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掌佳茗 第十三章 上街遭強擄(1)
作者︰季可薔

通江岸邊,悅來酒樓。

這日,陸振雅特地于此訂了一間包廂,擺了一桌豐盛味美的酒席,替臨時說要趕去京城的逍遙子送行。

月娘與陸元也跟著來了,這段時日,陸元隨著逍遙子上山下海、日日瘋玩,對這位孩子氣的老爺爺自是相處出了感情,听說老爺爺要走,昨晚就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偷偷哭了一夜,直到早晨起來,眼皮還是紅腫的,月娘拿生雞蛋替他敷了好一陣子,都不見消。

「逍遙子爺爺,您不要走好嗎?」陸元拉著老人家的手,依依不舍。「元元舍不得您走。」

「老夫也舍不得你啊!」逍遙子心下也是感動,故意逗陸元。「說實在的,你真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不如你跟你爹娘說一聲,隨老夫一同回雲霧山修煉去,待過了三年五載,你武功有成,老夫再親自送你回來。」

陸元一听這老爺爺又想拐自己上山去練武,頓時也不哭不留戀了,轉身投入月娘懷里。

「娘,元元要留在家里,跟您和爹在一起。」

「哎呀,你這小子!老夫可是難得起心動念想收徒弟呢,竟然這麼不給我面子……也罷,你既如此不識抬舉,不如我趁夜將你用被子整個包起來,直接扛回雲霧山去!」

「不可以!」陸元又驚又慌,緊緊巴著月娘不放。「娘,您別讓老爺爺綁架我,元元會哭的。」

「不哭不哭,老爺爺逗你的呢!」月娘又好氣又好笑,瞪向逍遙子。「老前輩,元元這孩子實誠,您就別捉弄他了。」

「說也奇怪,陸振雅心機深沉,滿肚子壞水,你又是個機靈俏皮的,怎麼這小鬼頭跟在你倆身邊,卻沒怎麼耳濡目染,還是這麼傻乎乎的呢?」逍遙子搖頭嘆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月娘笑了,陸振雅也不禁莞爾,只有陸元嘟著嘴,滿臉不服氣。「元元才不傻,我可聰明了!」

「聰明?」逍遙子哼哼兩聲,拿手指點了點陸元的額頭。「比起你爹跟你娘,你這小子還差得遠呢!」

一老一小你來我往地斗嘴,氣氛歡樂,稍稍沖淡了幾許離別之情,陸振雅微微一笑,舉起酒杯。

「老前輩,大恩不言謝,在下敬您三杯水酒。」

陸振雅每飲一杯酒,月娘便提壺替他再斟一杯,連續三杯,酒到杯干,颯爽俐落。

「老前輩,我也敬您老人家。」月娘也跟著飲了三杯酒。

逍遙子來者不拒,一連還了六杯酒,大感暢快淋灕。「果然是好酒!」

月娘見老人家喝得開心,嫣然笑道︰「這酒雖好,畢竟傷身,老前輩還是少喝點,若論健體養生,不如每日多點好茶,您說是吧?」

逍遙子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小娘子想炫耀你家的茶就直說,不必這麼拐彎抹角的。」

月娘櫻唇淺勾,從一個素色包袱里取出兩罐包裝得十分精致的茶葉。「這是蜜柑紅茶,老前輩說喜歡,就多帶一些回去吧。」

逍遙子一見月娘拿出茶葉罐,眼楮便乍然一亮,不等她話說完,就將兩罐茶葉搶入懷里抱著。

這蜜柑紅茶是月娘與陸振雅前幾日才成功炒制烘焙出來的,茶湯的色澤宛如紅寶石般明潤透亮,聞著帶了幾分蜜柑果香,喝起來的滋味又異常甜美回甘,才喝了第一口,逍遙子立刻就愛上了,吵嚷著要陸振雅夫婦趕緊多制些出來,偏偏野生山茶樹就那麼幾株,采下來的茶葉也就那麼些,想多喝幾杯都沒有。

「這是今年最後的野山茶葉制成的,再要有,得等明年了。」月娘笑著解釋。「不過老前輩您放心,我們陸家已將那座山頭買下來了,待整理過後,便會開始大量放養那野山茶樹,以後不僅這蜜柑紅茶,每年我們都會定期將陸家制的各種好茶送上雲霧山去,讓您老人家監賞品味。」

逍遙子抱著兩個茶葉罐翻來覆去地欣賞,不忘認真叮嚀。「這可是你說的喔,以後你們陸家可不能斷了對我的孝敬,這極品好茶可是年年都要有的。」

「絕不食言。」

老人家這才滿意了,將兩罐茶葉重新包起來,放進自己行囊里。「既是如此,投桃報李,我留下幾張養生的藥方,以後讓你家夫君經常喝些藥膳補湯,他這身子骨很快就能養起來了。」

月娘聞言大喜。「多謝老前輩!」

逍遙子又拉過陸振雅的手,細細替他診了一回脈,確定他脈象穩健,才嘆息說道︰「原本老夫是想著待你的眼楮完全復明後,再行離去,偏我那位京城的朋友今年要過整壽,非催著我親自去喝他一杯壽酒不可,老夫實在推托不過。」

「無妨的。」陸振雅溫潤笑道︰「老前輩能在陸府盤桓這些時日,已是我陸家的榮幸,您既有要事,盡管去辦,來日若有機會,晚輩再親自上雲霧山拜訪您老人家。」

陸振雅對自己的眼楮是很有信心的,這幾日他已能逐漸感應到光線,偶爾眼前還能見到些許模模糊糊的影子,雖是忽明忽暗,但比起之前完全是一片漆黑,已是進步許多。

他相信自己復明之日,應該不遠了,每思至此,他心里也會有些隱隱的躁動與期待。

他想看見月娘,看見這個改變他一生的聰慧女子,無論他怎麼用手撫模她的五官,總覺得映在腦海里的形影依然是朦朧不清。

他特別、特別希望能看見她,不僅用自己的眼楮,更要用心,將她的每一分細致與美好,都深深地刻印在靈魂里……

「哎呀呀,我說這位陸家爺,你這該不會是酒喝多了嗎?怎麼臉忽然變得這麼紅?」

陸振雅一凜,面對逍遙子不懷好意的詢問,驀地感到有些困窘,月娘听了,卻認真擔心起來,連忙傾身過來觀察他臉色。

「爺,你身子不舒服嗎?要不要我讓人送醒酒湯過來?」

陸振雅更窘了。「沒事,我很好。」

「可你的臉看起來真的好紅。」月娘還是擔憂。

「沒事的,老前輩不是才幫我診過脈?」

「可是……」

「我看啊,這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逍遙子涼涼地插嘴。

月娘還不懂。「老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

「呵呵,小娘子不懂也罷,你這位夫君懂就好了,呵呵呵。」逍遙子笑得一臉欠扁。

陸振雅抿了抿唇,故作淡定地吩咐妻子。「月娘,多夾些菜給老前輩嘗嘗,免得他嘴里沒滋味,嚼起舌根來了。」

月娘一愣,逍遙子也瞪大了眼,只有陸元還听不出父親說這話是在嘲諷,很熱情地自告奮勇。

「我來!元元來夾菜給老爺爺吃!老爺爺,您多吃點,這樣嘴里才會多點味道,您就不必嚼舌根了。」

「你這小子,竟敢學你爹來揶揄老夫我,不想活了是不是?過來!老爺爺好好教教你什麼叫敬老尊賢……」

一老一小又斗起來,一陣雞飛狗跳中,只有陸振雅看似格外冷靜地喝著酒,其實耳根暗暗地發燙。

午膳過後,陸振雅攜著妻兒將老人家送上了開往京城的客船,一家三口便在通江岸邊的市集悠悠哉哉地閑逛起來。

這市集每月一次,附近十里八鄉的農民都會來趕集,有人來買東西,自然也有人來賣東西,一個個臨時擺起的小攤子上,多是賣些農家自家腌釀的醬菜果酒,或是些手工做的荷包簪釵,也有些給孩童玩的的各色小玩意。

陸元來到一個做捏面人的小攤前,便走不動路了,興致勃勃地盯著捏面師傅用一雙巧手捏出各種小動物,還有些戲曲話本里傳說的人物。

「爹、娘,你們看,這些面人好可愛啊!」陸元墨玉般的瞳眸亮晶晶的。

月娘盈盈笑問︰「喜歡哪個?讓你爹買給你。」

「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陸元一口氣指了好幾個。

陸振雅很爽快地解開荷包,隨手拿出一張銀票來,月娘看了,噗嗤一笑。

「爺,不過是幾個面人,你拿整張的銀票出來,是要人家怎麼找錢給你呢?我看頂多一串銅板也就夠了。」

陸大爺出門何曾帶過銅板?陸振雅咳兩聲,跟在一家子身後護衛的宋青很識相地從懷里掏出一個銀元寶,結果被旁邊的夏染沒好氣地一瞪。

「你就不能拿一角碎銀出來嗎?這麼大的元寶是想為難誰?」

「喔喔。」宋青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連忙在懷里模呀模,好不容易掏出一角碎銀,遞給夏染。

「給我干麼?付錢啊!」

「喔喔。」宋青又連忙將手中的碎銀遞給小販。

月娘見這兩人一個埋怨,另一個便乖乖听話,忍不住偷笑,悄悄靠在陸振雅耳邊低語。

「你瞧這兩個,還真有趣。」

陸振雅被她馨香的呼息撩撥得耳朵有些癢。「怎麼了?」

「就宋青跟夏染啊,難道爺還看不出來嗎?」

「他們倆怎麼了?」

月娘不說話了,見沒人注意,握住陸振雅的手,輕輕捏了捏。

「你做什麼?」思及此時兩人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陸振雅略不自在。

他越不自在,月娘就越想逗他。「這里人多,我想牽著爺的手一起走。」

他一凜,低聲斥道︰「莫胡鬧。」

「誰胡鬧了?」月娘的小手在陸振雅大手里調皮地扭著。「爺如今眼楮看不見,我是你的娘子,挽著你走路有何不對?」

語落,月娘索性挽上陸振雅臂膀,兩人當眾親密,引來旁觀的市井小民指指點點。

「爺,我們一起走吧,好不好?」她的嗓音比春風更柔,比陳酒更醉人。

再多閑言碎語,也無法影響此刻陸振雅的好心情,他只覺得胸臆間滿滿的都是溫暖情意。

兩人攜手漫步,周遭分明是人潮洶涌,絡繹不絕,兩人卻都有種錯覺,彷佛他們正獨處于一個小世界,享受著只屬于他們的恬靜寧馨。

夏染拉了拉宋青的衣袖,宋青會意,主動抱起了陸元,三人遠遠落在那對正沉浸于甜蜜氛圍的夫妻倆身後,不去打擾他們。

月娘攬著身旁男人的臂膀,媒首溫順地貼靠于他肩頭。「爺,我們就這樣一直攜手同行,好不好?」

陸振雅沒有回答,只用一只大手更加緊緊地握住月娘的柔若無骨的小手,十指纏綿交扣。

月娘知道,這就是他的答案,這男人不會輕易許諾,許了,就是一生一世。

她甜甜笑了,在一片濃情密意里,深深地沉醉……

驀地,一道尖銳的馬兒嘶鳴聲劃破了空氣,跟著一輛馬車急馳而來,往進城的方向駛去,一路橫沖直撞,連續掀了好幾個小攤子,嚇得路上行人紛紛走避,一個孩子被擠得摔倒在地,眼看著就要被馬車碾壓過去。

「小心!」月娘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放開陸振雅的手,沖過去救那個孩子。

「月娘!」

事出突然,陸振雅亦是猝不及防,一時不辨方向,被幾個彪形大漢一擠,額頭撞上了一旁小販的推車,太陽穴陡然一陣劇痛。

千鈞一發之際,月娘及時拉起了那個倒地的孩子,抱著他躲到路邊,再回頭時,已見不到陸振雅的身影。

兩人被這番騷動沖散了,四周人群擠成一片,跌倒的、受傷的、找孩子的、收拾貨物的,場面混亂不堪。

片刻暈眩過後,陸振雅總算站穩了身子,一抬起頭,午後燦爛的陽光剎時映入,狠狠刺痛他的眼眸。

他一怔,連忙用力閉上眼,又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

光線,由黯淡到明亮,周遭的景物,由朦朧轉清晰……他能看見了!他的眼楮,終于再度重見光明。

陸振雅又驚又喜,直覺就想與人分享滿腔歡悅,他縱目四顧,尋覓著那個自己此時最想看見的紅粉佳人。

茫茫人海里,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她?

他四處張望著,心中忍不住焦急,怕自己找不到她,更怕自己即使看到了也認不出她,殷切的眸光在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上掃過……

月娘,你在哪里?

忽地,一串細碎的鈴鐺聲在陸振雅耳畔輕輕搖響,他不確定那究竟是自己的想像,抑或是真的是她的建音?

他斂下眸,沉澱了所有浮躁的心緒,側耳傾听。

是月娘,是他決心要嬌養一輩子的小貓,是她……

他揚起眸,轉身望去,隔著重重人群,他看見了一道曼妙的倩影,一個雪膚花顏、身姿娉婷的女子。

她遠遠地對他笑著,笑容溫婉甜蜜,又帶著幾分難以形容的靈動慧黠,是那麼撩人心弦。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年少時期讀過的詩,驀地浮現于陸振雅腦海里。

這樣的美貌能不能傾城傾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早已傾了他的心。

「月娘。」無聲地喊,朝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她看懂了他的嘴形,也看見了他滿溢的情意,笑得更甜了。

「你能看見了?」她同樣用嘴形問他。

他點點頭。

喜悅的煙花在她眼里繽紛綻放,她彎著一唇笑意,蓮步輕移,迎著他走來,走動間鈴聲碎響,藕色裙襦上繡的折枝玉蘭花更襯出她一身清新雅致的氣韻。

就像牛郎織女要越過浩瀚的星河,越過那一座只在七夕搭起的鵲橋,滿心期待,只盼著一年一度的相會,能毫無顧忌地向彼此傾訴衷情。

孰料就在兩人相互走向對方的時候,老天爺又開了個玩笑,方才造成騷動的馬車突然又折回來,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車廂里探出來,將月娘擄上了車!

陸振雅目皆盡裂,難以置信地瞪著這一幕,只覺心如刀割,五髒六腑都要被撕裂了似的。

馬車朝遠離城外的方向疾駛而去,這時宋青與夏染才帶著陸元擠到他身邊。

「大爺,您怎樣?沒事吧?」

陸振雅驀地回過神來,神情冷厲異常。「快追那輛馬車!月娘被擄走了!」

宋青與夏染聞言倒抽口氣,相顧駭然。

月娘一被擄上馬車,就嗅到車廂內浮漾著一股奇異的甜香,她還來不及辨別那是什麼味道,就讓人在臉上蒙了手絹,手絹上明顯沾了迷藥,月娘才吸一口氣,就感覺一陣頭暈,她連忙閉氣,在抓住她的手腕上用盡全身力氣重重咬了一口。

那人的手腕立刻就被她咬出血,痛得哀叫一聲,接著便是怒上心頭,一巴掌就朝月娘臉上甩了過去。

五只泛紅的指印浮在月娘白女敕的臉頰上,她卻是絲毫無懼,抬起頭來,倔強地瞪向眼前的男人,待認清擄她的人是誰時,她倏地咬緊牙關,恨不得一刀殺了這男人。

「蘇景銘!原來是你!」

蘇景銘揉了揉疼痛的手腕,冷笑一聲。「看來蘇某在陸大女乃女乃心中還有些分量,你還認得出我。」

月娘明眸焚火。「你瘋了嗎?光天化日之下強擄良家婦女,你心里還有沒有王法!」

「蘇某便是用強又如何?誰能證明你不是自願坐上我的馬車?」

「你……究竟意欲何為?」

「很簡單。」陰沉的眼神緊緊盯著她。「我要你。」

月娘震住。「你說什麼!」

他驀地笑了,笑容看似溫文和暖,卻隱含令人心驚的寒意。「我要你,成為我蘇景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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