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年的春季急匆匆地來了。長安城外荒郊之地鶯飛草長,小野花恣意任性地開放在山坡上,天上厚重白雲優游于碧空,四周鳥兒的嘰喳聲不絕于耳,突地一陣風吹來,浮動的雲朵聚成厚厚的一片,陽光暗了,雲朵的顏色在加深,隆隆蒼雷亦在天邊低喝。
不一會兒工夫便天色大變,狂風怒卷,瓢潑大雨轟然而下。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懷里揣著草藥的風長瀾無處避雨,只得任斗大的雨珠劈頭盞臉地打下來,他渾身濕透,黑靴里蓄滿雨水,薄唇因為寒冷而轉為深紫。在雨里疾行,下一刻,迷蒙的雨幕里,他清楚看見關小白慣用的粉色油傘。
那一抹小小的暖色,在滂沱大雨里猶如飄在半空的紅蓮,再冷的心,也會生起波瀾。
小粉傘下清純嬌憨的人兒也很快看到了他。
「瀾哥哥!」執著傘,關小白奔向他,像朵大雨里為他綻放的花兒。
小小的油傘擋不住斜飛的雨絲,她的頭發和身子都濕了一大半。
「小白?你怎麼在這里?不是說好要跟諸葛悠仁和沈四少一同在醉仙樓慶賀嗎?」關小白與兩位好友合開了一間雨齋書肆,書肆刊印的《長安異趣錄》大受歡迎,今日幾個人約好到醉仙樓大吃一頓慶祝一番。
今日對關小白來說相當重要,雨齋的事幾乎傾注了她所有的心力,也向自家人證明,她不是一個只會貪玩而一事無成的女子,她是有能力幫助瀾哥哥一起養家的。
在他詢問時,小粉傘已遮到風長瀾的銀發之上,關小白再將手中抱著的另一把油傘遞給風長瀾。
「一見下雨,我就想起今天早晨你跟笑兒說要出城,我擔心你還在城外,就拿了傘跑出來,想著要是踫上,能幫你擋一陣子雨也好,要是踫不上,那就更好,證明瀾哥哥已回城,在城里隨處都可避雨,不會受寒。」關小白柔軟的頭發沾上雨水,貼在削尖的粉頰上,暖暖的眼神注視著他。
「又被諸葛悠仁臭罵了吧?」總是這樣,不論在什麼時候,他只要一回頭,總有一抹暖煨著他,將他軟化,令他無法抗拒,無從逃避。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留在關家這麼長時間。
「還好啦。」豈止是臭罵,悠仁氣得大發脾氣,嚷著要絕交。關小白吐吐舌,不打算吐實,這麼多年,悠仁和四少都知道她為了風長瀾,可以將其他事拋到腦後,好友即使為此氣得牙癢癢也絲毫不影響她的心。
幽冷的眼對上清純的嬌顏,怦然心動。轟鳴的大雨中,他準確地听到自己亂掉的心音,很快樂也很滿足。
夾著冷雨的風霍然狂浪起來,大地都在風里搖晃。道旁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
必小白的手一松,油傘被大風吹遠。風長瀾眼疾手快地打開手里的傘,從容地攬住小白的柳腰,將她重新納入傘下。
她緊緊貼在他的身側,丟傘的瞬間,她就成了落湯雞,石榴裙緊緊貼在玲瓏的曲線上,薄若蟬翼的絹衣近乎透明。
觸及她的曲線,風長瀾性感的喉節上下滑動,下月復瞬間升起難抑的騷動。
即使已經心猿意馬地動了情,他還保持著一份清醒,他不能讓小白這樣進城,他絕對會弄瞎路人的眼楮。
護著懷里的小人兒,擋住無處不在的雨,他帶她前行,半里地之後,他終于找到一個勉強能擋雨的地方一一小小的土地廟。說是廟,卻小得可憐,不如說是一個路旁的佛龕,只夠關小白一個人蜷著身子擠進去而已。
「進去。」
「瀾哥哥怎麼辦?」關小白拉住他的布袖,擔憂地問。
「我在外面為你撐傘。」等雨停了,天黑了,他才能帶小白進城。
「不行,要進去一起進去。」兩人一起長大,彼此都熟得不得了,男女之防的念頭從不存于小白心里。她就像小時候撒嬌那樣,雙臂摟住風長瀾,拼命往小廟里帶,她不要瀾哥哥為她淋雨,單純地要與他有難同當。
這是一種折磨!他胸口因為而疼痛,他幾乎能看見絹衣下挺立的紅梅。
若他掙扎,只會觸到更多的柔軟,他只能僵著身子,依了小白,小小的土地廟就這樣被硬生生地塞進兩個人,關小白的身子幾乎是坐在他的腿上,整個人縮在他的懷里。
沒處安放的玉手大大方方地環著他的窄腰,她與他用最貼近的方式靠在一起。
好開心,可以這樣靠著瀾哥哥。
兩人被雨幕包圍,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帶著雨水青草樹木還有淡淡藥香的味道,淺淺的,不著痕跡地迷住了她的心。
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啊!家里人人都一身藥味,可就是瀾哥哥的最令她喜歡,怎麼嗅都不會討厭。
少女幽蘭般的吐息拂過他的耳側,比任何冶艷的挑逗都讓他無法把持,沒有辦法,她對他的影響力太大,風長瀾努力調息,平撫凌亂的情緒,閉起眼楮,假裝睡著。
必小白偏著頭,調皮地模模他的發,眷戀地看著他的眉眼,在看到他輕抿的薄唇時,她像喝下一斤桂花釀似的,整個人都暈了頭,腦袋里浮現出跟悠仁在一起偷看的,那上面……當她回過神來時,她的唇已不知何時大膽地吮吸住男人的嘴角了。
她雙頰驀地爆紅,大口喘息,心里暗自感謝土地爺爺,沒讓瀾哥哥醒過來。
她做賊心虛地匆忙離開他的唇,小臉再不敢抬起來,埋進他寬闊厚實的胸口,終于安分地等著雨停。
而被親吻的一方只能強忍住翻騰的裝睡,奔流滾燙的血液猶如外面的大雨在他體內沖撞,差點從鼻中流出,透露他的秘密,他竟然被小白吻了!兩人之間第一個吻,就這樣很自然地發生。
「我要嫁給瀾哥哥。」
她聲如蚊蚋地輕喃,飄進風長瀾的耳中。
必小白此刻滿面羞紅,心里甜甜地想,他們是相屬的!他屬于她,她屬于他,是這樣的,絕對不會錯,他們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雖然她是如此堅定地這麼認為,可幾個月之後,發生一件令風長瀾與關小白相當意外的事。
「爹,這是怎麼回事?」關小白兩頰一片死白。
「傻丫頭,你著什麼急,孫家看中的又不是你,是你瀾哥哥。」與女兒截然相反,關大力一臉的喜色。
「我知道他們叫媒婆來向瀾哥哥提親,可爹為何要答應他們?」不能哭,這個時候不能哭,關小白大口吸氣,逼回蓄在眼眶的淚珠。
必家三位兄長見妹妹這個樣子,都一臉困惑。粗線條的關家人都不知道,小白的心里已非風長瀾不嫁。
身為主角的風長瀾肅冷地立在一旁,神情陰沉,手里拿著孫家的禮單,上面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千件東西。
這些東西都是給他的,孫家為拉攏他如此不計成本。
此事之前,孫家和孫艷雪絞盡腦汁,多次引誘,都吃了他的閉門羹,他們終于用了下下之策,從關大力這個憨厚老實人身上下手。
好個西城孫家,風長瀾神色越來越陰鷙。
「小白啊,瀾兒在我們家這麼多年,他的爹娘從不曾出現,我好歹也算是他的義父,這幾年,關家能有這樣的好日子,哪一樣不是靠瀾兒?作為他的義父,我怎能再耽誤他呢,咱們不能再虧欠瀾兒了,孫家這種大富之家,瀾兒配得起,以後也有利于他的前途。」關大力沒有一點點私心,只是單純地希望他過上富足的日子,這幾年關家的藥鋪發展得越來越好,也買了一些產業,但與孫家比,還是差了許多,瀾兒若是能到孫家,一定能過得更好,他這些年太辛苦了。
「孫家的艷雪姑娘也算大家閨秀,而且孫家說了,並不是要瀾兒入贅,他們生下的孩子還是可以姓風,還會給他和艷雪姑娘一座大宅子,幫他成家立業。小白,這些爹都給不了瀾兒啊!」他知道自己沒什麼本事,一大家子人全靠風長瀾一個在支撐,他不能太自私,為了自己毀掉一個孩子的前程。哪怕以後風長瀾幫助孫家,棄關家于不顧,他也不會有怨言。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關小白震驚地看著自己的爹,她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孫艷雪她見過,比她美又長袖善舞、手腕高超、煙視媚行卻心狠手辣,她跟悠仁還曾經親眼見過她狠狠地用馬鞭抽打一位踩到她衣裙的小孩,這樣的女人適合瀾哥哥嗎?但是孫家能給瀾哥哥宅子,能給他金銀,那張長長的禮單,足夠他們關家上上下下五十年不愁吃穿了,這是關家給不了的。
她知道爹說的沒錯,這麼多年,他們都在拖累瀾哥哥,她那麼努力地與好友開辦書肆,也是想著多賺些銀兩,減輕瀾哥哥的重擔。可是盡避明白,她還是無法接受瀾哥哥要離開她去娶別人的事實。
「爹爹,我討厭你。」咬破了下唇,嘗到血腥味的關小白沉默許久後吐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關大力簡直不敢置信向來乖巧的女兒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退婚……爹爹去孫家退婚!你不去,小白就不吃飯,直到餓死為止,到時候瀾哥哥去了孫家,我也死了,家里就少兩個人吃飯,你就不會覺得負擔重了!」就算知道這樣很任性,很不講道理,小白還是含著淚說出自己的心聲。
「什麼?」關家兩老及三位兄長都听懵了,小白是個听話的孩子,從小都乖巧懂事,從不曾做任何過分的要求,今天怎會如此出格?退婚是何等大事啊,要是弄不好,還會被孫家倒打一耙,告到縣衙,關家就真的名譽掃地了。
在關大力錯愕心驚的目光下,關小白大哭著跑回房,她埋進棉被里,哭得不能自已,仿佛天塌了。
退婚很難,孫家很難對付,她就要失去瀾哥哥了!嗚嗚嗚……關小白喘不過氣來,眼前黑霧重重。
就在她心碎欲絕時,堆滿黑暗跟淚水的棉被被人及時拉開。
「走開走開,我誰都不要理,瀾哥哥要走了。」她的心碎了,全身好似受到重創,身與心都像被硬生生地切割。
她的身子被人溫柔地架起,幾乎要哭出血的雙眸抬起,出現在眼前的是熟悉的灰色衣袍。
「瀾哥哥……」她雙手立即揪住對方衣袖,哽咽地哭道︰「瀾哥哥,我喜歡你,小白要嫁給你!你要不要小白?」她難過地大哭,緊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根本無法承受失去瀾哥哥的痛苦。
「相信我。」相信我能解決這一切,相信我也同樣喜歡著你,相信我能娶你,三個字包含著千言萬語,這句話他說得溫柔而篤定。
小白止住啼哭,雙眼紅腫,兩眼迷茫地看著風長瀾,那荏弱的身影揉碎風長瀾的心。
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住她的唇,纏綿而充滿歉疚,他無法忍受見到她這麼痛苦難過。
「相信我。」他在她的紅唇上再次起誓。
孫關兩家,在這一年的九月,因為婚約一事弄得滿城風雨,甚至一度還驚動了長安縣縣衙。
進入十月,情況峰回路轉,孫家乖乖地從關家取回婚書和禮品,主動認栽,至于這中間有什麼內情,眾人就不得而知了,關家人也一頭霧水。暗中行事的風長瀾不欲對人說起,他漸漸培養起來的影子勢力已初見成效,即便是蠻橫的孫家也不敢苦苦相逼。
不過精彩的事還在後頭,氣不過的孫艷雪曾上關家挑釁,破口大罵,最後被關家的捕頭兄弟給趕了出去,成為全城笑柄,顏面掃地。
就在孫家要回婚書的同一天,風長瀾拉著為情消瘦的關小白跪在關家家長前,求二老允婚。
必小白哭了,關家二老也老淚縱橫,一家人哭成一團,最後又都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