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開始之後,日子就變得很不一樣;對潔玉而言,這種變化更是神奇。凱恩好像月兌胎換骨,變得既溫柔又可愛,對她非常體貼,隨時注意到她情緒的起伏。潔玉特別喜歡夜晚時分,滕斯會在書房里生起爐火,三個人一起安靜地閱讀著。
經過了這麼多年,滕斯和凱恩的關系已經很接近父子了。他從凱恩一出生就在韋家服務。而當凱恩獨立成家,他立刻跟過來替少主人總管家務。
滕斯很快就知道潔玉和凱恩的親密關系,雖然潔玉羞得無地自容。不過他還是盡量安慰她,說他一點也不在意。他也提到,自從潔玉來了之後,他的爵爺開朗多了。
有一天,凱恩的繼母派了一個信差來,要他立刻趕回去看他父親。凱恩馬上動身,過了兩個多小時才回來,他心情很壞,顯然他父親越來越不行了。
當天晚上,等凱恩熟睡之後,潔玉和麥修、金寶會面,安排新的計劃。
麥修在樹林深處等她。這個水手高大但卻瘦削,皮膚黝黑,像只黑豹一樣;而且他的身手的確也像豹子那麼矯捷勇猛。
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雙手交叉在胸前,橫眉怒眼,好像是剛被扒手光顧過那麼氣惱。
「你干麼對我皺眉頭,麥修?」她低聲問。
「昨天晚上,我看到那小子和你一起站在窗口,」他吼道。「他是不是踫過你了?」
潔玉原本不想說謊,不過她更不想透露那樁秘密。「我受了傷。」她回答。「不要那樣看我,麥修;一顆子彈從我腰部擦過,不過只是皮肉之傷。凱恩……很關心,所以在我房間里守夜,看護我。」
「哈利要是知道了……」
「麥修,你不準告訴哈利任何事情。」她憤憤地打斷他的話。
可是這水手一點也不在乎她的怒氣。「你自己就是個大嘴巴,」他冷哼一聲。「我看到那個帥哥摟住你的肩膀,而且我要一五一十地告訴哈利,你可以開始發愁了。金寶還想找個地干掉那個男爵大人,要不是怕你生氣,他早就那樣做了。」
「沒錯,我會生氣。」她抬起下巴,倨傲地回答。「我不準任何人踫凱恩一根頭發,否則我就找他算帳。現在不要再對我皺眉頭,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但是麥修還是不肯罷休。「他到底有沒有給你帶來麻煩?」
「沒有,他很好應付。」有點不耐地回答。「麥修,你明知道我可以照顧自己,拜托你對我要有點信心。」
麥修有點後悔,他不該讓他女主人失望的。「我當然知道你可以照顧自己;但是你不知道你的吸引力,你實在太漂亮了。現在我想哈利和金寶是對的,我們應該趁你小時候,在你臉上劃幾刀。」
他棕色的大眼楮中閃爍著笑意,潔玉也知道他在開玩笑。「你沒那個膽子,」她反唇相稽。「我們是一家人,你才不會傷害我。」
「你只是個乳臭未干的小泵娘,」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響起,潔玉才一轉身,金寶就已經站在她面前。他跟麥修一樣,穿著暗褐色的農夫裝,緊緊皺著眉頭,在月光下看來分外猙獰。「麥修告訴我,那個混球踫過你,我要宰了他,沒有人能……」
「如果你們以為凱恩是那麼好對付的,那你們就太低估他了。」她打斷金寶的話。
「我敢說他一定和克林一樣沒用。」金寶反駁。
潔玉十分氣惱,不假辭色。「你很久沒看到克林了,而且他當時還身負重傷;不管怎樣,我們不要小看這對兄弟。記住一點,金寶,我講過凱恩的檔案,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然後她轉身對麥修說道︰「我必須去跟凱恩的父親談一談。你們得找點事絆住凱恩,我才能月兌身。」
「我不知道你找那糟老頭干麼?」麥修爭辯。「納山和克林隨時會出現。」
「算了吧,他們兩個太會拖了。不行,我不能冒險再等下去。凱恩的父親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他既不吃,也不睡;但是我絕不能讓他死。」
「看來你很堅持,」麥修喃喃說道。「你到底想怎麼調虎離山?」
「我讓你們自己想辦法。」
「什麼時候?」金寶問。
「明天,」潔玉回答。「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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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玉安心地回到自己房間,她的這兩個手下絕不會讓她失望的。
到了黎明時分,她听到一陣騷動,顯然是調虎離山的計劃開始了。不過她很快就後悔自己沒有把話說清楚,等事情了結後,她要剝了麥修的皮。他真是太能干了,居然放火燒掉凱恩的馬廄。還好,他已經先把馬匹放出來。
凱恩忙著指揮救火,這點倒是沒讓她失望。馬匹狂亂奔竄,全家的僕人都出動了。潔玉一等凱恩離開臥房,立刻起身穿衣服,從後門悄悄溜出去。
她躲過守衛,到林中和她手下會面,結果只看到麥修。「金寶先回夏洛灣。」他一邊扶她上馬,一邊說道。「明天日落前他會帶消息回來,其實只要風力夠強,納山不是很快就會到嗎?還有,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你只要幫我看好凱恩,提防別人偷襲他。」她回答。「有生命危險的人是他,我一個小時後就回來。對了,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到處亂放火。」
麥修咧嘴一笑。「我的計策很妙嗎?」
「是啊!」她不想傷他的自尊心。「的確很妙。…」
半個小時後她到達目的地,她把馬匹留在附近的林子里,快步走向大門。這幢房子大得驚人,不過它的鎖卻不堪一擊,潔玉只花不到一分鐘就打開了。在微弱的晨曦中,她走到弧形的樓梯。
潔玉像只貓一樣悄悄探視每個房間,卻找不到老公爵。主臥室里也是空的,旁邊的房間躺著一個金發的中年婦女,潔玉猜想她就是公爵夫人。
她走過南翼的一道長廊,找到書房,凱恩的父親總算在里面,他靠在椅子上睡得很熟。潔玉悄悄溜進去,把門鎖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位老公爵年紀雖然大了,但仍十分英俊,銀灰色的頭發閃閃發亮,有稜有角的臉龐和凱恩有幾分神似。他的眼圈很黑,皮膚松弛,看起來十分疲憊。
潔玉真不知道自己是要好好訓他一頓,還是為沒有早點告訴他真相跟他道歉。
他令她想起凱恩,兩個人身材差不多高,只是他沒有兒子那麼結實……她輕觸一下他的肩頭,他立刻驚醒,從椅子上跳起來。
「別緊張,先生,」她壓低聲音。「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不是嗎?」他也壓低聲音,慢慢恢復了平靜。他抓抓頭發,搖搖頭,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請你坐下來,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她耐心地回答。等他坐好之後,她靠著桌子說道︰「你的哀傷必須停止,你已經病了。」
「什麼?」他仍然十分迷惑。潔玉注意到他眼楮的顏色和凱恩一樣,還有他皺眉頭的樣子也是。
「我說你必須停止哀傷,」她重復一遍。「何大夫告訴我,你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如果這樣毫無意義的……」
「小姐,你听著……」
「不要對我大聲說話。」她打斷公爵的話。
「我的老天,你到底是誰?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搖搖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先生,我們長話短說。首先,你必須保證不會把今天我跟你的會面告訴過任何人,可以嗎?」
「我保證。」
「很好,現在,我必須先向你道歉,雖然我最討厭道歉。」她聳聳肩繼續說道︰「很抱歉我沒有早點來見你,你願意原諒我的耽擱嗎?我讓你白白痛苦了好幾天。」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不過如果你堅持,那麼我就原諒你。現在,請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到底來這里做什麼?」
「先生,你就跟你兒子一樣難纏。」
「哪一個兒子?」他眼楮里出現了一點笑意。
「凱恩。」
「你來是為了凱恩?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你要知道凱恩早就獨立了,除非事情很嚴重,否則我不會出面干預的。」
「不,我來這里不是為了凱恩。」
「那麼是為了誰?」公爵追問。
「我是克林的朋友。」
「真的,你認識他?」
她點點頭。「當然,我認識他,你知道他……」
「已經死了。」老公爵的聲音變得粗糙、低沉。「裴根殺了他。」
潔玉伸出手攪住老人的肩膀。「看著我,先生,」她等了一會兒,老公爵的視線慢慢從窗外移回到她身上。「我即將告訴你的事,你會覺得很難置信,不過你要先知道的是,我有證據。」
「證據?」
她點點頭。「裴根沒有危害克林。」
「是他殺的。」
「我已經厭煩透了再听裴根的罪行,」她喃喃說道。「克林……」
「是不是裴根派你來的?」
「請你小聲點。」她繼續反駁。「裴根沒有殺你的兒子,他救了克林,克林還活著。」
一段時間過去,公爵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臉色漸漸轉紅,他直直瞪著潔玉,眼光冰冷。
「我跟你說過我有證據,你願不願意听我說?還是你要堅持……」
「我願意听,」他終于讓步。「如果這是一個殘酷的玩笑,我發誓我要親自追殺裴根,用我這雙手扼死他。」
「隨你。」她點點頭。「你還記不記得很久以前,有次克林爬上一棵大樹,結果不敢下來?他那時候才四、五歲大。他哭個不停,而且覺得自己很沒用,你跟他保證你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我記得,」公爵十分驚訝,輕聲說道。「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你怎麼會……」
「當然是克林親口告訴我的,他還說了很多其他的故事。」
「那可能是他在死前告訴你的。」公爵推測。
「是有可能,不過你錯了,裴根把克林從海里救起來,你兒子情況很糟。你認識一位溫大夫嗎?」
「他是我的私人醫師。」公爵喃喃回答。
「你不覺得他的突然失蹤很奇怪嗎?」
鮑爵怒氣漸消,開始半信半疑。「我是覺得很奇怪。」他承認。
「他是被我們帶走的,帶去照顧克林,我想這樣對克林比較,他的傷很重。」潔玉咬著下唇,絞盡腦汁想辦法要取信這個頑固的老人。「克林背上有個胎記,」她沖口而出。「我照顧過他一段時間,所以我知道。這樣你可以相信了嗎?」
鮑爵緩緩靠回背上。「克林的死也有證據。」
「誰送來的?」
「國防部。」
「我就知道。」
「什麼意思?」
「等克林回家後,他會跟你解釋。」潔玉回答。「不過,有件事我想先問你。」
「什麼事?」他的聲音很疲累。
「你知道嗎?克林要我答應他,別把他還活著的事告訴凱恩。但是我發現你的大兒子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人,我不明白克林為什麼一定要瞞住他。也許克林那時頭腦已經不大清楚了,他一直跟我說一個關于貝家兄弟的故事……」
老公爵從椅子上跳起來。「克林還活著!」
「請你小聲點,這件事不可以讓外人知道。」
「為什麼?我真想吼給全世界听,我兒子還活著!」
「看來你終于想信了,」她微微一笑。「請你坐下來好不好,你好像快昏倒了。」等到老公爵坐好之後,她繼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當你提到克林不希望凱恩知道……」他喃喃道,又停頓了一會兒。「老天!貝家兄弟,我都快忘了。」
現在換她困惑了。「到底為什麼?」她憂心忡忡地追問。「克林不信任自己的哥哥嗎?」
「喔,不,你誤會了。克林其實很崇拜他哥哥,愷恩是他的偶像。」
「你還是沒說清楚,還有,貝家兄弟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老公爵輕聲一笑。「當克林只有八、九歲的時候,有一天他鼻青臉腫地跑回家。凱恩正好在,他問清楚是貝家兄弟干的好事,立刻沖出家門。克林當然想阻止他,因為貝家兄弟人多勢眾,結果半個小時之後,凱恩回來了,和他弟一樣,鼻青臉腫。」
「貝家到底有多少個兄弟?」
「八個。」
「我的老天,凱恩真是不要命了。
「不過貝家八個兄弟一樣,他們一點便宜也沒沾到。」老公爵得意洋洋地說道,臉上滿是微笑。潔玉搖搖頭,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所以你懂了嗎?」凱恩的父親繼續說道。「克林不是不信任他哥哥,他一定是要保護凱恩,直到他可以親自出面解決問題。我這兩個兒子里面,克林總是比較謹慎,他為政府工作的事,也一直瞞著我們,」他停了一下。「否則我一定會阻止他的——尤其當我知道理察爵士不是他的上司。」
「理察,」她喃喃說道。「我知道他是凱恩的上司。」
老公爵十分驚訝。「看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弄到這些秘密的?誰給你的?」
她有點不高興。「不是別人給的,是我自己搜集到的。先生,我的情報來源很多,消息靈通。克林受傷之前,正和我哥哥納山一起為政府效命,解決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有人故意要與他們為難,設下了陷阱,結果裴根適時介入,解救了他們。」
「克林知不知道誰是主謀?」
她搖搖頭,面色凝重。「我們只知道主謀者是國防部里的一個高階官員。所以現在我們必須隱瞞住外界,讓他們以為納山和克林已經死了,這樣才能保住他們的安全。我不能再說了,等克林回來……」
「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他再過幾天就到家了,你不用擔心。但是他也不能在這里長住,除非你們把僕人都遣走……細節還有待商議。」她微微一笑。「我還怕你認不出他來了,現在他已經長發披肩,看起來就像個海盜。」
「那麼裴根一定很高興。」
「是啊!裴根是很高興。」
「他跟納山的傷重不重?」
「他們被五花大綁,丟進水里。」
「敵人想淹死他們。」
「不,敵人是拿他們喂鯊魚,還在他們身上劃了傷口,讓血流出來,好吸引鯊魚。」
「天啊……」
「幸好鯊魚沒追上,只差一點點。但是裴要卻損失了一名手下。」
「裴根自己也下水搭救他們嗎?」
「當然,這種事裴根一定親自帶頭去做的。」
潔玉往門口走去,老公爵突然又問了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愛上了我的克林?」
「喔,絕對沒有。」她停下腳步,打開門後轉身看著她的新盟友。「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必須假裝不認識我。現在我正忙著看住凱恩。你也知道的,他正在追尋裴根,他的處境十分危險,不過這問題很快就會解決。」
「但是裴根會不會……」
「裴根在保護凱恩,」她說道。「大家都相信那海盜頭子殺了克林和納山;現在你想想看,如果凱恩找到裴根然後……」
「裴根會向他證明,克林不是他陷害的,主謀者另有其人。」
「沒錯,」她點點頭。「你了解吧?那個主謀者一定不希望凱恩和裴根踫面,否則克林的死因就會被揭穿。」
「那麼凱恩也有可能被滅口,我的天啊,我要……」
「別緊張,先生,」潔玉耐心地說道。「就如我解釋過的,裴根在保護你兩個兒子。」
「我明白了,原來裴根不是我們的仇敵,」公爵喃喃說疲乏。「我欠他一大筆人情,看樣子是永遠還不完了。親愛的,現在我還能幫你什麼忙?」
「沒什麼了。反正目前我的工作就是看住凱恩;他是個很固執的人,不好應付。不過他天生就是個保護者,所以我可佔去他大部分時間。等克林回來後,你們父子三人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麼走。」
「希望克林趕快出現,不然凱恩不會輕易罷休的。」
「別擔心。而且你也不必勸凱恩,你越勸他越是要蠻干。假如克林太慢到來,我們再想新的法子。」她準備走出房門。
「但我們什麼時候會再見面?你說我必須假裝不認識你……」
「喔,你會再看到我的,」她回答。「而且你還可以幫我一個小忙,你答應過我的。」
「盡避說。」
「凱恩是你的長子,假如你有偏愛的孩子,那個孩子應該是他才對。」
鮑爵十分驚訝。「我愛我的每一個孩子,但是絕對沒有偏心,或特別喜歡哪一個。」
「何威克大夫說你最寵愛克林,他也說凱恩總是和其他家保持距離。不要再讓這種情形持續下去,先生,凱恩需要你的愛,不要讓他失望。」
她輕輕關上門,像貓一樣悄悄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