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王爺和往常不一樣。李梵天沒有在四更天時準時起身上武堂練武射箭。直到天光大白,老練的芝蘭決定即使王爺未醒,也得冒險擾他清眠了。而這個艱巨的工作,自然得交給最得王爺縱容的小夜兒。
"小夜兒,該催王爺起身了。"芝蘭遞給小夜兒一盆水,是伺候李梵天梳洗用的。
"啊?」子夜面有難色地囁嚅,"王爺既然未醒,就讓他好好睡覺,我們別吵他,好不好?」經過昨夜的事,她真的沒有勇氣再去面對李梵天。
"不成,不成!我在王爺身邊當了這麼久的差,從未見王爺遲一時片刻起身過,今兒個實在太反常。小夜兒,你趕緊進房瞧瞧,看看王爺是不是病了?」一旁的年總管搶著說道。早膳都已經加熱了幾回,求見的士紳也都安排在客廳候著,王爺怎麼還不起身?
"這……芝蘭姊姊,你聰明伶俐,又服侍王爺這麼久,一定模透了他的性子,請你勉為其難,代我上陣吧。我笨手笨腳的,根本不會伺候人,一定又會惹他生氣……」子夜苦著一張俏臉哀求。
"不行。"芝蘭笑著避開她楚楚可憐的眼光,"就是太知道王爺的性子,所以不敢代你上陣。小夜兒,王爺既然指名要你做近側侍女,就表示他希望日後出現在他身邊服侍他的,都是你。我若代你出現,他才會大發脾氣哩!"芝蘭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做了一半的針線繼續繡著。"我啊,是被免職了,今後就只負責些針線活,順便在後頭指導你而已。"她嘻嘻笑道。
"你——"子夜被她一番話塞得啞口無言,又氣又急。
"唉!別你啊我的,快去!快去!"年總管火燒熱鍋似地著急,一路將她推到了李梵天的房門口,輕輕叩了門。"王爺,王爺,您起身了嗎?」他貼住房門,不敢大聲地喊。
一陣靜默之後,才傳來李梵天明顯惱怒的回音。"進來!"
"是。」年總管恭敬應諾,低聲的催促子夜,"決去啊!"他極輕地推開了房門。
子夜無奈,只得硬著頭皮,棒著水盆,穿過前廳,來到李梵天的寢室。
只見他倨傲的坐在床上,棉被覆蓋他的下半身,單腳蹺起,一手抵著膝蓋,將手掌撐在耳邊。子夜還發現他的衣襟是敞開的,下面什麼衣物也沒有,只有一身結實的肌肉,她不敢再看。
年總管將王爺著裝的衣物放到一旁的小桌上,恭敬地說:"王爺,讓奴才服侍您更衣,"
"下去!"李梵天不耐煩地揮手,他不要年總管的服侍。這讓年總管有些愕然,但王爺有令,他也只好退下。
房里只剩下小夜兒了,這個讓他又愛又恨、不時折磨著他的女子呵!
秦子夜將洗臉水盆擱在架上,擰吧了毛巾,遠遠地遞給李梵天。沒辦法,她不敢靠近他。這個男人忽晴忽雨的脾氣說來就來,怕逃不掉,落入了他專制的掌握,又要像昨夜那般淪陷了。
她的保持距離讓李梵天不悅地皺起眉頭,"靠近一點,那麼遠我拿得到嗎?」他粗聲粗氣地說道。
子夜勉為其難地向前跨了一步。她自以為是一大步,事實上卻只有一小步而已。
"我叫你靠近你听不懂嗎?」李梵天怒氣盈眉,伸出手臂,惡狠狠地攫住了她。
"啊——"又被他抓著,慘了!她在心里叫苦連天。
"怕什麼!我會吃了你嗎?"她容顏上一閃而逝的懼怕讓李梵天更惱了。然而她美眸中閃現的驚恐卻也讓他沒來由的一陣心疼。
懊死!放棄了對她小手的箝制,他一把搶過毛巾,往自已臉上猛力地擦拭,順便讓自已冷靜下來。
子夜松了口氣,連退三步。天啊!這男人的脾氣其不是普通的癲,一早起來就凶惡得嚇人。
"穿靴!」李梵天垂下了雙足。
子夜嘆了口氣,順從地為他穿上靴于。她從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這樣好脾氣,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服侍他並不是一件太令人難以接受的事。一個女人,尤其是像她這樣倔強火爆的女子,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才會心甘情願的服侍一個男人?深思這個問題之後,李梵天突然覺得心花怒放。或許小夜兒對他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無情啊!
"更衣。"李梵天忍著心中的狂喜,他不想對小夜兒說明,她的溫順對他而言具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更……衣?」子夜睜大了眼眸,男女授受不親,這明明是年總管的工作啊!
"有疑問嗎?「他挑起了一道濃眉。
"可是……這是年總管的工作啊……"哪有女人為男人更衣的?她又不是他的妻妾。面對這種超級尷尬的情況,子夜覺得自己必須據理力爭。
"我要你做你就做,羅唆些什麼!"李梵天不悅地喝道。
"可……可是……你睡袍下面什麼都沒有,我怎麼可以……"子夜羞紅著俏臉,一陣囁嚅。為他更衣就誓必得接觸到他赤果的上半身,她不要!
"廢話!"李梵天惱怒地大吼,他就是要她服侍,不容拒絕。
"我去叫年總管——"子夜見苗頭不對,李梵滅分明故意找她麻煩,她再不逃,還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更難堪的工作呢!
只是一如往常,她逃不掉。李梵天粗壯的手臂,不留情地圈鎖住了她。
"你……不要……"子夜的眼眸不自覺地蒙上可憐的神采。他可千萬別再像昨夜那樣的親吻她、她。子夜知道自己不會再有第二次的好運氣可以及時清醒。
"不要?不要什麼?」出人意表的,李梵天的語氣居然柔得像水。
"不要逼我。"子夜月兌口而出。
"還是這句話,是嗎?」他無奈地苦笑,放開了她,抓起桌上的衣裳。
子夜怔怔地看著他,竟未曾察覺他即將動手更衣的準備。
"小夜兒,你不轉過身去嗎?或者你改變主意,願意服侍我更衣?」李梵天好意地提醒她,他終究還是不忍心逼她的。
"我不要!"子夜被火燙似地迅速背過身子,她一個姑娘家,豈能眼睜睜地看一個男人更衣?丟臉死了!
李梵天啞然一笑,從容地穿好了衣裳,卻留下了一條瓖著銀蔥的腰帶,他將之遞向子夜。
"做……做什麼?」子夜不明白他的用意。
"幫我系上腰帶。」李梵天似笑非笑的臉孔相當迷人。
子夜接下,由他身後幫他系上。幸好不是什麼太難堪的工作,阿彌陀佛!突然,李梵天抓住她兩只縴縴玉手,環住他的腰部。他身量高大魁梧,子夜無法抵抗,整個人都粘在他的背上了。
"你……"她燒紅了臉,又羞又怒,"快放手!」她掙扎著,害怕這樣親密的緊靠。
"我一直在想,你的手摟著我的腰那將會是什麼滋味,現在我知道了。」飄飄欲仙!李梵天在心中補上一句,放開了她。
他是痴情?還是戲弄?子夜傻了。她差點也要月兌口而出,其實自己也一直幻想著抱住他結實的身軀會是什麼感覺?
她又陷下去了,真該死!
李梵天邊開大步走出房門。子夜卻猶傻愣在當場,無法移動腳步。
"愣在那里做什麼?還不隨我去膳堂,伺候我用膳?」察覺到她沒有跟隨自己的步伐,李梵天不悅地回頭。
子夜如夢初醒,快步地跟了上去。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此刻的心中還熱烈激蕩著懷抱李梵天的特殊感覺呢!
"王爺,可以傳膳了嗎?"膳堂之內,年總管低聲地請示。李梵天頷首。子夜遂搖了搖手中的小鈴,一名婢女捧著托盤進來了。
子夜取下盤中的瓷壺與茶碗,斟得滿滿一碗乳白色的液體。
"這是什麼?"李梵天楞了一下,這不是他早膳前慣喝的郎宮清。
"熱牛女乃。」子夜淡淡地回答。
"什麼?!」李梵天皺起了眉頭,是哪個奴才那麼大膽,敢企圖改變他的飲食習慣?!他不悅地瞪向年總管。
年總管寒毛倒豎,馬上跪了下來,"王……王爺,不是奴才。」
"是我。」秦子夜毫無懼色地挺身而出。這年總管,虧他還是個大男人呢!有必要怕成這樣嗎?"酒會傷身,沒有人會在一大早起來就空月復喝酒的。"
"你的意思,是暗罵本王不是人嗎?"李梵天惱怒地挑釁。
"你——"子夜生氣地瞪著他,"你別不識好人心,我是為你好。"不理會年總管暗暗扯了下她的衣角,子夜對著李梵天半吼了起來。
"你大概忘了自己的身分,一個近側侍女只須服從我的命令,不要妄想改變我的習慣。"李梵天陰冷地哼了一聲,看向年總管,"拿酒來!"
"是。"年總管冷汗涔涔,他可沒有小夜兒的本錢和勇氣。
"慢著!"秦子夜居然喝住年總管,更意外的是年總管居然也停下了腳步。
李梵天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你堅持非喝酒不可嗎?」不理會李梵天幾乎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怒眸,她冷冷地問道。
"不錯。"簡短兩個字,卻有濃濃的火藥味。這丫頭最好別蠢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逼他,否則他絕對會不留情地教訓她。
"那好,你命令別人做你的近側侍女吧,我不干了。」子夜倔強地朝膳房門口走去。
" 當"一聲,李梵天掄起茶杯往房門口砸去。驚天動地的怒氣讓一屋子的奴才全都嚇得跪了下來。
"王爺……請息怒……"年總管顫抖地開口。
慘了!慘了!這下子不只小夜兒有事,大伙兒也都要陪著她性命不保。
于夜緩緩地轉過了身子,她又惹得暴龍噴火了,這樣火爆的劇情到底一天內要上演幾次?
"我是為了你好。"她平靜地再次強調,"要我眼睜睜地看你糟蹋掉自己的健康,我做不到。」沖動火爆的李梵天能明白她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著多深的意義嗎?她真的在乎他啊!
她柔柔的眼眸對李梵天而言,竟是帶著千軍萬馬的威力,將他所有勇猛的力道都殺得陣亡。這是一個"女人"的眼神,她在乎他!一如他在乎著她一般。李梵天面部的線條柔和了,他深深地看秦子夜,雙方的眼眸不自覺地膠著在一起。
"王爺……這酒……"年總管不知道火爆的王爺此刻還要不要酒。他一向擅于察言觀色,而若由王爺看小夜兒的眼神判斷,這酒八成是不用拿了。
"不喝了。"李梵天咕膿一聲,重重坐回椅子上。小夜兒只消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熄下了天大的怒火,真該死。
「是。」年總管恭敬地應諾。小夜兒贏了第一回合,了不起!
"你還不過來嗎?難道要本王親自去請?」李梵天警告性地微眯了雙眼,口氣明顯是因為莫名所以竟自甘屈于劣勢而有些嘔。
子夜淡淡一笑,那笑容之柔媚絕美,足以令所有看見的人為之傾倒。李梵天突然有個沖動,想緊緊地抱住她,熱切地吻她。
子夜蓮步輕移,款款地走回了他的身邊。"王爺,你實在不該這麼壞脾氣,瞧你只要一生氣,整屋子的人都嚇得丟魂了。"她不無埋怨地嘆道。
"本王天生就這副壞脾氣,若不想惹得一屋子人心驚膽跳,某個丫頭最好就少惹怒我,"他恨恨地說道。
秦子夜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你氣飽了?不用吃飯了?」口氣有著一絲的挖苦。
李梵天惱怒地瞪了她一眼,隨即看向年總管,"你愣著做什麼?」這小丫頭竟敢激他,他索性吃給她看!
「啊?是!是!快給王爺端膳。"年總管難得一見的顯現出手足無措的模樣。芝蘭說得不錯,有小夜兒在幽篁閣,大伙兒的日子都要戰戰兢兢地不好過了。
婢女們陸續將膳食端上,擺了有半個席面。"再添一副碗筷。」李梵天突然下了個命令。
"是。"年總管便了眼色,一名婢女立刻將碗筷添上。
「小夜兒,坐下,陪我用膳。"
子夜萬萬沒料到剛剛才被她惹火的李梵天,居然這樣快便對她示好,因而有些愕然。
"怎麼?不願意嗎?」他不悅地挑起一道眉毛,聲量也提高了。
年總管見狀,趕緊暗中推了子夜一把。"王爺,小夜兒是歡喜過頭,傻了!"他陪笑地說道。想起上回只因小夜兒倔強不肯同他用膳,王爺一怒之下連殺了兩名婢女,他仍是心有余悸。不管小夜兒願不願意,他押也要強押她坐下。年總管己經打定了主意。
"我是問她,沒有問你。"李梵天冷冷地瞪了年總管一眼。年總管嚇得閉上嘴巴,只能懇求地看向子夜。
小夜兒姑女乃女乃,求求您高抬貴手,救救大家的命吧!他傳達著無聲的訊息。
"如果我不願意,你是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樣濫殺無辜?」子夜試探性地問道,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拒絕。要她和這個火爆王爺同桌用餐,可以想見是絕難消化的。
"不錯。」李梵天想也不想,篤定地回答。這小丫頭最好不要再試探他。
子夜不悅地攢起秀眉,"王爺,恕我斗膽說一句,你有沒有想過,你殺的是你的婢女,不是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說,只要她小夜兒把心一橫,他愛殺一百個、一千個都不關她的事!
"是嗎?」李梵天冷冷迎上她挑戰的眼神,"先听听這次你若不服從,本王準備殺的是哪些人。首先是年總管,因為他連一個小小的婢女都管不好。再來是芝蘭,因為她沒有教好你,讓你知道服從本王的命令是你唯一該做的事。還有情情——"
李梵天未說完,年總管已經手軟腳軟地倒在地上。天啊!小夜兒真的是害死人了!
"你莫名其妙!和情情有什麼關系?!"他的暴虐真的讓子夜好生氣!
「當然有關系,凡是和你交好的人,一個也別想活。」李梵天吃醋地說道。
"你——"子夜雙眼冒出熊熊的怒火。
"小夜兒……我求求你……」年總管哭喪著臉,他不想死得這麼冤枉啊!
子夜縱然惱怒至極,但想到自己的一個決定將牽涉到這麼多人的性命,也不得不屈服了。該死!她終于坐了下來,恨恨地瞪著李梵天。
"很好。"他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端起碗筷,覺得今天這頓飯比平常獨自一人吃來得有趣多了。全是由于小夜兒的緣故。她能惹他生氣,卻也能讓他發笑。
看見兩座火山終于靜默了下來,年總管總算松了口氣。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就讓他們繼續這樣乖乖地吃完這頓飯,千萬不要再滋生事端了。他還決定下膳之後,要對小夜兒好好告誡一番,省得哪一天,一屋子的奴才全被這小丫頭給害死。
"小夜兒,你不說些話來增進我用餐的心情嗎?」沉悶的用餐氣氛讓李梵天有些不耐煩,他希望無時無刻都能听到小夜兒的聲音。
子夜放下了碗筷,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真的想听?」其實她心里是真的有話想問。
"說。"
"為什麼你的兩位夫人不隨你用膳?」子夜很好奇,蘭陵王未娶王室,侍妾就如同女主人,況且李梵天在夜里似乎並沒有冷落這兩位夫人,還讓她們輪流侍寢,顯然對兩位欽賜姬妾也是喜愛的,沒有理由不讓她們隨同用餐啊!
年總管听見子夜的問題,整張臉立刻變得慘白,幾乎要昏過去了。慘了!完了!他和芝蘭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居然沒有告誡小夜兒,在王爺面前最好避免提到兩位夫人。
為時已晚!李梵天氣綠了臉,一聲怒吼,他掀翻了膳桌。杯盤乒乒乓乓碎裂了一地,也立刻"咚咚咚"地跪了一屋子的奴才。
"啊——"子夜眼明手快,俐落地跳開,才沒讓菜肴濺了一身的狼狽。
這是怎麼回事?!他莫名其妙的又發什麼見鬼的王爺脾氣?子夜對這個男人真地失去耐性了。"你用不著動不動就摔杯掀桌的。我知道你是威風凜凜的蘭陵王,我一個小民女動輒得咎,惹不起你,我走。」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子夜氣得全身發抖。李梵天屢番在大庭廣眾之下輕侮她、羞辱她,驕傲的子夜已經受不了了。
李梵天由身後大力地拉住她的手臂,似鐵鉗、似火焰。"都給我滾出去!」他喝道。
一屋子僕人哪敢逗留?全都逃命似地沖了出去。子夜沒有掙扎、沒有逃,因為她知道,在他手下,逃也逃不掉。她忿然地甩開他的大手,彎子,默默地撿拾被李梵天摔碎的杯盤殘骸。她是個丫頭,本該逆來順受,她認命,成了嗎?
"不許撿!"李梵天抓住她的手腕。碎片會傷人,他不要她踫。
但是太遲了,一個不留神,子夜的青蔥玉指已被劃出了一道血痕,她瞬間刺痛地縮回了手,一滴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小夜兒……"李梵天想也不想,將她受傷的手指湊到唇邊吸吮,他不喜歡她的淚,那讓他感到難言的心痛。
「你管我做什麼?」子夜被火燙了似地抽回自己的手。他心疼的表現,讓她有片刻的失神。"算我倒楣,跳崖不成,竟落到了你手里,讓你當著眾人面前對我又是吼叫,又是威脅,摔盤掀桌,受盡你的侮辱……"子夜愈想愈恨,她原是個多驕傲的人啊!一摘淚變成了一串,撲簌簌地滑落。
"是你不好!為什麼要在我面前提起她們?為什麼?!"年總管難道沒有警告過她,這是他的忌諱。他的恨嗎?
"為什麼不能提?她們不是你的夫人嗎?」子夜困惑地問。
"夫人?」李梵天泛起了一抹苦笑,"是夫人嗎?小夜兒,你終究還是不了解我。」熾盛的怒焰消逝,代之而起的是淒涼的滋味。
一年前,因為相士的一番話,讓皇兄對他起了猜疑之心,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將他遠調到洛州來。雖然他受旨默默遠離了政治核心,但皇帝並未因此對他稍稍放心,臨前往洛州時,更以"體恤御弟尚未娶妻,恐起居乏人照顧"為由,欽賜了兩名姬妾。表面上,皇帝憐愛幼弟,表現濃厚的手足之情,贏得滿朝一片贊譽。但事實並非如此,恩賜兩位夫人的目的,其實是為了監視他。
李梵天膽大心細、謹慎精明,早知以李隆基的個性,既對他心生嫌隙,就絕無可能再施加恩澤于他,這兩個美人的背後想必極不單純。為了印證自己的揣測,李梵天決定善加運用自己的男性魅力。他對兩個美人恩寵有加,藉此一點一摘地套出她們的口風。當然,兩個美人絕沒有天大的膽子敢背叛皇帝,但由她們或醉于情話,或沉于欲海中斷斷續續泄漏的幾句關鍵字眼,已足以印證李梵天的猜測不差。
李梵天但覺痛心之余,也知道拼命喊冤或自暴自棄都不能挽回什麼。皇兄已經鐵了必要除掉他,只是還找不到一個足以使天下人信服的理由而已,只要李梵天再稍露一絲鋒芒,或有一點怨懟不滿的語言,立刻就能惹來殺身之禍。因此精明的李梵天決定將計就計,他善加利用兩個美人,制造出一個終日沉迷美色、胸無大志的浪蕩男人形象,希望皇帝能因此收起對他的猜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子夜被他落寞的語氣弄胡涂了。
"你說呢?小夜兒,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真是個以妻妾成群為樂的人嗎?」他自嘲地冷哼了一聲。
"我……我不知道,王爺,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除了火爆易怒的脾氣,與一身的霸道專制,子夜真的不了解他。
"不錯,天下間又有誰了解我呢?」李梵天的眼眸怨恨地看向遠方。連他至親的手足、他忠心不二的君主都不了解他,他還能說什麼?
子夜怔怔地看著他,耳畔響起他吼過的一句話"我李梵天是孤臣孽子!是毒蛇猛獸!"他的情緒盈滿著悲憤,更盈滿著憤怨。不知道為什麼,子夜忽然聯想到了坊間那些穿鑿附會的流言——
"蘭陵王功高震主,不容于當今皇帝。"
"蘭陵王雄才大略、智勇絕倫,讓當今皇帝惴惴不安。」
"李梵天這個名字具有帝王的命格,對皇帝造成極大的威脅,因此才被疏遠至洛州……」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皇帝的不信任讓他傷透了心?那兩位夫人是欽賜的姬妾,皇帝既然嫌惡于他,哪里還會那麼好心呢?莫非……子夜突然有些明白了。"難道說她們其實是……"
"不許說!」李梵天憤怒地大吼一聲,他不听,不想听。子夜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那兩位夫人根本是皇帝派在他身邊監視他的。
皇帝對他無情至此,難怪李梵天總是時而怒、時而怨、時而悲,那是絕頂傷痛抑郁的表現啊!
子夜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對他生氣了。
"王爺……"
"住口!住口!不許可憐我!我不許你可憐我!」李梵天瘋狂地大喊,他不要小夜兒看見他的脆弱。
"王爺……"子夜哀哀地望著他,他的倔強好令她心疼。
"年總管!年總管!」不理會子夜,李梵天扯開了喉嚨大叫。
"王爺,奴才在,"年總管顫然地跪了進來。
"備馬!本王要去打獵!"
"啊?那客堂里等著拜見的士紳老爺們……"年總管一陣結巴,這下子把一天的行程全都打亂了。
"叫他們滾!」他此刻心情煩亂,他一個也不想見。
"是。請問爺需要多少隨從?"
"一個也不要,我只要晏無涯和小夜兒同行。」說罷,也不征求子夜的意願,李梵天已如一陣風般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