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三年前的秋天。
宁三打电话给文喻,要见他。
这件事小武原是不知道的。可巧那天周末他回家,文喻该是休息的,却不见人影,他问父亲:“哥呢?”
“一个电话把他喊走了。”
“是谁?”
尚父摇摇头,不由得笑了,“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估计是女朋友呢。”
小武一屏息,不做声。
少年的心思分外澄明,连预感都来得纯粹。那一瞬间,他直觉认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匆匆上楼,飞快地拿出手机拨通宁三的号码。
饼了好半晌,她才接起,“……是小武?”
“是。”
对面迟疑了一下,“你有事?”
“文喻在?”
那边顿了顿,轻声说:“……他还没到。”
小武轻轻吸气,“你在哪里?”
对面一时没有回应,小武陡然抬高声音:“我告诉你,宁三!”他敛着眉,可以想象自己的表情算不算得扭曲,“你要是敢对文喻提分手,我不会原谅你!”
那边一直沉默,不做声。
“你听到没有?宁三,宁三!”他撂着狠话,语气决绝,“我说到做到,只要你敢,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心底却有浓重的情绪蔓延开来,眼眶莫名地热灼。
“小武……”她声音微微发颤,努力平定,“听我说,这对文喻不公平。我……不能和文喻在一起了……”
“宁三!”
“这对文喻不公平。”她重复这句话,“我做不到。”
又停了停,听到她模糊地喊:“……文喻?”
小武心里咯噔一下。
彼端是一阵窒息似的沉默,随后是宁三的模糊的声音:“文喻来了,我要挂断了。”
“……”
对面盲音传来,小武缓缓放下电话,一时空茫。
心中有浓重的情绪涌动,快要冲破胸口。
他垂眼,摊开手心定定望着,慢慢合起,再摊开……这双手,能握住多少?又能为他在乎的人去做多少?
“……小武?”
身后的声音让他一怔,回过头,站在那里的是爸爸。
他望过来,眼神似是明了,又似是想不通,“你刚才……在和文喻的女友说话?”
小武怔怔。
“我记得文喻提起过,她叫宁三,对吧?”尚先生神色有些复杂,像是不知从何谈起来,“她要和文喻分手?为什么?”
“……没有,你听错了。”
很明显,小武是在撒谎,他说谎的时候是从不看人眼睛的。尚先生敛起了眉,“文喻不好吗?那个女孩,她在想什么?”
小武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想摇头,心下却如明镜,无法做到否认。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直都知道。
他懂她,如果做不到只想着文喻一人,她宁肯跟他分手。
她不会选择的,如果面前有两条路,她会统统摒弃,开辟另一条路。
小武觉得自己好卑鄙,那时对她决绝地撂着狠话,到底是在为文喻鸣不平,还是出于私心?
——如果心里存了两个人,她会选择两个都不要。
他再清楚不过。因此才迫她留在文喻身边,只有这样,他才能……
孰是孰非再也再辨,重要的是,自那天之后,文喻再也回不来了。
“爸,文喻的死不是宁三的错。”小武吁出一口气,慢慢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重新开始不好吗?”
尚先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小武,如今也三年了,你——真的觉得都过去了?”
“过去了,我要和宁三在一起。”
尚父把手搁到儿子肩上,轻轻说:“站我的位置很难说。可是小武,你说想和宁三结婚,是真的决定了?”
“没错。”
尚先生微微颔首,慢慢浮起一抹微笑,“如果你真能放开过去,做爸爸的当然开心,小武,我一直希望你快乐,文喻已经去了,如果你过得不开心,我真不知……”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小武,爸爸支持你。”
小武抿起嘴唇,微微一笑。
可是——爸爸支持,妈妈呢?他可记得,她恨死宁三了。
她真是恨死宁三了。
三年那个秋天,让尚家人永生难忘的秋天,接到那个电话,妈妈神色惨白像是死掉一样。
后来他们赶去,救援队已经放弃了努力,拿白色棉布遮上文喻的面庞。
警察在拖着宁三问话。
她不言不动,隔着老远,看着文喻被白布遮起的身体。
只是定定望着,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小武俯身,掀开遮在文喻面上的布,那面孔是青白的,至死都不瞑目。他不相信文喻是自杀,绝无可能。
尚夫人那时才狂乱地哭叫起来。平时那样冷静的女强人,掌控着整个公司的权力人,面对儿子的死却是歇斯底里,扑过去死死拖住宁三,“这到底怎么回事?文喻怎么了,文喻怎么了?你说,你说啊!”
她狂乱地摇晃着宁三的身体,不住哭叫。
宁三不说话,怔怔看着她。
尚夫人一巴掌甩过去,宁三被打得侧了侧脸,五指印鲜红,映得面庞越发苍白。
尚夫人咬牙,不再追问,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小武茫然地抬眼看宁三,她被妈妈打得嘴角流血,她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为什么?
救援队的人员急急过去拉开尚夫人,“太太,请冷静,死者是因为被湖底的水草缚住了腿脚,这才溺水而亡……”
尚夫人闻言,急痛攻心,直直地朝后倒去。
小武及时起身抱住妈妈,抬头看住宁三。
救援队的人接过尚夫人救助,警察则扣住了宁三的手腕。
小武始终盯着她,自己都不晓得,眼眶为什么灼热,有液体不停地汹涌而出。他在等着她的解释。可她没有看他,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警察拖了宁三一下,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留一个背影。
从那天起,小武再也没见过她。这一别就是三年。
下午小武回了工作室。
堡作室成立一年多了,是小武回国后和一名学长成立的,他两年修完专业,成绩优异。
堡作室的生意越做越好,时常接单,旺季忙得人喘不过气。小武其实并没有遗传到妈妈的工作狂,他对所做工作有兴趣有天赋,但不并代表有什么偌大的野心。
何况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若是被一样东西填得满满,哪里又能专心致志做另一件事。
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
堡作室的同事蒋,很快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仔细看他一眼,“尚,你最近心神不宁,是不是想休假了?”
小武正月兑下风衣,听着倒是心一动。
“哎,你脖子上是什么?”蒋凑了过来,“怎么伤到了?”
小武推开他,“那我申请休假得了。”
“好,恩准。”
小武最近工作总是心不在焉,他这个人呢,要么是把自己整个埋进工作,要么就抽身而出,极端得很。下个月工作可能又会忙起来,还不如让他回去养精蓄锐。
不待傍晚时分到来,小武便出了工作室。
天气有些阴沉,这两天多雨,许是季节转换,阴晴不定。
小武无意中从车窗玻璃瞥到自己的倒影,模糊的影子,映着他颈中一道划痕。
是昨晚留下的。
昨晚两人都失控,他昨天把她肩头咬得出血,对她的纠缠中有那么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她吃不住痛,无意中伸手挡了一下,便在他脖子上留了道划痕。
小武侧头盯着那道划痕,心里痒痒的。有时候觉得自己真变态,对她就像笼住一只文雀,为防止这只文雀逃走,折断她的翅膀也在所不惜。昨晚把宁三逼到极限,他竟觉得心荡神驰。
宁三宁三,把你逼到极限,也不过只我一人。小武缓缓闭上眼睛。
下车走进蜜果,宁三并不在。
BOBO站在吧台后,挺着凸起的肚子,瞪着他,“你找宁三?”
“她人呢?”
“她昨晚跟你在一起?”
小武眉梢微挑,眼前的女人周身戒备,他却懒得瞧一眼,越过她去瞧烘焙室,“宁三人呢?”
“她请了假,回南旗岛去了。”
小武一怔,又要躲他?
不,不对,如果她想躲,一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
“她遇上了麻烦事,”BOBO说着,表情忧虑起来,“你莫要再缠着她,她以前也说过会把纹身洗掉的,你这样——”
“麻烦事?”
BOBO吸了一口气,抚抚额头,“宁三的妈妈生病住院了,情况很不乐观,宁三一接到通知就请了半个月的假。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你就行行好,暂且放她一马——”
说着BOBO抬起头,却早已不见了他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