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四章 裝神弄鬼來作妖(1)
作者︰寄秋

白幡飄,紙錢翻飛。

男人、女人的嚎哭聲像是扯心撕肺般,直沖雲霄,讓人感受到這戶人家的不舍,為失去親人而痛哭失聲。

但仔細一看,穿上孝服的大多是下人僕婦,都是些干嚎而不下雨的,他們只是來湊人數,讓送葬場面不難看。

直正披麻帶孝的也就那幾個,不到十指之數,所謂的宗族只派出十余名子佷輪流扛棺,象征性的在手臂系個白紗,頭上不綁白布,讓人知曉是送葬的親族便可。

因為守灶女的宣示,無利可圖的族人在喪禮就顯得不太用心,草率為之,過得去就好,不挨上罵名。

前幾天齊聚的族老今日一個也沒出現,像是約好了不出席,想給對他們不敬的原清縈下馬威,讓她知曉宗族是她得罪不起的,少了家族的看護她什麼也不是。

「起棺——」搖著招魂的道士朝棺木前方潑三杯清酒,高聲一吆喝。

八名衣著一致的年輕男子將黑檀大棺木抬起,隨著身踩七星步伐的道士身後緩緩移動,出廳堂,到中庭。

嚎啕的哭聲驟起,一身白衣素裙的解氏往棺木上一撲,哭得好不傷心,她邊哭邊喊夫君,手握成拳輕捶棺身。

在她後面是嗚咽哭泣的長女原冰縈,明顯隆起的肚皮有六、七個月大了,淚流滿面,好不淒楚。

幾乎所有人都哭了,哭成一片,叫人動容的哭聲此起彼落,聲聲哀戚,催人斷腸,唯有一人面無表情,臉上是干的,她冷漠著看著眾生相,看著那些虛偽至極的「親人」。

「摔盆。」

棺木要出門了,孝子摔盆。

但是眾子佷你看我、我看你,竟無人出列,說好要摔盆的堂佷不知去向,存心讓喪家難堪。

依習俗而言,摔盆者是亡者長子,若已無長子便由次子代之,沒有兒子便由佷子代替,但必須是未婚之人,佷子已婚再換人,堂佷輩也行,或是長孫。

「我來摔盆。」

同樣戴著重孝的謝天運走了出來,他以半子的身分戴孝,但身上穿的卻是孝男的麻服,內著苧衣外披麻,手持孝杖,頭戴白布套麻草圈索二條,明白的告訴所有人,原中源不是無子,他便是孝子。

「不合宜吧!你不姓原……」真讓他摔盆了,原氏顏面何在,豈不是自認原氏家族無人,全死光了。

「我是贅婿。」

一句「贅婿」堵住觀禮者的口,沒人敢再說不合禮,贅婿不姓原卻是名正言順的原家人,雖然尚未行禮拜堂,可名分已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送岳父出門。

「把盆給他。」原清縈開口了。

「是。」

這個盆又叫「陰陽盆」,俗稱「喪盆子」,也叫「吉祥盆」,表示對親人的死去十分尊重,同時也哀悼死者,意味死者的一生已灰飛煙滅,一名老僕兩眼淚汪汪地將陶盆一遞。

接過陶盆的謝天運重重往地上一摔,當下碎得不能再碎了,隨著盆碎灰飛,棺木被高高抬起,春景、春畫將籃子內紙錢向上一揚,原中源的一生走到終點,哀傷的嗔吶聲大響,黑檀大棺將送往原氏祖墳安葬。

出了原府,走上街頭,沿途灑著紙錢,原清縈雙手捧著靈牌,原沁縈持幡,原冰縈只送到城門口,她的身子不允許她走得太遠,也就盡了孝道,不失外嫁女本分。

不過劉漢卿倒是一路隨行,要送到地頭,他走在兩個小姨子後頭,不時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看她們。

但他更在意走在原清縈身側的謝天運,暗暗生恨,他十分清楚謝天運刻意以「龍濤將軍」身分出現的用意,無疑是以勢壓人,用官威震住想謀奪原府家產的人,替原清縈撐腰。

身為原府女婿,他原本能輕而易舉拿走原府財產,順理成章的成為宅子的主人,除了原清縈較為難纏外,一屋子的女人不是傻便是蠢,還有不懂事的小姑娘,憑他的才能一下子就能拿下,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的冒出一名將軍,官大逼死人,讓他以為手到擒來的計劃全泡了湯,他精心的算計成了笑話。

「清兒,重不重,要不要我幫你拿一會兒?」看著寒風陣陣還冒汗的小女人,謝天運窩心地往前一站,擋風、擋日頭,還主動提議幫拿木頭刻的靈牌。

「不用,沒事,我拿得動。」她小聲的回答。

那是她的親爹,再重也不累。

「好,我就在你身邊,若是撐不住就喊我一聲。」他往後一看,走得慢的解氏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揍扶住,不用他操心,慢慢走無妨,看時辰下葬,她趕得到。

「嗯。」她一頷首。

將近百來名的送葬行列吹吹打打的出了城,滿天的紙錢飛舞,往東的銅鑼山是塘河縣原氏族眾的祖墳,地勢不算廣,只修出一條上山的小路,可行車馬,方便族人前往祭拜。

入山後就都是原氏的祖地,足有兩人高的籬牆以示私人土地,防止他人私葬,這里只葬原家人以及其家眷。

墳地的左側是一座三樓高的祠堂,一樓供奉的是祖先牌位,原家人死後會將分靈的牌位請入祠堂,主靈牌則依各家的意願請回自家家祠,或是不分靈直接放入祠堂。

二樓放的是枉死的族人,或是未成年夭折、死在外地的,以及死後無嗣的,由原氏後人代為祭祠。

三樓則是地藏王菩薩,用來護佑死去的親人。

祠堂的左右各有一間小屋,一個用來擺放拜祭用品,像香燭、燈油、紙錢等,供給忘了準備的族人,另一個是守墳人住的,由磔寡孤疾、無人奉養的老人看顧,族人給予米糧和衣物、炭柴,以及一個月兩百文月俸。

「哎呀!太重了,死沉死沉的,真不想抬……」

不知是哪個嫌重的抬棺人說了這話,忽地一陣陰風驟起,走得正順的抬棺隊伍忽然走不動了,感覺棺木特別沉。

一時間,大家都慌了,頭皮發麻、腳底發涼,四面八方的風似乎冷了許多,好像有人在耳邊說話,但沒人听清楚說什麼,就是感到心頭麻麻的,棺木中彷佛有似有若無的申吟聲響起。

「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看見前方一停,不知所以然的原清縈原地不動的高聲一喊。

「邪門呀!堂妹,棺木動不了,好沉……」快扛不動了,重得腰都挺不直了。

她不信邪,只當又被族人刁難了。「人手不夠再添人,一人再加十兩,我爹下葬的時辰耽擱不得。」

此話一落,輪著休息的年輕漢子連忙幫著要分擔重量,好讓棺木順利往前,誰知加了人之後還是聞風不動,由原本的八人到十二人,又加到十六、十八、二十……二十幾個男人奮力一抬居然動也不動,反而重得快把人壓垮了,不得不底下架板子把棺木暫時放在上頭,再揉揉壓出血痕的肩膀。

「……不抬了、不抬了,太邪門了,大堂伯的陰氣太重,我抗不住呀!」保命要緊,趕緊走吧。

一個人嘟嘟,曦的走了,面色慘白,另一人見狀也不敢逗留,腳底抹油,跟著溜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一下子走了七、八個。

「啊!你們都走了,誰來抬棺?」較憨實的原七郎趕緊拉人,但是拉不住想走的人,在他喊人抬棺的時候又走了三人,留下的都是家里較窮的人,急著用銀子。

「真的抬不動嗎?」捧著牌位,原清縈蛾眉輕蹙。

「堂妹,不是堂哥有意糊弄你,重呀!你跟大伯說一聲,讓我們這些小輩好干活,他也不想被丟在半路入不了土吧!」要不是缺錢,誰願意賺這種死人錢,辛苦不說還招穢氣。

跟爹說……她目光一黯,多了悵然。「嗯!我試試,也許是你們的錯覺,我爹都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又怎會捉弄人……」

「啊!有鬼——」

原清縈正想做做樣子消弭眾人的疑神疑鬼,可是她正要開口,送行人之中沖出一名四十余歲的婦人,她臉白如紙的指著棺木上方大喊,好似真看到某人的鬼魂。

不過看得出她眼神閃爍,故意做假嚇唬人,只是百姓心中對鬼神的畏遠大過于人,她這一喊,所有人都驚慌的四下逃竄,肅穆的隊伍登時被打散,只剩下刺耳的尖叫聲。

「二……二姊,真的是爹嗎?」微微發顫的原沁縈抖著身子朝二姊靠近,手中的招魂幡也在抖動。

「爹疼你嗎?」原清縈輕拍妹妹頭頂。

「疼。」她聲音清亮。

「爹會嚇你嗎?」世間真有鬼嗎?若有、她真想見爹。

「不會。」話一出口,她怔住了。對呀!那是最寵她的爹,她在怕什麼,就算真是爹也只會保護她,哪舍得嚇她。

這麼一想她心定了,也不再渾身顫抖,反而一臉企盼的找爹,想再跟他撒撒嬌。

原中源死時身邊只有原清縈一人,妻子和小女兒他不見,因為他不想嚇到膽小的她們。

「爹生前為人和善,不與人生口角糾紛,樂善好施又救濟不少人,他是好人,好人不會變成害人的惡鬼。」是有人在搞鬼,讓爹沒法入土為安。她把話放在心底未宣諸于口。

其實原清縈比誰都清楚這是針對她的把戲,只因為她不做听話的傀儡,百依百順任人擺布,反而讓那些自以為德高望重的族老下不了台,沒法得到他們想要的利益,因此合起來給她一次難以忘懷的教訓。

「嗯!我曉得了,我不怕。」爹就是當鬼也是好鬼,她不害怕,還要多燒點金元寶給爹買陰地、陰宅,很多的陰僕,讓他在陰間、陽間都能當大老爺,享著被人侍候的清福。

原沁縈並不傻,她只是年紀小,見過的世面太少,從小被爹娘寵著,不知道人心險惡,爹一死,她茫然無措,連原本一向把她捧在手掌心的下人也欺負她,不給她飯吃。

自顧不暇的娘連自己也照顧不了,從爹死後就一直哭個不停,哭得暈過去幾回,醒來又繼續哭,幸好有二姊在,不然她沒爹的同時也沒娘了,孤零零的被人遺忘。

「小丫頭,拿好招魂幡,有我在什麼鬼也不敢靠近,我一身的煞氣,鬼見了也怕。」他殺過的敵人多如過江之卿,渾身的血腥味濃得令人膽寒,退避三舍繞路而行。

「哇!天運哥哥好威武,你是大英雄。」小姑娘很好哄,滿臉的崇拜,嚇白的小臉很是興奮。

只是再威武還是敵不過有心人的惡意,剛才大喊有鬼的婦人又作妖,像被鬼附體的沖向棺木,想把黑檀大棺撞歪落地,引起眾人的恐慌。

根據古老的習俗,除非入葬,否則棺木一出家門便不能踫觸地面,因為地屬陰,有陰氣,棺木落地會吸取地下的陰氣使棺木中的屍首死而不腐,變成有礙後代子孫的蔭屍,致家中衰敗,甚至會吃人,吸人陽氣。

先不論真假,棺木落地總是不好的事,沒人希望先人死後還不得安寧,被人踫撞,屍血直流。

「你想干什麼!」爹的棺木……

「別急,我來。」謝天運攔下心急的原清縈,他長腿一邁開,萬夫莫敵的高大身軀往棺前一立。

「鬼呀!有鬼,鬼要殺人了,快跑……呃!鬼……呵呵……好多的鬼,再不跑就要被鬼吃了……」正要往棺木一撞的婦人瞧見氣勢凌人的人柱,連忙停住快要撞上的壯碩身子,大叫一聲往回跑,鬼呀鬼的直喊。

雖說是危言聳听,毫無根據可言,誰又真正看到鬼了,全是婦人在胡讒,可是禁不起旁人疑心生暗鬼,眾口鑠金,明明無影無蹤還是偏听偏信,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跟著起聞。

銀子哪有命值錢,一下子抬棺的人全跑光了,送葬的人跑了一大半,余下的十幾人是原府家僕,他們不能跑,跑了便是逃奴,主家可以讓衙門發海捕公文緝拿,一被捉到下場很慘。

「我看你才是鬼。」

謝天運抬腿一踹,來不及逃開的婦人被踹個正著,臉色大變飛向長著怪瘤的大樹,砰地撞上樹瘤,她痛得沒法開口,從離地甚高的樹瘤往下掉。

砰地!又傷了一次,骨頭斷了幾根,腳盤外翻,鼻子撞到地面突起的樹根,塌陷了,血流不止。

偷雞不著蝕把米,自做自受。

「謝天運,人跑了。」看了看眼前的一片凌亂,欲哭無淚的原清縈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難道讓人把爹的棺木抬回去,擇日再葬?

「跑了就跑了,難不成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事在人為,沒有過不去的坎,讓一群不懷好意的人抬棺上山就能令亡者安眠嗎,只怕原叔也是不願,才會略施薄懲。

謝天運相信老天有眼,世間有靈,人死後留有余蔭照應後人,當年的他就是得前人余蔭才會為人所救,一次又一次福大命大,在凶險萬分之際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說人話!」沒看她急上頭了,想知道如何善後。

「人話是我早有安排,你不用焦急。」看她漸露真性情,不再冷冰冰的以冷臉相待,他心里花開朵朵。

「你有安排?」杏眸微眯,半信半疑。

「出來。」謝天運沉聲一呼,渾厚似暮鼓晨鐘。

一隊整齊劃一的漢子從林子深處小跑步出林,抬頭挺胸,腳步一致,不疾不徐、不快不慢,像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精兵?

「抬棺。」

「是!」聲音了亮。

「前進,目標是三里外的原氏祖墳。」要人還愁少嗎?他手底下最不愁的便是人。

十六人上前抬起棺木,余者開路走在最前頭,剛才還重得抬不動的黑檀大棺到了他們手中,輕若羽毛一般,手臂絲毫不見打顫,穩妥的抬著。

「他們是?」她心有懷疑。

「我的兵。」他信重的親兵。

果然,是駐營的兵士。「讓他們做這種事合適嗎?」

原清縈想說的是︰他私下用兵不會被彈劾嗎?

「我是他們的頭兒,我做的到他們為何做不到。」天高皇帝遠,在塘河縣鄰近七縣中,還沒人官階比他高。

換言之,他是有恃無恐,只要西遼不聯合北境翻過山嶺攻城掠地,這地頭是他說了算。

她目光閃了閃,對他「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膽大妄為感到無語。「道士也跑了。」

沒人招魂念咒。

他不以為然的揮手。「不就是看風水的,耗子,出列,接下來看你的,別給本將軍丟臉。」

「是,將軍。」隊伍中跳出一名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長相猥瑣,從外表看來真像一只耗子。

「他行嗎?」原清縈很不放心。

「不行也得行,趕鴨子上架。」驀地,他一頓,眼神往後一瞟。「嬌子撐不下去了。」

她一怔,朝後頭一看,她只顧著護住爹的棺木,卻忽略了身虛體嬌的娘。「你讓人做個滑竿,將我娘抬到墳地,我不想她和大姊夫走得太近,會壞事。」

之前一喊有鬼,解氏也慌不擇路的想跑,完全忘了丈夫和女兒,可是她跑不動,被人撞倒在地,腳給扭了,便坐在樹下的石頭上,嚶嚶低泣,抹著淚尋求女婿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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