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尚武,素有「馬背上的民族」之稱。逢秋高氣爽,必行圍打獵以間武事,俗稱「木蘭秋彌」。今年「木蘭秋彌」本擬皇上萬壽節之後,但卻因一折奏章而意外提前。
八月初,蒙古如吉必力滾達賴奏曰︰「臣于行獵之時意外捕獲白 一只。臣聞 壽達千歲,滿500歲者毛色即可轉白。值帝萬壽節將近,竟可捕到世上罕有之珍獸,實是奇獸顯靈,應時而至。」
乾隆得奏,驚喜交集。自有朝臣于殿上大奏——「靈獸現世,乃為賀我君王萬壽無韁之喜。」、「此乃天降祥瑞,護我大清萬世基業。」、「足見皇上乃是天命所歸,不可輕言禪位」雲雲。
阿諛奉承之言聲聲入耳,乾隆卻只淺笑相應,然後順理成章順水推舟順應民心地改了心意收回「禪位」之詔。第二日于乾清殿手書太子之名于錦匣內收藏于「正大光明」匾後。只待日後傳位之時親啟詔告天下。
表面上看來,「禪位」一事似乎終于圓滿解決。眼見天高海闊,風平浪靜,卻不知海面下暗礁密布,暗潮洶涌……
※※※
六阿哥府邸。
「爺,您若是不放心,不如就由奴才往宮里走一遭。」
「不必!」永泰站起身,仍是面無表情的深沉,「宮里是什麼地方,豈容人大膽窺視皇帝密詔?」
「那……」鷹垂下頭不敢開口。上次在七阿哥府失手被人送了回來,主子臉上很不好看。雖然沒有責罰他,地位卻終是不如從前。
「皇阿瑪所立之人不是我就是老七。此次我搶在老七前向何大人之女求親,已讓老七懷恨在心,若真是讓老七做了太子,咱們也都甭想有好日子過了。」
「要不然召集親王德貝勒商量。」
「不必!」那群混賬只會說什麼大局已定,靜待佳音的蠢話,他才不要這麼枯等著……
「不管皇阿瑪立了誰,但若那人不是真命天子,無福消受這天大的恩寵,也只有重立太子。」森然冷笑,目光落在低垂著頭的鷹身上,「上次你說七爺極寵的那個丫頭叫什麼——玉簪是吧?七阿哥是個重情意的人,只要抓著這個女人就可以引出老七。你帶回來的那個丫頭這次有用處了。」
「是!」鷹應著,深沉的眼中瞧不出一絲情緒。
※※※
「你說爺要帶那賤人去熱河行獵?」梳齒刺破掌心,蘭馨卻似未覺,「永琮,你欺我太甚!難道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烏拉納喇•蘭馨已失寵至此?!
「主子,你莫氣壞了身子,總要想開些才是……」仇嬤嬤低聲勸慰,突听一人冷哼︰「什麼叫想開了?!」卻是五皇女純孝公主。
蘭馨揚眉怒視,她的臉色極不好看,「你還來做什麼?」
「妹妹這是說哪里話?七弟得罪了你,我可沒得罪你。」孝純軟語笑嗔,自她掌心將梳子扳下,「咱們從婆家論是姑嫂,可從娘家論那就是姐妹。平日里不比別人親近百倍?怎地今兒個有氣倒撒到姐姐的頭上了呢?」
「你——」俗話也說「伸手不打笑面人」。這一番軟語,又用羅帕包她的傷口,倒讓蘭馨不好說什麼,「蘭兒近日煩悶,不便陪姐姐閑話家常,姐姐還是……」
孝純一笑,截口道︰「妹妹在煩些什麼?姐姐知道得很,其實妹妹今日煩惱皆因妹妹的心太軟了,若早些除去那個小賤人,又豈由得她今日張狂得騎在主子的頭上撒野呢?」
話說在了蘭馨的心坎上,她不由地惱道︰「蘭兒恨不得將那小賤人千刀萬剮,只可惜上次竟讓她逃過一劫!」
掩去唇角冷笑,孝純只柔聲道︰「做這種事怎能做得太明顯呢?不如姐姐教你個乖……」聲音漸漸低下去。
「你要我買凶殺那小賤人?!」蘭馨猛地驚呼出聲,仿佛已聞得滿屋子的血腥,只覺得一陣惡心。
「姐姐可什麼都沒說——這種事你自己要想清楚了,現在永瓊寵著那個女人,難保她一旦受孕永琮不會求皇阿瑪賜她個名分。這要是皇阿瑪一時心軟……」因妒成恨,買凶殺人而誤殺了丈夫也不奇怪呀!
「不行!我絕不能讓那個賤人騎在我的頭上!」蘭馨咬著唇,終于道︰「麻煩姐姐為我安排。只要殺了那個小賤人,花再多的銀子我都不在乎。」
「主子!」仇嬤嬤急得要命卻插不上嘴。終于等到孝純公主起身告辭,忙跪在蘭馨跟前︰「主子,你可別犯傻呀!這種事做不得的!若是出了什麼閃失,可會滿門抄轎的。
「你胡說什麼?」蘭馨厲聲喝叱,也開始流汗。
「主子,你就算不想老主子他們,你也要想想七阿哥呀!若是七阿哥知道你做這種事,可怎麼相見呢?」
「住口!」渾身發顫,蘭馨有些站不穩,只狂亂地吼著︰「我為什麼要為他著想?他冷落我和別的女人風流快活時可曾為我想過?我……」一口氣轉不過來,蘭馨軟軟地昏了過去。
※※※
「蘭兒——她昏過去了?」永琮看著張總管,臉上的笑也是冷的,「剛才見五公主時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五公主一走,她就昏了?
「回主子,奴才瞧側福晉這次好像是真的。」
「是嗎?」永琮只是冷笑,瞧得玉簪直覺得刺眼。
她也不顧永恩對她搖手,開口道︰「爺不去看福晉,這于情于理都不好!
「是嗎?」永琮回頭看她,卻不似真的惱了,「你是要教我什麼叫情理了?
「玉簪不敢。玉簪哪兒知道什麼大道理還要教爺呢?」她微微地淺笑,是從什麼時候起竟不再怕爺?竟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講自己的道理,「只是玉簪以己度人,若我身子不舒服,爺卻連個照面都不打,那真不如死了算了……爺,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不見玉簪,玉簪的心里有多慌啊!」
食指劃過她半張的唇瓣,看她如昨夜般羞紅了臉頰,平凡的臉添上三分嫵媚,「好,你讓我去,我就去。」他的溫暖猶存唇間,近乎自語的低聲飄在耳畔,她卻傻傻地瞧著他的背影,一顆心兒狂跳不已。
「我是不是看錯了?那真的是七哥嗎?」永恩低喃著,看她連耳根子都是赤紅。不覺低笑,「你這是怎麼了?喝醉酒了?」
是醉啊!醉得昏天暗地,昏昏沉沉……爺從前從沒這樣子對她。也不知怎地,自那夜後一切就不一樣了。他會拉著她的手說些從前從沒說過讓她臉紅心跳的話;也會有意無意地抱抱她,踫踫她;甚至一整夜留在她身邊,陪著她,在她驚醒時緊緊地擁她在懷……總感覺,他不再是從前的爺,不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阿哥。而是一個正用心喜歡著她的普通男人。
炳!這是夢吧?!大概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場夢。待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可是,這若真的是夢,那她就睡一輩子也不要醒好了。
「爺,您來了。」進了屋,就見仇嬤嬤滿臉的喜氣。永琮問她蘭馨的病情,她也只抿著嘴偷笑,「還是福晉親自告訴你吧。」
永琮皺眉,見蘭馨要起身,忙上前幾步把她按回床上,「別起來了,听說你身子不舒服,可召太醫過來瞧了?」
「王太醫剛回去。」蘭馨低應,臉上有種少見的溫柔。
「這帕子……五皇姐的吧?」
心上一緊,蘭馨故意漫不經心地道︰「是啊!罷剛五公主來,見蘭兒手上傷了特意用羅帕為我包扎。」
「是嗎?怎麼這麼不小心?」永琮執起她的手,語氣卻是淡淡的,「五姐都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女人閑話家常罷了。」蘭馨故意差開話題,「爺打哪兒來?」
「湖心亭。正和九弟下棋,听張總管說你人不舒服,玉簪那丫頭就催著我來瞧你。」
「玉簪?」笑僵在臉上,「玉簪也陪著爺?」
「可不是,說到玉簪這丫頭,她倒真是關心你……」
「爺!」蘭馨的聲音有些尖利而突兀,「爺來探望蘭兒,不問蘭兒哪兒不舒服嗎?」
「是該問!」竟一時忘了,「蘭兒哪不舒服?」
「沒什麼。蘭兒身子很好,好得很……」不想說!不想這時候這樣子告訴他這個消息。手掌輕輕地覆在仍平坦的小骯上,她的唇上揚起一抹詭異的微笑。這個秘密,就成為那個染血之日的慶祝吧!或許,也是給他的安慰。
※※※
夜色深沉,寂靜無聲,似乎所有的夏夜,該有的蟲鳴蛙叫之聲都詭異地消失在這個廢墟之中。黑暗之中,只有死亡的味道。閃著金屬的面具掩去可能原本熟悉的面孔,只留下在飄忽鱗火下的詭密。
「真的這麼巧!」戴著面具的人捏著手中的紙絹,眼中淡淡的憂愁淹沒了圍繞在周身的詭秘氣息。
「不算巧,而是早就預料的。」一個人自角落走出,面目森冷,正是前往大牢驗尸的高寂。「誰會想到六爺的得力助手竟是殺手組織的龍頭老大呢?鷹,你該高興才是,這次無論成功與否,都可像上次一樣把事情推到十二阿哥身上。而六爺正可置身事外。豈不正該大笑三聲……哈哈……」
鷹躍,近距離看到高寂那張就算是大笑也不會牽動一塊肌肉的臉皮更覺可厭,「如果你不對著我笑的話,我會更感激你。」
斑寂一哼,劈手奪過鷹手中的紙絹,「五公主也算聰明,事先就找好了替死鬼。可惜她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活該被六爺這只黃雀吞掉。」
「女人家,玩心計終是有所疏漏。」
「女人?!女人又怎麼了?」高寂突然冷笑,有一絲怪異,「她會輸可不是因為她是女人,而是因為她不夠聰明!」
「不夠聰明?」鷹含糊地笑著,或許這世上就是有太多自以為聰明的人,才會弄出這麼多的事吧?若要他選擇,他倒寧願做個笨人、蠢人。
※※※
皇帝往承德避暑山莊,雖是慣例,也盡量不講究排場。但那氣派還是令人嘆為觀止。趕個大早,車子候在城門。先是瞧見皇上、太皇太後的車駕,然後是皇後,嬪妃又一應大小太監,隨身的宮女。各阿哥就騎著馬隨在皇駕之後。然後是那些個皇親貴戚,王公大臣……
等到了正午,玉簪等得困倦,方才輪到她們的馬車出門。走了老遠,回頭去瞧,城門那還擠著一堆人。夜深時,宿在天津衛行宮,躺下听著隱約的車輪聲卻還是睡不著。身邊的丫頭打著呼嚕,和著外面的人聲倒顯出一種燻人欲睡的恬靜。
要是綠兒在,也會和她一樣興奮得睡不著吧?不知綠兒現在可好?只得知她跟著鷹進了六阿哥府。卻不知可是已經成了親——若是她真能和鷹有情人終成眷屬,倒也算是一件美事……而她,爺這樣待她,她就什麼都不想了,這樣跟著爺一輩子也好……
這一日,終于到了避暑山莊。永琮後來扶她下車。還不曾說話,她就已看得目瞪口呆。原來這就是避暑山莊?!
「那、那是鹿啊!」她的尖叫惹得永琮微笑。
身後永琮學著她的尖叫惹得她翻著白眼卻大笑,
「我早就說一定要直駛‘鹿圃’才能讓這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大開眼界吧!」
「可不是!瞧瞧她平日里裝作老成的樣子,這回可裝不住了吧?!」永恩撫掌大笑。
玉簪卻沒心思理他,只扯著永琮的袖子,「看啊,爺,真的是鹿呢!好漂亮!那還有一只……都不怕生!那還有、還有……」永琮側目看她在草叢灌木中奔跑追逐著一只跳躍逃竄的小鹿,听著她歡快的笑聲,卻只是微笑,眼里是從未有過的寵溺。
「喂!我說你還要叫多久?」永恩從欄上跳,惱道︰「這園里幾千頭鹿呢!你總不會見一頭就叫一聲吧?」
永璇笑道︰「你管她會叫多久?就連皇阿瑪見了這景致都要心曠神怡,大吟‘馴鹿親人似海鷗,豐茸豐草恣呦呦’了,何況是她呢?」
那頭你一句我一句,玉簪卻只是傻笑。回頭瞧見永琮含笑看著她,微微一怔,轉頭之間已紅了臉頓。
※※※
山環水繞,重巒疊翠,草木蔥寵,雖沒紫禁城的宏偉壯麗,卻是野趣盎然,別有一番趣味。
歇在避暑山莊,萬歲爺先宣了南府的戲班子。可巧是在玉簪聞名已久的一片雲戲樓。綠樹環抱,雲陰乍起,果是應了那兩句詩︰「白雲一片才生嶇,瞥眼峋雲一片成」。
玉簪接著永璇的話搖頭晃腦念了兩句,引得永璇紅了臉,「好你個玉簪丫頭,平日就屬你八爺對你最好,你可倒好,竟拿八爺我開起玩笑來了。
「那是八爺平易近人,玉簪才敢開玩笑。要是換了九爺,玉簪還怕那鐵硬的拳頭呢!」
「玉簪!」那頭永恩大叫︰「學誰不好,偏要學八哥那油嘴滑舌的樣兒?!八哥,你可仔細七哥惱了你給你一頓好受的。」
臉上一紅,玉簪瞥了眼永琮,見他並無生氣之意,這才安了心。
「戲就快開鑼了,皇阿瑪他們也快來了,咱們都先到底下候著吧!」永琮淡淡地笑著,她跟了幾步,忍不住問︰「爺,您不生玉簪的氣?」
「生什麼氣?」永琮回頭看她,伸手理好她微亂的鬢角。
「玉簪說得太多了,又不顧尊卑,未免過于輕浮。」
永琮定定地看著她,忽然笑了,「不錯!這幾天話是說得多了……不過,爺喜歡!」他的唇擦過她的耳邊,聲音低得像一聲呢哺。看她羞得低下頭,永琮笑得更開懷,「帶你出來,就是想讓你開心,你現在這樣子,我看了也很開心。」
「爺……」聲音里有了些淚意,「您待我真好!玉簪知足了,再不會去嫉妒別人。」
心中一酸,永琮擁著她吻去她臉上的淚珠,「你的嫉妒——爺也喜歡!」
「爺。」玉簪怔怔地抬頭迎著他含笑的黑眸,便再也收不回來。
的確是有些什麼在她沒留意的時候悄悄地萌芽了,而當她留意時,才猛然驚覺那種子已在心底里生根長成了參天大樹。
※※※
因為被爺寵著,恍惚成了玉簪的最大習慣。如果不是意外撞見綠兒,她仍會陷入這醉人的美夢吧?
在避暑山莊見著綠兒她又驚又喜。要不是見著綠兒臉上那抹嘲弄的笑,她真要撲上去抱住她。驀然止步,玉簪怔了半晌,終于問︰「還好嗎?」
「好!」綠兒看她的那種透著一絲絲狡詐的目光是她陌生的,「雖然比不上姑娘你錦衣玉食,但也算是能吃飽穿暖,何況還不必受人氣,看人眼色。你說我怎麼能不好呢?」
「那就好!」玉簪松了口氣,「鷹對你好嗎?」
「好,好得很!多謝姑娘還惦記著他!」綠兒的語氣尖刻起來,「姑娘怎麼能忘了他呢?說起來姑娘能得到七爺這樣的寵愛可還多虧了我和鷹呢!要不是咱們,六爺怎麼能早一步向何大人求親。你說要等新福晉進門,你一個小小的侍婢又算得了什麼?」
「你說……爺沒娶那位何小姐是因為六爺?」怎麼會這樣?她還以為爺是為了她——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難怪前陣子爺忙得很,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到底是她誤了爺的事。如果不是她沒有及時阻止綠兒,那封信又怎麼會落在六爺的手上?
「其實我倒沒想到七爺是個那麼多情的人,竟為了救你出牢獄而欠了六爺的人情。用鷹的性命和那封信還一個人情,也不知是吃虧還是劃算呢!」
又是為她?她不過賤命一條,哪里值得爺這般為她?!
她——真是壞啊!這時候居然還竊竊自喜。為爺心里有她;為爺不能娶那何家小姐;為爺失了先機,可能做不了太子;她這算什麼?明明說只要爺高興,她做什麼都好……到頭來,她卻還是在為自己打算。
「姐姐,你今日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綠兒噙著冷笑的臉近在眼前,她卻覺得遙遠而陌生。
「你真的是綠兒?」從前那個陪著她哭,陪著她笑,陪著她鬧,和她一起闖禍,一起讓姑姑罰的綠兒在哪兒?
迎著她迷茫的目光,綠兒也有些恍惚,「我說過,我們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這,或許就是命吧!」
命?!這世上真的有命嗎?如果真的有命?那她的命呢?
站在回廊下怔了許久,直到有人喊她才回過神來,「啊,十一爺!」
揮手摒退相隨的小太監,永煜清瘦的臉上連笑都帶了幾分憂郁。
「奴婢見過十一爺。」雖然十一爺和八爺都是隨性的人,但那種書卷清華之氣卻是叫人不敢輕慢,玉簪也就一向疏遠而有禮。
「其實我早就該見你的……只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倒忘了這事兒。」永煜微笑著看她,「香菱托我向你辭行,說是有緣的話,總會再見的。」有緣再見?什麼樣的緣才能與她再見?
「香菱姐姐走了?」意料之中,看十一爺這般模樣,倒是個痴情之人。悵然一嘆,玉簪強笑道︰「香菱姐姐說得也對,這世上人轉來轉去總轉不過一個緣字,說不定哪天她就又回到京里了呢!」
「她不會回來了。」永煜苦笑,「原先我還以為她會等著人續好了《石頭記》再作打算,卻沒想到到竟如此舍得下……她是不忍見那書被改得面目全非;難道就忍得下心讓我為她肝腸寸斷、郁郁寡歡嗎?實我也知道她放不下曹先生,可是先生已經死了,而我還是活生生地活在她面前啊!難道,她真的要一輩子活在書里嗎?」
玉簪心中一痛,月兌口道︰「既然舍不得,為什麼不留她?」
「留她?」永煜忽然笑了,「她那樣的心性,若強留她在宮闈紛爭中.她又豈會快活?我自己倒想要跟著她去了,可她的心里根本就沒有我,她有她自己的心思,我若強迫她又與那胡大年有什麼區別?讓她去尋她的夢,只要我知道她是開開心心地過著她想過的日子,也就夠了。」
「因為要她開心,所以不留她。」那她呢?她留在爺的身邊,只會誤爺的事。若爺是個平常人也就罷了,偏爺有那樣的雄心——她只是爺的拖累啊!
※※※
夜深了,玉簪深深地瞧著永瓊熟睡的面容。指尖輕輕劃過他高挺的鼻梁與薄薄的雙唇……「爺,您開心嗎?如果你成了太子,做了皇帝,會比現在開心吧?其實,做皇帝又有什麼好?又要看奏折,又要訪民情,今兒個水災,明幾個天旱,後兒個又打仗……操的心太多了,單止那三千佳麗,六宮粉黛也夠讓你煩心的了——不是嗎?如果你肯陪著玉簪回老家去種一輩子田有多好……可惜,玉簪知道你不會!你生在皇家,長在皇家,就算將來死了也是葬在皇陵。
「而我呢?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不對,爺是會傷心的吧?多半張總管、八阿哥、九阿哥還有魯大哥也會陪著爺嘆兩聲,然後各自散了去,干自己的事兒也就忘了玉簪這麼個人。可是,爺,玉簪不想你也那麼快就忘了我啊!哪怕你只為我傷心個一兩年,然後每每听見蟈蟈叫或是瞧見……玉簪現在才知道,原來可讓爺記起玉簪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
一滴涼絲絲的淚滴在他的眼角再順著鼻尖滑下,倒似他的淚……永琮醒著,卻不睜開眼。這算是表白嗎?但後頭那幾句未免有些不祥。
「玉簪知道爺天生就是當主子的,是不可能像玉簪那樣過日子的。都怪玉簪不好,壞了爺的事,若不是我,爺現在已經娶了那位何小姐……可爺你知不知道,爺娶不成那何家小姐,玉簪是很歡喜的……
「現在玉簪想清楚了,就像十一爺說的,你去做該做的事,玉簪絕不會再牽絆爺……只求爺還記得有玉簪這個人就好了……」
她的聲音漸低,最後成了隱約的抽泣。待屋子靜了下來,永琮翻身坐起,瞧著她滿是淚痕的臉,嘲弄的薄唇溢出的卻是溫柔,「不牽絆——已經太遲了!」從她闖進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就已注定會有不同的結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