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瑞站在斐娜房里,室內只有一根臘燭光。他怨恨地瞪著壁爐中那對已燒黑,卻沒變形的金手環。這就是她恩將仇報的方式,這就是她對他的關切的想法。戈瑞不再掩飾他的暴怒——已經好幾天了。他何必對別人假裝他無動於衷?他好怒,怒得若令天他找到斐娜,他會殺死她。但找到她的機會渺小——她逃得很成功。
他絕不會再這樣近乎信任一個女人了。經她保證後,他真以為她會遵守它。
「笨蛋!」
他喝乾杯中酒後走出房間。他命令把里頭的每樣東西都燒掉,不要那扯謊的悍婦留下任何回憶。戈瑞走進大廳,瑪佳正在桌上放好他的午餐。
「伊林在哪?」他對她吼著。
瑪佳嚇了一跳。「他就來了。」然後她盼能平和他地補充。「伊林老了,主人。這些天來他穿過莊園到這里的時間比以前來得長。」
「我不要藉口,小姐,」他怒吼且握拳捶桌。「該死!難道沒個奴隸肯服從我了嗎?」
瑪佳嚇得跑出大廳,半路遇到了伊林。他因她那灰白的臉和恐懼的眼光而生氣。
「你沒必要對那可憐的女佣出氣。」伊林大膽越權地對戈瑞說︰「她侍候你侍候得好好的。」
瓣瑞更生氣了。「你越權啦,老頭子。你最好記得誰是這里的主人!」
「我對我以愛——有時需耐心——來侍候的人很清楚。」
瓣瑞有點自責,但他板著臉掩飾過,而著手於他叫伊林來的原因。「再告訴我一次,你對斐娜離開那天的回憶。」
「還要听?戈瑞,至今我們已說過四次了。我每件事都說過啦!」
這時伯凌踱進大廳,但那一臉喪氣表示沒有好消息。戈瑞只瞄他一眼就不理地逕自繼續他的詢問。
「只管重復你的故事,伊林。」
伊林嘆道︰「我不知道那女孩那天回來,也不知你回來又出去。若不是我生病,你就不會有此煩惱了。」
「別管這,伊林。」戈瑞粗聲說︰「只要重復所發生的一切。」
「那天我想不會有事要做,所以一早就到珠蕾那兒去要她的草藥。她幾乎一整天都要我躺在床上,不過她的草藥真使我好多了。我很晚才回馬棚,就在那時我才听到牧羊犬在哀號。因為暴風雪還沒來,所以我的老耳才听得到狗吠聲。我發現它獨自在屋里,也沒多想什麼,直到明白狗不會自己生火烤面包。因為我知道女僕都沒來過石屋,所以我才派可倫去找你。由於你的馬和斐娜的都不在,我自然以為她還跟你在一起。而在你和可倫回來之前,暴風雪就來了,掩蓋所有可能的足跡。」
瓣瑞咬著牙詛咒那場暴風雪害他不能馬上找到斐娜。有好幾天了,他根本無法去找她。
「而你說當晚你打開門時,狗兒跑向屋前去?」
「是的。」
「我已找到東邊的每寸地,直到山腳下,卻沒她的影子!」
「山上呢?」伯凌終於說。
「任何笨蛋都知道這時候在那里根本活不了,不過我還是找過那些小山。」
「狗兒呢?它會比你較有運氣的,」伯凌說︰「你沒帶它一起去嗎?」
「我第一次出門時找不到它。伊林說它第二天回來時,又濕又受傷,幾小時後就死了。」
「好可憐,戈瑞,我知道你從它出生時就養它了。」
瓣瑞沒說什麼。至今除了要找斐娜外,他還沒想到過損失或其他任何事。
「我仍堅持她沒逃走,戈瑞,」伊林冷靜地說︰「她在外頭受傷了,也許——」
「別說她死了,老頭子!」戈瑞萬分激烈地打斷他,伊林立刻後悔他差點說出的話了。
伯凌趕緊打圓場。「如果狗是濕著回來,最近的湖是這里的西北方。你去過那邊嗎,戈瑞?」
「去了,還有北方。而我父親仍在西方找,直到海岸線。」
「我也和其他人找過北方和東方。」
「謝謝你這麼費心,伯凌,確是放棄的時候了。伊林沒有不同的說法,對她逃的方向根本沒有任何線索。」
「你要放棄了?」
「那女人跟男人一樣強。她發誓只要她逃走,我一定找不到她,第一次我能抓她回來,是因為狗兒跟她走。」
「但在她可能受傷回不來的時候放棄——」
「若是那樣,我早已找到她了。不,我父親不放棄,但我不再這麼傻了。她跑啦,我不準有人在我面前再提到她。」
☆☆☆
斐娜旋風似地收拾任何她有用的東西,食物、衣物、西里克的劍,阿諾晚上綁她的繩子。她把這些都放入一個大袋子,抓了斗篷就跑出房子。她趕緊找著薇珞,但等不及上馬鞍只拿件厚毯子蓋上馬背。她發現一堆乾草,就把它放入袋子中,然後騎上薇珞奔馳了。
天色黯藍無星。走了一半路,她看到阿諾正騎著馬回家。他也看到她,斐娜突然有徒勞無功之悲。但他並沒有奔向她,其實,他竟停住看著她離開。
斐娜沒浪費一絲寶貴時間徘徊。阿諾無疑是愣住了。她策馬以最快速度奔馳,在她沒入叢林之前,回頭看到阿諾跑向他家。
如今她還有多少時間呢?阿諾必召集人馬搜索,那會給她一點時間,因為他得花費口舌說服他們,西里克的死要歸咎於一個女人。
斐娜繼續馳著,似乎是無止盡的。她並沒停止或慢下她的步程,直到她終於听到峽灣流水的聲音。她小心地接近峽灣,來到一處平坦的岸邊。對岸是濃密的森林,看不到一處懸崖的跡象。斐娜茫然失措了,她不知他們航進內陸有多遠,也不知他們登陸後往回走多遠。她是直騎向北方,或至少她祈求它是北方。
「仁慈的上帝,幫我引路吧!」斐娜大聲叫道。
有如應答似地,薇珞左轉沿著峽灣岸邊走。斐娜眼泛著淚光。「拜托一定得對,薇珞,拜托!」
直到星星出現,她才知道是何時刻。她不知自己騎了多久。一小時?兩小時?至少她認出對岸的景象了,很近,石屋立在懸崖上。深水分隔了她和她的愛人,但他會征服它救她再次安全的。
她騎上懸崖,立刻下馬開始呼叫戈瑞的名宇。叫了幾聲都沒反應時,她才開始懷疑他是否在家。他非常可能出去找她,然而一定有人在的,因為炊煙正冒著。但所有的門都關著御寒,他們能听到她的呼救嗎?
原先所有的喜悅都沒了。她的叫聲傳不到石屋,她已聲啞喉痛得難以忍受。來到這地步,離這麼近,卻沒人听見或看見她。即使現在有人從石屋出來,她懷疑是否能發出足夠的音響引起注意。
斐娜大失所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她現在該怎麼辦?她不能在這里等到早上有人從石屋出來在那之前阿諾就會找到她了。然而她沒救援怎麼能回家呢?她不會游泳或開船。而劃小舟過峽灣,表示要丟下薇珞。她已經不喜歡她想到的這個辦法,但她得先找到一艘船才行。於是斐娜上馬往來路騎回去。
第一晚她沒睡覺,騎經一個停泊那大船的小海岸。那兒沒有別的小舟,所以她繼續往東沿峽灣而騎,直到腰酸背痛雙腳麻木。她的胃早已餓得沒感覺了。
最後,在隔天早上斐娜為了薇珞停下來。她趕緊喂飽薇珞和自己,接著按摩馬匹,把毛毯邊切成細條再蓋上它。斐娜再以西里克的劍在她的長袍邊鑽洞,以皮條盡可能地綁牢它。蜷縮在薇珞身旁,她睡了幾小時。
就這樣過了幾天,到第六天,斐娜放棄找船的念頭。她沒崩潰,因這表示她能保留薇珞。無論如何,還有個途徑,她可以到達峽灣尾再繞過湖回家,不然她就會死在曠野了。她剩下很少希望,而當日子消逝,而峽灣似乎無止盡地延伸時,她希望全失了。
她無意識繼續走下去,直到最後她那滿布疼痛的身體不能動,斐娜沉睡了一天一夜。甚至薇珞的輕觸也吵不醒她。
她終於醒了,卻沒起身準備繼續走,而是無神地躺在那里等死。身上蓋的毯子根本不能驅寒,她的四肢已麻木得不覺得痛。薇珞試著引起斐娜的注意,但她緊閉著眼楮,寧願受馬走開讓她安靜死去。當薇珞終於走開時,斐娜若有所失地抬頭看它走。就在那時,她第一次看到湖,一個好大的湖位於山谷中。這就是峽灣的盡頭。
繞過湖花了一整天,這是她旅程中最恐怖的部分。有很多地方她得涉水而過,因山上落石擋住小徑,而濕衣服使斐娜有凍死之虞。她經過沒有獵物的不毛之地,地上的雪已結凍,她得用劍挖地替薇珞找食物。然後她得離開路線北上去為自己找食物。一旦她找到獵物,行程就不再難過了。
一步步接近家,她的心情大為好轉。她不再覺得無望迷失,而確定她會成功的。身上的傷痕、創痛、營養失調都不要緊。以後有足夠時間來治好她所有傷痛,重得她失去的體重。戈瑞會照顧她,使她恢復健康。她會在他的愛中迅速茁壯的,而他確實愛她。即使他還沒承認,他到時一定會的。
這些念頭在她開始絕望時就鼓舞著地。當她終於來到她所熟知的土地時,她的解月兌和喜悅增加了她的力量。若非薇珞也情況不佳的話,她會奔馳這其餘的距離。因此,她又走了兩小時才登上最後一個小丘,丘下就是戈瑞的石屋,這美好的景致,她曾以為永遠見不到了吶。
☆☆☆
屋子里因燒飯的爐火而暖和,食物芳香撲鼻,使斐娜更餓得虛弱。珍妮第一個看到她,立刻停下了工作。她眼中有著懼色,但斐娜笑著擁抱老友。她們沒說一句話,因為斐娜在保留力氣而珍妮則是驚呆了。斐娜走進大廳,留下由馬棚陪她來的伊林去解釋。
瓣瑞在大廳中彎身翻動著火堆,好像他正攻擊著不知名的敵人似地。斐娜看了他好一會才走近站在他身後。當他一察覺她的存在立刻轉身,他們就彼此對視良久。她看到他眼中的驚訝,然後憤怒,但她已支持不住,於是以僅存的力氣投向他。
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僵直,而且雙手也沒回應她的擁抱。他慢慢地推開她。
「呵,你回來啦!」
她受不了他的眼神和口氣,那不只是憤怒,而是恨。
「你迷路啦?」戈瑞繼續那種傷人口氣。「或許你終於明白你不能獨自在荒野中殘存。」
「她說她沒逃走,戈瑞,」伊林走進時說︰「她是被強行帶過峽灣去。」
「她是這樣說的嗎?」
「我相信她,」伊林堅決為她辯護,「這可解釋為何牧羊犬又濕又受傷地回來。它曾嘗試跟著她游過峽灣。」
「或者是在追她時掉入湖中,因而喪命。」
「狗兒死了?」
瓣瑞不理她的問話。她轉向伊林,他悲傷地點點頭。老天,為什麼這樣?她受的苦還不夠嗎?她淚泛眼眶了,她是嬴得牧羊犬的忠愛,卻將它導向死亡。她可以看出戈瑞也如是想,但這並非全是她的錯。她必須讓他明白。
「是阿諾弄傷狗兒的,」斐娜悲傷地喃道︰「他在西里克要殺它時,踢開它。」
「西里克!」
「他是抓我走的人之一,戈瑞!」她看得出他的懷疑而驚慌,「你必須相信我!他們開船來,所以能把我的馬一起帶走。他們要你認為我是逃走,那樣你就不會懷疑到他們。」
「為什麼?」他質問道。
「我也不懂,尤其那個與他們洽商的女人。我被關在阿諾的農場,但我卻屬於西里克。當他企圖要佔有我時,我殺了他逃走。我先尋求你的救援,而從對岸崖上呼救,但沒人听到我。我不會游泳,也找不到船,所以我繞過峽灣,我唯一能走的途徑。」
「在我傷她之前把她趕出去,伊林!」
伊林雙手放在她肩上,但她掙開。「這是事實,戈瑞!全部都是!看在老天份上,我為何要說謊?」
「希望我能原諒你而讓你回來,」他無情地調︰「那已經太遲了。」
沒察覺的眼淚弄濕了斐娜的臉頸。「若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查明事實的,戈瑞。橫過峽灣去看看西里克是否死在一個女人手中。」
「若我在布格辛領土上被發現,我就沒命啦。但你會知道那些事,一定是听那些長舌婦說的。」
「不是的,去問她們,」她現已歇斯底里地哭叫著,但他轉身不理。
「你自己話中就說謊了,因為沒人能在你所描述的情形中幸存的。把她帶到我父親家,伊林。」
「為什麼去那里?」
瓣瑞再次面對她,眼中的怨恨令她畏縮。「我本打算找到你之後,把你賣到東方去,那里奴隸有奴隸的待遇,而不像我傻得讓你自由自在。但你是我獲贈的禮物,因此我父親有權要回你。」
「來吧!斐娜。」伊林催著她。
斐娜覺得有如被撕為兩半,喉頭的苦汁幾乎梗住了她。她還不夠堅實得能承受這種舍棄,如果伊林沒扶著地,她早已癱在地上了。她讓他扶著走到大廳出口就停住,回頭去看戈瑞最後一眼。
「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戈瑞。」她的聲音毫無情感——她內心已死。「我能繞過峽灣沒死,乃是我對你的愛和需要回到你身邊的決心使我達到目的。我挨餓受凍地往前走,有好幾次幾乎凍死了。但我仍繼續走,因為我以為你會在路的盡頭等著我。我該死掉才是,那才會如你的心,稱你的意。」
她是對著他那僵硬不折的背部說的。現在她離開了,胸中的痛楚沸騰著。她已失去他,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
伊林不敢違背戈瑞。他知道主人是錯的,現在他更確定,但是他也確知戈瑞絕不會認錯。伊林為斐娜悲傷,她不該有這樣無情的待遇。若非別的女人先傷了戈瑞,他這次也許會相信斐娜,但尖刻的戈瑞已完全封閉自己,而斐娜得受其苦。
到艾西爾家的一路上,她一句話也沒說。伊林備好馬車讓她坐,答應等薇珞恢復體力時再替她送來。斐娜仍然沒說一句話,他只好懷著一顆沉重的心離開他老主人家。
琳玲知道斐娜的情況後,就把她當病重的人般地照顧。不準她離床一步,她也沒試過。她的每個任性要求都會被迎合,但她卻沒任何需求。她吃得很少,即使琳玲厲聲責罵也沒用。斐娜反而越來越虛弱了。她不做任何解釋,對什麼都沒反應,直到蒂拉來看她的那一天。
「琳玲說你一直衰弱下去,斐娜,」蒂拉坐在床邊嘲道︰「那可真使我高興吶。」
斐娜一副沒听見的樣子,毫無動容地盯著她繼姊。這比一個激烈的反應更惹怒蒂拉。
「你听到沒,斐娜?我很高興你快死的,這表示你不會在附近迷走我的浩夫。而他對我的肚子這麼大,確實很旁徨。」
然而斐娜仍沒眨一眼,蒂拉於是離開床邊去踱步了。
「浩夫對我不能再好了,他父親也是,但我卻沒有你男人給你的那麼美的禮物。你被寵壞了,斐娜!你從不滿足!你為何逃離他呢?如今你卻待在這不受歡迎的地方,每次當你在附近時,我總會失去我所有的。然而,這次不會了。我絕不讓你把浩夫從我手中奪走我會先殺了你!」
斐娜的眼楮跟著她轉。「你這傻瓜,蒂拉,」她虛弱地說︰「要你的浩夫?我寧願早點死,他令我作嘔!」
「騙子!我擁有的一切你都要!」
「你那可笑的恐懼是沒根據的,而你的嫉妒使我惡心。我不要你的任何東西,我什麼都不再要了。」
「甚至那個拋棄你去找別人的寶貝維京人也不要嗎?」蒂拉諷刺地笑道︰「是的,我知道莫娜,他曾真愛的女人。」
斐娜好幾天來第一次從床上坐起。「滾出去,蒂拉!」
蒂拉走到門口,然後令斐娜吃驚地對她柔情一笑。「看來你的精神恢復了。或許現在起,你會為了氣我而活下去吧?」說完她走出房間,留給斐娜一頭霧水。
蒂拉是故意惹她生氣的嗎?難道她是不要斐娜死嗎?
琳玲走進房內,臉上有著放心之神。「你終於好點了嗎?」
斐娜不理她的問話。「蒂拉是怎麼搞的?」
「在她月復中有生命成長時,她變了很多。當沒人能找到你時,她替你擔心。她對我哭訴她很對不起你,怕沒機會補償你了。」
「我覺得這很難相信。」
「我們都怕你會死了,斐娜。你所做的事真是好傻!」
斐娜嘆口氣躺回床上。「我做的唯一傻事就是回到戈瑞身邊。」
「不,孩子。你活著,而現在你得努力恢復體力。」
「我有好多話必須跟你說,姑姑。」
「先跟愛絲說吧!她已等了好幾天要跟你談。我去找她,順便替你端吃的來。而這一次,你得全部吃完。」
斐娜耐心地等著。她會恢復的,獨吞著自憐和悲傷只會傷了她自己而已。突然艾西爾的話闖入她腦中——我寧願讓斐娜自由,也不願她屬於別人。她再次屬於艾西爾,而根據他的話,他必須放她自由,即使她得提醒他。這表示她所受的苦並非完全無功。
愛絲跟著端著一大盤食物的琳玲走進房里,斐娜覺得胃中一陣饑餓,但那還可以等會兒。
「我曾殺死一個哈德的對敵,如此根據維京人的律法,我要求我的自由。」
她的話使兩個婦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趕緊繼續解說所遭遇的一切。「你也許不相信我,就如戈瑞不接受事實一般。但我發誓,上帝為我見證,我說的是實話。」
「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斐娜,」愛絲終於說︰「你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惡劣天氣情況下,你能殘存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是的,我承認。若非因我對戈瑞的愛,我早已崩潰了。」
「我同意愛能增添力量,它能征服不可能的障礙。」愛絲說,然後沉思地點點頭。「我相信你,斐娜。但別人就不會了。」
「我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只是你丈夫必須相信我。我受不了我所熬過的毫無所報,我必須要回我的自由。」
「我會把你的事告訴他,斐娜,但他是否接受並沒關系。你已經是個自由人,從我兒子舍棄他對你的所有權那天起,你就是了。」
斐娜的新身分在她完全復原之前並沒影響到她。如今她自由了,但在這里她承受艾西爾•哈德的照顧,吃他的食物,睡在他家。這種依賴開始噬咬著她內心。她不想再欠這個人的人情了。
開春已兩個月,斐娜去找愛絲,她必須要求工作以減輕心理負擔,但她在這異國又無處可去,所以被迫待在這里。然而她不能再無功受祿了。
「夫人,」斐娜不情願地開口,「我不能繼續接受你款待,而不付出些費用。」
「沒必要的,斐娜。」
「不,我覺得很必要。我是你家的一個負擔。」
「你是個客人,斐娜。沒听說過客人要付費用的。」
「那我必須離開這里。」斐娜堅決地說。
愛絲皺眉輕搖著頭。「我丈夫就說過你會這樣。」
斐娜一時愣住。「他怎麼知道?」
「他以能預測你的行動為傲吶,他認為你的勇氣和傲氣是高於一切的。」
「所以他知道我不會在這里久待?」
「他是這樣告訴我的,」愛絲承認著,「雖然我不相信在你無處可去的情形下,你會那麼急著離開這里。」
她的話刺著斐娜。「我不得不如此,夫人。我一生都被傲氣支配著。」
「我明白,斐娜,我批評你真抱歉。我也曾像你這麼傲,但我學會緩和它,希望有一天你也會。」
「我明天就走,多謝你的照顧。」
愛絲微笑地搖搖頭。「如果你決心這麼做,有個木屋你可以住到春天。」
斐娜松了一口氣。「只到春天?」
「不,任你住多久,斐娜。但我丈夫要我告訴你,春天一到,若你願意,他會送你回國土。」
斐娜一听這消息心情很復雜。離開這里曾是她唯一盼望,然後她愛上了戈瑞。而今呢?就算她和他遠隔異國又有何關系呢?他們之間早已隔著一道滿是怨恨的深海了。
「斐娜,那是你要的嗎?」
「是的。」她的回答猶如耳語。
「但那里沒人等你回去了,不是嗎?」
「是的,」斐娜垂下眼皮答道︰「然而這里也沒人。」
「你姑姑在這里——還有你姊姊。而我也開始愛你,關心你,因為我兒子——」
「不要提起他!」斐娜憤怒地打斷。「他是我所知最可恨、可惡的人!」她住口咬著唇。「原諒我,他是你兒子,我想在你眼中他不會有錯的。」
「不,我兒子做了很多我不悅的事。」愛絲承認著。
斐娜強迫自己不想戈瑞。「我姑姑呢?你會放她跟我一起回去嗎?」
「我不知道,孩子。她和我已成好友,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她。我會考慮考慮。」
「還有我姊姊,及我村里的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已有新家了,斐娜。據我所知,她們在這里很快樂。」
「當奴隸?」她忍不住口氣中的諷刺。
「這話題你爭不完的,斐娜,我知道你的感受,你也知道我觀點。那些女人並不比以前過得差。至於你姊姊現已不能釋放了,因為她懷有我大兒子的孩子。再說,我不認為她會想回到一個損毀的地方去。」
斐娜打顫了,她沒想到那點。她必須再建一個新家,即使大宅還在,她也受不了獨自住在那里。「你說有間我能住到春天的木屋?」
「是的,離這兒不遠,在小湖邊。」
「當然我住這木屋會付代價的。」
「當然。」愛絲知道爭也沒用。「以前住的那家人付出他們夏作的一成。但既然你做不來,我想一星期兩件毛皮就足夠了。我知道你從小就會打獵,這對你不會太難的。」
「不,那太少了。一星期我給三件。」
「斐娜!」愛絲訓著。
「我堅持。」
老婦只好笑著搖搖頭。「那我堅持供給你鹽,因為你腌肉時得用不少。還有谷類和乾菜,你總不能只吃肉過活。」
斐娜滿意地點點頭。「我同意。而到春天我就有足夠的皮毛付船資了。」
「那沒必要,艾西爾不會收的。」
「不管,我必須這麼做。」說完她轉身走了。
☆☆☆
小木屋完全適合斐娜的需要,而且在她到達之前已被清理乾淨。它小得剛好一爐火可暖和之,還接近獵物繁生的森林。屋內有整套的烹飪鐵鍋,清潔的毛毯,打獵的器材,甚至有軟棉作成的換洗衣物。
唯一沒供應的是洗澡的浴盆,但斐娜想那是因為小湖就近在眼前。然而,湖水現已結成冰,這種天洗冷水澡並不好玩。她會暫時擦澡,等天氣暖了再說。
斐娜像小孩般興奮地住進新屋,現在她已獨立,完全自力更生了。她浸沉於她的新自由,但這並沒持續多久,寂寞就滲入了。由於完全的孤獨,她經常忍不住去想戈瑞。有一天當他們滿懷敵意,沒說句話地在森林中錯身而過後,她的思念變得更難忍。
她只能每天催自己去打獵,然後忙著剝皮和腌肉,直到精疲力倦才上床。她的日子過得很單調,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只為了不要胡思亂想。
逐漸增長的日光融化了冰層,但天氣並沒較暖和,所以斐娜仍沒到湖里洗澡。接著花苞開成朵朵鮮艷的花,雪也不見蹤影。春天已來到挪威了。
有天當斐娜看到門前停著一輛馬車時,她高興得雀躍。她希望那是愛絲或琳玲帶來艾西爾很快就開航的消息,但由於她是那麼渴望有伴,所以當她發現那是珍妮和瑪佳時,她一點也沒失望。她們正從伊林駕著的馬車上跳下。
一陣熱烈招呼後,斐娜請他們入內,慶幸自己有很多食物可招待他們。伊林也帶來一瓶戈瑞賜給他的酒,他們一起為彼此的健康乾杯。然後伊林不顧斐娜反對,到外頭去替她劈柴,因為他雜在一群閑聊的女人中很不自在。起初珍妮和瑪佳畏於斐娜的新身分而疏遠,但當她們多喝幾口酒覺得斐娜很真誠時,她們的不安就消失了。
話閘一打開就沒完沒了的,談及戈瑞的狂飲和暴怒,還有他曾越過峽灣回來後更變本加厲;也談到布格辛族和哈雷族的不睦。當談到挪威的習俗時,伊林也加入了。他們說這里剛出生的嬰兒若體質衰弱就會被舍棄處死,只有強壯的嬰兒才會被其父親接受。因為挪威是個天寒地凍的地方,若非有強壯體魄是難以長存的。
斐娜招待他們用餐時,雙手是顫抖的。她曾那麼高興看到他們,但現在她只願他們沒來過。他們所說殺死嬰兒的話題使她非常難過,胃翻騰得食不下咽。
其他人卻一點也不為那話題所影響。伊林沉思般地盯著斐娜看,她想避開他的眼光而離開餐桌去清理。過會兒,她仍發現他正盯著她,於是受不了了。
「你為何那樣看我?」她質問道。
「你懷孕了嗎,女孩?」
斐娜根本連自己都不承認,她若如此才該死吶。
「不,我沒有!」
「我也想這麼問的,斐娜。你似乎胖不少。」瑪佳說。
「我說沒有!」斐娜叫著,下意識地用手遮月復部。「我告訴你我沒懷孕!」
所有恐怖的可能性在她腦中轉著。戈瑞因恨而拒認她的嬰兒;像蒂拉一樣被迫留在這里。這不會發生的!春天來了,她就快回家,非常快了。
他們在她發脾氣之後就走了,心中並不相信她的否認。
☆☆☆
斐娜一夜難眠,滿腦子都是恐怖的幻想。到了早上,她已達成極度不安的情況,因失眠而憔悴。她終於接受事實——她懷孕了。
「小孩,小孩,」她懊惱地說︰「我們可以一起玩游戲、捉迷藏了。天!我不要做媽媽!我不知怎麼做!」
她整夜都是這樣哭叫著。艾西爾必須快點出航,在沒人看出她的情況之前。她必須遠離這鬼地方,在她族人中生她的孩子,如此她就不必擔心嬰兒的生命。
斐娜準備要出門,當她打開門時,她覺得異教神在與她作對,土地上蓋滿一層新降的白雪。都已春末,它怎麼能下雪?她不講理地想著。
她一時驚慌,騎上馬直奔艾西爾家。她找到愛絲和蒂拉在一起,她們正縫著小嬰兒服。蒂拉知道若她孩子不夠健壯時會有何命運嗎?愛絲知道嗎?斐娜盯著那小衣服,一時忘掉為何而來。
「你臉好紅,斐娜。」愛絲停下工作說。
「想必是火光的緣故,夫人,我很好。」斐娜心有鬼。
「但願我們都是。」
「夫人?」
「哦,我丈夫病了。不嚴重卻起不了床。」
「他多快能好得出航呢?」斐娜焦急地問。
「不會太快的,斐娜,但也不會太久。船一直都在重新磨亮,直到這場突來的風雪才停工。如今人手得等到天亮再暖時才能繼續。到時我丈夫也該好了。」
「但到底多久?」
「我想是夏初,那時正是出航的好時機。」
「夏天!我不能等那麼久,夫人!」斐娜不知不覺地提高聲音了。
「怎麼啦!斐娜?」蒂拉問道︰「知道你不會這麼快走,我很高興吶。我生的時候,你會在這里陪我。」
母性真是改變了蒂拉,她不再口舌尖刻,滿心仇恨,至少她真的很快樂。
「看來我只有留下別無選擇了,不過留下來看你生產的確是件樂事,蒂拉。時候到時你叫我,我會盡所能幫助你的。」我會注意你孩子的安全,她沉默地自言著,然後跟她們道別。
當斐娜出門準備走時,她看到戈瑞的眼光,卻因那冰冷而打顫了。她轉身走回大廳時,想躲、想逃,逃得遠離那比拳揍更傷她的神情。但文瑞的聲音再次阻住她,那輕柔的口氣折磨著她。
「讓我扶你下馬,吾愛。」
斐娜心碎了。他說她的語言,不是他的,為了讓她听懂每個宇。他故意以莫娜來刺激她。他怎能原諒她而不原諒我呢?她內心哭叫著。
「你說什麼?戈瑞?」
「讓我扶你下馬,莫娜。」他以自己的語言答道。
「我就知道你會來,」莫娜頗有自信地說︰「當我知道你拋棄那居爾特女人時,我就知道你又會是我的。」
「真的嗎?」
斐娜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跑過大廳,沒理愛絲和蒂拉的呼叫地奔出後門。她淚流滿面地一直跑到馬棚去。
當戈瑞看到斐娜走了時,他很快地放開莫娜的手。他狠狠地盯著她剛站的地方,有如她還在,想要去模觸她,卻很清楚他若靠那麼近,他會殺了她。
「哎,扶我下馬呀!吾愛。」
瓣瑞轉身怒瞪著莫娜。「我想做的是殺了你!」
「你——你怎麼搞的?」
「絕不要再從路上跟蹤我,莫娜!如果你還要命的話,就不要再靠近我!」
「但——但我以為你原諒我了!」她哭叫著,「你對我笑,你沒向我吼,直到她——」莫娜倒抽著氣。「難道你是做給她看的?」
「小心點,莫娜,」他冷斥著,「我受不了你!」
「戈瑞,求你。你必須原諒我的過去。我們曾共享一份愛,你忘了嗎?」
「不,我記得你愛的誓言。」他聲音低沉,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然而你卻一見有錢人就變心了。」
「我改了,戈瑞,財富對我不再是重要的。」
「你已擁有,當然說得很輕松。」
「不是那樣,戈瑞。我要你,我一直都要你。」
「而我也要你——當時,現在我寧願死也不要你了!」
「不要這樣說,戈瑞!」她哭叫著。
「去吧!莫娜!」
「都是因為那外國女人,你才不原諒我,她到底對你施了什麼咒?」
「沒施咒,她對我而言已死。你們兩人都不會得到我的原諒。」
「你——」他朝馬股一拍,切斷了她的話。那匹馬驚奔出庭院,莫娜一面控制著它,一面又回頭看。戈瑞厭惡地轉過身,走進大廳,壓抑下怒氣走向他母親。但看到斐娜的姊姊那滿足於她這里的新生活,卻只增加他的苦澀。為什麼就只有斐娜一個不能適應呢?
「浩夫在哪里?」戈瑞沒表情地問。
愛絲頭也不抬。「我兒子來了,但我不知他從何時起忘了我辛苦教他的禮貌。」
瓣瑞不禁好笑,靠過去親她。「在沒有別的維京兒子對母親表示尊敬的情況下,很容易忘記的。」
「我敢說那傷了很多母親的心。但你是半個基督徒,戈瑞,雖然很少人知道,我卻以不同方式教養你的。」她終於放下手紅,抬頭看他。「你找你哥哥?他去牧牛了。」
「什麼時候?」
「下雪前。」
「那他會耽擱了,」戈瑞憤憤地說︰「他有貨托我去賣,他跟你提過嗎?」
「沒,浩夫要我告訴你等他回來。他要在你東航之前,跟你北航去捉北極熊。」
「來不及北航了。」
「你太急著離開,戈瑞,就像——」她頓住而他揚起眉毛,但她搖搖頭,「你明知即使只獵到一張熊皮,也值得你等的。你是關心利益,或是只想離開呢?」
「如果我仲夏才走,這冬季就回不來了。」
「你不必像以前東航那麼遠,戈瑞,海地比是個不錯的交易中心。」
「保加利亞較好,我只等到我的船準備就緒的時候。」他動身要走,突然停下來環視大廳。
「她走了,戈瑞。」愛絲說。
他回頭看她。「誰?」
「那個你剛在找的人。在你進來之前,她滿臉眼淚地沖出後門了。為什麼她看到你會哭?」
瓣瑞僵直了。「她沒哭!她發誓絕不哭的!」
「為什麼這讓你不適?」
「因為她所發誓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恨恨地說。
「那是你固執的想法。我卻相信斐娜所說的遭遇是真的——一句不假。」
「真的嗎,媽?」他怒道︰「那麼讓我點明你。她發誓說她殺死了西里克•布格辛,然而我卻親眼看到他活生生的。」
「你怎麼看到他呢?」愛絲抽口氣。「你到峽灣去?」
「是的。我必須親自證明她所說的,而我確實證明她說謊。」
愛絲皺眉沉思。「也許她是以為西里克死了。」
「你太好心羅,媽,斐娜不值得你信任的。」
「但願你能信任她,戈瑞,」愛絲難過地說︰「我們很快就會失去她,我會很難過的。」
「其實,我並沒有真正擁有她。」他尖刻地說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