣服,大步跨出门槛了,没有再看她一眼。
“咣当”一声响,门板被摔上。他的力度之大和动作之干脆,像昭示了某种决心。
月乐感到双腿一阵发软,连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以手肘顶住不住抽痛的胃部。
屋子里,好静。
与之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热烈地拥抱过后,魏言轻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说了“分手”。
他们之间……算是结束了吧?
讨厌的胃袋,整夜作怪,害月乐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几个小时。也许她睡着了,却做梦梦见自己醒着;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夜没睡?
“呜……”第二天一大早,她申吟着扑到洗脸台边,双肘强撑着固定住上身,定睛一看:镜子里照出一张苍白没血色的脸,披头散发有如梅超风再世,眼下两坨深重青黑,提醒着她昨晚的睡眠质量有多差。
胃部不住抽搐,月乐强忍了好几次,才终于抑下想吐的冲动。看来改天真的得上市医院好好做个全身检查才行了,公司医务室开的即服药根本不起作用呢。她苦笑。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之后,她幽魂似的飘到厨房,将切片面包扔入微波炉转了四十秒,然后拿出来盛盘,心不在焉地抹上果酱。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丁冬作响。
月乐放下刀叉跑去开门,然后惊喜地叫了出声——
“夜汐?!”
“姐!我回来了!”门槛外穿着短裙马靴的明艳年轻女孩,尖叫着一把抱住矮了她一头的月乐,双手猛摇,不停地笑,“我好想你好想你噢……”
“姐姐也想你啊。”月乐笑着拍拍妹妹的头,替她把行李箱拉进房。硕大LV箱上,贴满了海关签条。
池夜汐大大咧咧地朝沙发里一坐,伸臂叫道:“姐,我饿坏了!有吃的吗?”
月乐连忙递上抹了果酱的面包,“在飞机上没吃早餐吗?”
“拜托,UA的飞机餐哪是给人吃的啊?”池夜汐表情夸张地皱了整张脸,用力咬一口面包,啧啧称赞:“嗯!丙然还是姐姐的手艺好!”
月乐微笑着摆摆手,是果酱买得赞,她不敢邀功。
望向瘫坐于沙发上尽情舒展身体的妹妹,她只能感叹,这小妮子是一年比一年漂亮了。明眸皓齿、长发如瀑,微微晒黑的肌肤闪着蜜糖般的光泽。怪不得自己的好姐妹之一阳宝旎总是打趣儿地说,池夜汐就是硬件升级版的池月乐,而池月乐就是劣化版的池夜汐。
她们姐妹俩的五官确实相像,但夜汐就出落成了身高腿长、光彩照人的大美女,而她则勉强算得上中人之姿——月乐耸了耸肩: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衬托优秀的妹妹,就算被叫成“劣化版”,也不会觉得是多么侮辱人的事了。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她在妹妹身边坐下,问道。
“老样子咯,春假放完了就回去,学校管得可紧呢!”夜汐扁了扁嘴,目光突然落在月乐颈间。
“姐,草莓。”她轻呼。
“什么?”月乐伸手朝脖子上一抹,再将手指搁入唇间吸吮。咦?不甜哪。她拨开长发露出脖颈,朝妹妹伸头,摆出待宰姿势,“在哪里?你帮我擦一下。”
却见夜汐的眼神似笑非笑,“姐,我真服了你了,我说的不是草莓果酱啦,是——‘草、莓’!”
她刻意强调的重音,终于令月乐会过意来。她脸蛋刷地红了,连忙捂住脖子,“不、不是啦,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被蚊子叮到……”
“现在才四月份,哪来的蚊子?”夜汐笑哼哼跷起二郎腿。鬼才信呢!“说,是不是交了男朋友?这么大的事儿也瞒我,哇……姐姐你果然学坏了哦!”
她笑着扑上来,伸臂缠住月乐,嗲兮兮地磨道:“快快从实招来!我姐夫呢?被你藏哪儿啦?”
月乐又羞又窘,推了妹妹一把,“瞎说什么,哪来的姐夫?”就算是有个关系暧昧的男人存在,昨天晚上……也分手了啊。
她以指月复抚模着脖颈上的淡淡红痕,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可恶的魏言轻,竟然留给她一份这么令人尴尬的临别赠礼。
“说啦说啦!”池夜汐仍在疯闹,这会儿索性手脚并用,一双长腿夹住姐姐的腰肢,不停扭动,“到底是哪个英俊迷人的大帅哥,勾走了我们家小尼姑池月乐的芳心?”
小尼姑?月乐失笑:虽然她的交际圈子狭窄,认识的男人少,但也不用这样打趣她吧?推开妹妹,仍是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说。”都分手了,更不能说了。
夜汐仔细端详着姐姐脸上逃避的表情,到底是念美西名校的高材生,眼珠一转,心下便有个念头冒出来,“姐,该不会……”她声音蓦地冷了下去,“你还和魏言轻在一起吧?”
当这个名字被提及,姐妹俩都是浑身一僵。
月乐飞快地别开眼,“别瞎猜了。”
“那你说,是不是?”夜汐用搽着银亮眼影膏的大眼晴,直勾勾地盯住她不放。
“不是他。”月乐摇摇头,语声顿了顿,复又强调一遍,“不是他。已经……不和他联系了。”
夜汐略略缓了脸色,“那就好。”她站起身来,很自然地迈开长腿朝浴室走去,“对了,姐,这次回来我都要住你这里哦!沙发借睡两天不介意吧?”随着话音落下,曼妙的身影也消失在蒸着水汽的毛玻璃门板后。
月乐瞪住那扇门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幸亏……已经和他分手了啊。
两年以前——
厨房里热火朝天,池月乐挥着锅铲,正努力翻转平底锅内只煎了一面的西冷牛排。
烫着一头蓬松长卷发的池夜汐走了进来,由身后一把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谢谢姐姐,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月乐手腕一翻,牛排漂亮地在半空中打了个悬,稳稳落回锅内,“小心油。”锅沿滋起油星儿,她和妹妹同时朝后一闪,然后为这默契相视一笑。
“明明是我请来的客人,却让你帮我们烧菜,我不好意思呀!”夜汐吐吐舌。刚满二十岁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米六八的身材高挑健美,穿一条格子热裤和一件玫红色的低领恤衫,看上去很是亮眼。
“要是让他们吃你做的菜,我才不好意思呢。”月乐笑着觑了眼厨房外头。客厅真皮沙发区域内,或坐或站了五六个年轻人,个个衣着时髦,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然而——
月乐眼神一凝,手上动作却不曾停,将煎好的牛排分装在白色骨瓷平盘中。伸手去捞百洁布时,顺带以手肘轻撞了妹妹一下,“哎,那人是谁?”
她眼光落处,是客厅内的小型装饰吧台,黑色漆木打造,被五彩射灯映着。一个穿洗旧牛仔布衬衫的男人,半挽袖管斜倚在那里。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会和夜汐来往的朋友,完全不青春也不活泼,像是虚长了几岁,面目有些严肃,目光沉敛,细长的眼尾却微微上斜,就像狐狸那么妩媚。
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淡睇其他几人打闹;手上转着一杯红酒。
“噢,他啊……”夜汐抿了抿唇,白煮蛋般圆润的脸蛋,立刻红成了大蛇果,“他是魏言轻,小墨的朋友兼上司。”她伸出手指,虚点了下另外一个一头竖毛的年轻人。想必那就是小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