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小廚娘 第5章(2)
作者︰艾珈

如意在馬車上解釋,「還樸庵」是一座尼姑庵,就位在揚州城外的小坡上。此庵佔地不小,前前後後十幾個跨院算一算,說不定會比揚州府衙還大。

「我娘跟住持明慧法師是打小認識的玩伴。當年‘小蓮莊’出事,我娘立刻要我把菜譜帶到明慧法師那兒。」

他這才明白。「難怪先前你們肯讓陸明那幫人進屋里搜——不過,還樸庵是尼姑庵,你確定我進去得了?」

如意微笑。「不走正門就行。」

雖說一般男信徒不得進尼姑庵,可一般賣米麥白面的商家,有幾戶是女人當家?所以灶房後門的規矩沒前頭嚴格。當年如意她娘來還樸庵參拜,如意她爹也都是坐在後門邊等的。

明慧法師在小尼姑通報下過來,一見如意,朗朗喊了聲︰「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如意還禮。「師父近來可好?」

「出家人有什麼好不好的分別。倒是你娘,她好久沒來了。」

一想到娘的身子,如意眉間便一陣愁。

「我娘病了。」她將娘親染病的事前因後果細訴了遍。

明慧法師听完,又是一句︰「阿彌陀佛。」

「不過早上娘醒了,我想好生照料,她應該會慢慢痊愈才對。」

明慧法師點頭。「那你今天過來?」

「我來取我爹的菜譜。」她詳加說明兩日後的比試,還有介紹一直站在一旁的段柯古。「這位就是義說的刺史大人,近來幫了我們極多的忙。」

「貧尼見過刺史大人。」

「明慧法師不用這麼客氣,我姓段柯古,您喊我柯古就得了。」

「怎麼好意思。」明慧法師謙道,然後回頭喚來小尼姑。「帶段大人還有如意姑娘到客房稍坐。」

「是。」小尼姑靠近。「段大人,如意姑娘這邊請。」

在等待明慧法師取菜譜過來時,小尼姑又端來一壺淡茶跟一大盤酥炸玉蘭片。

「這東西!」段柯古開頭還不曉得「酥炸玉蘭片」是什麼料材制作,等挾一口進嘴,他忍不住驚呼一聲。

「沒錯,」如意點頭。「這‘酥炸玉蘭片’,就是我們剛才看見玉蘭樹上的花沾粉炸的,是還樸庵的名點。每次我娘帶我來參拜觀音娘娘,總要吃上一盤。」

「想不到玉蘭花也能入饌……」他挾起一筷鵝黃柔香的玉蘭片,看起來平凡素樸,只是將玉蘭花去蕊留瓣,再裹上雜混著碎核桃末的面漿,吃時不沾醬,獨撒上淡淡鹽花。

在這佛門靜地吃這香味淡雅的「酥炸玉蘭片」,還真有一種洗滌身心的妙趣。

「如意,」明慧法師過來敲門。「你要的東西在這兒。」

「謝師父。」如意恭敬接過。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你看完,交給門外的小尼就行了。」

「知道了。」

直到客房門關上,段柯古才又坐下品嘗玉蘭片;如意則是翻著菜譜,表情一派專注。

邊吃著玉蘭片,他邊瞧她低頭細審菜譜的側臉。「有沒有瞧見什麼出奇制勝的點子?」

「是看到一樣。」如意將菜譜轉向,指著上頭三個蠅頭大字——夜香花。

菜譜上寫︰上菜前撒上一把,更能畫龍點晴,添增無比神韻。

她苦惱道︰「夜香花,‘小蓮莊’里是種了一大叢,可是我一時想不起哪兒還有?」

「夜香花的事就交給我。」段柯古一拍胸脯。「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定在兩天內找來給你。」

當晚深夜,府衙大門早已閉嚴,整座大宅靜悄悄,只有如意她們暫住的跨院,猶亮著燭火。

如意支退其它幫手的婢女,一個人留在灶房熬湯。

迸時《木蘭詞》有雲︰「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段柯古就像詞里說的那樣,一整個下午東奔西跑,接連拜訪城里的商賈,費了好大功夫才備齊如意面前這些。

如意正著手整治的,就是最矜貴也是最難料理的雲腿。通常得經過三日泡水、刮膜取鼻才能加以運用,可現在時間不多,她只能想辦法縮短泡水時間。

她將手探入溫水盆中輕壓雲腿,確定繃緊的肉身已見彈性,她立刻取出,以刀剖成數條,在擱進盆里繼續浸泡——這招叫「化整為零」。

也是剛好擱進冬瓜盅里的雲腿最後會切成細絲,不看烹制過程,是瞧不出她暗耍了一點伎倆。

灶上現用文火燜煮的,是已熬了半夜的老母雞湯。熬湯火不能旺,火一旺湯就燭。如意靠著兩支燈燭,用湯杓細心地撈除浮末。

外頭是萬籟寂的夜,只偶爾能听見幾聲蟲鳴與夜梟的叫聲,如意看顧得專心,以致來了人她也沒發現。

「你怎麼還在這兒?」

她身子一震,轉過身見著來人直嘆。「你嚇到我了。」

是段柯古。下午他弄來料材後,沒說一聲人就出去了,如意還以為他今晚不回來了。

「對不起。」段柯古捧著陶盆走進灶房。

這時她才看清楚他拿著什麼,是夜香花。「你真的把它找來了!很費功夫嗎?」

「是費了點氣力。」他將陶盆放下,搥了搥酸疼的兩肩。

如意見狀,悄悄走來按住他肩。

「我來。」

「怎麼好意思?」他耳根一熱。

「就當報答你奔走了半夜的辛勞。」

如意心細,早從他剛才舉手搥肩的動作,發覺指尖上染著泥垢。她是不曉得他從哪兒找來這夜香花,但她明白,他的手,前不久才剛扒過土,使過勁兒。

「對!就是那兒,喔!太棒了!」她的手雖細白修長,可邊道卻扎實有勁,次次正中他酸疼之處,教段柯古嘴里發出一陣又疼又爽的申吟。

「您是到哪兒被人虐待了,瞧這筋脈硬的!」

「不過是跟人除了半天草,我也不知道會弄成這樣。」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體力頗有自信,所以下午听見賈府園丁開出的條件——要他幫忙割草整地,他就給他一盆夜香花,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今天所有料材他都可以憑恃他的身分跟人商議取得,獨獨這夜香花不行,他擔心萬一走漏風聲,會讓陸明發現可以在冬瓜盅里添上一點。

也剛好他下午拜訪了不少名門大賈,經他留心打探,知道賈府花園里種著一大叢。待他取走需要料材後,他立刻回頭找上賈府園丁,跟他做了那樣的約定。

說來,賈府園丁到現在還不知稍早跟他一道除草的公子爺,就是即將上任的江州刺史。

「辛苦你了。」

「沒什麼,一點皮肉痛休息個兩天就沒事了……對了,」他轉頭看她。「你娘怎麼樣?下午還有再醒來嗎?」

「有。」如意綻開笑容。「她下午看起來好多了,我熬了一碗雞粥,她吃了一半。」

「難怪你這麼開心。」他輕點她額。「早先看你眉頭深鎖,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露出笑來。」

她臉頰一熱,停了會兒,才一鼓作氣把心頭話給說完。「其實這一陣有你在身邊,我真的覺得踏實多了。」

「就跟你說我段柯古不只愛吃貪吃,真正有需要的時候,我還挺好用的。」

「哪有人這麼說自己?」她忍俊不禁。

「當然有,只要你听了會像現在一樣綻出笑來,要我說幾次都行。」

「不瞎聊了,我還得去看顧我的雞湯。」她被他眼里那抹看重,弄得手足無措起來,于是轉身回到灶前。

「還要熬多久?」他在後邊問。

她轉頭一瞧融了一半的蠟燭,一根燃盡約兩個時辰。「熬好了還得放涼過濾,去油去渣,至少還要一個半時辰。」

這麼久?她今晚不就不用睡了?!「我來吧,」他走來灶邊。「你教我要做什麼。」

如意不退讓。「不行,這湯事關整個冬瓜盅的味道,不能稍有差池。」

「但是你一定得休息。」他不由分說搶走她手上的木杓。

如意又搶了回來,就算再累,她也有她身為廚子的堅持。「我沒關系的,倒是您,忙了一下午,該回去歇息了。」

「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怎麼可能睡得著?」說完,他又一次搶走木杓。

「你是打算惹我生氣?」如意發起脾氣。

「那你就忍心看我內疚?」

「我……」她一窒,一時想不出話語反駁。

兩人四目相瞪了半晌,段柯古終于將木杓擱回她手里。「我知道你有你的堅持,好,你不讓我代勞也行,但至少不要阻止我留下來陪你。」

他都這麼說了,她怎麼忍心拒絕,她讓步一嘆。「好吧,你要陪就陪。」

得到允許,段柯古露齒微笑。

時間,一下就過去了一個時辰。

等待的時候,兩人一直靠閑聊打發時間。段柯古提了他兩位好友的事,還有自己與他們是如何被稱為「文壇三十六」。如意從沒出過遠門,長安的一切,在她听來,都是新鮮。

中途,如意又開始剖割雲腿,忙了一陣突然相到。「對了,我一直忘了問,吳大嬸有沒有提過修整我家需要多少銀兩?」

沒有回應。

咦?她轉身瞧看,卻見段柯古支著顎、閉上眼,一顆頭不住點著、點著。

她洗淨手在他面前揮揮,還真的睡著了。

段柯古不是有意睡著,而是他不像如意一直有事可忙,加上在賈家花園耗費太多力氣,才會撐不過周公的召喚,支顎睡去。

「還說要陪我。」她掐指輕彈他額,結果力氣太大,竟把他支著額的手打松了開來,嚇得她連忙伸手端住。

嚇死了。她松口氣望著掌里的腦勺,好在她及時接著,不然這麼一摔,他明早額上一定有塊青紫。

她小心收束他手臂讓他枕著頭睡,又朝灶上一瞟,確定鍋里仍舊文文地顫搐,這才坐回位上,轉頭審視他睡臉。

非常柔和、俊秀的睡臉——俗話說要看一個人心好心壞,要瞧他雙眼是不是清澈,夠不夠炯炯有神。她近日又有一個體悟,一個人光心腸好還不算拔尖;最好的是,不但心地好,個性還夠爽朗開闊。

就像面前的他一樣。

她細涼的手指輕畫過他舒朗的眉間,幽幽嘆道︰「我該怎麼辦才好?跟你相處越久,我越舍不得跟你分開,可是,娘她一定不會同意去江州。」

接連幾天,她一直不斷想起他先前的要求——當他的廚娘,跟他一塊到江州去。現在的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甚至,還會暗自揣想他即將到任的江州,又是怎麼生的風光景致?

問題是她娘。如意嘆氣。她知道自己個性,絕對不可能像娘說的,拋下她徑自到江州去,可是他——她望向段柯古,又是難得一遇的投契友伴,兩邊都是她不忍舍棄、該盡心珍視的對象。

想到他不久後將離開揚州,她捧住臉,心緒亂極了。

怎麼就沒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望著他沉沉的睡顏,她忍不住問︰「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睡熟的段柯古,當然無從回答。

一夜過去,打雜的婢女正攏著頭發要進灶房燒水,猛一抬頭,卻見里邊多了兩個人。

「大人……」

「噓。」段柯古要她噤聲,隨後抱起趴在桌上熟睡的如意,小聲吩咐︰「灶上的湯不準任何人去踫,等會兒忙完,記得熬點粥給大娘,別忘了要喂她吃藥。」

婢女點頭。「那大人的早膳怎麼辦?」

「你隨便準備一點就行了,如意姑娘一夜沒睡,別去吵她。」說完,他大步離開灶房。

如意的睡房就在她娘隔壁。

抱著她的段柯古放慢腳步,盡量不驚動懷里人,柔柔將她放倒在床上。

低頭一見她腳上仍穿著鞋襪,只猶豫了下,他便彎下腰來,輕輕地月兌去它。

男女授受不親,不管兩人交情再好,這等帖身瑣事,還是該叫婢女代勞才對。可難得見她睡熟的模樣,如此脆弱無依,我見猶憐,他便想自私地多瞧看一會兒。

他頭心這股強烈保護渴望,是他從來沒感受過的。

或許是家境富裕、他也天資聰穎的緣故,從小他要什麼有什麼,學什麼像什麼,反而養出他不同于一般名門的個性。見多了官場傾軋,對于名利權勢,他實在沒什麼放心上,反而更是向往閑雲野鶴的生活。

他這脾性,曾經讓他爹動過肝火;甚至就連好友李義山——文壇三十六之一,也不只一次勸過他,該要多學習他爹的手腕,好為段家光宗耀祖才對。

他只能說,個人志向不同。要他學習他爹結黨斗異的行徑,他還寧可多把時間花在讀書吟詩上。好友說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想到他爹鑽營得來的身家,段柯古實在提不出話反駁。

而像他接下刺史之位,也只是想多添增點見聞。他一直以為自己會一輩子散淡下去,怎麼知道,老天爺竟安排他在這揚州小城,遇上這麼一個教他放心不下的人兒。

因為富貴于他如浮雲,任官之後,段柯古從沒拿他官位要別人特意為他安排什麼過。但這點先例,昨兒下午他已經不知道用上幾回。

「有個官名,還真是好辦事,我現在總算了解義山責我不知福的原因……」望著她睡臉,他心有所感道。

但就算能以官位相逼,也還是解決不了如意她娘的難題。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這件事,甚至已打听好,將先人遺骸移往他地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他不怕花錢,但就怕如意跟她娘不願意。俗話說「入土為安」,要不是情勢所逼,一般人哪肯答應?

段柯古坐她床邊苦苦思索,突然想到一個法子。「要是世上有一種法術,能把人變得跟筆墨紙硯一樣小就好了,這樣就可以趁你娘不注意,偷偷把你們倆變小,然後帶到江州。」說完,他也覺得自己想法可笑。

「或者蠻橫一點,不由分說直接把你們帶走?」

他搖搖頭。這法子不用如意回答,他自己早知道答案。她娘身子正虛,肯定禁不起舟車勞頓,要路上發生什麼萬一,她不恨死他才怪。

他怎麼能讓她恨他?他不能!

「但不這樣,我真的想不出法子,可以把你帶在身邊……」

直到此時段柯古還沒發現,他想帶如意走的理由,已不再是先前想聘她做廚娘,而是混雜了更深一層的憐愛、心疼,還有佔有,種種微妙的情愫。

現在這情況,可真是想破了腦袋。

他含嗔帶怨地輕點她秀雅的眉宇,嘆道︰「你啊,還真是教我動彈不得、進退失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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