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用功的雅之第一次显得心神不定,心不在焉,眼睛呆怔的凝注在教授脸上,坐在一角的正浩发现她根本没有听课,她看来心事重重。
心事?可是那个斯亦凡?正浩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下课之后,几个同学围着教授请教一些问题。中文系人少,惯例的有人发问,其他同学也会跟着一起听教授讲解,雅之也不例外。今天她却独自收拾起课本,一声不响的走出教室。
正浩犹豫一阵,咬咬牙鼓励着自己追出去。
“雅之——”正浩三步并两步的追上去。“你——是不是回宿舍?”
雅之微微皱眉,她不知道该怎么摆月兑他,他是个好人,忠实,善良,但是他打扰了她。
“暂时不回去,”她硬着头皮说,她怕正浩又有藉口送她。“我想去找君梅!”“哦,”正浩有些失望,又立刻改口。“我陪你走过去!”雅之吸一口气,陪就陪吧,只是校园里的一小段路。“你也没课了?”她淡淡的问。
“有些作业要批改,不赶着要,”他笑得热烈。等会儿再回办公室!”
“你可以不必送我!”她努力说得自然。
“雅之,”他凝望着她,平平板板、方方正正的脸上一片真诚,但雅之不觉感动——感情原是很残酷的。
“我注意你一天了,你——是不是有困难?”
“困难?”她呆怔一下。
“哎——或者是烦恼,”他胀红了脸,他的口才实在太不灵光。“你看来很恍惚,心事重重的!”“怎么会呢?”雅之笑起来。“我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真话?”他也开心一点。
“我为什么要骗你?”她还是笑。
“那——今天下午或晚上你有没有空?”他抓住了很好的机会。“我们去看电影?”
“不,你知道我周末最忙,”这是她用惯了的藉口。“而且——君梅和我约好了有事!”
“那——就算了!”他的一腔热望消失,讪讪的搓着手。“或者——下一次!”
君梅的宿舍到了,雅之停在门边,考虑一阵——毅然说了她早该说的话。
“正浩,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她极力婉转的说:“你应该去邀请今天有空的女同学,不必等我的下一次,否则我怕你会浪费好多时间,你是我尊敬的助教,也是好朋友,只是这样!”
“雅之——”正浩呆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情似乎想哭。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我回国的惟一目的是念书!”“我——明白,”他深深吸一口气,还是无法从呆怔、失望中自拔。“但是——虽然下一次永远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盼望,我不会后悔,也不觉浪费!”“正浩,我——哎!我进去了,再见!”雅之无言以对,他真是又痴又傻,她只能逃开他。“再见!”正浩的声音可怜兮兮的从背后传来。“无论如何——我会一直等下去!”
雅之的心中又添上一抹懊恼。这个时代怎么还会有正浩这种男孩?因为他念中文系?所以连感情也古典了?
君梅正在床上搽甲油,周末的下午她没有约会倒是少见,她看来神采飞扬,春风满面。
“雅之,你的情绪低潮过了吗?”她嚷。
“什么低潮呢?”雅之坐在床沿。“不上街?”
“晚上有Date!”君梅开心的眨眨眼。“和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这回看来你是认真了,”雅之淡淡的笑。“那一定是个三头六臂的男孩,要不然怎能吸引你?”
“我从来对男孩都认真,只是爱情无法持久,”君梅扔开指甲油瓶子,伸开五个手指自己欣赏着。“这不能怪我,是那些男孩子无法激起我更多的感情,所以就只好结束。这次不同,真的,太合我心意的男孩子,我对他几乎是一见钟情的!”
“我不相信你的一见钟情,你已经钟情过好多人了,”雅之笑。“你花心!”“不跟你讲这个,”君梅轻轻拍她一下。“哦,张正告呢?不陪你来?”
“谁规定他一定要陪我呢?”雅之不开心的嚷起来。“听见这个名字我就烦!”
“前几天的低潮也因为他!”君梅开心的。
“当然不,怎么偏偏扯上他呢?”’雅之红着脸,懊恼的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呢?”
“你不会无缘无故不开心!”君梅说:“是不是另外一个男孩?连我都不肯讲吗?”
“我——哎,也不知道怎么讲,”雅之的神情阴暗了。“我认识一个男孩,很偶然认识的,我们来往了一段短时间,可是我发现——他还有另外的女朋友!”
“这——又怎样?”君梅睁大眼睛。“你们还不是固定的情侣,他当然有另外的女朋友!”
“我——不是这意思,”雅之脸上一片红晕。“只是——只是——我没有你新潮,我认为一个对一个!”
“雅之,雅之,你傻得自寻烦恼,这时代哪还有一对一式的感情?”君梅拍拍她的肩。“大家都该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嘛!”
“但是——我不能接受!”她固执的摇头。“爱一个人就该一心一意的!”
那么你就接受张正浩吧!”君梅开玩笑。“我知道他对别的女孩看都不看的!”
“君梅——”雅之制止她。君梅凝视她一阵,雅之虽和她同年龄,在这方面雅之真是个孩子。
“你很爱他,所以你烦恼,对不对?”君梅理智的替她分析。“他呢?他也很爱你?”
“我——不知道!”雅之摇头。“我们都没有说过,也没有表示过,我想——”
“你想?这种事怎能想呢?”君梅哇哇叫着。“爱情是很实在的东西,你几乎可以看到,可以模到,可以抓到,幻想——却不是真的!”
“不是幻想,我们——君梅,我说不出,真的,我只能感觉到一些,他对我很好,”雅之垂着头羞怯的。“他是很特别的男孩子,非常特别,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他——很情绪化,很有才气,因此有时也很狂妄,他说自己是不谈情的人,可是他的行为却和他的话不对,我不知道——他常常来找我,他——昨夜我去他家,他不在,一个女孩子却在他家,像女主人一样,我——哎——真的不知道!”
“雅之,”君梅正色说:“我想你可能遇到一个爱情骗子,这个人很靠不住,你趁早抽身吧!”雅之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说过回国读书一定不谈感情的事,我想——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她低声说,困惑的。
“雅之——”君梅拥着她的肩,好半天也说不出话。她的爱情经验丰富,却也不知道怎么帮雅之,雅之是个不容易动情的女孩,她知道,一旦动了真情却是惊心动魄,至死不休,她真不知该怎么办!
“嗨!别谈我的事了,”雅之强自振作一下。“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是我自寻烦恼,还是说你的白马王子吧!”
“他——现在还不能算是我的,”君梅又露出甜甜笑容。“我努力去俘虏他,如此而已!”
“难道还会不成功?你是我们侨生之花啊!”雅之说。这一刻她好像真的忘了自己的烦恼。
“人家是台北有名的大情人!”君梅说:“他的女朋友多得数不清,说真话,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雅之咬着唇思索半晌,问得唐突。
“如果你真的不能得到他,你会怎样?”她说。
“怎样?”君梅耸耸肩。“有什么怎样呢?这种事——你总不会以为我会痛苦得死去吧?”
“若是真爱,必定会痛苦!”’雅之不以为然。
“傻雅之,痛苦又怎样?能令他回心转意?”君梅笑。“为什么不用痛苦的时间再去找一个值得爱的人?”
“你——真是这样?”雅之睁大眼睛。
“是吧!”君梅不在意的一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谁知道会不会这样!”
雅之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永远不能和君梅意见一样,她也不再争论,拍拍君梅的手,说:“我回去了,祝你晚上玩得愉快!”
“哎!别走,我们可以一起晚餐,我请你到‘大华’吃广东菜!”君梅抓住她的手不放。
“不了,何必浪费!”雅之摇头。“我回去给爸爸写信,还要做一点功课!”
“星期六做功课!”君梅咕噜着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送雅之走出门口。
冬天的阳光真短暂,才一下子天色就昏暗了,雅之慢慢的走往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君梅离她越来越远了。从来她俩都是个性不同,意见相左,但心灵上总是接近的,今天这感觉一也没什么道理!
昨夜见不到亦凡,王苹会告诉他她去他家来吗?亦凡会不会来宿舍找她?这念头一起,步子自然加快,三步两步就冲回宿舍。星期六的修女宿舍永远这么静,以前雅之喜欢这份安静,现在却觉得这安静令她心神不安。楼下会客室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犹豫一下,走到女工阿月的卧室。
“阿月,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她敲着门问。
“哦!何小姐,”阿月伸出头来。“没有人找你。你可是在等那位高高的漂亮男生?”
“他——没来过吗?”雅之红着脸,硬着头皮说。
“没有”阿月还是摇头。“今天真奇怪,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周末哦!”
“谢谢你,阿月!”雅之失望的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放下书本,她竟无法使自己坐下来。亦凡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的感情不是明明已——进了一步吗”?难道他依然游戏人间?或是王苹根本没说过她去的事——是了,这个可能性最大,那朵黑牡丹不是传说中亦凡的亲密女朋友吗?
她再也无法忍受的匆匆再次出门,直奔亦凡的米色小屋,她默默的祈望着,这一次让亦凡在家吧!
亦凡不在家,米色小屋中一片沉寂,雅之失望得几乎站不住脚,亦凡又不在家,他去了那里呢?
靠着米色矮木栏,懊恼,烦躁,不安塞满了心胸,是她傻。她以为他们的感情已进一步,然而这以为并不正确,她只是在幻想,亦凡——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一开始他就说过,错的是她,她竟这么不能自巴的走进了他的网,不,他根本没张网,是她已掉进了深渊吧!
一阵风吹过来,米色屋前的贝壳风铃灯叮叮响,那熟悉亲切的声音令她想起了远方的家,对她期望甚高的父亲,心中一阵轻颤,她毅然转身离开。错是错定了,但愿她有足够回头的勇气。
不远处默默站着一个凝视她的男孩,啊——不是他,是正浩,她心中叹息。
“正浩,”她相当难堪,正浩看见了一切,是吧?“我以为你早就该回家了!”
“是!我回家之后又出来,”正浩脸上一片了解的神色。他了解?这——她更不自在了。“他不在,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他刚出去!”
“哦!”雅之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来——也没什么事,宿舍女工告诉我,他——亦凡曾经去找我,我就来看看!”
话一说完,雅之整张脸都红起来,她竟说谎?而且说得这么自然,她这基督徒!
“我想迟一阵他还会去找你的,”正浩说。他突然变得很宽大似的。“你们没约好?”
“你知道我星期六总没空,”雅之真是恨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令自己脸上有光?“我有太多的事要做,而且——我也不想出去玩!”
“我明白!”正浩点点头,他非常相信的样子。“学校里的女孩子只有你最好!”
“我——哎!是你把我想得好,其实我——和大家一样!”雅之的脸更红,她不能站在这儿和正浩扯下去。亦凡不喜欢正浩,别让他碰见才好。“我回去了,再见!”
“要我送你吗?”正浩也学乖了,是被拒绝得太多吧?
“这么近,算了!”雅之匆匆忙忙往巷子外走。
“明天礼拜堂见!”正浩在后面叫。
“好!”雅之连头也不敢回。
几乎是一口气半跑着回宿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该见的见不到,不该见的偏偏撞个正着,真是令人懊恼。亦凡在正浩回家时才出去,如果她不去君梅那儿一转,不是正好遇到?这叫什么?阴错阳差?
罢了,事情已经在别扭的死角里,她只好认了。今天晚上就乖乖留在宿舍里给父亲回信,做一点功课,看一点书吧!但愿明天阳光再临时,会是顺利愉快的一天!
她安静的在宿舍吃晚餐,然后就退回楼上卧室。
计划很好,写信和做功课,但是一信写了几句就写不下去,功课则连翻都没翻,心中牵牵挂挂的就是不安宁,她叹一口气,看来她已没有足够回头的信心和勇气了!
☆☆☆☆☆☆☆☆☆
在夜总会昏暗的灯光下,君梅也觉察到亦凡似有心事,他不及昨夜开朗,愉快。
她很想问,又怕惹起他更多不愉快,忍住了。
十点钟过后,他甚至已失去跳舞的兴趣,坐在那儿望着面前的酒杯,眸中仿佛是一片迷惘。迷惘?为什么?
“亦凡,累了是吗?”君梅是个体贴的女伴。“要不要现在回去?”
“哦——不,不,”亦凡定一定神,回去做什么?他情愿在这儿人多的地方。“我忘了告诉你,你这件衣服很漂亮,很有菲律宾风味!”
“是吗?”君梅笑一笑。她穿了一件红色乡花的菲律宾长裙,那两只高耸的袖子,的确很具特色,“这件衣服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替我选的,她说红色适合我!”
“的确有眼光,只是你的好朋友是男的吗?”他开玩笑。
“女孩,我们从小在一起,感情很好,”君梅沉思一下。“她是比较保守的女孩,和我完全不同,她——最近似乎遇到感情上的烦恼!”
“是吗?”亦凡随口说:“她在马尼拉?”
“她也在台湾,”君梅完全没有想到亦凡可能认识雅之。“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亦凡却怀疑了,来自马尼拉的女孩并不多,若又是台大的——
“你们依然同学?”他问。“她念中文系!”君梅说:“人也古典!”
亦凡吸一口气,不愿再谈下去。君梅居然真是雅之的朋友,而且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台北市的确太小了!
“哦!你刚才说你的朋友有感情上的烦恼?”亦凡忽然记起了。“什么烦恼?男朋友太多?”
“她从来不交男朋友,她是很有原则的人,”君梅摇摇头。“有个助教追了她很久,她完全无动于衷,她说交男朋友是大学毕业后的事。她固执得像撩小牛!”
“不交男朋友的人会有感情烦恼?”他故意夸张的。君梅是在说雅之吧?
“不,她下午告诉我,她遇见一个很特殊的男孩子,显然她陷下去了,可惜——我猜想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要不然男的就是个爱情骗子!”她说。她的神色也渐渐凝重,眼光里有担忧。
“爱情骗子?”他小声的笑,笑得十分勉强。“你在看小说吗?这个时代的男女交往,你情我愿,大家都是成年人,谁真还骗得了谁?”
“你不知道,她是很死心眼儿的,她坚持认为应该是一对一的交往,爱了就要一心一意一辈子,”君梅认真的。“她才不理什么时代,什么潮流,她好固执!”
“她——说过那男孩子是谁吗?”亦凡笑着——这林君梅可是故意来试探他的?
“没有,我也没问,”君梅说:“反正我又不认识,问来做什么?直觉上,那男孩子不是好人!”
“怎样的男孩子才是好人?我是吗?”他依然似笑非笑。
“我暂时还不知道你是好人或坏人,”君梅盯着她笑。“但你是出色的男孩,我肯定!”
“很抬举我嘛!”他笑了。
“不是抬举,是欣赏!”她大方得真诚。
“好!为了这两个字——欣赏,我请你跳舞!”他伸手向她。
她正预备站起来,一阵香气,一阵令人目眩的光芒,一阵爽朗的声音。
“嗨!亦凡,带女朋友跳舞?”
君梅依旧坐着,视线立即被站在桌边钓一对漂亮得光芒四射的男女所吸引。她认得出那女孩是大名鼎鼎的红模特儿巴巴拉·林,那男孩是她的男朋友吧?怎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嗨,阿雷,佳儿,”亦凡站起来。“想不到会碰见你们,才来吗?哦!;这位是林君梅!”
“嗨!”佳儿摇摇头,潇洒活泼,少杰只点点头。“恐怕今晚我们得做不速客兼电灯泡了,没有位置,只能跟你们挤一挤啦!”
“坐吧,我们正嫌不够热闹!”亦凡招呼他们坐下。
君梅原是相当漂亮的女孩,但遇到美得夸张;气质又特殊的佳儿,她失色了。
“君梅,我们不客气咯!”佳儿坐下。
“我实在很高兴认识你,你本人比照片、比荧光幕上更吸引人,”君梅真诚的说:“你是我最欣赏的女孩!”佳儿高兴得直笑,然后转身一把抓住少杰。
“听见没有,阿雷,”她撒娇的。“君梅最欣赏我呢!”
“除了欣赏,我还爱你!”少杰在她脸颊上轻吻一下。“虽然你打破我的头!”
“哦!你头上的伤口是佳儿打破的?”’亦凡笑。“这只小野猫,你得加紧管教才行!”
“啊!你帮阿雷不帮我?”佳儿不依。“君梅,我们两个女孩子也同一阵线!”
“我绝对支持你!”君梅举起右手。
“听见没有,你们两个男生!”佳儿得意的扬一扬头。
“我早已经投降了,不是吗?”少杰的眼光一秒钟也不停的盯在佳儿脸上,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以后我只做你的奴隶!”
“要用事实表现!”佳儿握住少杰的手。他们绝不掩饰互相的爱和深情,更不在乎四面八方的视线。
“你会看到!”漂亮得有如雕刻的少杰正色说。
“结婚吧!”一边的亦凡说。他一直在冷眼旁观。“反正是迟早的事,何必呢?”
“不!”佳儿想也不想的摇头。
“是啊!我们怎能做这么落伍的事呢?少杰半开玩笑。“结婚?还要明媒正娶,八人抬大花轿呢!”
君梅欣赏的望着他们笑,这的确是令人忍不住喜欢的一对,上帝真是为他们创造了对方吧?
“是啊!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好呢?”佳儿更得意了。“每天都是新鲜的,每天都像恋爱的第一天,永远都互相紧张,有什么不好?”
“惟一的不好是有人要住我的卧室,把我赶出去做客厅厅长!”亦凡对少杰眨眨眼。
“幸亏你做客厅厅长,否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少杰笑着说。“我找你拼命!”
“毫无道理,连我也怀疑!”亦凡啧喷有声的摇头。
“如果我爱佳儿,今天还会轮到你吗?”
“什么话?”佳儿瞪大眼睛,双手叉腰。“就算你爱上我又怎样?还得看本小姐要不要你才行啊!”
“要不要呢?”亦凡故意的。
“不要!”佳儿深情的望着少杰。“即使时光倒流,从头来过,即使再过一百年,我仍然只爱阿雷,我只要他一个人!”
少杰一把抱住她,激动得脸上肌肉直抖。君梅心中轻叹,这才是爱情!这才是爱情!无论时光倒流,无论再过一百年,她仍然爱他,仍然只要他一个人,这么真挚,这么坦白,这么简单,这么干脆。哎!这才是爱情!
“来!我们跳舞!”亦凡拉起君梅。“别表演了,肉不肉麻呢?”
说完拖着君梅滑进舞池。
“你认为他们肉麻?”君梅问。
“他们很真,真得有些惊世骇俗!”他淡淡的。
“很感动,也很羡慕!”梅叹息。“如果能遇到这样的爱情,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世界上只有一个林佳儿,只有一个雷少杰,,这样的爱情也只有他们才有,”亦凡说得很特别。“爱情的表达方式不同,属于你的未必不如他们!”
“我明白!”君梅点点头。“但他们那种——给我轰轰烈烈的感觉!”
“我只觉得他们都太孩子气!”亦凡说。
“你呢?你希望怎样的感情?”她问。
亦凡呆怔一下,脚步也乱了。君梅一提起感情,他心中立刻浮起了一个影子,雅之——唉!他已无法自拔了吗?雅之!
“我是没有感情的;”他笑一笑。“我追求的是感情之外的另一些东西!”
“另一些东西?是什么?”她皱眉。“理想!”他想也不想的说:“理想!”
“哦!原来是个理想主义者!”君梅笑。“我只是不明白,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居然有个大情人的外号!”
“有什么值得奇怪呢?”他眼中有抹好奇的光芒。“我以大情人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无情!”
“是吗?”她眨眨眼。“斯亦凡,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我是不笨啊!”他作状的。她斜睨他一眼,沉默着不再说话。他真聪明,一句话就给自己留下退步,他原是无情,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可以不必负责,他真聪明!
远远望过去,佳儿和少杰已坐在那儿开始喝酒,仿佛庆祝什么似的。佳儿喝酒的方式好豪爽,满满的一杯仰起脖子就干了,她这么喝下去不醉才怪。
“林佳儿总是这么狂饮的吗?”·她终于开口。
“不怎么清楚,”亦凡摇头。“她和阿雷最近才发生争执,佳儿搬到我家去住,也不知道是怎么言归于好的,今夜大概是庆祝!”
“他们常争执?”君梅好意外,“他们互相爱得那么深,怎么会争执呢?”
“爱情越深争执越多、越凶,这是不变的定理,”亦凡说:“互不关心的话就没有争执了!”
君梅想一想,还没说话音乐就停了,亦凡带着她回到座位。
才跳了一曲,佳儿和少杰已喝完半瓶酒,两个人都变成红脸关公,少杰还好,佳儿已呈醉态。“喂!我们庆祝他头上伤口复元,你们也喝一杯!”佳儿口齿不清,头也在摇晃了。
“我们可以喝,你最好停止了,”亦凡摇着头。“女孩子喝醉了酒是全世界最丑的事!”
“胡说!”,少杰皱皱鼻子,他也差不多醉了。“佳儿喝醉时才最美,美绝人寰!”
亦凡看君梅一眼,压低声音说:“看来今夜我得多送两个人了!”“是吗?”佳儿竟也听见了,她一个劲儿问:“送谁?送谁?还要送谁?”
“等一会儿你就会见到了!”亦凡只好这么说。
佳儿转头看少杰一眼,突然间神秘兮兮的笑了。
“我知道是谁,那个斯斯文文,清清秀秀,令亦凡头昏眼花的何雅之!”她说。
这话一出,亦凡和君梅都呆住了。亦凡是想不到佳儿会这么说,而君梅却——天下那儿有这么巧的事?雅之说的那个男孩竟是亦凡?
“佳儿,你醉了!”亦凡强打哈哈。
君梅已变了脸色,她沉默在一边,心中甜酸苦辣,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谁说我醉了?谁说我醉了?”佳儿双颊绯红,似笑非笑的。“阿雷,我没醉,是不是?”
“当然没有醉,”少杰突如其来的一把拉起佳儿,他显然比佳儿清醒一些,他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趁人事不省之前带佳儿回家。“我们走,回家再喝,走!”
佳儿十分柔顺的摇摇晃晃的随着少杰离开,亦凡不放心,立刻付了账跟着出去,夜总会外已失去了他们的影子,前后也不过五分钟,他们是回家吧?但愿少杰没驾车来,只是坐计程车才好!
“我先送你回去,君梅,”亦凡也拦了一辆车。“我还得赶去阿雷那儿看看,我不放心!”君梅不响,计程车迅速的朝台大飞驶,到了新生南路上,她才突然问:“你原来就知道雅之是我的朋友,对吗?”
“原来不知道,”他坦白的说:“我猜想你们可能认识,却没想到是好朋友,直到你告诉我关于她的感情烦恼!”
“你——就是她说的那个男孩!”君梅看他一眼。她真蠢,她们附近有多少个特殊的男孩子呢?她竞想不到!
“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亦凡皱皱眉,回答得模棱两可。“我和她——就像我和你一样!”
君梅凝视他半晌,摇摇头,说得特别。
“我了解雅之不是轻易动心的女孩,她既然那么说,我相信你们并非像你和我!”她说。
“或者吧!”他似不愿谈这件事。“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君梅想一想,笑了。
“你约我跳舞,有没有别的原因?”她问。
亦凡怔一怔,君梅比他想象中聪明又敏感。
“你问这话是侮辱我的人格,也低估子你自己,”他正色说:“我约你绝不因为她!”“很谢谢你这么告诉我,”君梅点点头,斯亦凡毕竟是斯亦凡,不是其他男孩。“我很小心眼儿,是吗?”
“你只是女孩子!”他淡淡的笑。
计程车直驶到台大女生宿舍门边,君梅再说谢谢,推门跳下去。
“等一等,”亦凡迅速握住她的手。“今夜被佳儿和阿雷破坏了情调,明天十点钟,你等我!”
“明天十点钟?”君梅的心一下子开阔了,她开始相信亦凡约她绝不因为雅之。“一言为定!”
亦凡很快的吻一吻她的手,放开她,车门关上,汽车如飞而去。
亦凡再一次约她,或者——雅之的感情真是幻想。
从修女宿舍走出来时,雅之还在犹豫,还在自我争战,该是去教堂的时间,但亦凡——亦凡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能再一次去那米色小屋吗?她盯着手中的圣经,不安的走两步又停下来,她矛盾又抛不开自尊,不能再去亦凡那儿了,去教堂吧!
雅之知道在教堂里一定会碰见正浩,这倒是一个训练自己更若无其事的方法,昨天她已对正浩表明态度,说得够清楚了,以后她只是当他是助教——事实上,她一直都当他是助教。上星期她已没去教堂,她这样的基督徒真令人齿冷,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是她不去的藉口,比起君梅来——她该惭愧,那么爱玩好动的君梅都风雨无阻的去教堂做礼拜,她——唉!最近总是这么六神无主的!
她去得早,礼拜还没开始,她选了个显眼的位置,若君梅来的话一定会看到她,她们每次都坐在一起的。然后默默的翻开圣经,很认真的念了一章“哥林多前书”。
前面的诗班成员已就位,牧师也坐到台上,礼拜就要开始,雅之附近已坐了不少人,她意外的张望一下,为什么君梅还不来?君梅从不缺席——啊!是的,君梅从不缺席,大门口走进来那个穿铁锈白丝绒西装外套,显得神采飞扬的女孩不正是她?雅之正想举手让她看见自己,突然又发现君梅身后的另一个人,那——雅之全身巨震,脑子里轰然一声,意识也没有了!
和君梅在一起的不正是她牵挂着、思念着的亦凡?他们怎么会认识?看他正对着君梅笑,笑得那么好,那么热切,他们——雅之脸色苍白,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她只希望自己变小,变得更小,小得不被他们发现,永远不被他们发现。她怎能想得到呢?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系的亦凡竟和她的好朋友,和她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在一起,她难堪,她震惊,她意外,她不能置信,她还——张惶失措,她不能被他们发现,她知道自己不能有立刻面对他们的勇气,她——哎,上帝,怎么会有如此困窘的巧遇呢?
饼了好一阵子,四周没有任何招呼她的声音,牧师已在开始祷告,她悄悄的透一口气,他们没看见她。但亦凡怎会和君梅一起呢?莫非他就是君梅口中一见钟情的白乌王子?是君梅想认真一把抓牢的男孩?哦,事情怎会这样呢?这岂非——岂非为难雅之?雅之低着头,她一直低着头,手中的圣经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她从不是个爱哭的女孩,父亲从小教导她坚强,不诉苦,不流泪,怎么这刻竟忍不住那阵酸意?或者——在“人”面前坚强吧!在上帝面前流泪——上帝是她惟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是不?
礼拜一直进行着,可怜的雅之一直不敢抬起头来,她是善良的,她不愿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情形,她也不愿君梅和亦凡看见她难堪——他们会难堪的,是不是?她所有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了,谁都能一目了然——她不能让他的朋友难堪,他们是她的朋友!
然而,等一会儿怎么离开教堂呢?只有一扇门,除非她躲起来不走,否则总会碰到,她——?哎!该怎么办?有什么人能帮助她吗?如果张正浩能在旁边就好了,不是想利用他,至少——她不会有这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亦凡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她是-自作多情吧!
雅之的心有点痛,有点冷,不,不,是很痛,很冷。好在她没有告诉君梅自己认识的男孩子是谁,否则——哎,她只有一头撞死算了,原来君梅和亦凡早就认识,原来——当然不能怪君梅,君梅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亦凡——他引起了雅之心中万丈波涛,怎么又惹上雅之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台北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多,玉苹也好,程子宁也好,不该是君梅,不该是君梅,从此——雅之心中虽绝不怪君梅,却又怎能坦然和她相处?
礼拜就要结束,雅之越发紧张不安了,或者——她可以装做把圣经掉在地上弯腰避过他们?嗯!就这么办吧!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牧师的祝福结束,很多人开始往外走,雅之把圣经轻轻一推,从膝头滑落地上,上帝原谅她,她没有别的方法——正待俯身去拾,一个男孩子更快的弯下腰抬起来,友善的递到她面前。
“我——我——很对不起,哎!谢谢你!”雅之满脸通红,有点语无伦次。
是命中注定吧!如果她避不开君梅和亦凡。
“你有什么事?什么困难?”男孩子站在她面前,并没有离开。“整个礼拜的过程你都低着头,坐立不安似的!”
“没,没有!”雅主张惶失措,原来那个男孩子就坐在她旁边,早已注意她了。“谢谢你,我——很好!”
男孩子牵扯一下嘴角。雅之呆怔一下,这才注意到那男孩子的模样。很冷傲,很瘦削的脸,却给人坚强的感觉,相当高,很挺,也很不妥协似的,尤其那唇,薄而锋利,有些不屑,还有那眼睛,黑得出奇,亮得出奇。不是很漂亮的男孩子,却是坚强,硬朗,天塌下来都可以用双手撑着的那一型人!
“我是庄志文,我们曾经同一架飞机来台北,”他眼中有一丝笑意。“我从马尼拉来,我念医科,第四年了!”
“啊——”雅之张大了惊喜的眼睛。原来也是马尼拉来的,她真是从没注意过他。“我是何雅之!”
“我们一起走出去好吗?”他用菲律宾话说。
“好!”她高兴的点头。遇到庄志文简直是奇迹,她不是正在无地自容吗?而且这个庄志文比张正浩更适合帮助她,他也从马尼拉来。
罢走出那排长椅子,果然,君梅和亦凡并肩而来,他们面对面的遇个正着。君梅眼中闪过一抹难懂的、复杂的眼光。雅之——可能因为有庄志文吧?她竟意外的显得自然,变了脸,笑不出来的反而是亦凡!
“嗨,雅之。”君梅招呼着,很诧异的看一眼庄志文。“坐在这几吗?我一直找不到你,还以为你没来!”
“除非生病,否则总是要来的!”雅之笑一笑,看君梅又看亦凡。“这是庄志文。”
亦凡脸色不怎么好,牢牢的盯着志文,敌视得很明显。
“庄志文?原来是你!”君梅恍然的嚷起来:“我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从马尼拉来,怎么从不参加我们的集会?你和雅之——早就认识?”
志文看雅之一眼,他自然也知道君梅,这个来自马尼拉的侨生之花,他不明白的是君梅男朋友的敌视态度。
“我功课比较忙!”他简单而面无表情的说。对君梅他显然不及对雅之友善,亲切。
“哦!忘了介绍,”君梅回头望亦凡一眼。“斯亦凡,雅之认识的,是吧?”
“认识!”雅之微微一笑,十分冷淡。“只是不知道他是你的白马王子!”
君梅眉毛一扬,想说什么,却看见亦凡变得更难看的脸,为什么?亦凡?庄志文好像并不喜欢这种场面,看看雅之,老朋友似的问:“我们走,好吗?”
“好!”雅之斯文自然的回答。她自己绝不能做得这么好,庄志文帮了她的大忙,而且——这其间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甚至不再看亦凡一眼,径自随志文走出教堂。
君梅皱着眉,疑惑的望着雅之的背影,心中又是释然,又是不信。令雅之感情困扰的男孩原来不是亦凡——她是这么想。雅之又是怎么认识庄志文的?看来斯文保守的雅之本领比她可大呢!
“我们就一直站在这儿发呆吗?”亦凡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君梅一震,亦凡怎么了?谁惹了他?这一刻的他和刚才有何等巨大的差异?刚才他还兴高采烈的!
“刚才怎么不说话?”她往外走,一边很自然问。
“谁规定我一定要说话?”他没好气的。“教堂是来崇拜的地方,不是让我们来交际、应酬的!”
“打个招呼是交际、应酬?”君梅笑.“亦凡,我几乎怪错了你!
“错怪我?什么意思?”他盯着她。
“我以为令雅之情绪低落的人是你,她还是笑。“我却猜不了雅之是怎么认识庄志文的!”
“那庄志文——是什么人?”亦凡冷哼—声.“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庄志文是我们菲华子弟中最杰出的人哪!”她不在意的。“念医科,家里又有钱又有名望,最重要的,你看得见的,他没有富家子弟的坏习惯!”
“哦!”亦凡不屑又鄙夷的冷笑。“何雅之真是好本事,钓了一个金龟嘛!”“别这么说雅之,她不是那种人!”君梅说。
“她是怎样的人?口是心非?”他似有怒意。
君梅看他一眼,她不笨,亦凡情绪的变化她看得见,虽然雅之和庄志文已走了,亦凡和她之间必有些什“她得罪了你吗?亦凡!”她盯着他看。
“得罪?她没有机会!”他冷冷的笑。”我可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和学医的!”
“今天早晨你可是吃了酸黄瓜?”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酸黄瓜怎么够?我吃了一坛子醋呢!”他说。
“那么,请问你这位从头酸到脚的人还有兴趣进行原定的节目吗?”她斜睨着他。
“为什么不?”他夸张的挽住她。“你以什么理由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管它什么理由!我变成小人了!”她风趣的。
他招来一辆计程车,坐了上去,然后说:“君梅,和你在一起是真的轻松愉快,”停一停说:“你是个难得的女孩!”
君梅只淡淡一笑,她非常明白亦凡的意思,他在暗示和她在一乙、起只是轻松,愉快,如此而已,她——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她知道!
“那么,你有空或我没有其它约会时,我们仍可以在一起找寻些轻松,愉快!”她说的很得体。
“一言为定!”他欣赏的望着她。“君梅,你是女孩子,怎么没有一丝儿女孩子的小心眼儿”
“小心眼儿只是自寻烦恼,何必呢!”她说。
“你聪明,”他拍拍她的手。“你们马尼拉来的女孩子都聪明!”
她看他一眼,“你们马尼拉来的女孩子都聪明!”这句话有骨头,他可又是针对雅之了?难道庄志文的出现真令他这么——愤愤不平、念念不忘?那么——“喂!你想他们现在做什么?”他问得唐突。
他们?雅之和庄志文?
从教堂出来,雅之一口气走了一条街,刚才面对亦凡和君梅的一刻真像是场噩梦,她还必须强颜欢笑,强装自然,如果没有那个庄志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庄志文呢?
她抬起眼,发现志文仍在身边。“啊——我不知道你在,对不起,我——”她胀红了脸。“本来我不应该跟在你身边!“他黑眼睛中冷冷的光芒一闪。“可是你的情形令人担心!”
“我的情形?”她不知所措的。
“你不看路,不理红绿灯,也不管汽车,”他笑了,笑得好淡。“你一定在想别的事,很恍惚!”
“我——不知道,我只是——”她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她真像志文说的那样?她怎能不中用成如此这般?“我没有事,谢谢你!”
“不必谢我!”他不在意的。“或者——我送你回宿舍吧!”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她摇头。“我不住学校宿舍,我住修女那儿!”
“我知道那地方!”他点点头,似乎已决定要送她,不论她答不答应。“走吧!”
她只有跟着他走,一直回到宿舍,他们谁都不说话,志文好像只为送她而送她,讲话是多余的。
“到了,谢谢你!”雅之站在门边,她心中也怀疑,这个庄志文是否从天而降,不是真实的?他只为帮她而来?
志文看一看宿舍的大门,又抬头望一望门里的房子,点点头,连再见也不说的转身里开。
雅之也转身进宿舍。她不在乎志文说不说再见,那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但是亦凡——她心中剧烈的疼痛起来,难道亦凡也只是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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