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通常是一家醫院里最混亂的地方。
可是今天,安康醫院的急診室里異常地平靜,值班醫生、護士們難得聚在一起輕松地談天,聊起最近哪部電影好看、哪家餐廳不錯吃、哪家百貨公司正好有什麼特惠活動等等,氣氛愉悅放松,不復往常的緊繃。
幾名護士本來湊在一塊兒閑聊。這時,其中一名護士美美眼尖,發現遠處走來一抹身影,隨即偷偷模模閃人,悄然朝那道身影靠近。
「靳醫師,你不舒服嗎?」美美痴迷地望著眼前身穿白袍的男子,簡直失了魂。唉呀,雖然靳醫師的臉色有點糟,卻一點也不損他的英俊……
「還好。怎麼了嗎?」靳海兩手插在白袍口袋,穩健的腳步未曾停歇,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今天急診室難得空閑,一片寧靜祥和,該是心情愉快,可以混水模魚的一日。但靳海從一早開始就眼皮狂跳,那隱隱的跳動仿佛是個風雨欲來的不祥預兆,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要發生了……
「沒什麼,只是看你好象有心事。」美美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謝謝妳的關心,我沒事。」他稍稍側過俊臉,給她一記足以顛倒眾生的迷人微笑,成功止住了她的「關心」。
是的,說他靳醫師是華佗再世,要他妙手回春、濟世救人可能還差多了,但是要哄女人的話,沒人比他更知道個中訣竅了。
他從不對女人惡臉相向,說話時也是幽默開朗,只要能逗她們開心就好。他喜歡女人笑,尤其是對著他笑,這樣的女人看起來多可愛、多甜美,她們眼中透露著對他的欣賞、戀慕,他知道,也喜歡享受那些欣賞與戀慕的眼光。
只是,這副「大眾情人」的臉,是拿來面對外人的,家中兩個女人老媽跟老妹都無緣領受他這種「待遇」,因為他沒把她們當成一般女人。
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個模糊的身影。還有那個女人也不是一般女人……
那女人跟他的恩恩怨怨,到底有多久了呢……算了,他甩甩頭,幸好那個礙眼的家伙早在十年前就移民L.A.去了,讓他多了不少安寧的日子。
奇了,他怎麼會想到那女人?不是十年前就決定要把她從記憶里刪除了嗎……怎麼一想到那個家伙,他眼皮跳得更是厲害?簡直見鬼了!
靳海嘖了一聲,濃眉略皺,回到桌前無力地坐下後,正要翻看放置在桌面上的病歷表,一直跟在旁邊的美美卻突然低聲開口。
「靳醫師,快下班了哦?」美美笑得好甜好甜。
「是啊。」他抹抹臉後,單指按住跳個不停的眼皮,心中暗自詛咒。媽的,再跳,再跳啊你!
「嗯……那……靳醫師,我們一起去吃晚餐好不好?」美美壓低了音量,深怕被人竊听到談話內容。
這位靳醫師,可說是醫院里面眾護士、眾女醫生、眾女病患、眾病患的女性家屬最注目的對象。
靳海的容貌不算俊美,但五官深刻,濃眉下的眼楮炯炯有神。他身形高大,性格又爽朗,相較于一般醫師的端正整齊,他穿著輕便,白袍總像是出門時匆忙套上的,加上從不刻意整理而有些凌亂的黑發,讓他兼具狂放不羈的瀟灑,使得靳海的迷人指數無人能及,下至兩歲大的小妹妹,上自八、九十歲的老阿嬤都愛親近他。
雖然目前他只是一位住院醫師,但前途大好不可限量,醫院內部有不少未婚女性都鎖定他為未來丈夫的人選。眾女子明爭暗斗,較勁得可厲害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坐上他那部率性狂野的LandRover休旅車呢!
「吃晚餐」有一名耳朵敏銳的護士美芳恰好捕捉到這兩個字,馬上低叫出聲,又吸引了其它人的注意。
「我也去我也去。」護士小倩靠了過來,一臉興奮。
「我也要我也要。」美芳連忙舉手,深怕被遺漏了。好個美美,竟然想私下邀約靳醫師?太過分了!
可惡……美美氣憤地暗暗跺腳。
「欸……妳們听錯了啦!我是問……我是問靳醫師吃過晚飯沒,呵呵呵——」美美急中生智,胡亂瞎扯。
小倩狐疑地問︰「是嗎?我剛剛明明听到妳說……」
「噯呀,妳听錯了啦!呵呵呵——」美美摀嘴笑著,不讓小倩把話說完。
美芳失望的嘆了口氣。「唉!是哦——」
「對啊對啊!」美美暗自竊喜,終于擺月兌兩個大電燈泡了。
靳海依舊單手按住眼皮,忙著看病歷,壓根兒沒在意這群女人在說些什麼。
美美眼看小倩跟美芳失望地走開後,才又略彎著腰,輕聲笑問︰「靳醫師,一起吃晚餐好不好?」
靳海在心中低嘆一聲,但沒把不耐表現在臉上,僅僅微笑答道︰「今天……不方便。」他心中沒來由地郁悶極了,沒有約會的心情。
「你有約啦?」美美瞪大眼,醋意橫生。
「不……」這時靳海桌上的電話響了,他連忙接起,省去跟美美解釋的力氣。
「喂,急診室。」他的聲音懶洋洋的。
「阿海啊?」電話彼端傳來靳海的母親余彩虹的聲音。
「媽?」靳海一手拿話筒,一手還是按著眼皮。奇怪,媽很少會撥電話到醫院找他的,莫非有什麼急事?
「你快下班了吧?」阿海手機關機,表示他在值班,她可是算準了時間才打這通電話的。
靳海看了下手表,此刻正值六點二十五分。「七點下班。有事嗎?」
「今天回來吃飯,有客人。」余彩虹的聲音頓時顯得有些興奮。「一個讓你意想不到的人啦!下班後一定要馬上回來,就這樣了。」
「到底是誰?」搞神秘啊!靳海皺起濃黑俊眉。
「噯呀!回來就知道了。等會兒見了,寶貝兒子。」余彩虹哩啪啦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靳海瞪著已然斷訊的話筒,有點不爽,重重地把話筒放回原位。他最討厭人家賣關子,老媽還在鬧他。
「靳醫師?」美美還杵在桌旁,等待他的響應。
靳海裝出一臉無奈,聳肩說道︰「剛剛我媽打電話來要我回家吃飯,不好意思嘍。」眼看美美馬上垮下臉,他有點于心不忍,遂補充道︰「下次好嗎?地點隨妳選。」
美美眼中馬上又燃起希望,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就下次,下次喔!」YA!靳醫師沒拒絕耶!他說改下次,改下次耶!
得到滿意的答案,美美總算依依不舍地離開。
靳海雖然翻著病歷,心中卻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眼皮跳得更凶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貴客,非要他回家一趟不可?
位于北投的靳家,此刻屋里香味彌漫,客廳里,男主人靳海嘯和ど兒靳揚正在看晚間新聞;而廚房里頭,除了女主人余彩虹之外,還有一名年輕女子,兩人有說有笑的,相處得十分融洽。
「噯呀!霏霏,妳是客人,讓妳動手多不好意思啊!」余彩虹眼看韋霏霏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菜,連忙過去把水關掉,拉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靳媽,多年不見,妳好象把我當外人了。」韋霏霏故意抱怨道。雖然嘴上抱怨著,可她一雙晶眸卻閃爍著笑意。
「說那什麼話?靳媽是舍不得妳動手。」余彩虹笑瞪她一眼。
「哈,我就知道靳媽疼我。離開台灣這麼多年,我最想念的就是靳媽了。」韋霏霏捉著余彩虹的手,晃呀晃的,像個還愛撒嬌的小女孩。
她高一那年,全家從台中搬遷到北投,就住在靳家隔壁。日久相處下來,靳、韋兩家越來越熟,不僅男主人們會湊在一起泡茶聊國家大事,就連兩個女主人感情也好到一起上市場買菜呢!
而後來,因為韋家親戚幾乎都在國外,就連韋家爺爺女乃女乃也搬到國外養老,于是在她高中畢業那年,父母決定移民到L.A。現在台灣幾乎沒有韋霏霏的親人了。
離開台灣這麼多年,雖然她不曾回來過,但是每次逢年過節,她一定會打電話跟靳爸靳媽請安。畢竟一直以來,靳家人都把她當自己人看待除了靳家排行老二的那個火爆浪子除外啦;所以這一次回來,才剛踏上熟悉的國土,她便叫了出租車直奔靳家,迫不及待要見見靳家人。
「妳啊,就會逗我開心。」余彩虹感到十足的窩心。從以前當鄰居時,活潑貼心的霏霏就很討她喜歡。
「靳媽,反正我可能就待在台灣了,我可以一直一直逗妳開心喔!」
「要說話算話啊!」余彩虹把爐上的瓦斯關小了點,才又在韋霏霏身邊坐下。「這幾年在國外過得好不好?」
「還好啦,剛開始人生地不熟的,感覺很無力。久了,熟悉後就習慣了。」韋霏霏聳聳肩,笑著回答。
「就是習慣了,難怪妳都不回來看我。這次要不是妳調職回台灣,恐怕靳媽也見不到妳的面。」余彩虹抬起手,作勢擦拭眼角的淚水,動作十分戲劇化,看得韋霏霏哭笑不得。
「靳媽,妳放心,我會待很久很久,待到妳看我看煩了為止,哈哈……」韋霏霏把頭靠在余彩虹肩上,有點心虛的呵呵笑著。
這次倉促回台,原因不單純,而且讓她難以啟齒,所以只好以「調職回台灣」為理由來說服靳媽。事實上,她根本是從L.A.逃回來的,不僅丟了工作,身上的錢也不多,唉……真慘!
「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待到妳看我看煩了為止啊。」她眨眨眼,很是認真。
「好,這可是妳說的啊。」余彩虹笑瞇瞇地回到瓦斯爐前忙碌去了。
「我來幫妳。」韋霏霏跟著起身。
「唉呀,妳這孩子真是的,都說過了不用……」見韋霏霏很堅持,余彩虹只好拿來圍裙幫她穿上。「就讓妳幫忙,可是別弄髒了衣服。」
「謝謝靳媽。」韋霏霏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菜。
靳海下班後,听從母親的命令,驅車回到位于北投的家。
一進門,飯菜香彌漫,客廳里只有父親靳海嘯在看新聞。
靳海在玄關處月兌下鞋子,才踏進客廳。「爸,我回來了。」
「你這死小子,還記得我是你老子啊我以為你在外面野慣了,不認得你家在哪了!」靳海嘯不愧是軍人出身,一拉下老臉斥喝,嚴肅的模樣便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偏偏靳海從小就不吃這一套,痞痞地挑眉解釋。「老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醫院競爭對手多,我當然得認真一點,才能盡快當上主治醫生啊,你也希望你兒子光宗耀祖的日子快點到吧?就別再抱怨了。」
「哼!你總有你的一套道理。」靳海嘯不以為然地哼了哼,視線又回到新聞畫面上。他當然相信自己的孩子,只是阿海太少回來,他這個做爸爸的總會想念兒子吧?難得見上一面,總要叨念一下。
「這是事實啊。」靳海環伺空蕩蕩的客廳一周,有點納悶地問︰「不是說有客人嗎?媽非要我回來不可,我還以為是什麼貴客臨門了。可是其它人都不在家,干麼這麼急?」
客廳里,除了老爸跟他之外,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先別說事業忙碌的大哥大嫂,老妹靳詠和他一樣住外面,沒看見還算正常,可是就連乖巧的小弟靳揚都不見人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靳海嘯還沒來得及開口,廚房門口卻先傳來了聲音——
「大帥哥,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啊?」聞聲,靳海倏地轉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一名身材縴細的年輕女子笑盈盈地佇立在廚房門口,一頭披肩長發全數往後扎成馬尾,露出一張干淨清爽的臉龐。
他皺皺眉。嚴格說起來,她只能算是個清秀佳人,輪廓柔和,稱不上是精致亮眼的美人;但是那雙閃著光芒的慧黠雙眼,以及上揚的紅潤雙唇,這種含笑看他的神情好熟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總是這麼看他……
靳海突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她是……韋霏霏這家伙幾時回來的?她該不會就是老媽口中的貴客吧不、不可能……他感覺背脊竄上一陣涼意,眼前景象逐漸變成黑白的。原來,這就是為什麼他的眼皮會狂跳一整天了——這家伙是他命中的克星,他的瘟神、惡魔,仿佛生下來就是要跟他勢不兩立。
他永遠不會忘記,她出現的那天,就是他惡夢生活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