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瞿仲昂来到妻子面前,端详着她的气色,确实是比昨天好多了。
“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是。”湘裙半垂着眼帘。
“明天我会请太医到府里来一趟。”他说。
“是。”她又想到一件事。“听说那天的意外,害荣国公夫人也受了伤,我正想找一天登门道歉。”
“不必了,我已经亲自上门致歉过了,幸好荣国公夫人己无大碍,所以不必为这事担心。”说着,瞿仲昂执起妻子的小手。“等过几天,你娘家的人到了,或许见到他们,有助于你记起以前的事。”
“是,相公。”看到自己的小手被只男性手掌握着,面颊不由得发烫,她应该马上把手抽回来才对。
明明才见第二次面,对她来说还相当陌生,可是又会忍不住脸红心跳,湘裙有些困惑不解,就好像脑子忘了过去的事,可是自己的心却还是记得这个男人,只要见了他,还是会忍不住怦然心动。
见妻子脸蛋一片嫣红,瞿仲昂噙了一抹笑,很自然地伸臂将她揽近。“你只要跟过去一样就好了。”
“过去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湘裙原本对这亲近的举动有些窘迫,不过听他这么说,马上转移了注意力。
瞿仲昂轻扯了下一边的唇角。“意外发生之前的你可以说是温顺、听话,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乖乖照办,虽然性子软弱了些,不过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十全+美,所以这一点小缺憾倒无伤大雅。”
“这么听起来……过去的我似乎是个没有主见的女人。”她不知怎地很讨厌那样的自己。
他轻笑一声。“要主见做什么?就像咱们成亲那个晚上我跟你说过的,既然嫁给我为妻,只要听我的话就够了。”
“那样就是相公心目中的“贤妻”了吗?”湘裙呐呐地问。
“可以这么说。”他承认那便是自己想要的妻子。
“既然相公喜欢那样的我,那么为何……咱们这么多年来要分房睡?”湘裙不禁屏住呼吸,期待着答案。
“因为我一向独眠惯了,再说……”想必妻子也忘了他天生具有“异能”的事。“我经常作梦,而那些梦境对我相当重要,不能受到半点惊扰,所以才会决定和你分房睡。”
湘裙听得似懂非懂,如坠五里云中。
“我有一项特别的本事,应该说老天书恩赐的能力,会梦到一些将来会发生的事……”瞿仲昂索性说得更明白些。“如果是不好的,可以加以预防,不让它发生,若是好的,便能力排众议,坚持到底。”
这番解说听得她更是一愣一愣的。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拥着妻子,来到床沿坐下。
这件事太过玄妙离奇,不过湘裙也只能选择相信了。“听说当年是相公派媒婆上门提亲,是因为咱们早就认识了吗?”
“不,咱们并不认识……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我早在梦中见过你,知道你将会嫁给我为妻,所以派人四处打听,得知你是哪一户人家的女儿之后,便让媒婆上门提亲。”自己做事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不爱浪费时间,在得知对象的性情符合自己的条件,又是老天爷安排的姻缘,也就不需再顾虑太多。
闻言,湘裙不禁流露出失落的表情,本以为相公会主动上门提亲,是因为双方早就认识,或曾见过她,对自己一见钟情才会那么做,结果根本不是这回事,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原来如此……”她挤出一缕苦笑。“谢谢相公坦白相告。”
“这在府里不是秘密,不需要隐瞒。“瞿仲昂搂着妻子的肩头。
“就算我以前的性子就如相公所言,柔顺、听话,又百依百顺,可是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慌乱和不安,又有谁能感同身受?
他低沉地笑了笑。“这又有什么难的?我是你相公,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她的想法呢?又有谁会在乎?
“没有可是。”瞿仲昂不喜欢有人横逆自己的意思。“就算你真的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只要照着我的话去做,一切都会跟过去一样,你是瞿府的少夫人,我的正室,璇玉的娘亲。”
湘裙逸出轻喃。“跟过去一样……”
“没错。”他专断地说。
那真是你要的吗?脑子里有个声音这么问着湘裙。
她内心陷入强烈的挣扎,宛如有某种东西试图要冲破禁锢。
“我……”
瞿仲昂卸去披在妻子身上的那件背子。“最好能再帮我多生几个儿子,让瞿家开枝散叶,想不想得起以前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这席话让湘裙眼眶一热,心中倍感委屈。
这个男人要的是个“妻子”,并不是“她”。
他根本不懂她。
或许以前的她可以接受这番论调,也很满足嫁给这么一个有权有势又英俊的夫婿,但是对于失去所有的记忆,过往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湘裙,却觉得瞿家少夫人这个位置,只要是女人都可以坐上去,不是非自己不可。
“夜深了,咱们该睡了。”瞿仲昂哑声地说道。
湘裙整个人差点弹跳起来,即使忘记夫妻敦伦那档子事,凭着女性本能,还是能感受到身旁男人嗓音中饱含的欲/望。
“怎么了?”他微讶地问。
她下意识地用手攥住领口,唇瓣轻颤地吐出声音。“的确已经很晚了,相公也该回房去了。”
“什么?”瞿仲昂以为听错了。
“我说夜深了,请相公回房歇着吧。”当她最旁徨无助的时候,这个男人想的却只有自己,让她不禁又气又恼。
他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因为……我有些不太舒服,还请相公见谅。”虽然忘记以前的事,可是湘裙的直觉告诉她,他们夫妻之间存在着很多问题,至少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还是先保持一些距离。
就算皇帝都听他的话,公公婆婆也向来顺着他,都要教这个男人明白,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他的意。
“你……真的不舒服?”瞿仲昂心想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身子不适,有些狐疑地问。
湘裙盈盈一揖。“还请相公见谅。”
“……好吧,今晚就好好歇着,等明天太医来看过之后再说。”既然妻子都这么说了,他也不便太过勉强。“我先出去了。”
直到脚步声走远,湘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莫名地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就算以前的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所以不曾也不敢拒绝相公的要求,可是这样的相处方式真的对吗?
相公只是想要个乖巧听话的“贤妻”,根本不曾顾虑自己的感受,如今的她忘了过去的一切,难道真要遵循原本的生活方式过日子?
她要继续忍耐,重新踏上意外发生之前所走的路?
不!以前的自己能够忍耐,可是现在不能。
这次她要好好地教教那个男人,什么才是真正的“贤妻”。
两天后的傍晚,瞿仲昂亲自带着王太医回府了。
湘裙将玉腕伸到帐外,让坐在床边的王太医为自己把脉。
“……可会头疼?”
她在帐内摇头回道:“不会。”
“这几天夜里睡得安稳吗?”王太医又问。
“几乎是一觉到天亮。”
王太医偏着灰白的头颅,思索片刻,然后继续望闻问切。“除了记不起过去的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说。
“这……”王太医更仔细地观察脉象。
“如何?”瞿仲昂见他表情愈来愈迷惑,似乎不太乐观。
“首辅大人,借一步说话。”王太医收回把脉的动作。
“到外头去说吧。”瞿仲昂领着他往外走。
步出寝房,两人走得稍远一些,王太医才开口。
“尊夫人除了一些气血不足的妇女毛病之外,实在找不出原因来,依下官主见,她思绪清楚,说话也条理分明,加上意外发生当时,头部未曾受伤……”他说出诊断结果。“只能说并非生病。”
“既不是生病,为何会忘记过去的事?”连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经验最丰富的王太医都治不好,瞿仲昂实在不能理解。
王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一点下官也无从解释,不过尊夫人既然无病无痛,不如就重新开始,又有何妨?”
这番话让瞿仲昂为之一愣。
待他送走了王太医,便回到寝房内。
“你先下去。”屏退了婢女,待门扉关上,瞿仲昂才走向妻子,审视着她平静的神色,不再是张泪涟涟的委屈表情,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似乎连王太医也找不出原因。”
湘裙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因为今天是第五天了,还是没有一点起色,依旧想不起过去的事。
“相公是不是很失望?”她轻声地问。
“确实有一点。”瞿仲昂坦白承认了。
“若是我永远都想不起来呢?”湘裙只想知道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相公会休了我吗?”
“你是璇玉的娘亲,我永远不会休了你的。”他从没想过休妻,否则早在爹娘多次提起这件事时就做了。
她心头刺痛一下。
“相公言之下意,只是因为有了璇玉才不会休了我,而不是因为七年来的夫妻感情?”湘裙有些悲哀地问。
“以前的你从来不曾这么问过。”瞿仲昂忆起意外发生之前的妻子,是个凡事只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不曾表达过想法的女人。
湘裙自嘲地笑了笑。“或者是不敢问。”
“为何不敢?”他不曾严禁妻子说出内心话。
“如果真的问了,相公会说实话吗?”才不过几天,湘裙已经可以感受到以前的自己有多无奈,在这座府邸里,既不讨公公婆婆的欢心,连想见相公一面,也得等他兴致来了,光是想到这些,就觉得好孤单。
闻言,他有些语塞。
瞿仲昂无法否认娶妻是为了传宗接代,只要性情好,一切以他的意见为主,那么便是自己所要的,无关情爱,而妻子的想法更是不重要。
“尽避现在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我不想再走回头路,只会委屈自己,一味的忍耐。”湘裙昂起秀美的下巴,果决地说道。“相公若真的不满意,大可休了我,我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是这一回……我不想再当个乖巧听话的“贤妻”了。”
他唇畔的弧度抿了抿。“当妻子的就该以夫为天,这是天经地义。”
“相公说得没错,不过……夫妻之间就应该相互尊重体谅,这一点相公也别忘了。”她给了一个软钉子碰。
“你这是在指责我?”瞿仲昂万万没想到不过失去过往的记忆,就让妻子整个性情大变,还会跟他唱反调。
湘裙垂下眼帘,一副谦卑温顺的姿态。“当然不是,只是希望相公偶尔也能听听我的想法,相公不是也说过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全然没有缺点?或许相公说的未必就一定是对的。”
“你……”他目光微愠,可没料到妻子会聪明到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反击。
她没有抬眼,依旧看着鞋尖。“我不是存心想顶撞相公,只是想代替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看来你想说的话倒是不少。”瞿仲昂很不习惯妻子现在这副模样。
“相公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了。”湘裙缓缓地抬起螓首,柔美的眼底多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决心。“只是在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我决定照着自己的意思来做,这一点还要先请相公见谅。”
他蹙起两道入鬓的眉毛。“即使我会不高兴?”
“如果那是我认为正确的事,尽避会惹相公生气,也一样会去做。”她两手紧握在身前,抬头挺胸地说出心声。
“即使我会休了你,也不会改变心意?”
“是,相公。”湘裙毫不退缩。
无论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她都不想再任由摆布,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就算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也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