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羽軒回家之後,傅子隸直接驅車來到了醫院。
他換上了手術房專用的綠色衣褲,並且戴上膠手套和手術帽,專心地投人另一場戰爭,展開傷患和死神的拉鋸戰。
像這種突發狀況,通常一、兩個星期便會上演一次,做醫生的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工作。不過今晚的他,腦海中卻比往常多了一張明媚的小臉。
雖然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真的很可憐,大量的鮮血正凶猛地從傷口及手術刀劃開之處不停涌出,然而,在這麼危急的時候,他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宋羽軒,她的倩影自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傅醫師,你還好嗎?」
一旁的護土不解地蹙起了眉,傅子隸一震,連忙回神接下她手中的鑷子,並且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老天,他居然會為了一個才見了兩次面的女人而分神,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明明半個多鐘頭前才分手的,他居然已經開始想她了……
這夜,宋羽軒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腦子里想的,盡是傅子隸說過的話.還有那謎一般——該死、自負、欠揍的笑臉。
她真不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怎麼前不久還凶得要死,今天卻突然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會兒體貼地護送她回家,一會兒又極為熱心地要幫她解決家庭問題。
真是怪哉,難不成是她偉大的母愛感動了他?
棒壁的單人床上,林佳佳好夢正酣,宋羽軒轉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只覺無限感慨。
臭丫頭,睡得還真香,為了她的事情,人家連寶貴的名譽都給賠上了說。
靜夜里,突然傳來幾聲電話鈴響。
林佳佳皺眉哼了幾聲,又轉身沉沉睡去。
鈴聲還在持續著,羽軒只得起身,赤著腳走到客廳接電話
「喂!」半夜三更,擾人清夢,宋羽軒的口氣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電話那頭,是個情緒比她還惡劣的人。「喂,是我。」而且他還自負地認為每個人都必須記住他的聲音。
誰知道「你」是誰呀?宋羽軒揉了揉眼楮,忍不住想打阿欠。「先生,我想你是打錯電話了。」
她迷迷糊糊地正要擱上話筒,電話那頭卻明顯地傳來一股涼颼颼的寒意。
「你敢掛我電話就試試看。」
是傅子隸?!
這會兒,宋羽軒不愛困了,她握緊話筒,發覺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你……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還有,為什麼她的心髒會跳得那麼快?
「你把錢包留在我車上了。」
「喔。」原來他是特地來送還錢包的?
「下來,我在一樓門口等你。」
「這、這麼晚了,我看還是……」
「動作快一點。別讓我等太久。」
他的話,就像一道聖旨。宋羽軒「喔」了一聲.也沒反駁,便直接抓了外衣悉悉卒卒的換上,然後蹬蹬蹬的跑下樓。
不會吧?她居然該死的感到有些興奮?!
大門外,一部銀色奔馳轎車閃著燈。停在畫了紅線的馬路邊上。
門內,宋羽軒交握著微微汗濕的小手,神經緊繃地隔著玻璃窗往門外望去。那部頂級的流線型房車,在凌亂的街道上顯得十分突兀,就和它的主人一樣,永遠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一種陌生的、自卑的情緒,令她握住門把的手又松了開來。
她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她剛剛會有一種錯覺,覺得傅子隸這麼晚來,其實不單是為了那只錢包而已……
唉,不可能的,人家條件那麼好,而且說不定還有一卡車像佳佳那樣的仰慕者在排隊追求他呢!這種男人,哪有可能會看上平凡的自己?她真是昏頭了。
羽軒垂眸噗哧一笑,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傻,都這把年紀了,還像個懷春少女一樣。
她搖搖頭,抬眼正好對上門外那雙獵豹似的黑眸。
「喝!」她嚇得倒彈好幾步。
要死了!吧嘛沒事躲在暗處嚇人?
對于宋羽軒可笑的反應,傅子隸只是無動于衷的揚了揚眉,然後便轉身往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
「喂!」宋羽軒邊嚷嚷著,邊開門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呀?我不……」
她話沒說完,傅子隸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謝了!
宋羽軒咬牙切齒地站在車門邊上,努力地克制住抬腳踹他車子的沖動。
他們倆是不是上輩子結了什麼仇啊?要不然,她怎麼每次風面都恨不得砍他一刀!
「上車啊!」像面鏡子般的車窗降了下來,里頭,傅子隸板著一張臉斜側過身來對她命令道。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霸道啊?我說了我……」
「上車再說」。
車窗又緩緩地升起,將宋羽軒的怒氣和拒絕全部隔絕在外。
可惡,傅子隸真的是太可惡了!
宋羽軒殺氣騰騰地瞪著那扇窗子,瞪得眼珠子都布滿血絲,紅了。雖然那該死的隔熱紙讓她看不見里面,但她知道傅子隸一定躲在里頭偷笑!
抿著唇,她用力地拉開車門滑坐進去。「我的錢包咧?拿來。」因為生氣,她的眼楮始終直視著前方,看都不看傅于隸一眼。
暗子隸倒也沒和她計較,勾了勾嘴角,便傾過身來半壓在宋羽軒的身上。
「你…你干嘛?!」羽軒嚇得身子直往後縮,一顆心咚咚亂跳。
暗子隸溫熱的男性氣息輕搔著她的臉頰,而他壯實的胸肌,則緊貼在她柔軟的身軀上。如此曖昧的接觸,讓宋羽軒霎時之間頭暈目眩,連耳根子都熱了。
她不是沒踫過異性,學生時代她也交過男朋友的;然而不同的是,此刻壓在她身上的不是別人,而是傅子隸呀!
她應該立刻推開他,順便再賞他一巴掌才對。然而她卻什麼都沒做,甚至…甚至還有一些些興奮?
老天,她發現自己居然很喜歡他的踫觸?!
大概是察覺出她的異樣,傅子隸突然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稍稍退後,與她四目交接。
「你……」他低沉的嗓音煞是好听。「要是再這麼憋下去,可能會因為窒息而死在我車上。」
什、什麼?
宋羽軒眨了眨眼楮,正欲開口說話,卻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不會吧?原來她剛才忘了呼吸了?!
天哪,宋羽軒羞得緊緊捂住臉,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會瞧見他恥笑的嘴臉。
她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老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出丑呀?
宋羽軒又惱又羞的可愛模樣,傅子隸全收進了眼底,他挑眉一笑,接著便伸出左手,繼續剛才未完的動作——勾住她身旁的安全帶,並且幫她扣好。
「陪我出去走走。」
語畢,也沒等宋羽軒反應過來,他徑自發動了車子,便往台北市郊一路疾駛而去。
到…到了嗎?
引擎聲沒有了,令人不適的晃動也終于停止了,宋羽軒偷偷地睜開一只眼,慶幸自己死里逃生,沒有當場吐昏在車上。
方才一路開過來,傅子隸不知連闖了幾個紅燈,連轉彎都沒見他減速,老天爺保佑,她竟然沒被嚇出心髒病或是慘死在半路上。
暗子隸回頭望著她,宋羽軒那大驚小敝的模樣讓他覺得好笑,她凶起來的時候可沒這麼膽小。
電動車窗無聲無息地降下,一股咸咸的潮水味道瞬間彌漫了整個車廂。
海?
宋羽軒驚訝得忘了身體的不適,她睜大美眸四下張望著,然而,車外觸目所及盡是一片厚重的晨霧,什麼景色都看不見。
「淡海。」傅子隸直接回答了她心中的疑問。
「淡海?」
「你沒來過這里?」
「沒有,不過我曾經听朋友提起過,听說這里很適合熱戀中的情侶……」說到這兒,宋羽軒突然間打住,她尷尬地舌忝著干澀的唇,怯怯地瞄了身旁的人一眼。
沒錯,傅子隸確實正盯著她的臉看而且他那對深不見底的黑眸,令她的手腳又要發軟了。
「我…我出去透透氣。」她說著,一只手更在門邊胡亂模索起來。
「等等」’
暗子隸的動作比她更快,他按住她的肩,稍加施力便將她拖了回來。
「等霧散了我再陪你出去。」他緊繃了一夜的臉部線條,此刻終于柔和了許多。
他看得出來,宋羽軒此刻很緊張,但是他沒有惡意,雖然他是用半強迫的方式才把她帶出來,不過他並不想把她給嚇壞了。
「這附近有部隊駐扎,他們所豢養的軍犬常在清晨時候出來海邊溜達,你這樣毫無警覺的跑出去是非常危險的。」
「軍犬?」
「沒錯,而且以狼犬居多。」
那不是會咬死人?宋羽軒害怕地咽了下口水,心中不得不重新考慮著,是出去比較危險呢?還是留在車上比較危險?
她回頭看著傅子隸,臉上的表情是戒慎恐懼的。
「你把我當成狼犬了?」傅子隸有些失笑地瞧著她。「放心吧,我剛剛才動了一個手術,現在累得只想好好休息。」那個手術只花了一個多鐘頭就結束了,家屬事後還一再的感謝他,因為他,病人才得以挽回一條寶貴的生命。
只是,這次的手術並不完美,至少傅子隸本身是這麼認為的;在手術的過程中,他曾經不只一次的失神,而導致他如此失常的原因,就是身旁的這個女人。
他煩躁地耙過一頭黑發,俊朗的五官霎時嚴肅許多。
這都要怪宋羽軒,是她讓他在手術的過程中一再的分神,並且想著她……
宋羽軒偷覷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他的話,竟然意外的令她臉紅心跳。「既然……既然你都累了,為什麼還要找我出來?」她有些期待地望著人憂郁卻很好看的側臉。
對傅子隸而言,她是不是真的很特別?他,是不是真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
唉,這實在太肉麻了!「算……算了,你用不著回答我的問題。」她咬著唇,緊張地別開頭去。
天哪,這里頭太悶了.她全身都好熱喔!
身旁,傅于隸靜靜地凝視著她映在車窗上的小臉,她緊抿著唇的慌張模樣,令他抑郁的臉上緩緩地泛出一絲微笑。
沒錯,她真該為今晚的手術負上一點責任,要不是因為她.那個病人說不定可以提早幾分鐘離開手術台。
不過,這些都是秘密,在他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不想告訴她,從第一次見面之後,他便無時無刻不想著她……
夜將盡了。
暗子隸將左右兩邊的車窗各降下少許,然後調整椅背,伸個懶腰,安安穩穩地躺下。
他要睡了嗎?
宋羽軒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眸望住他,老天,他怎能睡得著呢?這車上可不只有他一個人呀!她轉頭看向窗外,霧已經慢慢散去了,海的顏色也益發清晰。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
「做什麼?」她嚇了一跳,忙想掙開。
「以防萬一,免得你偷跑了。」傅子隸壞壞地笑著,將她的小手挪至自己的大腿上擱好,便又轉頭閉上了眼楮。
那結實的觸感,熱辣辣地燙著她的手心,這是第一次吧?這麼真實又直接地踫觸到男人的大腿。
羽軒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張粉臉更因這小小的動作而燒紅。
此時此刻,她倒寧願傅子隸是使出吃女乃的力抓住她,這樣她還可以大吼大叫,順帶賞他幾拳,可他偏偏握得如此之輕,輕得好像他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讓她安心……
羽軒咬咬唇,心頭不知不覺地熱了。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在那看似冷傲的面具背後,他的心.說不定比任何人都還要柔軟。
她輕輕挪動一下手指,發現傅子隸動也沒動,心里猜想他應該是睡著了,于是她便放心地湊近他,悄悄地凝視他的睡臉。上揚的……她忍不住伸手,用指月復去輕觸他的唇後瓣。
好軟哪!她臉一紅,害羞地又趕緊縮回手。
這麼出色的一個男人,如果他可以不要這麼花心,不可救藥裝得很冷酷,不要……是佳佳暗戀的對象,那該有多好!
宋羽軒輕嘆了一聲,心中有種微酸的感覺,揮之不去。
她轉頭,合上眼,硬逼著自己人睡。
也許一覺起來,自己便不會胡思亂想了,也許
「羽軒!」
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撼動了海邊的密林。
一群野棲的鳥兒被驚得振翅而飛,紛紛逃出家園。
暗子隸頂著熱辣的太陽,汗流浹背地在沙地上急行著。
昨晚他出奇地好睡,而且睡死了,連宋羽軒是什麼時候離開
車上的都不知道。
他氣她不听勸,更氣自己沒盡到保護她的義務,讓她一個人
跑到無人的沙灘上游蕩。
暗子隸邊走邊喊著她的名字,一顆心是愈提愈高。
萬一羽軒出了什麼事,萬一,她踫上了什麼心術不正的歹徒……
不,不能連他都慌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快點找到她,並旦確
認她毫發無傷。
他抬眼看看湛藍無雲的天空,這麼熱的天;她一個女孩子能跑多遠?
今天風特別大,沙灘上已經看不見她的足跡了。他只能漫無止盡地四處尋找,希望能趕在她發生危險之前找到她。
然而,海灘如此之大,羽軒她到底會往哪個方向走呢?忽然,傅子隸停住了腳步,他站定在一處密林邊,豎耳傾听著。
耳邊,除了颯颯的風聲之外,似乎還有些什麼聲音?
那是……女人的呼救聲嗎?!
暗子隸立刻拔足狂奔,循著那微弱的呼聲而去,那喊叫聲果真愈來愈清晰,而且聲聲都刺痛了他的耳膜。
密林深處,一個影子抓住了他的視線,傅子隸凝眉看著,腳步一刻也不敢停。終于,他看到她了,那半躺在地上掙扎求救的人影,真是宋羽軒!
乍見她的那一刻,傅子隸幾乎要松了一口氣了,然而羽軒痛楚扭曲的臉,卻讓他的心又再次揪緊。
原來,他漏看了她身後的那只龐然大物。一只黑得發亮的獒犬,正用它那駭人的利齒啃咬著來羽軒的腳踝,鮮血迅速染紅了雪白的皮膚,更讓家羽軒痛得哇哇大叫。
她果真出事了!
「……鳴……好痛……救我,快點救我……」看見林子里出現她熟悉的臉,宋羽軒的眼淚落得更急了。
她好想他,這輩子她從沒這麼想念過一個人。
那只賤狗咬她咬出味兒了,任憑她怎麼踹、怎麼打都不肯松口。
「別動!」傅子隸擰緊了眉心,她每動一下,那狗就咬得愈緊。
那明擺著是一只訓練有素的軍犬,專門用來對付偷渡客或毒梟的,原本他只想嚇嚇羽軒而已,沒想到還真讓她給遇上了。
那鮮紅色的血跡,看來分外的觸目驚心,傅子隸擰著眉,忽然覺得那狗咬的不是宋羽軒,而是他隱隱刺痛的心。
沒想到他這麼在乎她,直到現在傅子隸才發覺,其實自己早已經擔心得快要窒息了,若不是殘存的理智在提醒著他,他可能早就崩潰了。
他額上滲著汗,不動聲色慢慢地靠近他們,並伸手在地上抓了滿滿一掌的海沙。那只狗顯然對他有了防備,咬著「獵物」的嘴,還不斷朝他發出嗚嗚嗚的警告聲。
暗于隸也養過狗,知道狗的習性;他沉住氣,算準時間,撿了根枯枝便往右手邊扔去,那狗兒果真中計,稍稍松口往同一邊看去。
就在同一時間,傅子隸的大手一揮,掌中的沙子瞬間飛出,往狗兒臉上、黑眼珠子里直直射去,痛得它該該亂吠。
海沙含鹽,這下就算是軍犬也成了瞎貓,傅子隸乘勢,提起腳就猛踹它。「臭狗、賤狗,用力踩,踩扁它!」這是來羽軒罵的。
「好了,快走吧!」傅子隸攙起她清瘦的身子,懷疑她怎麼還有力氣罵狗,方才見她哭得都快斷氣了。‘
「你就這麼放過它嗎?不行,太便宜它了!」宋羽軒跛著一只腳,回頭還用沒事的腳再補它幾下。
「好了。」傅子隸簡直哭笑不得。「這是只軍犬,打死它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還是擔心你自己的腳吧。」
「我的腳?」說到腳,這會兒她又開始覺得痛了,而且還愈來愈痛。
她低頭,望住罷剛被狗咬的地方,只見那細瘦的腳踝,此刻滿是坑坑洞洞的,還有鮮血從中不斷地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天和地,開始旋轉了起來。
「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你還跑出來干嘛?真是的。」傅子隸忍不住叨念起她來。
「我……」想上廁所而已,不犯法吧?天啊,她的頭真的好暈!
「宋羽軒……喂?」
她,就這麼軟綿綿地靠向了身旁的男人,接下來的事情,她什麼都不管、也管不著了。
天,還是一樣藍;太陽,還是如此毒辣。
唯一不同的是,這回傅子隸還必須背著一個人,穿越林子,踏過沙灘,才能回到他配有頂級空調的車上。
唉,為什麼,他偏要喜歡上這麼一個麻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