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這地方簡直冷得見鬼。」凌睿唐搓了搓手臂,被銀色世界充滿的寒意凍得差點牙齒打顫,室外的溫度低至攝氏零下十幾度,這個地方哪里住得下人?
陶晚晶緩緩地瞄了他一眼,半是為他厚重的衣著直想發笑,但見他凍成這樣又有點不忍心,她輕柔溫順的口吻中不由得帶著一點輕責,「我說過你可以不要跟來的。」若非自小生長在寒帶的人,盛冬之際來到北海道,簡直就是找死。
好不容易剛好逢上兩天的例假連休,陶晚晶馬上就想到該將這筆錢帶回北海道,她原想一個人出發,卻不料他竟然在機場出現,嘻皮笑臉地指責她未盡「主人」本分,把「寵物」留在台灣挨餓,見他連機票都買好了,她只好勉為其難地讓他黏在後頭,兩個人一起到北海道。
為什麼他似乎可以洞悉她想做什麼事?她並沒有告訴他自己準備回日本的事啊!然而他卻有那麼大的本領在機場逮到她,害她……陶晚晶擰了擰眉,她不該這樣責怪他的,他是她的大恩人,再怎麼說也不能太得寸進尺,若非他的幫助,她連北海道都不敢回去。
「還有多遠?」他真不曉得為什麼育幼院得蓋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離開函館的車站已經快兩個鐘頭了,而計程車只能載他們到大馬路旁,讓他們下車越過不及車寬的小路行走。白茫茫的雪景幾乎掩蓋了小路,他眼前所見的景色恍若黑白的水墨畫,在休耕的田地里矗立著一棟棟谷倉,卻因天冷而見不到半點人煙。
凌睿唐一步步地踩在松軟的雪地上,呼出的氣息全轉為白色的煙霧,他的鼻子凍得隱約發紅,麻木到沒有任何感覺,他懷疑他的鼻子已經結冰了,說不定隨便打一個噴嚏,他的鼻子可能就會連著一起掉下來。
「快到了。」陶晚晶完全不被低溫影響,輕盈的身影因雪而更顯縹緲,片片的雪花落在她透明的頰上,襯得她的美更不似人間所有。
難怪日本傳說中,只要男人見到雪女,無不為雪女特殊的靈秀氣質迷失了心神,那是一種獨特而無法漠視的絕艷,有別于凡間的胭脂俗粉,凌睿唐不禁微微地呆楞了下,即使和她相處在同一屋檐下個把月的時間,但在雪國里的晚晶,恍若真正回到她應屬的世界,就如山澗降雪般純白無假。
沙沙的踏雪聲一直延續著,他貪戀著她飄然的身影,在這種低溫下,她仍是輕便的穿著,但尋常的衣著下卻掩不去她窈窕的身段和與生俱來的氣質。他的腳又濕又冷,牛仔褲整個濕透地黏在腿上,在他詛咒著這場似乎永遠都下不完的雪時,遠方的白色景象中緩緩地出現了一棟黑色的木造房屋,隱約在灰蒙的雪景中透出一絲溫暖的燈光。
陶晚晶突然頓下腳步,回頭朝他柔美地一笑,「我的家。」她終于回來了,隔了八年之久,她連在夢中都不時懷念著眼前的景色。
凌睿唐心狠狠地揪了下,莫名的醋意無端地冒上他的心頭,晚晶從來沒有對他這麼笑過.她的笑容里包含了純真的溫柔與滿足,像是對這里的一景一物都充滿感情,在他眼里,這棟毫不起眼的木屋卻能奪走她所有的注意,他頓時心頭充滿苦澀的不滿。
小心翼翼地將內心的感受隱藏在嘴角帶出的笑容中,凌睿唐故作不在乎地呼口氣,讓白色的氣息模糊掉他眼里的不滿,「幸好到了,否則我鐵定凍成冰塊。」
陶晚晶的笑容微微地僵了下,直覺地感受到他似乎不太高興,他不高興些什麼?不就是他死纏著自己硬要來看她童年生長過的環境?她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上前去敲了敲門。她只能猜想他八成被北海道的酷寒凍壞了,加上育幼院的確遠了點,連帶著脾氣也不太好。
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打開了門,門後孩童的叫鬧聲也跟著門扉的敞開而更為明顯,她遲疑地望著屋外的一對絕色男女,遲疑地扶了下眼鏡,「你是……」
「你還是沒變,齋藤院長,我回來了。」陶晚晶望著這輩子她視為最親近的人,不禁眼眶里多了一份濕意。
齋藤院長總像個小孩子,和育幼院的孩子們都玩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從來沒有干淨的時候。雖然五十歲歲了,但是此刻齋藤院長的頭發卻被那些弟妹們玩得幾不成髻,手上還拖著一只掉了一邊耳朵的兔寶寶玩偶。她就是懷念這樣的齋藤院長,沒有嚴肅的面孔,只有令人想多親近的和善。
「晚晶?!」齋藤涼子尖叫了一聲,恍若十幾歲的少女般沖上去緊抱住陶晚晶,連連將她撞退了好遠,「你回來了!你不是在台灣嗎?」
「院長,你會凍壞的。」陶晚晶擔心地害怕自己的冰冷會傷害到她,語氣充滿溫柔地警告。
「那有什麼關系?我皮厚得很。」齋藤涼子興奮得跳了好幾下,戴著毛手套的手捧住陶晚晶的臉仔細地瞅著,「雖然你總是冷得像冰塊,但是愈來愈漂亮了。」她眼神突然掃過站在陶晚晶後頭擰著雙劍眉看她的陌生男人,「他是……」
「我的朋友。」陶晚晶主動拉開她和齋藤涼子的距離,她一點也不希望院長真的被她凍壞了。
「你好。」凌睿唐微微點個頭,以前他因有興趣,自行學習了日文,在這正好派上用場,他伸出手以純正的日文說道,「我是凌睿唐。」
齋藤涼子的笑容里盈滿了溫暖,幾乎令人不得不喜歡上這個仍保存著赤子之心的婦人,她熱情地用力回握了凌睿唐的大手,「幸會,我是這間育幼院里永不畢業的老頑童,我叫齋藤涼子。」
凌睿唐無法不對她報以微笑,如果晚晶的善良是由于齋藤涼子的性格潛移默化的話,他一點也不懷疑為什麼晚晶仍會如此的單純。
※※※
他從來沒有看過晚晶這麼快樂的模樣,雖然她的雪女身分讓她不能靠近那些孩子,和他們玩成一團,但他仍看得出她的眼里充滿了溫柔的笑意,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所有玩樂的人。
院里約有二十幾個孩子,好動得活像動物園里的猴子,他們臉上的笑容蓋過了每個人身後悲慘的身世,笑鬧的直到夜深才肯听話地回到大通鋪睡覺,而他對這里的感覺,只有源源不盡的溫暖。
這個育幼院仿佛就像被人間遺落的樂園,人性中光輝的一面在這里幾乎表露無遺,讓人無法想像這世上還有其他的罪惡存在,就算外頭的天氣如何嚴寒,木屋里的人心卻都是溫暖的。他慶幸晚晶能在這種地方長大,而不是他看過的其他冰冷的育幼院,他能完全了解她離開後自覺性地存錢,就是為了保往這一塊溫暖的土地。
「還沒睡嗎?」齋藤涼子笑盈盈地端著一壺茶出現在地面前,關懷地問道,「時間很晚了,你不累嗎?還是這里的天氣太冷,你冷得睡不著?」
「齋藤院長。」凌睿唐微笑地望著在他旁邊席地坐下來的齋藤涼子,「你不也是?照顧這些孩子很累吧?」
齋藤涼子哈哈大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什麼累的,我看倒是那些非得陪我玩的孩子累才對。」她眼鏡下的眼楮直直地打量著他,數十年的人生經驗,讓她看得出這個男人似乎和晚晶沒有朋友那般的單純,在晚晶瞅著孩子們游玩的同時,這個男人的視線也離不開晚晶的身上。
她停下笑聲,眼神轉為嚴肅,「你是認真的吧?」她看得出他對晚晶的情意,但是晚晶也是她最為不舍的孩子,晚晶太過純善了,一但晚晶付出後便是全心全意,根本禁不起人的傷害。她虧欠晚晶實在太多了,連這麼巨大的金額,都是晚晶在異地刻苦節省下來的。
他對晚晶的感覺已經到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地步嗎?凌睿唐頓了一下,緩緩地從嘴角泛出一個微笑,眼底不由得盛滿柔情,「當然。」他明白齋藤院長已經瞧出了他們之間的端倪,或許玩心甚重的齋藤院長並不如她外表那般嘻嘻哈哈,在她心底有著明眼人的銳利。
「你知道……」齋藤涼子猶豫地開口,實在不知該不該開口將晚晶的秘密說出口,也許她對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懷,而凌睿唐壓根不知道她的身分。
「她不能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的原因嗎?」凌睿唐緩緩地笑道,「我知道。」他從晚晶的眼神看得出她很愛那些孩子,但是她卻只能遠觀,那使她的眼里在滿足的同時總帶點淡淡的憂傷。
齋藤涼子嘆了口氣,「她是個溫柔的孩子,然而上天卻向她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晚晶是個比任何人都渴望愛與溫暖的人,但她卻因為身分而不能和任何人靠近,因為她絕不會允許別人因她而受傷,于是她只好退縮。
「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凌睿唐不能理解,會有個雪女母親生了雪女嬰兒,就算她是,但那個母親又為何拋棄了她?一個被視為妖怪的孩子不可能被排他性強的人類所接受啊!日本神話中的雪女傳說是因為被情人拋棄,充滿對男人的怨恨,因而在雪夜里下了詛咒而死,但晚晶那時才多大?
齋藤涼子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也許是雪女給她的恩惠。她被拋棄的時候只是一個出生不到幾個月的嬰兒,被丟棄在寒冷的冬夜里。這種溫度下沒有人能夠在外頭待上一整夜,我只能猜想,或許她的哭聲驚動了仍有母性的雪女,為了不讓她凍死,只好將晚晶變成同類。」
「但卻是害了她。」凌睿唐補充道,如果她僥幸被人類所救,一旦發覺她沒有體溫後,撿到她的人反而會將她置于死地;畢竟在日本人的觀念里,雪女是可怕的異類,冷酷無情的冷血殺手。
「是的。」齋藤涼子想起小時候那個漂亮卻沉默孤獨的小女孩,「因為她的特殊,那時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怕她,甚至為了掩飾自己的害怕而疏離她、欺負她,但她總是靜靜地承受這一切,在她明白自己發怒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後,她就不願意再發怒,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傷害別人。」
凌睿唐微微地頷首,「我明白她真正發怒的後果。」他在花了她的錢後也遭受到她難得一見的怒氣,那倒是個超級恐怖的經驗。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發覺自己恨不得把那些在童年欺負過她的人一個個揪出來。
原來晚晶對他超乎常人的容忍並非特例,而是她早已習慣逆來順受、遭人欺凌的生活,她還是有脾氣的,但一個天生擁有異能的人卻不能發怒地全數壓抑,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情。
「你見過?」齋藤涼子訝異地問道,晚晶幾乎是個沒脾氣的人,就算被打也不會還手,他居然有能耐逼到她氣到失去自制。
凌睿唐忐忑地干笑,「我開過一次過火的玩笑。」倘若真把前因後果告訴了齋藤院長,恐怕真正最需要這筆錢的齋藤院長會馬上轟他出門,他明了在晚晶的心中一直將齋藤院長當成自己的母親,他還不想讓他未來的丈母娘對自己產生壞印象。
齋藤涼子哼哼地低笑出聲,又拍了拍他的肩,「你真有能耐。」總算找到一個能使晚晶動怒的人,她的心再冰封下去,恐怕一生沒有機會得到她應得的幸福。
凌睿唐望著發笑的齋藤涼子,心里更加渴望能了解那個他一直無法得知的陶晚晶,譬如她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最喜歡的東西又是什麼?她為什麼又會在十五歲那年離開這個她深愛的育幼院,和陶氏夫婦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台灣?「齋藤院長,能不能再告訴我多一點關于晚晶的事?」
「有什麼不可以?」齋藤涼子喝了口茶,轉頭指著玄關的角落,「那是晚晶小時候最常待的位置,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剛剛也坐在那兒,我原先以為她怕熱才選擇屋里最寒冷的地方,後來才明白不是那樣的,她身上帶著寒氣,所以她怕自己的寒氣會降低屋里的溫度害其他孩子著涼,所以她總是選擇坐在那看大家玩。」
齋藤涼子臉上帶著心疼,繼續說道︰「當我猛然發覺這一點的時候,簡直不能相信為什麼她能細心到這種程度。她不能吃燙口的食物,但院里的食物有限,而小孩子們都還不懂事,結果在她等食物放涼的時間里,孩子們往往連她的份都沒有留下,然她卻總騙我說她吃不下,直到她有次餓昏過去,我才發現情況有多嚴重。」她吸了吸鼻子,「如果她是個正常的孩子,她就不會那麼委屈自己了。」
凌睿唐的喉頭干澀得快說不出話來,「沒有人……願意領養她嗎?」就算她是個雪女又如何?一個無法選擇自己出身的雪女就該遭到如此待遇嗎?他曉得晚晶吃東西的量簡直比喂一只小鳥還少,但是他沒想過她的食量少是因為從小餓出來的。
「我們育幼院里的孩子進進出出,幾乎每一對來領養小孩的夫婦都希望能收留她,但是她不願意讓人家抱她,她怕那些善心人士會被凍壞,外面的人不能理解她善意的拒絕,結果她被那些夫婦當成很難教養的孩子,只好一直待在院里,直到陶太太和陶先生發覺了她的秘密後仍想要收養她,她才離開這里。」
齋藤涼子拭掉眼里的淚水,「晚晶和我生活最久,當她離開的時候,我幾乎舍不得她到台灣去,但是為了她往後能過得好,我只好讓她到台灣去生活。幸虧陶先生是個好人,八年前曾經帶她回來看過我一次,也因此,我能記起的只有她十五歲以前的樣子。
「也就是那一次,晚晶發覺這塊土地的租期所剩不多,而育幼院里又沒有多余的錢可以續租,地主希望育幼院方面能夠在期滿後買下這塊土地,否則就要將土地賣給其他人。」
「我要晚晶別擔心這件事,為了安撫她,我八年前隨口答應了她,但沒想到她回台灣後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更沒料到她的養父母出車禍喪生,而她在這八年里真的賺到了那些錢。」齋藤涼子難以置信地搖頭,「我不曉得她是怎麼賺到這些錢的,但是可以想見她在台灣的生活一定過得很苦。」
「晚晶一直將這里當成她的家。」凌睿唐瞅著齋藤涼子瞪著杯子發愣,突然嗅到她的話里有一絲不對勁,八年前晚晶來過日本?為什麼在他們的調查報告中又漏掉了這個訊息?十一年前晚晶就已經沒有入境資料了,而八年前出入境日本卻又沒有任何紀錄?她的出入境資料上一片空白,所以他當初對她會在慌亂中月兌口說出純正的日文感到訝異。
她的兩次入境都是由養父帶領,那麼他們是否找錯了該追蹤的對象?她已經車禍亡故的養父能兩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帶進台灣,就不應像他們調查結果的貿易商那麼平凡,難道這次該調查的是已經死亡八年的陶永豐?暗雲的線索,往往布在絕對不可能被調查的地方……凌睿唐的眸中晦黯地飛掠過一絲光芒。
齋藤涼子捧著杯子,安慰地笑了笑,「幸好晚晶遇到你,我總算能放下一顆心,但是你能接受晚晶永遠不能和你接近的事實嗎?我明白愛一個人就會想親近她,可是晚晶卻不能這樣做,你會傷害她,而她也會傷害到你,你能忍受一輩子只能望著她,卻不可以將她攬進懷中保護的結果嗎?」
凌睿唐靜默了下來,一輩子只能著著她卻不能真正地擁有她?他的情感極端地不願接受這個結果,他要她,他想要極了,同居的一個月里,他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坐在床邊看她熟睡的樣子,想將她狠狠地攬進自己的懷里,但他一想到當他抱住她的時候,不僅只有他痛苦,晚晶也不能承受他的體溫而虛弱,他就自責自己的私欲,轉身提早出門去掃街,只有這樣他才能冷靜下來,不再屈服于心中的誘惑。
這是一種最殘酷的酷刑,他真有把握能一輩子無欲地守護著她嗎?才一個月的時間,他幾乎快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若他哪天讓感情沖破了理智的柵欄,到最後只會傷害了她,甚至失去她,凌睿唐閉上眼咬緊牙關地猛然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我沒有自信可以做到這一點,偏偏我不想失去她。」
齋藤涼了頹然地嘆了口氣,面容滿是哀戚,「我明白這對你實在太難了,但是你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又怎麼能保護她?」兩個人同樣希望晚晶往後能過得幸福快樂,但這世上並非每件事只要用心就能如願的啊!
「沒有別的方法了嗎?」喉間的苦澀愈發濃郁,凌睿唐頭一次發覺他冷靜的頭腦失去了章法,他實在不知該拿道種情況怎麼辦?他走進晚晶的生活里,同樣的,晚晶也無聲無息地沁進他的生活中,猶如最深恬的夢境,最後發覺追逐的美夢背後所付出的代價卻是更大的夢魘。
「如果你願意相信傳說。」
「什麼?!」凌睿唐倏然地抬起頭。
齋藤涼子淡淡地淺笑,神情卻十分地不確定,「但這只是個依附雪女存在的傳說,為了找出能讓晚晶變成常人的方法,我翻遍了各種有關于雪女的書籍,大部分的傳說都寫明雪女是已經死亡的靈魂形成,不可能變成人類,就算愛上常人,最終也會因怨念融化而消失,但是在高野卻有另一個不同于消失的故事。」
「雪女能變成人類嗎?」凌睿唐著急地問道。
齋藤涼子頷首,卻愁容滿面地又搖了搖頭,「這個方法對晚晶太危險,如果那個傳說只是鄉野間的謬傳,晚晶會像絕大部分所說的雪女般消失在世上,能變成人類的故事只有一個,我不能讓晚晶冒這麼大的險。」
「為什麼?」齋藤涼子的話又奪走了凌睿唐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他焦慮得快要翻臉掀桌子,這算什麼,雪女變成人類也要算或然率的?
齋藤涼子沉默許久,令心急如焚的凌睿唐幾乎以為時間久到快過半個世紀了。
而後,她幽幽地長嘆一口氣,「好吧,我告訴你,在高野的傳說中,只要雪女能找到一個真心只愛她一生的男人,就可以藉由那個男人融化掉她身上的寒氣,在這過程中雪女就如其他地方的傳說般會先死去,月兌去雪女的生命後復活,就如中國傳說里浴火重生的鳳凰。」
讓晚晶死過一次?!凌睿唐錯愕地瞪著眼楮,他怎能讓她再經歷他那時擁抱她的痛苦?而且他這次必須眼睜睜地望著她在懷里死去,他怎麼可能辦得到,倘若晚晶沒有復活呢?假使高野的傳說真的是騙人的東西……太殘忍了,他辦不到!他無法自私地為自己的希望而要她冒這麼大的險。
齋藤涼子瞧凌睿唐陷入激烈掙扎的矛盾中,她明白他是真的愛晚晶的,能不能廝守,只有這麼一個可能的機會。她抿了抿嘴,語調沉重而哀傷,「但是我要先提醒你,高野的這個故事結局是個悲劇,故事里的男人最後雖然讓雪女變成了人類,但他數年後又愛上另一個女人,而變成人類雪女在男人六月新婚的那一天,她在陽光的照射下化作一堆雪水……」
與齋藤涼子長談過後,凌睿唐無法安眠,他猛力地呼了口氣從枕邊翻起,離開木屋讓冷冽刺骨的寒風平撫他紛亂的思緒。
在月色下的積雪倒映著一片銀白的光芒,散發出晶瑩剔透的透明光彩,而晚晶就像這一堆雪,令他不知該如何細心地呵護掌中因溫暖而溶化的雪,這听起來像辦不到的事情,卻令他不知所措。
他因為任務而接近她,卻發覺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牢牢地系在她身上,如果晚晶是個正常的女子,他會毫不考慮地將她娶回家,大笑他過去視婚姻為墳墓的想法有多痴傻。
凌睿唐緩緩地走進雪地中,瞪著腳邊放肆地吞噬他褲管的溶雪,想到晚晶可能也會成為這堆雪的一部分,令他不禁憤怒地跪倒在雪堆中,用盡全力捶著雪,直到下頭的泥層全因他的猛力翻攪而與雪堆混為一片骯髒的雪泥,卻仍發泄不了他心中所有沮喪的怒氣。
苞她來日本也是為了找出如何將她變成常人的方法,但是高野的故事卻讓他心顫,能變成人類的傳說只有一個,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成功機率實在太低,他怎麼也不敢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冰冷與疼痛早已混雜了他所有的感官,凌睿唐如一頭受傷的猛獸朝雪地捶打。失去她,或者是永遠在遙遠的距離看著她,這種折磨有什麼樣的差別?為什麼她會是個雪女?!
「為什麼我會如此害怕?」凌睿唐不自覺地低聲喃喃自問,他是個二十歲就在特務界闖出名聲的菁英分子,多少次出生入死的經驗都不能讓他為之動容,更甭提「害怕」兩個字,然而他的勇氣卻在要晚晶面對生死的時候退卻,他為那極渺小的機率感到無以言喻的恐懼。
呵,一個早已忘了什麼是恐懼的人,居然還會再度嘗到這種滋味,凌睿唐喘息間從喉間沖出一聲粗嘎得近乎陌生的短嘲,「為什麼……我能幫助所有人,卻不能幫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