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人語交雜。
今日是初一,石府照慣例早晚兩膳得吃素,用完早膳後石夫人邀冬晴與沈念芬到寺求平安,與住持師父談了好會後,三人閑情逸致地逛起街。
一路下來,石夫人為她們倆添購好多首飾、發飾、胭脂水粉……等,反正姑娘家該有的行頭她不吝嗇各買一套。
「伯母,咱們出來好久,該不該回去?」冬晴說道。這路上停停走走,她有點累了,反倒伯母興致依舊不減。
「天色還早,我總覺似乎還忘了做件很重要的事?」
石夫人眼楮認真地打量她們倆,教兩人不知所措地低眸。
沈念芬不依地輕扯石夫人的袖子,愛嬌道︰「姑姑,您這樣瞧著人家,人家不好意思啦。」
冬晴回頭點指細數丫鬟捧在手,她們購得的戰利品。
「您幫我們添購的東西,夠我用好長一陣子,不需再破費。」
石夫人可不同意她的話,「你們難得在府里,有人陪我逛街;再說伯母不年輕,不能做姑娘家的打扮,倒能經由我手打理我喜愛的小泵娘,這些小錢我花得開心,你們想要什麼盡避開口。」
好不容易盼得兩位女兒家住在府里,心情當然飛揚如意。
她連生兩個兒子,與老爺想生個女兒都快想瘋,卻無法如願再添一女,要不是當年小冬晴借寄府里,讓她傾盡所有的母性疼愛這位來自遠方的小嬌客,卻也間接剝奪許多兄弟倆該平分的母愛,這也就是石順德從小愛捉弄她的另一個原因。
她們說說笑笑來到一家門庭若市布坊前。
沈念芬一看門前的牌區,表情極度興奮,情不自禁歡呼,「曲府布坊!」
听說最好的裁縫、最好的繡匠皆在曲府京城總鋪;由于其所出之布料手工精巧、穿起來舒適又好看,即使價格比其他布坊貴幾成,但保證絕對是最上等的品質,幾乎讓人趨之若騖。
「這是京華繡女旗下最大的布坊。」冬晴挽著石夫人的手,回憶從前,「伯母以前曾帶我來此做衣服,做一套衣裳價格不便宜耶。」
「咱們可是有身分的人,衣飾當然得多花些心思,多花點銀子不是問題。」反正她用的是丈夫的銀兩,況且她們是石府的女眷,穿著更該注重才配得上石府在京城的聲望。
正忙于應付客人的管事大娘眼尖瞧見熟客光顧,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引領她們至一旁的小廳,連忙喚丫頭泡了幾杯上好的香茶招待。
「石夫人,您好久沒來鋪里走走。」管事大娘親手奉上頂級香茶,對兩位面生的姑娘笑笑,「一位貴如牡丹、一位嬌美朝顏,您快快向我介紹這兩位傾城傾國的姑娘。」
避事大娘口若懸河、八面玲瓏,不愧是做生意的嘴,吹捧得冬晴她們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而石夫人卻得意地端茶啜了一口。
「左邊這位是我佷女沈念芳、右邊這位是府里的貴客龍冬晴,帶她們來布坊是想麻煩你幫她們裁制合身又好看的衣裳,你也曉得女人家愛美,更需要衣物襯托出自身的美麗。」
「是啊。」管事大娘接過丫頭送來的點心殷勤端上桌,「咱們鋪里的裁縫老師父,做出來的衣服絕對能配上沈小姐、龍小姐的絕世風華;對了,幾天前布坊送來幾匹蘇杭質料上好錦羅紗絹,擱在里頭,您們稍待會,我這就叫人拿來讓您們選。」話落,她咚咚咚又到前方交代,再度陷入客戶群中。
冬晴好奇環顧四處,瞧見牆壁或是小幾上皆有繡畫,特別是牆角矮櫃上那幅半尺長的方型框,里頭架緊的花鳥繡畫,栩栩如生教她新奇地傾前細瞧。
原來此畫是繡兩面的,一面是龍鳳呈祥、另面是鵑鳥戲花。
石夫人來她身邊,「這幅雙面繡畫可好看?」
「很奇特、很好看。」她轉過頭,猜測問︰「這可是展王妃親手所繡?」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以各色繡線繡出一幅活靈活現的畫,唯有曲夕蓉才有此能耐。
「沒錯,它是出自展王妃之手。當時我見到便出高價向管事大娘欲購得這幅繡畫,可無論我說破嘴人家就是不肯割愛。」石夫人的語氣有些懊惱。
曲夕蓉親手繡制的雙面繡畫不超過十幅,與展王爺重逢後,在丈夫的要求下,她幾乎以家庭、家業為重,鮮少再繡費心神、傷眼力的繡畫。但物以稀為貴,這也就是她想收藏的主因。
冬晴聞言笑了笑,伯母出生富貴、吃好用好,覺得一切用銀子都能買得到,沒想到也有她老人家買不著的東西,難怪她挫折感這麼大。
「听人說,展府小王爺上學肆,咱們可以拿些書肆孩童讀的書,您親自送到展王府,王妃為人隨和,我想您們會談得投機、容易建立起交情。」她建言。
沈念芬點頭附和,「這主意不錯。府里什麼沒有,就是書最多,听說展王妃很重視孩子的教育,姑姑可以拿點好書送她。」
石夫人一掃輕愁,「好,明日我就到書肆讓管事挑好書,親自送去。」
冬晴不想掃興,但又不想見石夫人白跑一趟,簡單告知,「您恐怕得過一些日子再去,因為展王爺一家子去南京,得好一陣子才會回來。」
沈念芬來到她身後,「你怎麼曉得展王爺一家人不在府里?」
「我有要事拜訪他們,卻錯過。」
她輕描淡寫的語氣惹來沈念芬的猜疑。
一位尋常女子除非有重要大事,才會拜訪朝野間舉足輕重的展王爺。
眸光流轉詭異顏色,她不著痕跡打量欣賞繡畫的冬晴。難不成她是——
這時,幾位丫頭捧進數匹上等布疋,有質感細柔的絹、慢工細活的宋錦、織密度極高的黃綢……等,捧出來的布料皆是上等精品。
石夫人見獵心喜,愛不釋手地挑選著,拿著布料在她們的身上比了又比,甚至還得忙于交代裁成的樣式。
「讓夫人、小姐久等了。」管事大娘堆滿笑意進小廳,親手為她們量尺寸,謹慎記下她們對款式花樣的要求。
小小的廳里因人多變得有些狹窄,管事大娘一個轉身,不小心撞著身側一位小丫頭,丫頭顛了幾步,不好容易穩住身子卻又撞到矮櫃,櫃上的雙面繡畫前後擺動、岌岌可危。
眾人驚惶失措來不及伸手時,眼看繡畫框架落地將碎,離它最近的沈念芬一個快移,伸掌一翻,俐落將那即將落地的畫框接住,並放回原位。
避事大娘見繡畫無恙,重重呼一口大氣。這是老板娘親手繡制的精品,若有個閃失,她真不知該如何交代。
「沈小姐,真謝謝您。」她慎重道謝。
「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沈念芬淡笑回應。
驚嚇一過,眾人又為裁剪新衣之事忙著,冬晴面帶微笑應付石夫人的熱情,還得分心與她同年的沈家小姐討論布料合不合適,談笑間盡是女兒家話題。
只是在冬晴瞧見沈念芬救起繡畫那一刻後,卻無法再像往常般毫無戒心對待她。
罷才她使出那手法,巧勁與力道下,卻暗藏武功。她一位嬌滴滴的富家小姐怎麼會武術?
「冬晴,你看看這輕盈的雪色紗布好不好看?」沈念芬輕快喚著她,喚回她思考的神智。
「呃——好看,罩在裙外走起來有種飄走雲端的感覺。」
「這種感覺像仙女對不對?」她喜孜孜道。
冬晴淡笑回應。
像念芬這般知書達禮又有點像鄰家女孩的姑娘,怎麼可能?但眼楮所見,她又不得不信。
是不是她……太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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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府主子們的起居院落安詳清幽,冬晴正于廂房外檐前欄桿下專注于手上的工作。
「沒想到你人會在這里。」石禾謙一身青藏儒裳,戴著老舊的面具向她走來。
她活潑好動,閑來無事就會吵著吉叔要些事來做,今日卻反常乖乖待在院里。
「沒地方可玩,當然在房里。」她懶懶回話,也不想想她無法隨興出門是誰害的。
瞧她正忙著,他好奇來到她身旁,瞧她手上是他特定用來刻畫的木板。
「你刨著白楊木板,有何作用?」他不怪她不告而取,倒想了解她拿木板的理由。
冬晴眨眨眼,嘴角漾起神秘的笑容,「等我做好,我再告訴你。」時機未到,到時他看見成品會歡喜好一陣子。
芳甜的馨香味淡淡地自她身上飄出,那抹甜蜜輕柔如笑容,像糖又像泓清甜的泉水,更像張魚網般漸漸收攏住他的心,緩慢接近彼此間的距離。
千絲萬縷的情緒纏上他的心,教石禾謙痴迷看向眉宇間盡是愉快的冬晴。
事隔六年,她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的花容月貌令他感覺自卑,雖然他的丑貌已經無法恨誰,卻私心希望他所重視的人別在意他的容貌,以最真最誠的心,換得他想要的友誼。
然而,冬晴無視他的美丑,無論他強硬拒絕她接近的態度,她始終不氣餒地巴緊他,使他不得不習慣她的存在,感受到逐漸修復的昔日友情。
這位唯一不怕他的姑娘,她一名女子單身在外,他不免對她多加關照。
他承認,他對她極為特別。
瞧冬晴刻得用力又辛苦,石禾謙好心詢問︰「要不要我幫你?」生手技巧拙,哪有他刻得順手又好看。
她拍那只伸過來好事之手,嘟嘴輕斥,「別多事啊。」
好心幫忙卻被她罵為多事,這名不知好歹的姑娘!
既然嫌他多事,他不再多語靜靜看她與刻刀與木板搏斗樣,見挑起的木屑彈上眼角迅快眨動羽睫的可愛模樣,面具下流露笑意。
最終,還是他出聲提醒。
「你執刀手法錯誤,一不小心會傷到手的,要不要我示範給你看?」他好聲好氣客氣再問,擔心她力道拿捏不妥,傷到手就糟了。
冬晴放下刻刀,目光睨向他,「我習慣游山玩水,更不是嬌養深閨的姑娘;大傷小傷我受得起,別瞧扁我、更別看輕我。」
受過教育的富家少爺喜愛嬌柔可人、能詩能畫、秀氣溫柔的姑娘,這點她很早前就有此認知;他少說也認識她幾年,深知她的爽直明快個性,永遠無法與「縴弱女子」四字畫相等,為何他老看不開這一點?
石禾謙目平含笑,「我從未有看輕你的念頭。」
在他眼底,冬晴是位自立自強、頂天立地的姑娘家,有時看見那縴細卻又堅強背影,讓他覺得自個永遠不及她一半的勇氣。
得到何時,他才能跨過心頭那道火牆,踏入人群?
或許,這事永遠不可能……
冬晴見他多愁的眉宇,放下木板與刻刀,臀部輕挪、挪近兩人間的距離,「我明白你從未看輕我,見我行為不得宜,口頭上難免會念幾句。天氣熱,院落里只有咱們倆,你取下面具透透氣啊。」
石禾謙搖頭。
她雙手輕捧住他臉上老舊又沉重的面具,聲調愉快續道︰「大家都很忙,不會有人會來的,取下來吧。」
他來不及出聲制止她取下面具,就在面具離面、移開瞬間,他眼底映入那張笑靨燦爛如花的嬌顏,心口有種收緊的感覺,呼吸愈來愈不順。
怎麼會這樣?!
在他試著解讀心胸突來的灼熱感前,冬晴的手輕柔如絮撫上他左臉的傷疤,撼動他整個心魂,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張笑顏。
「你……為何不怕我?」石禾謙聲調微微顫抖。
這問題他問好多次喔。
冬晴不厭其煩回答,「為何要怕?我不是說過天底下最可怕的是人心,那才教人怕,你人好,我怎麼會怕你!」
「我這張臉,人見人怕啊。」
「人面獸心之人多得是,我不太在意美丑的。」
「但——」
「別但但但的,」她雙手鼓勵似地拍拍他的肩,暖暖一笑,「你是京華傳奇耶,對自己有點信心好不好?」
石禾謙發覺周遭的風似乎停止,在她溫和似水的雙翦里,他察覺心神如踏上雲端有著不實在感,卻又甘心迷戀她溫柔的笑顏中。
甜美可人的她,仿佛晨曦來臨時綻放的朝顏啊!
這時,一抹女敕紅的身影,小跑步步進冬晴院落,朝她廂房前進。
沈念芬手上拿了兩個扎得實、漂亮的風車,「冬晴,我買了好玩的玩意,你——」她瞬間住嘴,臉兒微紅。
冬晴雙手擱在大表哥肩頭,她雖然僅瞧見大表哥側臉,但由他那心醉神迷的模樣,想必他們之間必有事發生。她為自個突然闖進有情人的天地感到抱歉和臊意。
「念芬,你去外頭也不邀我一同去!」冬晴像只鳥兒輕快來到她面前,接過一只五彩風車,「見你誠心認錯的份上,風車我收下,下回有好玩的記得找我。」
「小女子謹記在心。」沈念芬故作恐懼地回話。
兩位姑娘相視好會,隨之嬌笑成一團。
「曉得我悶也不邀我出門走走。」冬晴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坦白從寬,說,你到底有何事一大早就出門?」
她輕搖頭,「只去辦點小事,見街邊兜售風車的老婆婆風車做得好看,買兩個回來。不然這樣好了,等會咱們到魁星閣用膳,我做東。」
冬晴把玩風車,「別那麼認真,跟你開玩笑的。」
天上的浮雲微遮高掛的日陽,和風輕柔令人一身清爽。
「今日天氣不錯,咱們出外走走吧?」沈念芬建議。
「才剛回府又要出門,一來到京城,你倒野了起來!」富家小姐一離家,就像飛離籠的鳥兒,大玩特玩。
初見到念芬,以為她是位守分守禮的小姐,原來在禮教束縛下,她仍保留女孩愛玩愛熱鬧的性子。
唉,大戶人家的女兒最可憐,樣樣皆受限、事事不能做,沒半點主張;還好她不是,才能輕松自在過日子!
冬晴一想到自個的好運,忍不掩嘴偷笑。
「女孩家不能套上‘野’,你想害我嫁不出去嗎?」沈念芬微怒責罵後,微偏頭看向冬晴正後方的石禾謙,「大表哥,听說城外翠泌園……啊——」話說一半,她驚聲尖叫。
冬晴不明白她為何出現驚惶失色的表情,伸手捂住她的嘴,制止她高拔的叫聲。
「念芬,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她怯怯退後數步,顫抖抖指著石禾謙,神情盡是驚駭,「有、有……鬼……」
石禾謙迅快別開臉將面具戴上,神情受傷地背向她們。
連表妹都這般怕他……
這張人見人怕的鬼臉,就算家人未對他另眼相看,可是太多的挫折教他如何以輕松平常心看待這不可磨滅的事實!
看他孤獨的背影,冬晴明顯感受他自慚形穢的心情。
「你表哥的臉會如此,是我害的。他面丑心不丑、學富五車、才華洋溢,雖然不太愛理事,但他有顆欲展抱負的雄心,若不是他的臉……」她在沈念芬面坦承年少的罪過,美眸盈滿難過,「他所擁有的一切是其他同輩的男子難以相比的,至少他在我眼里是如此,你是他的表妹,不該以這種的眼神看他。」
驚恐的眼神令他心神俱傷啊。
冬晴的話字字清楚地傳進石禾謙耳里,澎湃的心情像海潮拍打上岸石,激起白霧似的水花。
他以為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是弟弟與父親,沒想到這位頑皮慧黠的姑娘似乎早就看透他,明白他心里欲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是,他不願困在府里當井底之蛙,社稷太平是他大展理想的好機會,他不想錯過難得的時機,但這張臉卻教他——
「別說了!」石禾謙雙手緊握成拳,吼聲震天。
冬晴來到他身後,急忙解釋,「念芬是無心的,你別怪她、罵她,更別把話放在心上。」他好不容易願意多騰出時間幫伯伯與阿德的忙,踏出采石樓的次數也多了,大伙欣喜他的改變;她不要因為一句無心之語,逼得他再次縮進殼里。
他倏然轉過身,眼神惡狠狠的,「龍冬晴,你以為你是誰,你只不過是我家的客人,再說我的事不用你管!」語畢,快步離開回他那無人敢進的采石樓。
他傷心的怒吼,句句刺痛冬晴的心,她腳步不穩地退好幾步,凝視他的眼漫上薄薄的水氣。
他說得沒錯,論身分她比不上念芬多層血緣關系,就算大家待她多好,她永遠只能算是外人。
萬里晴空突然飄來一片大烏雲,很快布滿京城的天,雲際隱約傳出幾道悶雷。
沈念芬來到冬晴前,面有愧色,低聲致歉,「我不曉得,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對不起。」她本以為大表哥臉上只是小傷,沒想到會是難看的大丑疤,沒準備下瞧見令她驚懼失聲尖叫,她真的不是有心的。
「這不能怪你,要怪得怪我才對。」
冬晴垂臉喪氣的模樣教人忍不住為她擔心。
「你沒事吧……」沈念芬輕喚,盼她能回個臉看看她也好。
雨,一滴、兩滴——迷蒙細雨急快籠罩整座京城。
「我想安靜會。」她輕聲下了逐客令。
沈念芬轉身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回首看那無助的倩影,然後提高裙擺無語離開。
冬晴拿起刻了一半的白楊木板,食指輕描板上已繪有的細線,幻想它完成後的模樣。
她好不容易得到臭石頭的諒解,他甚至有意跨出心里頭的障礙,卻因念芬的無心之過給破壞。剛才她瞧見他那雙黑眸含有焰火,知曉那愈合的傷口被話傷得很深、很重;而她,卻因他一句「外人」擰疼心口。
雨勢突如轉大,一道風將雨水吹到她身上,打濕她輕飄的衣裳。
冬晴以袖快快拭去臉上分不清是淚或是雨的水珠,傷心地將木板摟進懷里。
始終認定石府是她另個家,他們是她很重視的親友,她……不要當外人,一位毫無關系作客他府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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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不停的下,細細飛雨有著蒙蒙迷離的境界。
一名年紀較長的丫鬟,瞧見踏出廂房的小丫鬟,緊快挨到她身旁。
「怎麼樣?」
「小姐她還是沒動口。」小丫鬟蹙眉低目看著托盤上完整的清粥小菜,「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老爺、夫人交代?剛才我還不小心瞄到小姐手上有幾道小傷,問需不需要拿藥擦時,她無精打采地搖搖頭。她那副模樣,真教人擔心。」
這場雨下下停停有兩日之久,而冬晴小姐也滴水不沾兩日。她整日在廂房里,有時秉燭入夜直到天明。
眾人不知原因為何。焦急的石夫人請來大夫瞧她是否有病,卻教她請出房,連二少爺、表小姐來看她,她皆以著涼為由,不願見人。
再來說大少爺吧,這兩日他陰陽怪氣、脾氣易暴易怒,二少爺與吉叔不曉得已被他似冷箭的眼神射中幾十箭,最可憐的是負責打掃采石樓的小南子,做什麼、錯什麼,被主子罵得狗血淋頭,好不委屈。
怎麼雨一下,府里原本熱鬧的氣氛迅速轉變,滯悶得教人不安。
大丫鬟拍拍小丫鬟的秀肩。「冬晴小姐愛吃糕點。稍晚,請廚娘做一點,再麻煩夫人走一趟。」相信夫人出馬,小姐會賣她面子,多少吃點。
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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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送荷香,石府花園中的小塘開滿一池的荷,荷香暗飄動。
近未時,人們大多上榻歇息,唯有淅淅的雨聲與無形花香伴人度過漫漫長夜。
石禾謙正忙著調丹青、朱紅繪圖。他將自己關在采石樓的這幾日,看完南京管事帶來的手稿,豐富有趣的神話故事,平順易懂又具醒世的作用,他打算親手為文繪幾幅故事中的情節,以圖文對照方式,印刷上市。
「叩叩。」
入夜突來的敲門聲,讓他以為家人有急事找他,于是未戴上面具便下樓應門。
「誰啊?」糊紙的木門拉開,瞧見那張蒼白削瘦的小臉,他驚駭得微張嘴。
才三日未見,她怎麼瘦了一圈、氣色好差!
冬晴收起傘,掛上甜美的微笑,「這麼晚來找你,會不會打擾到你?」
見那衣裳與發梢都讓雨沾濕,他皺起眉頭。
「快進屋吧。」他拉她進屋,心想一樓有木板與工具,再道︰「跟我上樓拿干淨的布巾拭干你的發。」
冬晴上了樓,抱緊以紅綢包緊的禮物,坐在花廳前等待他取來淨布時,見桌上未完成的圖書,明白他入夜未睡的理由。
石禾謙遞過淨布,「有事待會再說,先把發擦干。」
見他和顏悅色的模樣,她咬咬略白的唇,將以紅綢包裹的物品小心翼翼放到他面前。
「這是什麼?」他挑眉輕問。
「是送你的禮物,快打開來看看。」
石禾謙見那雙美眸期待地望向他,不願令她失望,伸出手以指挑開柔綢後,神情由錯愕轉為震驚。
面具,一副薄如葉的白楊木面具!
他曾經托阿德去拜訪京城一位擅做面具的藝匠,無奈藝匠推說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無法做出往日的水準,就此他無緣獲得一面戴起來舒適的面具。
如今,借由她的手,夢想成真!
「你……喜不喜歡?」冬晴問得謹慎又小心,小臉怯怯怕觸怒他。
「喜歡。」他手指滑過被刨刀刨得平滑的表面,神情難掩激動,「這個面具,你做多久?」
冬晴臉蛋一亮,愉快回話,「做多久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你喜歡。每次你與大家用飯時,都得取下面具好進食,于是我刻意選輕又防蟲蛀的白楊木,它能遮蔽額、鼻與兩頰,挖開嘴與下巴部分後,順著面容曲線制好,往後你戴著它也能吃東西。」
她垂低小臉,表情靦腆地接續道︰「我這顆腦袋只會畫機關、做機關,雕功雖然比不上你的好,但請你別嫌棄這丑丑的面具。」
石禾謙拿起面具,綁上細帶,初次戴上後,對銅鏡一照。
「很適合我,謝謝你。」
她開心合掌,卻讓他瞧見她手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急快放下銅鏡,他抓過她的手,翻開她的掌一瞧,雙眉打摺。
「這是怎麼回事?」才幾日未見,怎麼她的手心手背出現數道被利物所傷的紅痕?
「呃——」冬晴面有難色。
「別瞞我,說!」他壓低聲量怒道,兩人的接近更讓他驚見燭光照映下她臉色白如紙。
冬晴不敢有所隱瞞,老實道︰「做面具傷的,都已結痂,我想再過幾天就好了。」她淡若無事一笑,抽回手負于身後,企圖粉飾太平。
石禾謙為她單純的動作而笑,更憐她為他用心所受皮肉之痛。
「為何對我這麼好?」他嘶啞問,任內心情感泛濫成災。
「因為你是臭石頭啊,一位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她情不自禁撫上面具,美眸端詳他,「你臉上的傷,我難辭其咎,所以請你別當我是外人,我不想成為石府的外人。」
石禾謙錯愕,萬萬沒想到一句話竟讓她難過好幾天。
「冬晴,我……」
他未說完,她幽幽啟口,「我是名孤女,還好上天憐我讓師父拾起我,給我一段新的人生。」她神情恍若陷入某種回憶,不再壓抑情緒地淌下淚水,「山谷是我第一個家,因為那里有師父與初月;京城石府是我第二個家,這里有待我如親生女兒的石家夫婦與一對可惡又可愛的兄弟,所以我不是外人、更不要當外人。」
石禾謙驚愕她的反應。在他印象中,冬晴開朗爽朗,她的淚幾乎是為他而流的。
當日的難堪令他怒目相對,但他卻沒想到無心的一句氣話卻讓她的心如此深創!
「別哭。」他伸手將哭泣的她摟進懷,啞啞低道︰「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也為我當時的怒氣道歉;你永遠是家中的一份子,不是外人。」
冬晴雙手回應他的摟抱,尋求確定地哽咽再問一次,「我……不是外人吧?」
「不是,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他的心房里躲著一名嬌美的小泵娘,而那人就是她啊。
溫暖的擁抱,釋然的心情教冬晴心神一松,加上體力透支過度、空月復多日,身子一軟癱在他的懷里。
然而,嘴角漾起滿意的笑意,陷入甜美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