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胸露乳的女服務生看到他走向門口要離開煙霧彌漫的酒館,想再次引起他的注意。伊畢輕蔑地掃了她」眼,表示看到她豐滿的胸部幾乎要擠出髒污的上衣,他只覺得惡心且毫無。她臉一紅,面露怒氣及屈辱,裙擺一掃,轉身快步走向一桌喧鬧的老顧客。
伊畢低聲詛咒著打開門。兩天前被聖梅林解雇後,他就一直心情惡劣。喝了數小時的劣酒,玩了骰子,情緒還是好不了。
他縮著肩步下台階到街上,轉身走向新住所。已經快半夜了,今晚是滿月,很適合攔路搶劫。數輛馬車喀啦喀啦在街上來回穿梭。他知道車里全是喝醉的紳士,厭煩了俱樂部及舞廳,來這附近尋找更低俗的樂趣。
他一手深埋入外套口袋,手指握住防身的那把刀。
那愚蠢的女服務生傻得以為他會想掀她的裙子。他為何要和每周只洗一次澡的酒館女孩躺在骯髒的床單上?過去幾年,他已經習慣和上流社會那些干淨、噴香水、穿絲緞衣服的淑女打滾,她們還會因為強壯帥氣的男人能在床上滿足她們而感激不已。
一個人影出現在前方巷子的陰影中,他緊張不安地握緊刀柄。听到踩在路面的啪答腳步聲,他回頭看著酒館的門,想著該不該沖回去。
這時陰影中一個喝醉的妓女跌跌撞撞地走出來,自顧自唱著五音不全的民謠。她一看到他便猛然停住。
「唉呀,帥哥,你真帥。」她大叫。「要不要來點運動?我給你好價錢,只要紳士們的一半,怎麼樣?」
「別擋路,笨女人。」
「何必那麼粗魯。」她垂下肩,走向酒館的燈光。「帥的人都這樣,總以為努力工作的女孩配不上他們。」
伊畢微松口氣,卻加快了步伐。他急著回到安全的新住處,該考慮未來,做些計劃了。
他仍然俊秀,他提醒自己。幸運的話,還能維持個幾年。他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但不幸的是他不太可能再踫上像他剛丟掉那個安適的肥缺了。
晦暗的前景又勾起他的怒火。他真想要復仇,他想。聖梅林及羅小姐毀了他在大雨街宅邸做的安排,他會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但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門路,好好利用他竊听來的消息。到目前為止,他尚未想到什麼好用的計劃。
最大的問題是他在社交界沒有可接觸的熟人。聖梅林想找出謀殺他叔公的人,及羅小姐來自介紹所的事看似有趣的玩笑話卻是實情。誰會想付錢知道這些消息?
還有個問題是,誰會相信失業的管家,而懷疑解雇他的高貴伯爵?
不,也許他注定要回去重操舊業,他想著抵達新住處。這全都要怪聖梅林及羅小姐。
他走進昏暗的走廊,爬上樓梯。眼前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不用立刻急著找新工作。過去數個月,他偷偷從大雨街運出一些漂亮的銀器及幾張不錯的地毯,拿到鞋子巷賣給了收贓者,因此他還存了一些錢,可以好整以暇的挑選下個工作。
他停在房間前面,挖出鑰匙,插入鎖中,一打開門便看到一道微弱的燭光。
他第一個困惑的想法是他大概開錯門了,他絕不會笨到點著臘燭就出門。
接著黑暗中傳來的聲音讓他冷到骨子里。
「進來,伊畢。」闖入者在角落里微微移動,黑色長斗篷在他身邊擺動,五官藏在厚重的兜帽中。「我相信你和我有些事要處理。」
餅去幾年那群因他而戴綠帽的丈夫閃過腦海。難道其中有人發現了實情,還費心找到他?
「我……我……」他吞咽後又試著開口。「我不懂。你是誰?」
「你把消息賣給我之前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那男人輕笑。「事實上,你若不知道我的身分才能確保安全。」
他體內燃起一絲希望。「消息?」
「我知道你最近丟了聖梅林伯爵家的工作。」那男人說。「只要你能說出那房子里的消息,且夠有趣,我就會付錢。」
斑雅、有教養的聲音顯示闖入者是位紳士。伊畢最後一絲緊張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興奮。過去幾年他親身體驗過社交界的人並不比妓院里的人值得信賴,但兩者間有個很大的差別。名流人士有錢,也願意付錢購買想要的東西。
他的運氣終究轉好了,伊畢想著緩緩走入房中,露出總是能吸引人目光的微笑。他刻意站在臘燭的光線中,確定穿斗篷的男人看得到他俊美的五官。
「你很幸運,先生。」他說。「我的確有些有趣的消息要賣。我們可以先討論交易的條件嗎?」
「只要那些消息我用得上,價錢隨你出。」
這句話很中听。「據我的經驗,紳士們這麼說只有兩個原因,追女人或復仇。」他輕笑。「這次,我想是後者,對吧?只要神智清楚的男人絕不會因為想要羅小姐那惹人厭的女人而大費周章。好,先生,若你是想報復聖梅林,我非常樂意協助你。」
闖入者沒有任何回應,但他一動也不動,讓伊畢又感到些許不安。
他並不訝異聖梅林有堅決冷酷的敵人,像伯爵般有錢有勢的男人多少會惹到一些人。但無論闖入者的意圖為何,伊畢絕不想多問。他能在上流圈的宅邸堡作多年就是因為他早學會謹慎為上的藝術。例如,他非常留意未讓聖梅林得知他知道伯爵正在調查叔公的謀殺案。
「一千鎊。」他說著屏住呼吸。一這是獅子大開口,就算一百,甚至五十鎊他也能接受。但他知道上流社會深信花大錢才買得到好貨。
「可以。」闖入者立刻說。
伊畢終於松了口氣。
他把在家用織品櫃中竊听到的所有事都告訴了穿斗篷的男人。他說完後沉默下來。
「所以,如我預期。」闖入者輕聲說,彷佛在自言自語。「我果然也像前人一樣有個對手,今天我的命運更加明朗了。」
那男人的語氣很奇怪。伊畢再度感到不安,他擔心他是否在拿到錢之前就吐露過多消息。上流人士不一定會對他這種人信守諾言。噢,他們還賭債時很迅速,因為事關榮譽。但紳士付帳時常讓店家或商人枯候多時,且毫無不安。
長嘆口氣,伊畢已有準備,必要時得接受對方減價。他沒有堅持的本錢,他提醒自己。
「謝謝。」那男人說。「你真的幫了大忙。」他再度在陰影中移動,伸手探進飛揚的厚重斗篷。
等伊畢發現陌生人並非伸手拿錢,為時已晚。他舉起手,月光照在他手上的手槍。
「不。」伊畢踉蹌後退,伸手去抓口袋中的刀。
槍聲響起,小房間里火光一閃,便充滿煙霧。那槍射中伊畢的胸膛,讓他撞上牆壁。灼痛的寒意立刻開始包圍他的重要器官。他知道他快死了,但仍勉強抓住刀子。
懊死的上流人士總是贏家,他想著緩緩沿牆滑落。冷意在體內擴散,世界開始變暗。
闖入者上前,從口袋拿出第二把手槍。視線雖已逐漸模糊,伊畢仍勉強看到男人發亮的靴子旁甩動的斗篷側擺。有如地獄來的惡魔之翼,伊畢想。
怒氣激起他最後一股力量。他用力撐離牆壁,將手里的刀子用力刺向殺人者。
惡徒一驚,側過身子,靴子勾到了椅腳。他搖晃著想保持平衡,斗篷瘋狂舞動。椅子砰然倒在地上。
伊畢盲目攻擊,感覺刀子刺破且撕裂了衣料。有一秒鐘,他祈禱他能把刀子刺入惡魔的體內。但刀子纏在厚重的斗篷中,傷不了人,且被人自他的手中搶走。
力竭的伊畢身子一癱,模糊地听到刀子掉落在身旁地板的聲音。
「買家會說價錢隨你開還有第三個原因。」闖入者在黑暗中低語。「就是他無意付錢。」
伊畢沒听到第二次槍響,那槍射穿他的大腦,也毀了一大半他視為財富的容貌。
殺人者沖出房間,只停下來熄滅燭火並關上門。他跌跌撞撞地下樓梯,不停喘著氣,走下樓梯才突然想起面具,便從斗篷的口袋拉出來往頭上戴。
今晚,事情並未完全符合他的計劃。
他沒預期到受害者的最後一擊。兩位老人死得太容易,讓他假設該死的管家也同樣不費吹灰之力。
伊畢上衣前方滲著血,手持尖刀,向他沖來的樣子有如死人受到電擊後復活。
他仍感受到那股全然的恐懼,使他神經緊張,平常清楚的大腦也混亂了。
昏暗的街上有輛未點燈的出租馬車等著。馬車夫縮在長大衣里,慢慢啜著琴酒。殺人者不知駕駛座上的人是否听到槍響。
應該沒有,不太可能听到。伊畢的住處位在老舊石造建築的後方,牆壁也很厚。此外,街上還有數輛馬車大聲地穿梭來去。就算馬車夫听到什麼聲音,也是非常模糊。
他遲疑了一、兩秒,決定不用擔心。馬車夫醉得很,對乘客的活動應沒什麼興趣,他只在乎車資。而且即使車夫感到好奇,在酒館里對朋友說,也不會有什麼風險,殺人者想著跳進車廂里。出租馬車夫沒看過他的臉,面具完全掩蓋住五官。
他坐進磨損的椅墊,馬車便隆隆地起跑。
殺人者的呼吸漸漸平緩。他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事,聰明且理性的腦中思考著每個轉折。他有條不紊地搜尋任何可能不經心留下的錯誤或線索。
最後他心滿意足地認為一切都在控制中。
他仍微喘,腦子仍然有些輕飄飄,但很開心地注意到自己的心神已鎮定下來。他把手舉到面前。車廂內沒有燈,所以看不到手指,但非常確定他的手已不再顫抖。
盡避意外的攻擊後他感到一陣慌亂,現在反而有股暈眩的興奮感。
他想要——不,他需要——慶祝偉大的成功。這次他不想去殺了藍喬治及另一位老人後所去的高級妓院。他需要更特別的慶祝,以符合即將展開的命運。
他在黑暗中微笑。他早料到會需要為刺激的成就加料,所以已有計劃,正如他早已排定這項工作的所有計劃。他明確地知道該如何向對手展示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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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看著 啪作響的火焰,一只痛風的腳架在凳子上,嶙峋的手捧著一杯紅酒。亞瑟等著,手臂靠在鍍金的椅子兩側。和老人的談話並不順利,顯然戴爵爺的時間感有如一潭死水,而非往前進進的河流,過去及現在於池中交錯。
「你如何得知我對舊的鼻煙盒有興趣,爵爺?」戴爵爺說,迷惑地皺著眉。「你自己也收集嗎?」
「不,爵爺。」亞瑟說。「我拜訪數家以販賣高級鼻煙盒聞名的店,詢問店主認為最具權威的顧客姓名。您的名字出現在幾家頂級店家的名單中。」
無須多言為了獲取老人目前的地址有多復雜。戴爵爺已經多年未增加鼻煙盒收藏品,店家也失去他的下落。此外,老紳士兩年前搬了家,同年者若非已死,便是有些健忘,記不得老朋友的新住處。幸好一位每晚在亞瑟俱樂部中打牌的老男爵仍記得戴爵爺新家的路名及門牌號碼。
他們一起坐在戴爵爺的書房中,屋里的家具及書架上的書如主人般,全都屬於另一個年代。時間彷佛停留在三十年前,拜倫尚未寫出任何詩句、拿破侖尚未戰敗、科學家也尚未有驚人的發現並解開電學及化學的秘密。連主人的緊身及膝半長褲都來自另一個時空。
寂靜中,座鐘沉重地滴答響著。亞瑟懷疑他最後的問題讓老人沉入了混沌的時間死水中,不再浮出水面。
但戴爵爺最後還是動了。「你說是瓖有紅色大寶石的鼻煙盒嗎?」
「對,上面還有土星的字樣。」
「有,我記得有個盒子正如你的描述。多年前有個朋友帶在身上,很漂亮的小盒子。我還記得曾經問他在哪里買的。」
亞瑟不敢移動,怕使老人分心。「他告訴你了嗎?」
「我記得他說他和幾個朋友委托珠寶商做了三個類似的盒子,一人一個。」
「那位紳士是誰?你記得他的名字嗎?」
「我當然記得。」戴爵爺生氣地板起臉。「我還不老,爵爺。」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
戴爵爺似乎不再介意。「葛倫特,那個擁有土星鼻煙盒的男人就叫這個名字。」
「葛倫特。」亞瑟站起身。「謝謝你,爵爺,非常感激您的協助。」
「听說他最近死了,不算久,上星期的事,我想。」
真該死。葛倫特死了?花了這麼多心血追查,他卻死了?
「我沒去參加喪禮。」戴爵爺繼續說。「以前一定會去,但實在太多,我就放棄了。」
爐火飛散,戴爵爺拿出瓖珠寶的鼻煙壺,打開蓋子,吸了一口。他快速敏捷地輕哼一聲,吸入磨成粉狀的煙草。蓋上蓋子,他滿意地嘆口氣,窩進椅子里,沉重的眼皮合上。
亞瑟走向門口。「感謝您撥冗,爵爺。」
「不客氣。」戴爵爺沒張開眼,手指模著精致的小鼻煙壺,在手中不斷旋轉。
亞瑟打開門,正要踏進走廊,主人卻又開口了。
「也許你該和他的寡婦談談。」老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