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機鼎盛的街市中,人群熙熙攘攘,形成了熱鬧無比的畫面。小販的吆喝聲帶著旺盛的活力,顧客的挑揀喊價,鮮活了整條市街。
站在鹽行前的殷水浣微微眯起了眼,這樣的熱鬧,炫痛了她。她離這種生活太遠太遠,如此真實的世界,看在她的眼里,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從密道出了夌嵐宮後,就來到鹽業總行,黑曜拿出令牌,以皇上私授巡撫身分察看帳簿。事屬官方機密,身分低微的她只能避開。無事可做,她踱到了門外,看著街上情境。
黑曜這次出宮,主要是為了巡視國屬的三大行業是否營運正常。朝臣所稟啟的奏章雖然天衣無縫,卻還是讓他瞧出了端倪。貪污事小,造成百姓生活影響事大,私自哄抬的鹽價將會讓百姓陷入恐慌之中。
然而輕易派人調查只會造成官官相護的惡性循環,反而更增加弊臣的掩飾,因此他決定親自到鹽行總庫視察。
其實獨自行動會方便許多,為何帶了水浣出來,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直至眼看著手上帳簿,黑曜依然思索著這個問題。
只是想看看出了宮後,或許能套出她行刺的動機吧!這個念頭閃過腦中,讓他替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釋。
在他精銳的審視下,不多時,已將涉嫌其中的一干人等完全掌握,就連罪證也一並搜出,想必明日早朝,又是一片措手不及的局面了吧!黑曜低笑,走出鹽行,搜尋著水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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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水浣百無聊賴地倚靠著牆,看著對街的一對母女。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扎著一雙麻花辮,看起來伶伶俐俐的,乖巧地站在一旁,看著母親與布販研究著布料與價錢。
這麼平常的畫面,卻讓她看得呆怔。
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和娘,還來不及下山過過這種生活,就天人永隔。殷水浣輕含著下唇,不讓濕潤的淚盈眶。
以前一心只想復仇的她,進了宮才知道,下達皇旨的人,是皇太後的父親,一切與她刻在心頭那三名仇人完全無關。
理智與恨意在心頭掙扎,她知道他們無辜,個性里的心慈手軟,更是讓她經常捫心自問。當理智教她就此放手時,一想起爹娘亦同等無辜的面容,恨意又凌駕一切,喚她把所有過錯往黑曜他們身上推。
苞在黑曜身旁,是幸或不幸,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他深沈的眸中,她沈淪了,理智證明他的無辜,而恨意被愛戀削減,取而代之的日漸增強的情感,她發覺,她隨身的匕首,越來越難以出鞘。
盡避她背棄傳統,一心只想復仇,但或許,她依然是個跳月兌不開傳統的女子。她不由自主地交出自己的心,交給佔有她身子的人。她怕這樣的自己,遺忘了弒親之仇,沈迷於男女歡愛中……殷水浣將下唇咬得泛白,內心的天人交戰,將她折磨得疲憊不已。
突然,一陣慌亂從街角傳來,像潮水似地,人群與聲浪迅速向外擴散。吵雜聲勾起了殷水浣沈離的心,她擰眉望去,看到一匹發了狂的馬兒正失控地朝這里奔來。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街道,霎時讓出了一條道路。
小販們為了守護商品將攤子一收立刻四竄,怕被馬踢毀了賣下了多少銀兩,那名買布的婦人見狀亦拉著女兒躲避,卻被爭相走避的人沖離,女孩被撞倒路中扭了足踝,站不起來,眾人急著往街邊躲,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而被擋在人群之中的母親只能焦急大喊,束手無策。
那匹馬正往著那個女孩直直奔去?殷水浣一驚,無暇多想,即刻朝那名女孩的方向疾掠,企圖以那粗淺的輕功底子搶救。然而狂竄的人群無眼,她的輕功完全施展不開,眼見馬與女孩的距離越來越近,焦急的她被人一撞,反而跌跪在地。
「你該死的在做什麼?想去送死嗎?!」
她的手被人一托,撲倒的勢子化解。黑曜暴怒的低沈嗓音在耳畔響起,話里怒焰高張,但在這片嘈雜聲中听在耳里卻宛如天籟。
「別管我,快去救那個女孩啊……」她顧不得他語里的憤怒,甚至來不及起身,急忙捉緊了黑曜的雙臂促道,然而語音未歇,他懷中那對驚懼交加的眼,讓她驀地一怔!
那個女孩,已安然地靠在黑曜的臂彎,眼中蓄著淚,差點葬身馬蹄的驚嚇讓她一時間忘了哭。那名婦人努力排開人群,搶近身來不住豹身道謝,母女倆相擁而泣。街上在一片松氣聲後,又回復到方才熱鬧的局面。
殷水浣呆怔地任由黑曜將她拉起,視線瞥過那對母女,又掃過街中那匹軟倒在地的馬,在她跌倒這段短短的時間內,他竟然能將馬匹點倒,救下女孩,還來得及扶她起身。
不自量力!黑曜眸中怒火高熾,她不僅將不自量力用在刺殺他的事上,更用在一切衡量上!她那蹩腳的輕功,如何能保她安然無恙?就算及時趕到那女孩身旁,憑她那柔弱的力量,也來不及帶著女孩逃離。要不是她被人群撞倒,怕此時他只能二擇其一而救了。
「謝謝你救了她!」殷水浣不由得輕顫,要不是他的出現,怕那女孩已魂歸離恨天。
「該謝我的人不是你!」黑曜刻意冷道。她將仁慈用在陌生人身上,如此奮不顧身,對他卻執意刺殺?這樣的想法,讓他臉色一沈。
盡避神色不悅,在發現她抖得厲害時,還是伸手將她的雙掌斂入執握。
這突來的柔情舉動,讓兩人渾身一震。殷水浣瑟縮了一下,微微掙著,他卻反而收緊力道,不許她抽離。人聲仿佛遠離了般,只有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不懂他的心,殷水浣只能任由他的掌熱灼紅了臉。
「水浣,你怎麼會在這兒?」一聲粗豪的叫聲劃破迷障,清晰地傳入耳里。
殷水浣回頭,那熱切的笑臉綻露眼前,讓她打從腳底發涼。在這最不適當的時候,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趙叔……」那叫喚聲,帶著猶疑與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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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家里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將就將就吧!」熱切的招呼聲在水酒上桌後,豪爽地自趙三康嘴里嚷了出來。
「趙大哥不用客氣。」黑曜微笑道,坐在粗糙木椅上的他,完全沒有嫌棄之色,一臉的泰然自若。
在場唯一不安的,是那陪坐一旁的殷水浣。她的情緒,由那又惱又慌的眼眸可見一斑。
當她回頭看見趙三康時,整個人當場愣在那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心里的驚慌,在趙三康開口時提升到最高點。
「怎麼皇上那麼好心,讓你在這時候放假啊?」趙三康笑道,他才交了班,回家時順道上市場買了點東西,沒想到就遇著了水浣。
「我現在還在工作的,趙叔。」殷水浣心一凜,深恐認不出黑曜的趙三康會月兌口而出什麼驚人之語,得罪黑曜惹來殺身之禍。
但因黑曜在側而不敢言明,只能用暗示的口吻警惕,卻忘了趙三康那粗豪漢子哪想得到這點,依然毫不掩飾地喳呼著。
「那天我就去找女官談啦,說如果她再不幫你留意一下,我就要直接告到皇帝那里去。為了服侍他讓咱們水浣誤了青春,非得讓皇上娶了咱們水浣不可,以示負責!」趙三康眼楮繞著黑曜瞧,咧起了滿意的笑。「嘿嘿,可沒想到女官竟會幫你找了個這麼好的對象,也省了趙叔去找皇上理論啦!」
在皇宮外圍當侍衛的他是沒有機會見到黑曜的,就算黑曜站在他面前,任他細細打量,他也絕對認不出來他直嚷著要找他理論的當今夌嵐君主,就是眼前的卓然男子。
看了站在水浣身邊的男子一眼。挺不錯的啊!一臉的相貌堂堂,氣質高貴,趙三康滿意地點點頭,而黑曜和水浣兩手交握的親密態度更讓他笑眯了眼。看來,實現殷大哥願望的日子已指日可待羅!
「趙叔!」殷水浣大喊,趙三康的話讓她嚇出一身冷汗。這私下開皇上玩笑的話,听在黑曜耳里會化成如何的不敬之詞?還有那語意里的調侃,讓她驚慌之余亦不禁臉紅,天曉得黑曜听了會作何感想?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黑曜的表情。
黑曜微微勾起嘴角,對於眼前這名中年男子與水浣的關系興致高昂,對於那夸張的說法並不以為忤。看來,這一次出宮是大有斬獲了。
娶了水浣?這樣的說法竟讓他隱隱感到有趣。
「來,到趙叔家去,正巧趙叔剛買了一斤豬肉,待會兒叫趙嬸弄酒糟肉給你補一補!這位官爺,你說好不?」黑曜的器宇非凡,讓趙三康直覺他的身分絕非尋常百姓,以為是朝中官員。趙三康熱絡地邀請著,難得見到水浣和她的對象,不招呼回家去多看兩眼怎成?
「趙叔,我還得回宮……」將黑曜帶回趙家,不啻是自掘墳墓。殷水浣急忙推卻,卻被黑曜打斷了話。
「無妨,就叨擾趙大哥了。」黑曜伸手阻下了殷水浣的推卻之詞,優雅一揖,那雙黑眸,懷著詭譎地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她心里發毛,直至現在,大夥兒圍坐桌旁,那股感覺還未曾褪去。他沒有反駁趙三康的誤會,反而更紆尊降貴地接受了趙三康的邀請來到這個平常簡陋的百姓住所。他,到底懷著什麼心思?
不是她多慮,而是趙三康家中藏了太多屬於她身世的線索,讓她不得不小心。要是黑曜存心找出她的同黨,嫌疑最重的趙三康絕對逃不掉這個罪名!
「水浣,不去給你爹娘上炷香?你這麼久沒來,殷大哥和殷大嫂一定想念得緊了。」見水浣一進門就呆坐椅上魂不守舍,趙三康不禁開口提醒。殷雷夫婦處決後,牌位就讓他供在神桌之上,以往水浣進門的第一件事都是到牌位前上香的,怎麼今天連這檔事兒都給忘了?
「殷?」黑曜鷹眼微眯,他可沒漏听了這個怪異之處。嘴角微揚,起身開口說道︰「我陪你去上炷香。」
「不,不要!」殷水浣驚慌地站起,這突然的舉動嚇了趙三康一跳。意識到自己失態,她連忙故作鎮定,裝作沒事人樣地低低開口。「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順便讓你爹娘看看你的婚配,好讓他們安心安心?」趙三康熱心地說。
趙叔的無知熱情讓她不知該怎麼說。殷水浣低頭,臉上盡是為難。
「趙大哥,小弟先失陪了。」黑曜走至她的身後,朝趙三康露出微笑,手卻悄悄地置於她的腰際,帶著不容反抗的壓力。「走吧!」
殷水浣無法,只好帶著他走進內室,點燃了三炷線香交至他手中。
能讓一國之尊的他為爹娘上香,也算是榮幸的了。殷水浣安慰著自己,心頭響起趙三康的話,順便讓爹娘看看她的婚配?唇畔浮現一抹苦笑,這是永遠不可能的,失了清白之身的她不會有婚配,而婚配的對象更不會是他!
殷水浣將線香插入香爐,而黑曜此時亦貼近她身後插入線香,將她困在雙臂與胸膛之間。
「殷?」黑曜冷笑,溫熱低沈的氣息在她耳畔騷動著。「我會查出來的,殷水浣。」語畢,轉身走出內室,獨留震驚的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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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放暖,清浥宮的梅花早已凋落,一地的落英宣告它曾在寒冬燦爛。
殷水浣緩步走在長廊上,心不在焉。
在趙三康家中逗留半日,直到日暮時分才經由密道回到清昊宮中,一踏進門,小埃子那泫然欲泣的臉龐就湊了上來。小埃子是怎麼哭訴他的可憐的?她半分也想不起來,或許是根本沒听進去,她心思全繞在趙叔家中的情景打轉。
上完香後,黑曜叫她進去幫趙嬸的忙,她不肯,卻無法反抗,只得放他與趙三康獨處。天曉得那對他滿意透頂、推心置月復的趙叔會對他說出多少壓箱往事?搞不好連二十幾年前的叛變事件都和盤托出了也說不定。
不知是她多心抑或她感覺敏銳,她只覺回宮的路上,黑曜的態度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他的表情依然是冷峻淡漠,卻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情緒,隱在眼底有意無意間視線總攬在她身上,在她發覺時才又別了開去。
那種情緒,她不懂。
殷水浣低低地嘆了口氣,連眼前出現了一個人都沒發覺,還直直地往前走去,直到那人出聲才猛然驚覺與那人相距不過一尺的距離,連忙往後躍了一步。
「這位姑娘,走路要小心啊!」那人笑吟吟地看著她,手上摺扇輕搖。
「你是誰?這里不是尋常人可以來的。」殷水浣盯著眼前約莫五十來歲的男人,低喝道。
「問我是誰?」黑韶低低笑了聲,才離宮不過數月,沒想到他就這麼被人遺忘了,堂堂一個太上皇還被問是誰?
「你還是快點兒離開吧,要是讓侍衛發現了,可能會被當成刺客。」殷水浣不想多談,眼前這名老丈八成是迷路走錯了地方。
「請問一下,不知姑娘有沒有听過浣姑娘?知道她在哪兒嗎?」黑韶對她的好心一笑置之,反而提出問題。
他和靳嵐月兌逃出宮,玩遍了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起了回國的念頭,想看看兒子登基的狀況,今兒個下午從密道偷偷溜回宮中。沒想到才一踏進宮,就得到密報,說黑曜又收了一個貼身女侍。
這個消息可震驚了他和靳嵐,兩人面面相覷,當初對貼身侍從避之猶恐不及的曜兒,如今卻主動收了一個貼身女侍?耐不住好奇心的他,馬上就跑來想看看那個浣姑娘長得什麼模樣,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你問她做什麼?」殷水浣眉一擰,防備地問道,對黑韶細細打量。他的氣質不凡,絕不是尋常人等,可能是朝中大臣吧,但為何打探她的事?
「這不打緊吧!」黑韶避重就輕。這名宮娥口風可緊得很吶!在贊嘆之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沒想到宮娥之中,也有如此氣質清洽的女子存在。「你就稍微透露一下吧!」
「老丈,您還是快點離開,要是待會兒讓侍衛撞見,我也保不了您。」殷水浣避之不談,姑且不論他為何找她,她這種刺客身分,還是別跟人有所牽扯。
「別擔心我。」黑韶揮手,瀟灑笑道。
越看越覺得眼前這名小爆娥可愛得緊,態度不卑不亢,襯上寧靜的氣質,要是兒子看上的是這個女子就好了。黑韶低嘆,從來不知兒子的欣賞標準在哪,可千萬別找了個庸脂俗粉吶!
「如果您找不到路,我可以帶您出去的。」她釋下了冷然的面容,柔聲問道。雖然這名老丈說得無關緊要的模樣,她還是無法忍心放他離去。
他的恬然氣息真誠不做作,讓她感到一陣溫暖,這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然而她卻撤不了心防,仿佛他是一名可以信賴的長者。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這兒迷路,唯獨我,那是絕不可能的。」這清浥宮是他監督建造的,他要是真找不到路出去,那他就沒有顏面活在這個世上了。
黑韶語氣里的自傲讓殷水浣感到疑惑,還待發問,卻讓遠處奔至的小埃子給打斷了話。
「浣姑娘,浣姑娘……」人還在長廊那一頭,聲音就已傳進兩人耳里。
他還沒問浣姑娘出宮時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呢!小埃子氣喘吁吁地跑來,一口氣還喘下過來,就讓眼前的人給嚇岔了氣息。「太上皇……咳咳……」他直指著太上皇,猛烈地嗆咳了起來。
罷見到小埃子的身影黑韶就暗叫糟糕,果然,立刻就把他的身分給喊了出來。黑韶撇了撇嘴,有點懊悔自己當初干麼替曜兒選了這名聒噪的小太監來折磨他呢?不過,托小埃子的福,原來眼前這名守口如瓶的宮娥就是浣姑娘本人。黑韶又細細瞧了她兩眼,嘴角浮現一抹淺笑。原來兒子不放情則已,一放情就選了個如此性情的女子!
太上皇?殷水浣呆怔地看著眼前這名老丈,這溫和徐緩的笑顏哪里看得出來是太上皇的模樣?跟黑曜的冷霸根本是南轅北轍。
「太上皇,您可回來了啊!」好不容易咳過氣來的小埃子,立刻拉緊黑韶的下擺,深怕黑韶又一溜煙地出宮。「您和皇太後讓皇上擔心死了。」
「小埃子你放手吧,皇太後在寢宮里,我怎麼可能丟下皇太後自己溜走呢?更何況我都自動上門來找皇上了,你又何必擔心我會跑掉?」小埃子的舉動讓黑韶啼笑皆非。
「小埃子不敢。」對於心思被看穿,小埃子羞赧地搔了搔頭,將手放開,卻還是小心地貼緊黑韶身後站著,換言之,他還是不太放得下心的。
他就是她欲手刃的仇人之一?方才接觸的一切,和她腦中所描繪的形象,實在讓她完全無法劃上等號。她以為他該是一個氣勢冷嚴、不苟言笑的長者,沒想到,竟是氣質如此溫和!
他為何不是一副大奸大惡的模樣?這樣她才能狠得下心啊!看著黑韶,殷水浣迷惑了,他的表情溫煦和平,對這樣的人,她下得了手嗎?
黑韶的眼中閃過一絲犀利,隨即掩去,對小埃子笑道︰「去稟告皇上,叫他到清瞿宮見我和皇太後。你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嗎?老人家年紀大了,走起路來總是不太方便。」最後三句話是對殷水浣說的。
看太上皇這健朗的模樣,又哪來的不太方便了?小埃子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雙腿即迅速地朝清昊宮奔去,怕去得遲了,又讓太上皇給溜走。他對太上皇啊,實在是沒什麼信心的。
殷水浣茫然地點點頭,跟在黑韶後頭走著。一路上听著黑韶的開朗笑語,心里的矛盾沖擊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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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聞小埃子稟報的黑曜,一臉陰沈地直往清瞿宮走去。
案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浪跡天涯也就算了,如今一回宮,就將水浣帶走,還叫他到清瞿宮去,不消想便知父皇是將水浣當作人質,叫他親自到清瞿宮贖人。而贖金,當然是父皇極欲探知的解答了。
黑曜濃眉一擰,心頭煩躁更甚。他將水浣收為貼身女侍的這個動作,絕對讓父皇和母後感到興趣萬分。但若要他說出動機,或許當初是為了她的刺客身分,想探知她仇恨的緣由才一時興起,但如今,一切都已變質了。果斷睿智的他,在思嗣瘁竟無法清楚說出原因。
稍早在趙家,趙三康已將她的身世完全向他透露,當他听到此事時,他一向條理清明的思緒竟一片空白。水浣的過往讓他感到呼吸沈窒,他終於明白她的怨懟所為何來。若是易地而處,他采取的復仇手段該是比她來得更為激烈。
趙三康完全不知殷水浣的打算,只單純地擔心她的終身大事。但听在他的耳中,對她進宮的原因當然了然於心。這個發現只引起了他的擔憂,他只是目標之一,父皇和母後亦是她下手的對象。
他的擔憂並不是怕她得逞,父皇與母後的能力讓他無從為懼。卻因為這,他擔心殷水浣若是貿然行刺,一定會失手就擒,到時一張揚開來,就無法像之前一樣粉飾太平。
唯一讓他寬心的,是父皇和母後並不在夌嵐國,亦不知何時才會萌起回宮之意,讓他還有時間去思考其中的最佳解決方法。沒想到才回到宮中,就听到當初遁逃的雙親挑在這種時機回來,更甚者,竟連水浣也被帶回清瞿宮!
沈黑著臉的黑曜已走至清瞿宮大廳門前,拂袖阻下欲前往通報的宮僕,在門上敲了下,不等回應,立刻推門而入。
「曜兒,父皇好想你啊!」一見來人,黑紹立刻準滿了笑臉。
黑曜陰郁不語,那精銳的眼神鎖在殷水浣臉上,看得她隱隱不安,低下頭來。
「太傅沒教你要跟父皇和母後請安嗎?」黑韶搖了搖頭,對坐在一旁的靳嵐道︰「咱們選錯太傅啦!」
「你別逗曜兒了。」靳嵐低聲說道,她熟知黑曜的個性,他們私自出宮的舉動已讓他夠生氣的了。
站在靳嵐身後的殷水浣,亦是娥眉深鎖,布滿了旁徨猶豫。
方才乍見皇太後,又是讓她心頭一凝。一名氣質優雅的清麗婦人,雖不似太上皇如此笑容滿面,但眼里的溫煦卻柔和了她清冷的氣質,並不讓人感到難以親近。兩人都是一身雪白的服飾,站在一起宛如神仙伴侶,兩人間默默傳達的關愛,不需透過言語,就連她這個旁人也可明顯感受到。
這就是她一心執意想刺殺的仇人?殷水浣發覺,她長年的復仇信仰,在這一刻慢慢瓦解崩毀。
「終於知道回來了?」黑曜冷笑,一想起被下了醍醐香一事,就不禁令他怒火中燒。
「何必這麼嚴肅?父皇不過是替你去探訪民情嘛!」黑韶嘿嘿笑了幾聲,企圖緩和一下兒子的怒氣。這小子跟他娘年輕時候的脾氣,真是如出一轍,又冷又硬!
「曜兒,擅自出外是我們的不對,但我們會如此做,一方面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會在你登基第一天就將一切放給你去定奪;另一方面,是怕張揚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各方注目,若是有人存心覬覦,我們反而會成了你的拖累。」靳嵐按上黑韶的手,便了個眼色,阻止他再火上加油。
母後不慍不火的解釋,總是能讓他輕易接受。黑曜不語,表示他已接受這樣的說詞。
「曜兒,你怎麼會突然多收了一名貼身宮女啊?」黑韶見風波平息,開始發問這一點最讓他好奇的事。「當初你不是還嫌小埃子礙事的嗎?」
「小埃子覺得自己辦事不力,想找個助手。」黑曜面無表情地淡道,不想讓心中的想法被人看透。
「小埃子?」這可不像他所知的小埃子啊,那個聒噪的小太監可是那種恨不得將一切事往身上攬的勞碌命,怎麼可能還會自動提出這樣的請求?黑曜嗤笑了聲。「那你覺得怎麼樣呢?」
「兒臣有小埃子服侍就夠,但他既心中有愧,成全他亦無妨。」黑曜將一切原因全推到小埃子身上。
黑韶又嗤笑兩聲,一推二淨這一招可高明啊,對靳嵐使了個眼色,不再言語。
他的話,讓殷水浣心底微微泛起苦楚。原來她能得以接近,全是小埃子懇求來的,她還以為,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兒不同,竟會傻得獻身,任由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在他心里,可能已將她的自作多情嘲笑了千百萬次了吧!
但又怪得了誰?是自己送上門的啊!殷水浣咬緊了下唇,強忍著不讓泛上眼陵的淚奪眶而出。
「這個浣姑娘,給母後的感覺挺舒服的。」靳嵐笑道,黑曜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個性和她相仿,若是連他的心理都猜不透的話,她亦枉為人母了。結褵多年,連黑韶的玩心也感染上了幾分,讓她忍不住也想要耍耍這個嘴硬的兒子。「如果你有小埃子就夠了,就讓浣姑娘暫時待在母後身邊吧!」
這個提議讓黑曜渾身僵住,望向靳嵐身後的殷水浣,正巧她也睜著驚訝的眼看他,兩人視線對上都是一怔。
懊死的!父皇竟用言語來擠兌他,設下一個陷阱,讓他無從反駁。越是慌張,就越稱了父皇的心意。黑曜將心頭的情緒掩下,故作無謂狀。
「就依母後所願吧!」向殷水浣投去一眼,不意竟在她眼里看見痛楚。黑曜愕然不解,是他的錯覺嗎?他的答應該令她欣喜若狂才是。
在失神間,黑曜視線只鎖在殷水浣身上,完全沒發覺黑韶和靳嵐交換了個詭詐的笑,像有椿陰謀成形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