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了,瀚漠下起了大雪,暴風雪沒天沒夜的下著,不多久,城牆已經有一半淹沒在皚皚白雪之中。
自從瀚漠落下大雪,邊境變成一片冰天雪地之後,蒙兵已經一個月沒有來犯,但這卻沒能讓士兵們稍微開心些,相反的他們個個神色淒然,面有饑色。
據說朝廷的糧餉始終沒有送來,城中糧草已經不多,再加上天寒地凍,這些來自南方的士兵全給凍得面露青紫,饑寒交迫之下卻還要面對虎視眈眈的敵軍,這叫人怎麼開心得起來?
而且……是臘月啊!每逢佳節倍思親,這些將士們離家都很久了,思鄉之情更使人憔悴。
看著他們這模樣,真是叫人好心疼,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好過些——
哼,她才沒那麼體貼,光是那個該死的冷著張臉的邊承歡軟禁她這件事就夠她氣的了!那個混蛋竟然連讓她出大門都不肯,跟對待犯人一樣硬把她關在房里哪里也不準她去。
邊承歡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這里已經是危城,如果她估計得沒錯,這座岌岌可危的城池,在春天來臨前就會被蒙古鐵蹄踩得粉碎。
天哪!沒想到她這天才美少女的青春就要莫名其妙葬送在這個鬼地方!最慘的是竟然會死得如此沒沒無聞,像是人間蒸發。
自己都已經這麼慘了,她怎麼可能還會想讓誰好過一點?她只是無聊!對,就是這樣!罷開始看到下雪她好高興,她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下雪,可是沒想到這鬼地方一天到晚就是下雪,大雪、小雪、暴雪、狂風暴雪……沒完沒了、沒天沒夜的下著雪的地方真是無聊透頂了!
「阿草,你們故鄉臘月的時候有什麼活動?」
「活動?啊?」在火爐邊打著瞌睡的少年揉揉惺忪的雙眼,不明所以地問︰「什麼意思?」
「就是……呃……賞燈啊、猜燈謎啊,花燈有沒有?舞龍舞獅?還是放煙火?」古代人怎麼過節,她可真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好吧,她的歷史算是白念了,難怪會被張教授當掉!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惡補一番!如果她還有命回去的話。
「煙火?」阿草打個哈欠笑了起來,「小曦姑娘,您是說煙花吧?咱們家鄉每年過節都有煙花的,好熱鬧!京城里的巧手工匠一年就到咱們這鬼地方露那麼一次臉兒,那可全都卯足了勁兒呢!要說起那煙花……嘩!」
阿草露出向往渴慕的神情,雙眼閃閃發亮,仿佛又回到在家鄉賞煙花的時刻。「又是紅、又是綠,什麼顏色都有,什麼顏色都好看!轟隆轟隆的,說有多精采就有多精采!」
「嗯,那就是放煙火嘍?煙火容易,這個簡單。」程曦笑著跳起來。「快走!快走!明天不就是正月初一了嗎?咱們給大伙兒一個驚喜去!」
「啊?什麼驚喜啊?程姑娘!您不能出去!喂——」阿草雖然不明白,但卻也跟著跳起來。程曦姑娘真是古靈精怪,外頭冷得凍死人不說,這會兒哪來的煙火巧匠?說放煙火就放煙火?哪那麼容易啊!
「喂喂,我說程曦姑娘,這種鬼地方怎麼放煙火?哪來的巧手工匠啊?就算有工匠好了,這會兒怎麼趕明兒個也來不及啊!您快回去吧!讓將軍知道我放妳出來會砍我的頭的!」
「他才不會砍你的頭!要砍的話,叫他來砍我的頭好了,反正也保不住多久了,哼!」
「為什麼妳的頭保不了多久啊?為什麼?」
「你不用理那麼多啦!快帶我去軍火庫就是了!」
「可是軍火庫里面明明就沒有煙火啊……」阿草一邊嘟囔著,卻還是遵照她的囑咐領她往軍火庫走。
「放心吧,本小姐可是物理系著名的天才美少女耶,區區煙火豈能難得倒我?」
「什麼什麼系?什麼少女啊?」阿草嘀嘀咕咕地望著後方的少女,只覺得這位來歷不明的小泵娘真是古里古怪。
程曦笑著一蹦一跳地往外跑。宋朝已經有火藥了,軍火庫里面的應該足夠她做幾個小煙火吧?幾個小煙火哪能難得倒她,她可是物理系的天才美少女耶!幸好物理化學她都行,更幸好她八歲就做出第一個「炸彈」過——把程媽媽心愛的廚房給炸得面目全非。
「雖然不能做出甘道夫那種龍型的煙火,不過小煙火我還行的……嗯……金屬粉麻煩點,不過粉末粗點也不要緊吧?反正是要炸掉,效果差點也無所謂……」小曦喃喃自語地往軍火庫走,腦海里盤算著需要哪些材料、要怎麼處理才能又快又漂亮……她就這麼搖頭晃腦的走著,竟然連跟邊承歡錯身而過都沒有發覺。
「阿草。」
「屬下在!」
邊承歡凝視著小曦的背影問︰「小曦姑娘怎麼出來了?她要去哪?做什麼?」
「呃……小曦姑娘說要放煙火。」
邊承歡楞了一下。「放煙火?」
「對啊,明兒個是正月初一,按照咱們家鄉的規矩是要放煙火的。」
邊承歡望著小曦那嬌小的身影閃進軍火庫,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忍俊的表情。「嗯……你下去吧,這里有我就行了。」
「啊?」阿草搓搓手,有點不知所措。其實他也不知道程曦姑娘要他做啥,但總是些小廝該做的瑣事,堂堂駙馬將軍去做那些零碎的瑣事不大好吧?
「將軍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婆媽個屁!」熊定邦狠狠瞪他一眼。
阿草嚇得跳起來。「小的這就下去!」
望著早已經轉身追進軍火庫的邊承歡,熊定邦不由得耙耙頭皮喃道︰「唉,早說了不要多事,怎麼又多事了……」
可是……也許真有死而復生這種事,也或許世上真的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如果因此能讓他的好兄弟邊大將軍重新活過來……哈!也不枉他這大老粗這兩年來拚死護衛他了,不是嗎?哈哈!炳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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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火庫里嚴禁火燭,里面陰陰暗暗的只在門口點了盞小油燈。庫里火藥兵器層層迭迭,嬌小的程曦閃進去之後頓時消失了蹤影,邊承歡好整以暇地倚在門口等著看這小東西準備搞什麼怪。
「硝石、硫磺、木炭……黑火藥,用這個就可以了。樹脂,藥房里面應該有樹脂吧?再來需要金屬粉……鐵粉、鎂粉……哈!有耶!銀粉麻煩點……阿草,能去庫房里拿幾錠銀子嗎?」
「要多少?」
「多少啊……我想一下,我們要放幾個煙火呢?十個好不好?」
「十個太少了,要放就放大點,讓蒙古兵也看得到咱們正在歡度節慶,干脆放一百個。」
「一百個唷……」
瞧她那搖頭晃腦的模樣,邊承歡的眼神不由得溫柔了起來。
她真的不是柔兒嗎?為何那樣貌、神態如此神似?他似乎又看到柔兒站在屋內,手里拿著大白蘿卜審慎思考的模樣……
「大嬸兒說蘿卜要殺……呃……怎麼個殺法啊?」
連蘿卜都不懂得料理的柔兒,當然不會用火藥,且她貴為御史千金,自然不懂得這種煉金術士的方子,可是為何會如此相像?每一次他想到柔兒的死,心頭上那血淋淋的傷口便一再被撕裂;可是現在看著程姑娘,他仿佛可以感覺那傷口正在愈合,他冰冷的心又恢復了跳動,他又開始懂得呼吸了。
「一百個也行啦,可是要用掉好多純銀、鐵粉、黃石粉之類的,邊將軍知道了會不會昏過去啊?」程曦一邊問著,嬌小忙碌的身影進進出出的把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全搬了出來。
「本將軍保證一定不昏過去就是了。」
一抬頭,邊承歡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就在眼前,程曦嚇了一大跳,手上捧著的箱子忽地往下掉——
「小心!」邊承歡連忙閃身接住了箱子,兩個人同時往下蹲,箱子是接著了,兩個人卻也撞成了一團。
「唉啊!」
「程姑娘,妳沒事吧?」邊承歡好笑地扶住被自己撞得一往後跌的她,可是玄鐵戎裝太過笨重,地方又狹小,為了不壓住嬌小的她,他只好伸手將她往自己懷里一撈,接著轉個身,承受了兩人的重量。
他身上的味道好特別,鐵的味道、硝煙的味道,還有許多她無法分辨的氣味融合在一起,這就是邊承歡,那氣味令人目眩神迷,仿佛可以想象到這身戎裝之下的男兒之軀是如何的健壯野蠻——哇勒,她在想什麼東西啊!
程曦登時羞紅了臉,她伸手想推開邊承歡,卻發現不要說推開了,她根本連推動他的能力也沒有。
可是這姿態……實在太曖昧了!
「放煙火?嗯?」邊承歡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眼底柔柔的,深情流露。
「厄……嗯。」
「妳會做煙火?」
「當然會啊!」她用力點點頭。那雙閃亮亮的眸子含羞帶怯,小臉蛋兒在燭光映照之下顯得紅撲撲的,嬌俏動人。
邊承歡靜靜地就著燭火凝視她,心底埋藏已久的柔情漸漸蘇醒,他已經後悔了整整兩年,如今絕不能再任她從指縫中溜走!
他的大掌輕輕將她的身子往下壓,讓她的小臉湊到跟前,程曦敏感地立刻了解他的意圖,連忙掙扎起來。
「喂喂喂!你不要又來了!我真的不是你的柔兒!」
「妳真的不是?」
他滿眼迷惑,一絲受傷的感情從眸底流露出來,那脆弱的模樣簡直讓程曦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唉,她講話干嘛這麼直嘛!他真的好可憐的,因為女朋友橫死而把自己流放到這種地方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何必傷他的心呢?
「唉……就算我是,也是轉生過的,不然我還真的無法解釋我為什麼會老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你很久了,可是——」程曦小聲回道。
「那就代表妳是!上天憐憫,所以才讓妳重新回到世間,讓妳回到我懷里!」過去他絕不會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但此時此刻他已經什麼理智也沒有了,他一心只想重新得回自己的摯愛,什麼怪力亂神、什麼轉世輪回都隨便吧!
說著,他俊雅的臉再度貼近,程曦只好使勁推開他,惱怒地瞪著他道︰「喂!你這個人真的听不懂人話耶!我已經說了我不是柔兒嘛!柔兒是你女朋友,可我不是啊!怎麼你老想親人家!」
邊承歡無言,只輕輕擁她入懷,讓彼此的心跳緊緊相貼,嗅聞她的發香。
這個懷抱也很溫暖,很像教授,但畢竟不是。程曦不由得幽然嘆口氣。
「別動,妳是也好,不是也好,請允許我就這樣抱著妳一會兒,只要一會兒……」他的聲音沙啞,傷痛的語氣讓程曦真的乖乖的待在他懷中。有那麼幾秒,他們都以為自己已經找回真愛,只可惜夢幻很短暫……
「將軍!將軍!」軍火庫外有人急切地拍門呼喊。
邊承歡深深嘆口氣,燭火下的他略略別開臉,隱約中她似乎望見他眼角有些微的水光。
「將軍!您在里面嗎?屬下有軍情回報!」
他扶著她站好,然後轉過身去,只喑啞地開口︰「自己小心,別炸傷了。」
望著他那孤寂的背影,小曦突然有種上前擁抱安慰他的沖動,但她卻只是點點頭,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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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噎死你們!」
城樓上的士兵們氣得大罵、叫囂,在黑夜中揮舞著對方根本看不見的兵器,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蒙古兵嚇得落荒而逃。但事實是蒙兵就在城樓下遠處燃起了大營火,幾百幾千個人正在大啖香噴噴的烤羊、飲著美酒。
烤肉的香氣盡避隔了幾里一樣清晰可聞,香得叫這些饑腸轆轆的宋兵簡直要哭出聲來。對方蓄意擊盅高歌,場面歡樂無比,這跟「四面楚歌」相去無幾,真難相信以剽悍勇猛著稱的蒙古人也會想出這種奸詐狡猾的詭計!
「喝死你們!撐死你們!」熊定邦高舉著流星錘,氣得簡直要吐血,無奈他喊得再大聲也拿對方莫可奈何。
「將軍,再這樣下去會軍心渙散的……」軍師低聲在邊承歡身邊說道,「不如讓其他人都下去吧。」
的確,他們城中無糧無草,士兵們全都餓慌了,蒙兵此舉無疑是雪上加霜,對一天只能喝一碗稀粥的他們來說當真是極大的打擊。
他正要下令,阿草卻興高采烈沖上城樓。「將軍!程姑娘來了!」
兩名小兵扛著沉重的箱子上來,程曦跟在他們身後。她對周遭的景象感到十分好奇,來到邊承歡身邊,這才發現原來不遠處的蒙兵正在開派對哪!
「嘖嘖……真卑鄙……」程曦沒好氣地回頭命兩名小兵上前,「快去把軍火庫里剩下的幾箱全搬上來!」
「那是什麼東西?」熊定邦好奇地對著那幾個箱子探頭。「這是啥?」
「煙火。」
「煙火?」周遭的人全都擠上來,他們只見過炸藥,可沒見過煙火。「煙火長這模樣?咱們這兒有巧匠會造煙火?」
「這時候拿煙火出來做啥?」
程曦從中挑出最粗的一根,阿草立刻把她剛剛臨時做出來的發射器在城牆上架好。「你們剛不是說要噎死他們、喝死他們?不如氣死他們怎麼樣?」
她將煙火拿在手上晃了晃,像模特兒在展示商品一樣在這邊舉了舉、那邊又晃了晃,邊承歡又好氣又好笑地輕咳了兩聲,她才終于將煙火放進發射筒。
說是發射筒,其實還真有那麼點心虛,她只不過從軍火庫里面找了幾片鐵片,然後命人火速找來鐵匠敲敲打打一番,連炮筒到底圓不圓、結不結實都沒仔細檢查,等一會兒該不會膛炸吧?
煙火已經就位,阿草恭謹得像個中規中矩的軍人,連鞠躬都有模有樣,他做個「請」的手勢後讓開位置。
呃……她絕對絕對不想自己放煙火,萬一把手腳給炸掉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這里可沒電話叫救護車啊。
看出她的猶豫,邊承歡大方從她手中接過煙火,裝進炮筒點燃!
咻!一陣尖銳的聲音直射上天,砰地在半空中炸開。
「嘩!」
城牆上的兵士們紛紛發出贊嘆聲。圓形的煙花綻放出鮮紅光芒,照亮了夜空。
邊承歡楞了一下,沒想到這小家伙真的會做煙火!他連連搖手,示意阿草繼續拿煙火過來。
咻——砰!
巨大的紫色煙火再度炸開,這次整城的人都發出歡呼聲響。
「哈哈哈哈!好玩好玩!讓我來讓我來!」熊定邦擠過人群,一把抓起了兩三枝煙火,「一起放才過癮!」
「我們也來幫忙!」士兵們七手八腳忙著放煙火,沒多久一場煙火盛會于焉展開。邊城上空燦爛無比,此起彼落的贊嘆聲、歡呼聲撼動城池。
遠處的蒙古人也不唱歌了,他們跟著一起看煙花。從遠處望去,瞧見他們個個傻站在冰雪中仰天而望,看來他們的計謀失敗了!
他們原以為用營火、烤羊、美酒能讓大宋士兵軍心盡失,沒想到卻看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煙火盛會!
蒙古人多數沒見過煙花,他們傻傻地望著,心中突然升起了恐懼感。
原以為這是一座危城,但現在看起來城里的人不但沒有饑寒交迫,反而還在大肆慶祝,這……他們還得在這冰天雪地中熬多久才能打下這座城池?
砰聲不斷,城牆上擠滿了士兵跟從城里跑出來觀賞的百姓。邊承歡抖開披風攬住程曦,兩人悄悄退到城樓邊。
「妳真了不起!」仰望著天空不斷綻放的煙花,他由衷稱贊。
「這沒什麼……」程曦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的成果。「只可惜材料不是很夠,不然我還可以做出更多花樣。」
「這已經夠了,我替全城的人謝謝妳,妳不明白這對他們的意義有多大。」
「我想我明白……」周遭的人滿臉都是欣喜之色,煙花的光輝映照在他們的臉上,將他們每個人的眸都照耀得好燦爛。
氣候嚴寒,但此刻卻沒有人意識到這點,此起彼落的歡呼聲令她感動得幾乎落淚,自己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邊承歡凝視著她,披風包得更緊。燦亮煙花映著她的瞳,如此光燦動人……她不是段柔,段柔絕無可能在一夜之間無中生有變出這些煙火,他一再告訴自己,但內心卻怎麼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理智。
「現在你相信我不是你的柔兒了吧?」仿佛心有靈犀,她抬起眸子得意地笑了。
邊承歡什麼話也說不出,只下意識地緊緊擁著她不願意放手。
「如果你還不信,我甚至可以讓你從這里飛——到蒙古大營去。」程曦神秘地朝他眨眨眼,從她的表情看不出這究竟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見他不說話,程曦感覺有些無趣,她抬頭望著煙花,點點余燼飄散在夜空,滿天都是硝煙。
「所以……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里的……」她輕輕地說著,說給自己听,也說給他听。「我的教授很快會來接我。」雖然她並不相信會有這種可能性,然而她還是用力點點頭,肯定自己的說詞。「他很快就會來接我——」
邊承歡突然緊緊地擁住她,將她密不透風地包圍在胸前。懷里的小人兒如此溫暖真實,他不要再听任何瘋話!
緊緊地閉上眼楮,感覺眼角有暖暖的淚水流下。他什麼都不想听,只想就這麼緊緊地擁抱著她,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