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拉苍白着脸坐在床上,脸上的倦容,眼中的疲乏,都清楚的显示出她缺少睡眠。从昨夜她为亦凡向雅之解释了她善意的恶作剧后,她一直就这么靠在床上,一支接一支不停的吸着烟,她的身体十分渴望休息,脑子里、心里,交战着、矛盾着的感情、思想,却令她合不上眼睛。
昨天早晨和雷少杰一场爆炸性的冲突后,她不顾一切的拿了皮箱离开他的家——也是她住了将近一年的地方。二十四小时了,少杰怎么一点反应,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他真——完全不在乎她的离开?
她心烦的狠狠捺熄了烟蒂,咬着唇——不抽烟更难受,她又为自己点上一支。连亦凡那个永不动心,永不动情的情场浪子都似乎找到了幸福,少杰——他们共同生活了一年,他竟狠心得任她离开?他对她可有感情?
香烟的味道真坏,舌头发苦,她跳下床,用力把烟扔在烟灰缸里,拉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客厅里没有亦凡的人影,只有沙发上凌乱的睡衣、枕头什么的,她摇摇头,客厅不该这么乱,占了亦凡的卧室,理当替他整理房间。她抱起沙发上的一切东西走回卧室,先扔在床上再说吧,反正卧室暂时属于她,谁知道她会住多久?乱也无所谓!
她又坐回床上,抱着膝盖发怔,才二十四小时,才一天的时间,她竟对人生失去了兴趣和希望,下午还有个重要的表演,由它去吧!少杰——真的这么没良心?
她那充满了野性美的脸上一失神,美丽的黑眸子中也失去了光彩,少杰昨天——实在是太过分了,是不是?无论天大的事,他有什么资格动手打人?何况——她又没有错,和男孩子喝一次茶难道就是对他不忠?他竟禁止她出门,连表演也不许——当她是什么呢?奴隶?囚犯?她的个性吃软不吃硬,不许她做的她偏要做,压力越大反抗也越强,她偏要出门,要表演。他愤怒得像一头狮子,连眼睛都红了,他向她扑过来,他狠狠的打了她——她咬着唇,她就这么拿起皮箱离开了,她没有做错,是不是?她应该有最基本的自由,她是个独立的人。
独立的人!她用力捶打床褥,她已尽力使自己独立,独立的思想,独立的经济,独立的人格,独立的工作,她已拥有了许多独立,只是——在感情上,她为什么那样软弱?她像依附着少杰的一条藤,她——她真是没用,亦凡说她敢爱敢恨,那只是她的外表,她是敢爱,爱一个那样暴躁,那样极端,那样风流成性,那样漠视世俗礼教,那样叛逆,那样不羁的一个男孩,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劝告,毅然地和他同居,这一切为的是爱情,她是敢爱,然而——她敢恨吗?敢吗?
辈同生活的一年中,少杰依然拥有许多女人,依然过着他喜欢的一贯生活,对她却订下千百条限制,千百种管束,为了爱他,她欣然接受一切,能和他共处是她最大的快乐,但属于她的快乐并不完整——被其他女人分割了,她痛苦过,却依然在爱,她是敢爱,却不恨,不是不敢,是——怎么能恨一个爱得如此深的男孩子呢?
她一夜没回去,少杰——在做什么?后悔?不,不,他不是会后悔的人,一定是找其他女孩子去疯,去闹,去醉,他一定是在别个女孩的床上——巴巴拉美丽的脸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少杰在别个女孩的床上!
外面的门在响,亦凡回来了吗?他早上有课,回来做什么?莫非那个秀秀气气的何雅之使他昏了头,连上课都忘了?
“亦凡,是你吗?”她提高了声音。
她希望是亦凡回来了,至少有个了解她的人能听她诉诉苦,能为她解解闷。
外面却没有回答。“亦凡——”她再叫一声。
卧室门砰然一声被撞开,旋风般的冲进来一个男孩子,一个浓眉大眼,一个英俊得犹如雕刻般的男孩子。
“你心里只有亦凡?你这恶毒虚伪的女人,你睡在我床上一年,你心里依然只有斯亦凡!”男孩子一把抓住了床上的巴巴拉“林佳儿,我不会饶过你!”
“放手,放开我!”巴巴拉尖叫起来。“雷少杰,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你放手!”
“我偏不放手,我偏要管你!”愤怒的少杰早已失去了理智。“林佳儿,你无耻,你——刚从我的床上下来,就走上斯亦凡的床,你真无耻,你——你既然那么爱他,你何不干脆跪在地上求他娶你?你们是青梅竹马啊!你为什么又来惹我?利用我?你——真无耻!”
巴巴拉的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一个转,倔强的又收回去;她不要哭,不要示弱,尤其在这时候。少杰实在太欺侮人,她和亦凡间的兄妹感情她已经向他解释过上百次。他可以误会她和其他任何男人,绝不该是亦凡,这不但侮辱他,也侮辱了亦凡!
“就算我无耻,你走!你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是在利用你,谁叫你不是亦凡?谁叫你和我不是青梅竹马?”她颤着声音说,既然爱得这般痛苦,不爱也罢。“你是心甘情愿被我利用,是你自己贱!”“林佳儿——”少杰的眼睛在冒火。“你——你敢再说一次?你敢——”
“为什么不敢?”巴巴拉仰起头,悲愤使她的野性美更加深了几分。“谁叫你不是亦凡?谁叫你甘心被我利用?谁叫你再来?你——自作自受!”
“啪”的一声,少杰重重的、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巴巴拉的脸上,立刻,五个红色指印显了出来。
“这是你应得的惩罚!”少杰大声喝着。
巴巴拉呆怔一下,脸颊上火辣辣的在疼痛,然而这痛却不是疼痛,少杰又狠心又绝情已使她的心碎成片片,罢了,事情既已闹成这样,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说不定造成彼此更大的伤害。爱是伤害,多么不可思议?当初若知道——不爱也罢。
她深深吸一口气,吸进一切激动、悲愤和痛苦,她使自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
“谢谢你给我的惩罚,”她再吸一口气,说得那样令人不能置信的平静。“你走吧!”
少杰整个人傻了,昏了,这是个性冲动、激烈的巴巴拉说的话吗?相识相依将近四百个日子墨,何曾见过她这般冷静,这般理智?这是她从未露出的本性?真面目?她谢谢他的惩罚——她承认爱斯亦凡?
少杰犹如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身子仿佛被挖空了般的虚浮,巴巴拉果然爱亦凡,他的怀疑投有错,他——他又怎能懂得哀莫大于心死?
“你一总算说了真话,”他脸色可怕的苍白。“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一转身,他又旋风般的冲了出去,砰然一声,他已远去。
巴巴拉颓然倒在床上,她只觉得万念俱灰,身体再也没有一丝力量,连血液也凝固了。
这是上帝的公平吗?给了她名气,给了她美丽,给了她金钱,惟独不给她爱情!爱情——上帝,可知道她宁愿用她拥有的一切换取她心目中所渴望的爱情?”
她就这么躺在床上,像一具蜡像般,生命仿佛离开了她的身体。时间慢慢的从她身边溜走,静悄悄的一分一秒逝去,时间对她已经失去意义。
傍晚的时候,亦凡愉快的吹着口哨回来,他没有骑心爱的摩托车,为了要陪雅之走一程。屋子里没有灯光,连一丝人气也没有,巴巴拉呢?
“佳儿,”他推开卧室门,昏暗中看见床上的人影,“还不起床?你知道几点钟了?”
巴巴拉没有反应。他皱皱眉,反手开了屋顶吊灯,
“的确不错!”巴巴拉说。她已开始吃三明治。
“很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他看看表。“我要出去,十点钟左右才能回来!”
“陪何雅之?”她随口问。她绝不能让他知道少杰曾来过,曾发生争执。
“不!王苹找我有事!”他模模头。
“王苹?我怕你会惹上麻烦,”她望着他。简单的女孩,雅之也会不高兴的!”“她不是
“开玩笑,大家——都是朋友!”他有些不安的强打哈哈。
“朋友?哦,我几乎忘了你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她摇摇头,神情很特别。“那何雅之也不特别吗?”
他咬着唇半晌.掩饰什么的匆忙地窝开床畔。
“当然,当然,四周的女孩子那么多,谁特别了,我岂不是自找苦吃?”他笑。“王苹也奈何不了我!”
巴巴拉看他一眼,不再出声的低头吃三明治。
亦凡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转身离开。
“我走了,十点钟回来,”他抛下这句话。“你当这儿是你的家,尽量使自己舒服一点!”
大门在响,他真的去找王苹?
巴巴拉的确不能了解他,昨夜他对何雅之的态度分明有情,而且是很深的情,很浓的情,很不能自拔的情,他们是从昨夜才开始的,那情只是一株小幼苗,他该努力去培植,该伴在她身边,他竟去找王苹,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亦凡去了,她也放下三明治,实在咽不下去,勉强吞下去实在太痛苦。她又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窗外已是黑沉沉的一片。
下午她没有去表演时装,主办人一定会急得跳脚,他们当然不知道她躲在这儿——谁代替了她?
表演的结果如何?成绩美满吗?她轻轻叹口气,对于伸展台她已开始厌倦,什么时候才可以走下来,过一过她所向往的平凡生活?事实上——她并不像别人眼中那么热衷表演,那么热衷名利的人,她自己明白,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毅然放弃一切,只要她肯定能抓住幸福——她曾有过幸福,但是,不稳定,不牢靠,她毫无把握。现在——她只有无奈的继续她的伸展台生涯!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少杰总是怀疑她,总是对她不信任,虽说台北的模特儿圈子里并不单纯,有许多人以模特儿的名义为幌子做其它丑恶的勾当,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啊!少杰应该知道她跟他以前是清白的,是处女,也该清楚她从没有第二个男人,他——实在忌妒得莫名其妙,她根本不是那种肯为金钱出卖自己的人啊!
少杰——真是令人痛心,付出了全心全意的感情,却落得如此结果,或者是她命该如此吧!
大门又在响,一定是亦凡忘了带东西,她也懒得理,反正亦凡拿了东西马上会走。
饼了一阵,没有再听到门声,她皱皱眉,莫非刚才听错了?或者——有小偷进来?
她赤着脚跳下床,这方面她是勇敢的,顺手抓起床头的玻璃烟灰缸,轻轻走到门边,然后,出其不意的迅速拉开房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从光亮处走进黑暗的她,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依稀有个黑影,黑影——不声不响的必然是个小偷,以为亦凡出去家中没有人,她想也不想的把烟灰缸朝那黑影砸去。只听见“哎唷”一声,那黑影弯下腰来,慢慢缩成一团。
“你——你——”
巴巴拉呆怔一下,那么熟悉的声音,是谁?她打中了他吗?她迅速的开了灯,她看见——老天!她看见缩成一团,倒在沙发上,满手、满额头都是血的少杰,少杰——上帝,她的烟灰缸砸中了少杰!
“阿雷——”她尖叫着扑过去,又急又怕又后悔,所有恩恩怨怨全忘了。“阿雷,我不是有心的,我以为是小偷,我——你伤了额头,我马上送你进医院,我———”
她要站起来,少杰的手却握住了她的,紧紧的握住不放。
“别走,别离开,”他喘息着叫。“佳儿,我们——别吵了,讲和,好不好?”
“阿雷——”她抱住他的腰,紧紧的倚在他怀里,泪水静静的流下来,倔强的女孩子也哭了!“我们是一报还一报,”他笑了。“跟我回家,嗯!”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当然再回家!
亦凡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沉默着没有表情。对面坐着那一身黑色紧身牛仔裤、红毛衣的王苹。
“你还在生气吗??她笑得很艳。
“生气?”他不动声色的反问。
“何雅之气跑了你,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样沉不住气!”她的眼光很特别,有股探索的味道。“结果呢?”
“结果?”他笑一笑。“该有结果吗?”
“谁知道呢?”她也笑。“不是初坠情网吧?”
“当我是什么人呢?”他皱皱眉。“还情窦初开呢!”
“是吗?”她眼光闪动。“何雅之本领不小!”
“喂,你叫我来净说这些无聊话?”他忍不住了。
“你的重要事呢?”
“去跳舞?”她眉毛一扬。
“没兴趣,我十点钟要回去!”他淡淡的。
“何雅之在等你?”她不放松的。
“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他不置可否。
“哪能这样煞风景?”她突然坐到他旁边,用双手挽住他的右臂。“斯亦凡,你可是真的心动了?”
他看她一眼,笑起来。
“我又不是和尚!”他说。
“别扯远了,我要知道何雅之的事,”她开门见山地。“她是从地心蹦出来的吗?”
“是我在街上吊膀子吊到的!”他故意不正经的。
“斯亦凡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她斜睨他一眼。
“你知道我是不择手段的!”他一点也不认真。
她凝望他一阵,他真是一条滑溜的鱼,没有人能抓牢他,至少以前没有人能,包括她自己。
“我们还是朋友吗?”她仰起脸,嘴唇十分性感。
“谁说过不是吗?”他趁机吻她一下。
“少来这一套,”她轻轻打他一巴掌。“喂!你记不记得对我说过的话?”
“我对你说过千万句话,你要我记得哪一句?”他实在狡猾。
“你赖不了,”她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你说过要负责!”
“负责?”他望着他,一副第三者的旁观态度,“王苹,我告诉过你什么?”
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一阵,心中虽然气愤,表面上却也无可奈何。
“喂!何雅之到底哪里吸引了你?”她换个话题,依然环绕在这件事上。
“谁说她吸引了我?”他翻翻眼睛。
“这还用说,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王苹冷笑。“你把那个张正浩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好多人都看见!”
“谁是张正浩?张正浩是谁?”他仿佛真的一样。
王苹的脸一沉,她不是好惹的女孩。
“昨夜你在哪儿?”她问。
“忘了!”他毫不在乎的靠在沙发上。
“忘了?”王苹步步紧逼。“谁站在墙边淋雨?谁逼着谁散步?你以为我是瞎子?傻子?”
“我知道你聪明,眼睛又黑又亮,”他淡淡的。“只是你看得太远,管得太多!”
“难道——我不能管?”她的眉毛倒竖起来。
他望着她,只是望着她,冷冷淡淡的。
“斯亦凡,你别太得意忘形,”王苹终于沉不住气。“你说过不结婚,不动情,我才——不追究,你自己做的事你应该负责,除非没有何雅之,否则我不放过你!”
“何雅之跟你有仇?”他皱皱眉。
“不论是谁,你不能对任何女孩子动情!”她说。
“你是我的主宰?”他冷冷的笑着。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张牙舞爪的女孩,聪明的王苹怎么会如此不智?她该了解他的啊!
“你为什么不想想那酒精瓶子里泡着的东西呢?”她似乎有恃无恐。
亦凡的脸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好严厉,好可怕。
“你知道我从不受任何威胁,恐吓的!”他紧紧的盯着她。“你这么做并不聪明!”
“我不需要聪明,我只讲事实!”她激动起来。“你敢否认酒精瓶里那个未成形的胚胎不是你儿子?”
亦凡霍然站起来,脸色阴沉得像狂风暴雨的前夕。
“你为什么不去向全世界宣布呢?”他冰冷的。“那是我斯亦凡的儿子,你去宣布吧!”
“你——”她呆住了,她做错了,是不是?
“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可以告诉你,王苹,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他看来是冷酷的,冷酷得令人发抖。“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到我,恐吓到我,我只做我喜欢,我希望做的事,就是这样!”
他挥一挥手,大步朝门口走去,王苹不甘心的追过来。
“你要去找何雅之?”她盯着他。
“或者是何雅之,或者是林佳儿,或者是程子宁,”他夷然冷笑。“只要我喜欢!”
“你——不会后悔?”她挺一挺胸,迅速改变手段。
“后悔?”他扬声大笑起来。“要我斯亦凡后悔,除非——天塌下来!”
“很好!”王苹的确不是简单的女孩子。“很好,我喜欢你的爽快,我们——走着瞧吧!”
他回头望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沉默半晌。
“知道吗?王苹,”他笑得好特别。“我一直漫无目的,是你逼着我走土这条路的!”
她呆呆的站在那儿,他已扬长而去。
是她逼着他走上这条路的?这话——怎么说?
“你会后悔的!”她喃喃自语。“你会后悔的!”
亦凡会后悔吗!”他轻松的走在马路上,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他说过不在乎,他真是不在乎,王苹——能对他怎样呢?他不会在这个狭小的土地上待太久,他就要振翅高飞,他要四海为家,王苹能奈他何?
他跳上一辆很空的公共汽车,悠闲的吹着口哨,这是他回家的路,有什么可担心的?
“嗨!斯亦凡!”一个爽朗热情的女孩子声音,声音才响起,人已经到了眼前。
“哦!林君梅!”从头到脚的打量她,健美的身材,热情的面庞,很性感的热带女孩子。“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君梅坐在他身边。“你回家吗?”“你呢?”他斜睨着她。他会为这样的女孩动心,却不会动情,不,他根本是永不动情。“不是想去我家吧?”
“方便吗?”她是新潮又主动的。
“不怎么方便,”他笑得不正经。“巴巴拉——林佳儿在我那儿,你知道她吗?”“哦——”她拖长了声音。“她是你的女朋友?”“谁都是我的女朋友,”他不置可否。“哦!你是从马尼拉来的?”
“是啊!”她嫣然一笑,很明媚。“我的巧克力色皮肤是最好的证明!”
他心中浮起另一个影子,另一个从马尼拉来却白皙细致的女孩子,想问君梅认不认识,犹豫一下,还是忍住了。
“你为什么要住宿舍呢?多不方便!”他问。
“很方便啊!”她笑。“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吗?随时?”他不认真的。
“当然啦!”她笑一笑。“我知道你家,我也可以去找你,欢迎吗?”
“只要有空,当然欢迎!”他说。
鲍共汽车停了,他们在同一站下车,君梅很明显的希望他能送她回去,他却先说:“很抱歉,我还有点事,再见!”
“再见!”她很希望,但——希望留在下次吧!“斯亦凡,什么时候一起去玩玩吧?我相信和你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开心!”.“真这么想?”他笑起来。这样主动又爽朗的女孩子倒是不多。“星期六——不,星期五——我们去跳舞?”
“一言为定!”君梅快乐的挥手离开。“我等你,星期五,别忘了啊!”
亦凡耸耸肩,对女孩子他是无往不利的,惟一的小挫折是雅之——想到雅之,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感觉,他大步走向她的宿舍。才九点钟,修女们该准女孩子见客吧!
运气不怎么好,一进会客室,迎面就撞见那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程子宁。
“哦!找何雅之?”子宁的笑容存着嘲弄的味道。
“是的,她在吗?”亦凡开门见山的说。
“不知道,我替你叫叫看!”她眼光一抛,转身走向楼梯,接着尖声怪气的叫:“何雅之外找,男朋友来啦!”
亦凡在会客室暗暗皱眉,雅之已经飞快的从楼上奔下来,她双颊绯红,眼中漾着吸引人的笑意,凝视亦凡几秒钟后,笑意扩展在嘴角。
“这么晚了还来?”她衣裙整齐,连鞋子也没换,显然是在等待,她等待的可是他?“你有事吗?”
“只想看看你!”他盯着她。
他说的是真话,那笑容却像在开玩笑,很不认真。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红着脸垂下头。她那少女的娇羞特别真纯,稚女敕。
“我们——你可以出去走走吗?”他看一眼站在门外的程子宁。
“好!”她点点头,她是很柔顺的女孩子——或者是因为爱情,她已经对自己承认爱上他了!“不过不能太久,十点钟以前一定要回来!”
“我也答应佳儿十点钟回去!”他拥住她的肩。很不会照顾自己,尤其是心情不好时!”
“谁的心情不好时都会自暴自弃!”她说。
“有道理!”他们已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哦!放寒假你要回马尼拉吗?”
“不!太浪费了!”她摇头。“我一年只回去一次!”
“那——你不是有很多假期空闲着?”他望着她。他喜欢看她明亮生动的眼睛,看她无瑕的鼻子,看她小巧的唇,看她细女敕的脸,那是越看越吸引入,越看越漂亮,她的美似乎要经过仔细的发掘和探索才能完全显露,她绝不是那种一眼就能望透的女孩子。
“未必!我可以看书,写点文章,也可以出去玩玩,”她笑得含蓄。“我还有不少同学朋友!”
“雅之,我们利用寒假去旅行,好不好?”他忽然说。
“旅行?什么地方?”她问。
“不知名的名胜,属于我的观光区!”他笑着。可有兴趣陪我去找寻?”“你又去过那个竹林,竹屋吗?”她问。
“没——有!”他的声音有丝改变,她看得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她仰起小脸儿凝视他,她想,会有原因的,是吗?
“我记得上次你在那儿发脾气,”她慢慢的说:“你对那地方很特别!”
“嗯——张正浩来罗嗦过吗?”他的话题一下子转到好远的地方。
“别提他行吗!”她恼怒的。“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野心不息,对你虎视眈眈!”他悻悻的。
“我不明白,你总是提他,是损他?或是损我!”她说。
“雅之——”他犹豫一下,终于说:“好,我以后绝不再提他,好不好?”
他有个感觉,外表柔顺的她却有非常倔强、固执的内心,她绝不会妥协的,让步的该是他!
“好!”她开心的笑起来。那张精致的小脸笑起来却是那般光芒四射。“这才像你,你看来是不会计较小节的人!”
“我看来?”他摇摇头。“那只是你眼中的我,未必是我的真面目呢!”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固执的,“我想——或者你并不怎么了解自己!”
“我不了解自己?”他忍不住笑了。
“或者说,你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个性,真正的面目,”她很主观。“不是说过‘旁观者清’吗?”
“好一个旁观者清!”他的笑声在空气中回旋。“这是中文系高材生对这句成语的新解?”
“别笑,我是认真的!”她停下脚步。
“哦!哦!”他也停下来定定的凝视她。“没有人怀疑你的认真,不是吗?”
“你总是这么不正经,”她又笑起来。“有人说过你像一尾滑溜的鱼吗?”
“没有人说过,”他握住她的手再往前行。“若我是滑溜的鱼,谁能抓得牢我呢?”
“我想——没有人,”她嫣然一笑。“想抓住你的人一定不忍心在手掌装上尖锐的倒刺,那样虽能抓住你,却会伤了你,又——何必呢?”
他愕了一下,是这样的吗?想抓住他的人不忍心在手掌装上尖锐的倒刺,怕伤了他——他心中浮起王苹的影子,王苹也想抓住他,王苹也不忍心装上尖锐的倒刺?
“我说得不对吗?”她摇晃着他。
“对吧!”他心不在焉。“不过这太流于幻想,手掌怎能装尖锐的倒刺呢?”
“所以就永远没有人能抓得住你了!”她说。表面上自然,内心却颇不是味道,永远没有人能抓得住他,包括她自己?“也不是这么说,”他拍拍她的手。“有的时候,我会自动驻足!”“会吗?”她不可置信的仰望他。“在什么情形下呢?”
“当我发现我不能超越时!”他说。黑眸中光芒闪烁。
他们同时安静下来,不能超越?那似乎好遥远,似乎伸手可及,不能超越,一个永难实现的允诺.
☆
亦凡骑着摩托车朝台北飞驶,下了课该是最轻松愉快的时候,他却心情不佳,莫名其妙的烦躁缠绕了他整天,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近台北,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终于——他咬咬牙,一个紧急刹车之后又来个大转变——在台大后门附近的基隆路上。
令他烦躁的是回台北?是回家?他长长透一口气,把车速加到可能范围内的最高,台北和台北的一切已在他背后越离越远了。
很自然的,他驶进那条小路,驶回那片竹林,驶向那池塘,驶向那竹屋。
竹林依旧,竹屋无恙,他停妥摩托车慢慢走过去,像每一次一样,此地绝无人迹,他轻轻推开竹门,走进那古朴雅致的竹屋。
四周张望一下,虽不能说一尘不染,却绝非空置已久的模样,大概有人常来打扫吧?他拍拍竹台,径自在竹榻上躺下来,然后,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向脑子里,他整张脸胀得通红。
他记得那夜,他记得就在这儿,在这竹榻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绝非蓄意,但——毕竟已发生了,他们都是第一次,他能感觉得到王苹也是,那只不过是游戏人间而已,这个时代,这不就像吃饭、上课一般吗?他绝没想到后果是那样惊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不敢回想。那是血淋淋的,王苹拿给他看,一个玻璃杯般大小的瓶子,里面用酒精泡着一个——一个什么呢?像一个噩梦。他全身冰冷,颤抖,自疚,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那一次——就造成了酒精瓶子的结果,一个未成形的生命,他是刽子手。
从那次之后,他把自己内心及感情都封锁起来,他没有资格再谈感情的事,他更不敢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内疚,他只能用玩世不恭来掩饰一切,他告诉所有人他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智者?他只是个刽子手!
再躺一阵,他坐起来,他想起雅之,那白皙斯文、从马尼拉来的女孩,她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她非常的平凡、普通,却有种十分吸引他的气质,吸引得他——似乎身不由主了。他摇摇头,再摇摇头,雅之的影子自然的总出现在他心里,脑子里,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她,他希望接近她,即使只是聊聊天,散一回步也是好的,但——这是危险讯号,他不能接近她,并非怕王苹,而且——他也说不出,或者是因为他热衷出国吧?就是这原因好了!他不想出国前有所牵挂,就——哎!就是这原因!
他霍然跳起,大步冲出竹屋,他已为自己找到不再接近雅之的最好藉口,爱情算什么呢?大丈夫志在四方,他的目标在远处的辽阔世界,现在就把自己困在一隅,岂非太傻?
跳上摩托车飞驶回台北,这一次他不再烦躁,不再矛盾,他已有最好的理由,忘掉那个斯文秀气的女孩吧!找林君梅跳舞去!
他又高兴起来,林君梅性感又热情,该是最好的玩伴,最主要的,她这型的女孩永远打不动他的心,对他来说绝无危险,对!就是她,林君梅!
君梅居然在宿舍等他,她倒对他有信心。
“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他望着她笑。
“你说过星期五跳舞,我相信你的诚意,”君梅很会说话。“而且,我对自己的吸引力很有信心!”
“嗯!我欣赏有自信心的女孩!”他拥着她的肩离开宿舍。
“你知道我欣赏你哪一点吗?”她笑。
“不知道,”他开玩笑的耸耸肩。“我全身从头到脚都是优点,你可以欣赏任何一点!”
“你可知道你看来有几分邪气吗?”她笑。
“哦!现在我的优点又加一种,邪气!”他摇着头。
他们在台大校门外拦了计程车——他已把摩托车送回家。他们直奔“星船”,这家开幕不久的夜总会,请了个离婚又复出的女歌星演唱,据说场面热闹得很,亦凡就是喜欢人多又热闹的场合,他不需要费力的掩饰自己!
他知道今夜会玩得很开心,君梅的确是个很理想的玩伴,她大方热情,经验又多,对亦凡又全无压力,还有谁比她理想呢?
他们玩到夜总会打烊才离开,两人都非常尽兴,非常满意,亦凡又主动约了明天同度周末,这令原已对他有意的君梅陷得更深,她开始有了恋爱的感觉。
恋爱?和亦凡?
送君梅回宿舍之后,亦凡才慢慢走回家,他身体己疲乏,精神却仍旺盛。或者,洗完澡之后看两个钟头书再上床吧,他实在不愿意花太多的时间睡眠,那是浪费!
意外的,米色小屋里有灯光,谁呢?佳儿已回到雷少杰那儿,这么晚当然也不可能是雅之,那么——他皱皱眉,眼中神色迅即变得冷漠。
宿在海绵团般沙发上的果然是王苹,只有她有这儿的钥匙。
“回来了?”她凝视着他,眼光很是深沉,嘴角有一抹令人生气的冷笑。
“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吗?”他不客气的。
“别紧张,我就走,”她不在意的耸耸肩。“对一个诚心道歉的人,你就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道歉?”他眼光一闪,他不上当,王苹岂是肯道歉的人?她又想怎样?
“是!昨天是我错,我态度不好!”她笑起来。“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朋友一场,何必脸红脖子粗呢?”
他冷淡的笑一笑,不出声不置可否。
“而且,幸好我来了,”她又笑了。“否则岂不是让何雅之吃闭门羹!”
“她——来过?”他的眉峰迅速聚拢。
“八点钟的样子,我刚进来。”王苹心平气和得令人诧异。“我让她进来坐,告诉她你还没有回来!”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他的脸胀红了。“谁要你多事?你——凭什么擅自进我的家?”
“亦凡,怎么了?别不识好人心,”王苹委屈的叫起来。“我好心替你招待好朋友啊!”
“收拾起你的好心,”亦凡沉声说:“请你以后别再管我的事!”
“我无意管你的事,”她一点也不生气。“我来是诚心道歉,并还给你这钥匙,谁知道何雅之会来呢?难道我眼看着她在外面也不让她进来坐?”
亦凡咬着唇,看着王苹放在小茶几上的钥匙。他不能相信,昨夜还咄咄逼人的王苹,今夜怎么突然改变了?是真的?或者另有企图?
“你昨夜不是说过让我等着瞧吗?”他说。
“我道过歉了,”她耸耸肩。“事实上——我们交往的日子不算短,你该知道,我不是小心眼儿的女孩,你能找到何雅之,难道我不能找另外一个男孩?我可没兴趣跟别人争个你死我活,而且——亦凡,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情圣吧?”
亦凡盯着她看了半晌,或者——她说的是真话。
“我从不以为自己是情圣,我根本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会动情、动心!”他说。
“包括何雅之?”她眼光一闪。
“包括何雅之!”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反而呆住了,怎么——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呢?亦凡并没有爱上雅之?是这样的吗?
“我想——到今天我依然不了解你!”她叹“你真是没有感情?真是铁石心肠?”
“是吧!”他不肯定的笑了。口气。
“今夜和谁在一起?”她问:“当然不是何雅之了!”
“林君梅,你听说过吗?”他坐下来。
“啊!人家称她侨生之花的?”她意外的。“你倒真有本事嘛!”
他咬着唇拨弄一下茶几上的钥匙。
“她——何雅之说了些什么吗?”他问得突然。
“没有,”王苹坦然说:“只是见不到你,她看来相当失望!”
“失望?或是你心理作用?”他望着她。
“要不要我发誓?”王苹举起右手,神色有丝狡黠。“她坐了十分钟,起码望了二十次窗外,这叫什么?望眼欲穿吗?”
“别胡扯了!”他故意装得不在乎,心中却是很不舒服。雅之来过,雅之望眼欲穿——“还不回去?半夜了!”
“不送我?”她歪着头问,很俏,很有风情。
“饶了我吧!”他夸张的倒在沙发上。“我累得全身骨头都散了!”
王苹抿着嘴一笑,拎起皮包就走,很干脆利落。
等她的脚步声已消失在门外时,亦凡才猛的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冲出大门,半跑着直奔雅之的宿舍。
雅之来过,雅之等得望眼欲穿——他整个心都被揉成团,他若不去走一遭,今夜怕都不能成眠。雅之——唉!她令他情不自禁!
雅之的宿舍安睡在黑暗中,只有那盏显得昏黄的门灯亮着,无力的照着那小小院落,雅之已经入睡了!她当然已经入睡了,他明明知道,现在已经一点多钟,她难道还会等他?望他?盼他?
他在墙外伫立一阵,呆望一阵,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知道雅之在楼上的房间里,他感觉到雅之在他附近,这就够了,足够了!
再看一眼,他转身慢慢走回家,虽是情不自禁,但必须自禁,他不能——唉!
他的身影刚消失,黑暗的街道上又出现一个影子,门灯虽然昏暗,也照出她那一脸阴沉,满眼的嫉恨!
她是王苹,只可惜亦凡完全没有看见,真的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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