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薩兒驚醒過來,發覺自己竟然躺在金雍宇的懷里,氣得真想拿把刀往他胸口刺下去。
可惡!他的清白全毀……
金雍宇隨即也醒過來了,他對薩兒猛眨眼楮,似乎在說著「早安」,表示昨夜的「肌膚之親」讓他們的體溫直線上升,得到一夜好眠,根本不知道薩兒已經氣昏了。
薩兒拼死命地咬緊了牙齒,如果還要「利用」金雍宇,他勢必得忍氣吞聲。
加入慈善團體的第一天,他們就忙碌不已,根本沒有時間「明爭暗斗」。
這是一個天主教的國際慈善團體,有來自四面八方的義工,不分國籍,不分宗教,不分種族,在這里,看不到任何政治、宗教、種族等問題,所有的人都是全心全意地付出,表現出無國界之分的大愛。
在邊界的難民們,過著非常悲慘的生活。
金雍宇首先看到一個小孩,在骯髒的水溝里洗臉、漱口,後來還舀了一大杯水,一口喝了下去。他立刻臉色發青,污穢的水是霍亂的根源,可是,那小孩顯然別無選擇,除非他打算渴死……
這種悲慘的情景似乎還不算什麼,有人赤果果的躺在街道上,很多人奄奄一息,即將死亡,更有人的肩膀被老鼠咬了一大片,下半身也被蟲吃掉。這種慘狀,他實在無法假裝看不到,更不能漠視。難民不僅無家可歸,還感染上種種疾病,即使在臨死之前,也希望有人關懷,不要忘了他們,或遺棄他們。而義工們會緊緊地握住這些無助的手,陪他們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再替他們處理遺體。
從日出到深夜,金雍宇一直不斷地勞動著,他一下洗碗,一下替病人洗衣服、穿衣服,他想不到這些病人竟然瘦到身上完全沒有肉,只有骨頭。
他有一股嚎啕大哭的沖動,可是他壓抑了下來。
忙碌了一天,他多想倒頭就睡,或是好好地沖個澡。他覺得全身似乎都是細菌及消毒藥水的味道。
突然有人對薩兒叫道︰「喂!你們有空嗎?我們需要幫忙——」因為他們兩個人一直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同伴。
「有。」薩兒趕緊抓著金雍宇一起走。
金雍宇累得不想再動了,可是,薩兒不敢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里,萬一不小心泄漏身份,那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叫喚他們的義工吩咐著說︰「那里有四個遺體,麻煩你們幫忙扛到火葬場!要快一點,以免有傳染病!」
抬遺體?金雍宇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
他氣極敗壞地看著薩兒,似乎在說以他尊貴的身份,怎能去抬尸體。
「你別無選擇!」薩兒在他耳邊小聲地提醒他。「你現在什麼都不是,只是慈善組織的義工——大家一視同仁。」在這里,是不分身份背景的,什麼事都要做。
金雍宇對薩兒翻著白眼,只得硬著頭皮將四具遺體抬到火葬場。一路上,他的腿都不僅使喚地發抖著,目光直視前方,全身好像都不對勁了。
火葬場里的尸體堆成一堆,像垃圾一般,讓金雍宇覺得難過極了。
遺體才一放好,一群兀鷹便從天而降,一口一口地吃起來了。金雍宇看到死者的臉,沒有閉上的雙眼,滿臉淒楚地對著天,他嚇壞了,再也受不了了。
這次他真的看到貧窮所帶來的悲慘景象,以往都是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如今,卻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
一群人在火葬場搶著死者的衣服和鞋子,大家推擠成一團,而旁邊有幾十只兀鷹在爭食……如此觸目驚心的畫面,讓金雍宇崩潰了,他開始狂奔,而正在趕兀鷹的薩兒,見他跑了,趕緊在背後大聲叫喚,想要叫住他。
他要跑去哪兒?
這里,他根本不熟悉,萬一有什麼差錯……
薩兒在背後跟隨,但他跑得好快,她根本跟不上。前方是邊界的市集,到處牛蛇雜處,不但是販毒,軍火,販賣人口的聚集地,更是恐怖份子的大本營,更有著潛伏在此的秘密警察。
「不要跑了!不要……跑了!」薩兒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他快跑不動了。冷不防地,一陣強風掃過,金雍宇的頭巾被吹了下來,露出了在此地少見的白皙而斯文的臉蛋。
「危險……」薩兒大叫。
而一直狂奔的金雍宇,也終于停了下來。但是,不是他自願停的,而是有人抓住了他。
薩兒的心髒幾乎停止了。
兩個留著絡腮胡的中東人抓住了金雍宇,不由分說地便拿出了棍子,朝他身上一陣亂打。
薩兒告訴自己要沉住氣,免得將事情越弄越糟,要是連自己也不能月兌身就更慘了。
一陣拳打腳踢後,兩個窮凶極惡的人轉身走了。等人潮都散了,薩兒才跑了過去。
金雍宇渾身是傷,不但鼻青眼腫,肋骨還流了一大堆血,浸濕了衣服,幸好意識還算清楚。
「你還好嗎?」薩兒緊張地問著。
「該死!你看我被打,為什麼不來救我?真是忘恩負義的人。」金雍宇氣得不停地咒罵。他一向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從來沒受過這種氣,他發誓要討回公道。「你真沒用,我自己去找他們算賬!」他想要站起來,卻踉蹌地跌進薩兒的懷里。
「現在不是討公道的時候——」薩兒沒好氣地提醒他。「別忘了,這里是戰區也是法律管不到的地方,殺人是不用償命的!」
薩兒扶住全身無力的金雍宇,朝著慈善團體的醫療機構走去。一路上,薩兒還不忘嚴厲地指責著他,而金雍宇根本痛得無法反駁。
「你真是福大命大,面紗掉下來時,我嚇得半死,以為他們會看出你是男人,那就完了!你一定會被那些秘密警察抓走,當作間諜被絞死……」金雍宇嚇得閉上嘴巴,他不是沒看過這樣的新聞。
「幸好天黑看不清楚,你的膚色又白,所以只是挨了一頓打。你要知道,這里的女人不能被男人看到臉,否則就會被秘密警察毒打一頓……」
金雍宇瞥了薩兒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因禍得福嘍……」
薩兒十分肯定地點著頭。「起碼,你剛剛就逃過了一劫——」
「胡說八道!」金雍宇火冒三丈,他絕對不甘心。「這輩子,我還沒有被人痛毆過!我要報復……」話還沒說完,他便痛得昏了過去。
「你是義工,沒想到,卻成了需要被人照顧的病人——」薩兒冷冷地諷刺著。
金雍宇睜開眼楮時,便看到薩兒面色難看地站在面前。
「我昏過去多久了?」他頭昏眼花,十分虛弱地問著。
「好久了!你可以繼續假裝昏迷,這樣,就不用再去抬尸體,不用再去看那些悲慘的景象……」薩兒撇著嘴,不屑地說著。
「而我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被打,又陷入了昏迷,讓我必須照顧你,免得你的身份曝光,再度引來危險。而我也因此撿了個便宜,不用再面對那些悲慘的事情。」薩兒繼續嘲弄著。
金雍宇聞言臉色一沉,不顧一切地痛罵道︰「你的心一定是鐵做的,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尸體被分食得四分五裂的,不但無動于衷,還有心情開玩笑。」
薩兒立刻面紅耳赤,慚愧中帶著難以言喻的傷心,讓金雍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如果不是有過人的勇氣與善良,薩兒怎麼會不辭千里地到台灣向他募款呢?
「你以為我喜歡在你面前嬉皮笑臉的嗎?在這里,悲慘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要訓練自己沒有感覺,如果什麼事情都要在意的話,那我根本無法活在這個人間煉獄里——」
薩兒轉過頭,哽咽地說道︰「你不是一向自認無情無義嗎?我很高興這次的‘生命’之旅,讓你變得有情有義,知道什麼是愛,也懂得用愛來幫助人了。
「既然已經看到難民營的慘狀了,就趕快捐錢吧!捐了錢之後,我們就可以分開,你既然覺得我礙眼,我們就趕快分手!」
只要趕緊拿到一千萬,他就會和金雍宇一刀兩斷,逃得遠遠的,讓他永遠也找不到,也永遠不會見面。
忽地,金雍宇抓住薩兒的衣角,讓薩兒不得不回過頭來,而金雍宇又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他掙月兌不了,只能任由他去。
餅了一會兒,金雍宇突然抱著薩兒,讓薩兒嚇了一大跳,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金雍宇竟痛哭了起來。
他的淚水震撼了薩兒,讓薩兒連動都不敢動。
這二十九年來,過得實在太舒服了,眼前的悲慘景象,讓金雍宇覺得過去的日子似乎是白活了。
看他哭成那樣,薩兒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一向心高氣傲的金雍宇,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哭吧!想哭就哭吧!好好地發泄一番吧!」
金雍宇痛快地哭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止住了。
抒發過後,他覺得心里有著不可思議的平靜,似乎將所有的痛苦,都宣泄了出來。而薩兒故意開著玩笑道︰「你流了一身的汗,衣服全濕了,臭得要命!」
金雍宇終于露齒一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們是半斤八兩!」
他們互看了一眼,無聲地笑成了一堆。
接下來的幾天,薩兒一直照顧著他。
金雍宇不時地喊痛,薩兒乘機揶揄他。「你真是大少爺!這一點傷算什麼?不要叫了!」
金雍宇躺在病床上,望著白帆布做成的屋頂,及天上的藍天白雲,心里頗有感觸。
幾天前,他還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財經大亨,如今居然淪落到衣衫襤褸、露宿街頭,連個擋風遮雨的地方都沒有。
「比起你——我還真是懦弱得多!」這些天下來,看到的種種景象,讓他覺得薩兒真的十分有勇氣,他自嘆弗如。
薩兒趕緊好言安撫著。「你何必跟我比呢?我只不過是一個貧窮的家伙罷了,有什麼好比的呢?倒是——」薩兒心里牽掛的還是金雍宇的錢,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你什麼時候捐錢呢?」
「錢?」金雍宇眼楮一亮,一個自認完美的計劃已經成形。「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覺得你是我的‘改造恩人’!不管你的出身如何,但你的愛心不落人後,讓我十分感動!」
「所以——」薩兒被他的贊美弄得興奮不已,仿佛一千萬已經到手。
「我決定我們一起回台灣,我要將你的感人事跡訴諸媒體,我會舉辦盛大的記者會,再風風光光地捐出這筆錢——」無論何時何地,金雍宇都不忘炫耀,這就是他好大喜功的個性。「薩兒,到時候你會變得很有名,是個充滿愛心的人,而我也會從滿身銅臭的商人,一躍而成為大善人……」捐錢又有好名聲,真是一舉兩得。
金雍宇對自己的計劃得意不已,薩兒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發白。
懊死!傍個錢不但不干脆,還要公諸于世,惟恐別人不知。金雍宇真是虛榮得可以!
等了半天,金雍宇終于心甘情願地捐錢了,可是在他的如意算盤下,這些錢不但不會落在「組織」手里,反而會跑到慈善團體的口袋里,想到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時,薩兒真是氣得牙癢癢的。
看樣子,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了。薩兒頓時下定決心,決定「綁架」金雍宇……
金雍宇從小就是個大少爺,吃得好又穿得好,身材雖然保持得不錯,可是看起來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再加上一點苦都不能吃,薩兒盤算著,他一個人對付金雍宇,絕對綽綽有余。
先把他騙到荒郊野外,然後將他一拳打昏,再蒙住他的雙眼,丟到布袋里,等他醒來,薩兒會「變音」威脅他打電話回台灣,將贖款匯到「組織」的國際人頭賬戶里……這麼一來,就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犯罪計劃。
一切依計行事。
薩兒假意告訴金雍宇,說他大病初愈,應該四處走走,金雍宇高興得應允。
「真棒!總算遠離悲慘難民營了!」不用再面對生老病死的壓力可以暫時紓解一下,讓金雍宇十分感謝薩兒的體貼。
「應該的!」薩兒隨意敷衍。
一路上薩兒都十分沉默,一直帶著金雍宇走著,直到走到險峻的峭壁邊,四下不但無人,峭壁下,又是深不見底山谷,看到這種情形,金雍宇便止住不肯前進了。
「怎麼了?」薩兒回頭詢問著。「怎麼不走了?」
「我怕。」金雍宇恐懼地說著。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完全信任薩兒了。
「你居然會有懼高癥?真是沒有用!」薩兒不屑地說著。「這有什麼不敢走的呢?來——我教你!就像這樣——不要看下面,直視前方。」薩兒來回地示範著。「來!你先走,我在後面跟著你,你別怕……」
對!就趁金雍宇走到窄小的路中間,沒有退路時,用力地給他後腦一拳讓他昏迷。薩兒心中暗定決定著。
可是當金雍宇顫抖地走著小路時,薩兒卻始終沒有揮出拳頭,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安全的地方。
奇怪,為什麼會狠不下心?下一次,可千萬不能再失常,不能再心軟了……薩兒自我鼓勵著。
經過彎曲小徑後,前方竟別有洞天。
這里的山全部是紅色的,而且十分陡峭,前方矗立著一大片廢墟,依稀可看出昔日的繁華。在標高一千八百公尺的高原上眺望,喀布爾河潺潺流經山腳下,而婦女們仍用著古老的方式打水,仿佛回到了中世紀般。一種時空交錯的景象,在他們面前展了開來。
外面正在開戰,一堆難民在受著苦,可是見到眼前這番祥和景象,金雍宇的心霎時平靜了下來。
「薩兒,謝謝你帶我來這麼好的地方,整個人真是舒暢極了!」金雍宇誠心地道謝著。
「謝……」謝你個鬼!薩兒在心里咒罵,等一下,你可能會恨我一輩子。
薩兒仿佛變了一個人般,整個人面目可憎了起來。
金雍宇把握難得的機會,駐足欣賞美景,而薩兒乘機貼近他身邊。
就在薩兒離他只有幾尺遠時——
突然有一匹凶性大發的馬,不听主人的使喚,在主人狠狠地鞭打了它之後,竟掙月兌了韁繩,不顧一切地往前沖,眼看它的前蹄就要踢到金雍宇了,而金雍宇仍沉浸在大自然的景象中,根本來不及反應。
「危險!」薩兒尖叫著。
她毫不遲疑地用嬌小的身軀擋住金雍宇,當馬兒開始猛踢著薩兒時,那劇烈的痛,讓薩兒幾乎無法呼吸。
當薩兒倒在地上時,馬主急忙將馬拉開,一溜煙的走了。而金雍宇擔心著薩兒,語言又無法溝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馬消失在眼前。
「薩兒!薩兒——」金雍宇緊張地喊著。
薩兒根本無法動彈,只是拼命喘著氣。
「薩兒,薩兒……」金雍宇試圖檢查薩兒的胸口,但他一踫到薩兒,就被薩兒強烈制止。
「不要踫我,我沒事……我自己可以起來……」無論如何,絕不能昏倒。薩兒一臉慘白地硬撐著。
「我背你去找那些義工!」金雍宇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我可以自己走……」薩兒強忍著痛苦,閉上眼楮坐了起來。
金雍宇看得目瞪口呆,他佩服薩兒的勇氣,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不當一回事。
「我才不像你那麼軟弱,怕東怕西的……」薩兒還有力氣嘲笑他。
「你真是厲害!」金雍宇服輸了。
「走吧!」薩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站了起來,並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倒下,無奈,才走了幾步路,便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薩兒,薩兒……」金雍宇的叫聲似乎越來越遠,薩兒終于失去了知覺。
此時,一架戰斗機突然從上空飛過,轟炸聲立即響起,火花四濺,火舌到處亂竄,這種情況不知會維持多久,離慈善組織又還有一大段路,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先帶薩兒躲到山洞里。
當地人稱紅色山脈為「紅色城堡」,前方的廢墟其實是城堡的遺跡,是一二二一年蒙古軍進攻後所留存的,成吉思汗之孫即戰死在城堡的攻擊戰中。
沿路都是垂直的峭壁,只有用磚砌的望台,可以用梯子從窗口出入。
這是他們現在惟一可以藏身的地方。金雍宇背著薩兒,急忙躲進山洞里。
山洞一片漆黑,似乎有一種詭譎的氣息,讓人毛骨悚然。
幸好金雍宇在這幾天的磨練下,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怕生死,沖鋒陷陣,像個驍勇善戰的超級戰士,跟以往只知吃喝玩樂,盡情享受的公子,有著天壤之別。
因為戰爭的關系,他們出門隨身都帶著手電筒或火柴,還有少許的面包,及求生和醫療用品。
金雍宇先打開了手電筒,將四周巡視了一番。
山洞里還算干淨,除了紅色的沙土外,並沒有蝙蝠、野蛇、老鼠等惡心的動物。
找到了一個平坦的位置後,金雍宇趕緊將薩兒放了下來,他要在電池消耗完前,替薩兒包扎好傷口,否則,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和薩兒恐怕就只能呆坐到天亮,才出得去了。
他急忙解下了薩兒的長袍,白皙誘人的胸部突然呈現在眼前。
金雍宇驚訝地張大了嘴,心中無聲地叫著。
天啊!
這是上帝在跟他開玩笑嗎?
他疑惑地模模薩兒的下半身,整個人嚇得差點癱瘓。
他有過很多女人,也很清楚女人的身體,為什麼卻沒有認出薩兒是女兒身?
蘇薩兒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